阅读下面的文章,完成下面小题。云端上的哨所
裘山山
早上8点20,我们离开亚东团部,去东嘎拉哨所。东嘎拉是亚东所属的五个山口之一,海拔4300米,其余四个,有著名的乃维拉和则里拉。
无论海拔多高,这些山口都有我们的哨所常年守卫。他们在雪山之上、云端之上,保卫着祖国边境的安全。士兵们的艰苦和不易,非一般人能够体会。尤其到了冬季,大雪封山,一堵就是半年,那种蚀骨的寂寞,让人发疯的安静,需要很强的意志力才能够承受。虽然士兵们一年一换,但那一年,已经等同于千锤百炼了。
我去看他们,心里怀着歉意。这样的歉意,是由衷的。
最初我们沿着一条河走,一段时间后,我们就离河上山了。山中郁郁葱葱。一个回头湾之后,我看着我们身后的路如蛇一般缠绕在山腰。到一个交叉路口,带队的崔大校给我们介绍说,往那边上去是则里拉。
一百多年前的冬天,即1904年的12月,冰天雪地中,英国侵略军就是从则里拉山口偷越过境,进入亚东峡谷的,然后又从亚东深入到帕里,再进攻到江孜,十分猖獗地用洋枪大炮包围了整个江孜城,江孜人民和藏军奋起抗击……这便是著名的江孜抗英保卫战。这一战役从1904年4月开始,到7月结束,持续了大约一百天,是西藏近代史上抗击外国侵略者规模最大、最为惨烈悲壮的战斗。
现在,我们的哨所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像盾牌一样挺立在山口;像城墙那样矗立在蓝天下。有了他们的存在。一百年前的血腥入侵绝不会再重现了。我在心里,向他们,向那些盾牌和城墙,致以遥远而真诚的敬意。
我们继续上山。郁郁葱葱的树木忽然没有了,因为我们已升至了雪线以上。路边只有一些低矮的荆棘灌木。铺着雪、盖着雪、裹着雪,寒冷和寒冷纠缠在一起,凝结成一个肃杀的世界。路很窄,只能勉强过一个车。再往上,连灌木丛也没有了,只有雪,白茫茫的一片。
二十七公里后,我们的车终于停在了没路的地方,全体下车,爬雪山。真的是爬雪山。
雪很白,阳光耀眼。我们要从海拔4116米的地方,上到4300米的地方,直线距离600米,可是就这600米,把我给累得大喘气不止,心狂跳,前所未有地狂跳。
因为太累,我怕自己掉在后面,就努力往前走。这是我的诀窍,越在前面越不容易掉队。
回头看后面的人,尤其看邱将军和崔大校,他们两个都状态欠佳,一个原本身体不好,一个感冒了,但他们两个都很稳地一步步地走上来,坚决不要随行的参谋搀扶。
雪不但白,还平滑整洁,没有一点儿人的痕迹。
忽然,我看见了杜鹃。一丛丛的匍匐在雪地里,尚未开散。叶子墨绿到黑,在雪地里坚强地支棱着每一根枝条,花骨朵紧紧裹着,好像裹着一个承诺:不见初夏的阳光绝不开放。我蹲下来给它们照相。须知在这十天的时间里,我已看到了老、中、青、幼四个阶段的杜鹃,等于看到了杜鹃的一生。
远远地,我看见一队轻快的绿色身影从山顶下来。崔大校说:“他们接你们来了。”同行的导演阿岩,连忙举起她的摄像机,去拍下山的战士。绿色的身影走近了,前面两三个,大概是营里和连里的干部,他们敬礼,我还礼,然后握手。最后两个小兵走到我跟前时,我发现他们看上去完全还是孩子,可那张稚气的脸庞已经变了颜色。我忍不住张开了自己的怀抱,一一拥抱了他们。
跟战士们一起下来迎接我们的,还有几只可爱的狗狗。它们使劲儿摇着尾巴,说着它们的欢迎词。
四十分钟后,终于到达山顶了。
四周全是白雪皑皑的大山。连绵着,起伏着,袒露着,却没能让我产生“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在我眼里,它们依然雄伟,依然高大挺拔。此时是上午9点,阳光正年轻。我大口呼吸着缺少氧气却无比新鲜的空气,让自己狂跳的心渐渐平复。
我们走进战士们的宿舍,很简陋,墙上有斑斑水迹,地面也湿漉漉的。战士说,房顶总漏水。洗脸盆沿着墙角放在地下,毛巾叠成香皂那么大一块儿,摆在牙缸上,没地方晾晒。我问:“冬天是不是很冷?”他们说是的,最冷时零下20摄氏度。
在排长的宿舍,我看见了他们的书柜。两个五层高的柜子,摆满了书,但几乎所有的书都旧得起了边儿,掉了皮儿,肿得像馒头。幸好我们带了一些新书上来。
我们又去了厨房,两个战士正在做饭,很简陋。
走出来,我看见屋檐下摆着一个很大的铁捅。他们说是接屋檐水的。“接来干吗?喝吗?”我又问。他们说:“是的。用药片洁净一下,作饮用水。”
我感到吃惊。但细细想:不喝屋檐上雪化的水,在这个高山顶上,还能喝什么水?
走出哨所,心里特别不好受。
崔大校他们的工作结束后,我们开始把带来的书赠送给哨所。全体战士集合站好,我们将书一一送给他们。
送书的时候,我看见阿岩和战士们一一拥抱。我相信那一刻她的心里溢满了柔情。我相信那些年轻的士兵能真切地感觉到她的柔情。遗憾的是我们这么匆忙就要走。我们能为他们做得太少、太少了。我们就在山上待了两三个小时。
合影留念后,我们下山。战士们纷纷来送,狗狗也跟着送。一只叫黄皮的狗,一直送到山脚。看着我们走远了,头还在那儿一点一点的,目光有些忧伤,好像在说,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啊?而我,不能给他们任何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