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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型:文学类文本阅读 题类: 难易度:普通

湖南省长沙市麓山国际实验学校2024-2025学年高三上学期语文第一次学情检测试卷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荒原作证
梁晓声

一九八一年,我们共和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发生了许多重大的事情。

曾经在小学课本里写的“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神奇北大荒,已经创建了一处处国营农场,有十万转业官兵在这里开荒、播种、收获……

绿色的北大荒变成了金色的北大荒。

①一台大型联合收割机终于在北大荒诞生了。从外形看,它既不像所有中国制造的联合收割机那么“土气”,也不像从国外引进的联合收割机那么“洋气”。普赖斯专家面对它的时候,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在美国接触过的那些身着西装,但却保持着中华民族气质的中国留学生。专家爬到收割机下看过,一眼就看出底盘是选用东德E-512的结构,不过加以了改造。配备有双联拾禾器的拾禾台,可同时捡拾双铺脱粒。专家对它的双滚筒颇感兴趣。这种装置无疑会提高脱谷性能和分离性能,动力消耗减少,较适应高产潮湿作物的收割。北大荒的麦收季节往往正是雨季。它使专家悟出了这样一个道理:先进的不一定很适用,适用的才算最先进。不过专家坦率地对它的制造者们表示,他对双滚筒在实际收割中可能产生的机械副作用深感忧虑。尽管如此,专家不得不暗自承认,这是一台中国式的大型联合收割机。

②它的制造者们,把它命名为“北大荒人”。

专家日盼夜想的JD7200也已经运到了,并将在同一天同一块麦地中和“北大荒人”同时进行试割。

那天,两台收割机像两匹赛马,在许多人的观望之下,停立在麦地边上。一台由方婉之驾驶,一台由她的女儿驾驶。③发动机“隆隆”地响着,仿佛诉说着它们的焦躁。

比赛开始不久,JD7200就将“北大荒人”甩下了十几米远。芸芸打定主意今天要使母亲领教失败的滋味。她无法理解,打小生活在黄浦江边、曾立志要成为音乐家的母亲背井离乡来到北大荒插队20多年,如今却压着几份调令,为什么不肯离开北大荒,不肯离开这个没有前途的农机具制造厂。是由于知识分子的偏执吗?是由于性格上的倔强吗?可是这种偏执,这种倔强,对母亲,对这个农机具制造厂,对北大荒,对中国,对四化,究竟有什么实际意义呢?芸芸认为一点意义也没有。也许只有失败,才能令母亲清醒地正视现实吧。

方婉之心里比任何一个人都明白,她今天在这场“比赛”中的失败命运是注定了的。作为“北大荒人”的设计者,她一方面要使它达到大型联合收割机的先进水平,另一方面,她又不能不考虑到中国农机具制造业现有的工艺水平,以及我们国家的农机具原材料的质量。美国专家的“试割”建议,虽然并无恶意,但毕竟象征着一种挑战。作为一个中国农机具工程师,她没有丝毫理由“怯战”!她相信,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民族,都会有人心甘情愿去扮演这样的失败者的形象!这是一种特殊的勇敢!她一边从容地驾驶着“北大荒人”,一边在心中暗暗鼓励自己:“我不但是一个中国人,而且是一个中国农机具工程师!此时此刻,我要具有这种内在的刚勇!我要具有这种特殊的勇气!”

……

当中午的炎炎赤日灼烤着大地的时候,方婉之站在丈夫的坟旁,面对“将军柳”,泪水渐渐盈满了她的眼眶,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的双唇颤抖了许久,低微地说出了一句仿佛从心底挤压出来的话:“将军,荒原作证,我和他们较量了,可是我打不过他们……”她扑向“将军柳”,抱住树身,无声地抽泣起来。

当她终于克制住自己,心情冷静下来时,听到背后也有人在低泣。她擦干泪水,转过身,发现女儿、局长和李福顺也来到了这里。他们都在注视着她。女儿叫了一声:“妈妈!”扑向她怀中,将头偎在她胸前,止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这天晚上,普赖斯来到了方婉之家中。美国专家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包,放在桌上,打开后说:“方工程师,我诚意地向您祝贺!你们的“北大荒人”脱粒干净,茎秆粉碎均匀,证明双滚筒还是可行的!”

手绢里包的是脱过的麦粒。

专家又说:“十年之后,你们也许……”

方婉之打断他的话,平静地说:“十年之后,我们也许还会落后于你们。但是请您相信,历史是长久的,十年不过才是一个世纪的十分之一,也许就在本世纪中,您和我还有机会比赛一次的。”

专家似乎有一种预感,在签订合同时,如果有什么不利的因素,那么很可能来自这位中国女农机工程师……

专家多虑了。中美双方签订引进合同时,方婉之对JD7200的机械功率和作业效能,给予了极公正的高度评价。普赖斯专家回国时,方婉之和李福顺亲自把他送到火车站。开车预告铃已经响过,三人彼此握手道别后,美国专家说:“我一定还要到中国来。”

方婉之问:“再到中国来进行一次比赛?”

专家摇摇头:④“不,我要来看你们‘北大荒人’的第二代,第三代……”

专家注视着方婉之,心中暗想,他接触过许多国家农机制造业方面的同行,某些国家农机制造业的发展和他们的农机专家,曾使他感受到对美国农机制造业和他这位美国农机专家具有超越性的威胁,但从来也没有被他视为真正的对手。真正的对手,也许就在中国,就在北大荒,就是眼前这位北大荒女人!

她,也像北大荒一样,身上具有某种同样令他倾倒的吸引力……甚至可以不算夸张地说,具有一种魅力……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小说开头部分用极简练的语言把我们带入了20世纪80年代那个激情飞扬的时代,交代了故事展开的背景。 B、小说多处借助美国专家的眼睛,表现了中国第一台大型收割机“北大荒人”的“中国气质”及其独到之处。 C、比赛的失败,虽在预料之中,但方婉之仍感到痛苦和绝望,不顾炎炎赤日,独自来到将军柳前向丈夫倾诉。 D、虽然JD7200在比赛中赢了“北大荒人”,但美国专家觉得未来中国农机发展会追上美国,成为其对手。
(2)、对文中划线句子的分析与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句子①中“终于”表明首台大型联合收割机的研制经历了千辛万苦,“诞生”写出了庄严感。 B、句子②把收割机命名为“北大荒人”,表现出制造者们对大型联合收割机的深厚情感和敬意。 C、句子③采用了拟人手法,表面上写发动机的焦躁,实则正面写出了赛前围观人群的紧张心情。 D、句子④省略号表示列举的省略,表达其对中国农机专家的赞许,并会继续关注中国农机发展。
(3)、梁晓声善于通过“小人物”触摸时代脉搏,请以方婉之为例简析这种特点。
(4)、选文在讲述两台收割机比赛当天的情景时,为什么先后使用了“那天、今天、这天(晚上)”等几个不同的词语,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举一反三
阅读下面的文章,完成文后小题。

棋魂

游子

    清晨,家丁刚刚打开大门,突然跌进一个人来。这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人,双目紧闭,浑身水湿,左臂负了刀伤,鲜血湿透了衣袖。王管家赶忙吩咐送到下房急救。

    许久,青年人才醒了过来,问道:“这里可是江州刺史王景文大人的府第?”王管家点点头:“请问足下从何而来?”青年人笑道:“小人莫谷青,江北中州人氏,自幼好围棋,因得知王大人棋艺精绝,便有心来切磋棋艺。只因两国以江为界,各守疆域,小人只好于夜间偷渡。上岸后又路遇劫匪,寡不敌众。不过终于可以一会王大人了!”王管家听了急进内堂禀报,回来后道:“老爷说,足下远道而来,身体又有所不适,先请静养数日,待到神定气足后,再请公子赐教。”

    十天后,莫谷青终于跨进了王府的“松云轩”。只见堂中檀木椅上端坐着一个中年人,三绺长须,面色祥和。这人就是当今深得皇上宠幸的皇太妃王燕春的亲弟弟王景文。莫谷青双手一揖,朗声说道:“江北棋士莫谷青,特来向江南棋王领教!”王管家见莫谷青长揖不跪,正要厉声喝斥,王景文摇手止住:“莫谷公子不远千里而来,以棋会友,不可以常礼拘之。”说着,躬身向莫谷青道:“公子过奖了,老夫怎能担当‘棋王’二字?今天公子前来指教,老夫喜不自胜。请!”便令摆上棋盘,与莫谷青分宾主落座。

    两个时辰过去,双方各分秋色。这时,莫谷青执子强行打入白方腹地,结果被王景文击中要害,首尾难顾。莫谷青额间沁出了细汗,一口腥血蹿上喉咙。他不动声色地咽了回去,颤抖地投下一子。王景文身后的幕僚们,个个面露喜色。谁知,王景文落子竟下出一步坏棋。莫谷青抓住机会,逆转了棋局。王景文微微一笑,推枰认输:“公子少年英雄,老夫领教了!”莫谷青笑道:“在下胜得侥幸,受教不少,就此告辞!”起身一揖飘出门去。

    王景文望着莫谷青背影,沉吟不语。一个幕僚不解问道:“这局棋大人有两次可以杀死黑方大龙,为何将它放过了?”王景文笑道:“此人棋力不下于我,但锋芒太露,这就和棋道不符了。我见他少年得志,心性极高,我若胜了这一局,他轻则一蹶不振,重则会呕血而死啊。但愿他回去复盘时明白其中道理,修身养性,领悟棋道精神,可望成为一个旷世奇才。”

    几个月后皇太妃因病薨逝,接着,先帝禅位于太子。王景文刚从朝中回到江州,王管家来报:那个莫谷青又来了!

    莫谷青沉稳了许多:“在下回去将对局反复推演,发现是大人存心相让,寝食难安。士可杀不可辱,在下想与大人再弈一局,务请大人放出手段,使出‘江南棋王’真本领,让在下输得口服心服!”随即从身上掏出一张押单,“在下渡江之前,已托贵国商人将价值十万两白银的货物押在江州大兴隆栈,这是押单。在下就以此物为注,和王大人对弈一局。”王景文一愣,笑了:“公子是怕王某不肯竭尽全力,故以此相激啊?王某应了,此局若输给足下,照数赔还。请!”

    莫谷青执黑先行,步步为营。王景文应对看似平淡无奇,实则蕴藏着绵绵后劲。双方进入“官子”阶段,莫谷青见盘面上白棋形势略优,不由心头焦急。就在这时,一个家人进来禀报:“皇上圣旨到,请大人即刻接旨!”王景文一怔,对莫谷青说声“失陪”,走出房间。约莫半个时辰,王景文进来,朝莫谷青抱歉地一笑:“官身不由己,让公子久等了。”莫谷青也不说话,“叭”地落下一子。王景文一愣,仓促落下一子。莫谷青却连发妙手,终盘一数,莫谷青恰胜一子。

    王景文看着棋盘,呆了一阵,苦笑道:“迅速备银十万两,送莫棋友出城过江!”莫谷青拦住了:“此局在下虽胜了王大人,仍属侥幸。这十万两银子请暂时存放在贵府,待数月后王大人公务稍闲,在下再来与王大人重博一局。”

    王景文一笑:“感谢公子厚爱!只是王某再也无缘与公子共研棋艺了。”说着,从衣袖里掏出圣旨,展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尚书仆射、江州刺史王景文勾通敌国,与燕帝三子慕容白交游,图谋不轨,着即赐死。钦此。”早就在门外等得不耐烦的两个黑衣使者端着一壶“鹤顶红”应声而进。

    王景文对众人一笑:“这酒不便相劝大家了。”刚一举壶,莫谷青身形一闪,夺下酒壶,朗声道:“在下慕容白两番渡江,不过是想与王大人切磋棋艺。既然祸由我起,就请贵使者将我押解到京城,以释王大人清白!”说着将双手反在身后。

    王景文叹息道:“慕容公子,你上次在敝府养伤时,我就查明了你的身份。但我和你同样醉心棋道,愿南北棋界有所交流,所以两次和你对局。我死不足惜,你赶紧走吧!”说着,一把抓过酒壶,一仰头吞下大半,身子一晃,栽倒在地。

    慕容白双膝跪地,拉住王景文的手,含泪笑道:“王大人棋艺超凡,地府中哪有对手?南北有界,不如阴曹畅通无阻。在下愿做你的两世棋友,也好无羁无绊地下棋!”抓过剩余的小半壶酒,一饮而尽,亦倒在地上。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小题。

豪华的生活

(日)星新一

    “可真是世道艰难啦,这钱一点也不顶用!”S先生无精打采地嘟囔着。

    他多少也领到了点奖金。可是,去了还债,再添点生活必需品,就一点也不剩了。不,准确些说,不是一点也不剩,而是只剩一张纸币了。

    想整批地买些东西,或尽兴地旅游一番,这钱实在是不够用。索性买一张彩票吧……忽然,他脑海里又闪现出一个惊人的主意。他想起了附近那个神社,传说还很灵验呢,于是他去了,低下头开始了祈祷。这一来,不知从哪里立即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好吧!叫你遂心如愿。”

他四下瞧瞧,连个人影也没有。啊!方才一定是神仙显灵了,怪不得说话的声音是那样庄严矜重。S先生不由得把仅有的一张纸币投进了香资盒里。他诚惶诚恐地说:

    “请您开恩,让我也领略一下豪华生活的滋味吧!可是为什么这么快,我的祷告神佛就知道了呢……”

    “最近,不信神佛的人越来越多,听说香资的收入也减少。所以,神仙有时候必须显示下神仙的威力。”

    “说起来,我的命运还不坏。香资也已献上了。不过,能不能灵验呢?”

    “心诚则灵。神仙是不会说谎的,安心地等待吧!”

    S先生用舞蹈般的步伐走回了公寓,独自一人仰卧在冷冰冰的屋子里。

    “真是谢天谢地,太令人感激了。不过,真的会遂心如愿吗?是啊!需要等待,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打听一下就好了。虽说不会撒谎,可若是几十年之后才……”

    这时,好像有人来了,那里站着一位陌生的男人。

    “您是哪一位?有什么事……”

    “送货来啦。”

他记不得有这么回事。正在纳闷儿,物品已经源源不断地被运到了屋里。有地毯、成套的接持宾客用的家具、坐钟、大型电视机……还有高价的洋酒,也混在一起运了进来。那男人走了以后,S先生轻轻地一一抚摸着送来的物品,心里有些疑虑:这该不是幻觉吧?然而所有的物品分明都是真的,而且是全新的。送东西来的到底是谁呢?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个,除了方才那位神以外,还会有谁呢。他再一次赞叹起神的威力了。

    把送来的物品一一摆好以后,屋里过去那种寒酸气一扫而光,变得豪华极了。S先生坐在沙发上,尽情地品尝着豪华生活的滋味。但,总有些美中不足之感。S先生到现在为止,还是一个独身汉呢!那么,这不足之处在哪里,他自己很快也就意识到了。

    “我不应该有什么怨言。可是,如果能够叫我一切都遂心如愿,我多么希望更完满些呀!”

    他正在这样嘟嘟囔囔,又一次响起了敲门声。

    他开门,吃了一惊,一位年轻、美貌的女郎正笑容满面地站在那里。

    “啊!叫您久等了,不必客气,请进吧!”

    S先生用极其兴奋的语调表示欢迎。仿佛又一次进入了梦境。他想碰一碰美女的手,但又觉得为时过早,何必那么着急呢!相反,他倒是掐了自己一下,好疼,一切都是在现实之中。他面对着端坐在椅子上含羞带笑的女郎,真不知从何说起。

    “唉,何必那样害羞。您做什么工作?”

“啊啊,我在百货商店上班。”她提到了一个一流大百货商店的名字,那是一个因为店员的教养好而出名的商店。作为婚姻的对象,那里的店员是没有什么可挑剔的。S先生感到十分惬意。

    “是呀!那么就请随便些吧,不必拘束,因为您为什么来的,我十分清楚哟……”

    听他这么一说,女郎这才流露出轻松的表情。

    “既然是这样,那就好说了。其实,我是因为年终太忙,写错了发货传票,竟把应该送到别处的东西送到您这儿了……”

    “什么?”

    S先生还在发愣,运货人从门外进来,已经把物品接连不断地运了出去。那位女郎也一同扬长而去了。一切又都恢复到可悲的原状。S先生走了出去,跑到神社,大发牢骚:

    “神哪!你太冷酷无情了。”

    “少说废话。这就是一张纸币的份儿。若想尝到更好的滋味,要付出更多的代价才行!”

    听着这庄严的声音,S先生又嘟囔起来:

    “真是世道艰难啦!这钱,一点也不顶用!”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一九三几年的冬天,江南的小镇,天色灰沉沉的,似乎要下雪,北风吹着轻轻的哨子。突然间,小学里响起了当啷、当啷的铃声,一个穿着蓝布棉袍的校工高高举起手里的铜铃,用力摇动。课室里二三十个男女孩子嘻嘻哈哈的收拾了书包,奔跑到大堂上去排队。

    男工万盛等在校门口,见到宜官,大声叫:“宜官!”笑着迎过去,接过宜官提着的皮书包,另一只手去拉他的手。宜官缩开手,不让他拉,快步跑在前面。万盛也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回到了家,万盛把宜官送到少奶奶跟前,表示平安交差,宜官叫声“姆妈!”就回自己房去,他挂念着他的八只白色瓷器小鹅。

    “月云,月云!拿白鹅出来排队!”

    月云是服侍他的小丫头,答应道:“噢!”拉开抽屉,小心翼翼的把瓷鹅一只一只拿出来,放在桌上。

    在江南这一带,解放之前,穷苦的农民常将女儿卖或押给地主家或有钱人家做丫头。月云是押的,她父母爱她,不舍得卖。

    宜官在睡梦中忽然闻到一阵阵甜香,是烘糖年糕的香气,睁开眼来,见月云拿着一只碟子,送到他面前,笑眯眯地说:“宜官,吃糖年糕吧。”

    宜官接过筷子,吃了一条,再夹一条提起,对月云说:“月云,伸出手来!”月云闪闪缩缩地伸了右手出来,左手拿过一根竹尺,递给宜官,眼中已有了泪水。宜官说:“我不打你!”把烘得热烘烘的一条糖年糕放在月云伸出的右掌里,月云吓了一跳,“啊”的一声叫。宜官说:“烫的,慢慢吃!”月云胆怯地望着宜官,见到他鼓励的神色,似信非信地把年糕送到嘴里,一条年糕塞满了她小嘴。她慢慢咀嚼,向身后门口偷偷瞧了瞧,怕给人见到。宜官说:“好吃吗?吃了还有。”月云用力将年糕吞下肚去,脸上满是幸福满足的神色。她从来没吃过糖年糕,一生之中,连糖果也没吃过几粒。过去烘糖年糕给宜官吃,闻到甜香,只有偷偷的咽下唾液,不敢给人听到见到。

    过了几天,全嫂抱着几个月大的小儿子,来看望女儿。瑞英留她吃了饭,又包了两块肉,让她带回去给丈夫和儿子吃。月云抱了小弟弟,送妈妈出了大门,来到井栏边,月云不舍得妈妈,拉着全嫂的围裙,忽然哭了出来。宜官跟在她们后面,他拿着一个摇鼓儿,要送给小孩儿玩。他听得全嫂问女儿:“月云乖,别哭,在这里好吗?”月云点头。全嫂又问:“少爷少奶奶打你骂你吗?”月云摇头,呜咽着说:“妈妈,我要同你回家去。”全嫂说:“乖宝,不要哭,你已经押给人家了,爸爸拿了少爷的钱,已买了米大家吃下肚了,还不出钱了。你不可以回家去。”月云慢慢点头,仍是呜咽着说:“姆妈,我要同你回家去,家里没米,以后我不吃饭好了。我睡在姆妈、爸爸脚头。”全嫂搂着女儿,爱怜横溢地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说道:“乖宝别哭,我叫爸爸明天来看你。”月云点头,仍是拉着妈妈不放。全嫂又问:“乖宝,宜官打你、骂你吗?”月云大力摇头,大声说:“宜官给我吃糖年糕!”语气中有些得意。

    宜官心里一怔:“吃糖年糕有什么了不起?我天天都吃。”跑上前去,将摇鼓儿摇得咚咚的响,说道:“月云,这个给小弟弟玩。”

    月云接了过去,交在弟弟手里,依依不舍地瞧着母亲抱了弟弟终于慢慢走远。全嫂走得几步,便回头望望女儿。

    后来宜官慢慢大了,读了更多的巴金先生的小说,他没有像《家》中的觉慧那样,和家里的丫头鸣凤发生恋爱,因为他觉得月云生得丑,毫不可爱,但懂得了巴金先生书中的教导,要平等待人,对人要温柔亲善。他永远不会打月云、骂月云,有时还讲小说中的故事给她听。

    宜官上了中学。日本兵占领了这个江南小镇,家中长工和丫头们星散了,全家逃难逃过钱塘江去。妈妈在逃难时生病,没有医药而死了,宜官两个亲爱的弟弟也死了。宜官上了大学,抗战胜利,宜官给派到香港工作。月云没有跟着少爷、少奶奶过江。宜官不再听到她的消息,不知道她后来怎样,乱世中很多人死了,也有很多人失了踪,不知去向。宜官跟家里写信时,不曾问起月云,家里兄弟姐妹们的信中,也不会有人提起这个小丫头。

    从山东来的军队打进了宜官的家乡,宜官的爸爸被判定是地主,欺压农民,处了死刑。宜官在香港哭了三天三晚,伤心了大半年,但他没有痛恨杀了他爸爸的军队。因为全中国处死的地主有上千、上万,这是天翻地覆的大变乱。在宜官心底,他常常想到全嫂与月云在井栏边分别的那晚情景,全中国的地主几千年来不断迫得穷人家骨肉分离、妻离子散,千千万万的月云偶然吃到一条糖年糕就感激不尽,她常常吃不饱饭,挨饿挨得面黄肌瘦,在地主家里战战兢兢,经常担惊受怕,那时她还只十岁不到,她说宁可不吃饭,也要睡在爸爸妈妈脚边,然而没有可能。宜官想到时常常会掉眼泪,这样的生活必须改变。他爸爸的田地是祖上传下来的,他爸爸、妈妈自己没有做坏事,没有欺压旁人,然而不自觉的依照祖上传下来的制度和方式做事,自己过得很舒服,忍令别人挨饿吃苦,而无动于衷。

    宜官姓查,“宜官”是家里的小名,是祖父取的,全名叫做宜孙,因为他排行第二,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宜官的学名叫良镛,“良”是排行,他这一辈兄弟的名字中全有一个“良”字。后来他写小说,把“镛”字拆开来,笔名叫做“金庸”。

    金庸的小说写得并不好。不过他总是觉得,不应当欺压弱小,使得人家没有反抗能力而忍受极大的痛苦,所以他写武侠小说。他正在写的时候,以后重读自己作品的时候,常常为书中人物的不幸而流泪。他写杨过等不到小龙女而太阳下山时,哭出声来;他写张无忌与小昭被迫分手时哭了;写萧峰因误会而打死心爱的阿朱时哭得更加伤心;他写佛山镇上穷人钟阿四全家给恶霸凤天南杀死时热血沸腾,大怒拍桌,把手掌也拍痛了。他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但世上有不少更加令人悲伤的真事,旁人有很多,自己也有不少。

(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鸡毛

汪曾祺

她是一个住在西南联大里的校外人,她又的确是西南联大的一个组成部分。

昆明大西门外有片荒地,联大盖新校舍,出几个钱,零星的几户人家便搬迁了。文嫂也是这里的住户,她不搬。可她的两间破草屋戳在宿舍旁,不成样子。联大主事的以为人家不愿搬,不能逼人家走。跟她商量,把两间草房拆了,就近给她盖一间,质料比原来的好。她同意了,只要求再给她盖个鸡窝。

宿舍旁住着这样一户人家,学生们没觉得奇怪,都叫她文嫂。她管这些学生叫“先生”。时间长了,分得出张先生、李先生……但没有一个先生知道文嫂的身世,只知道她是一个寡妇,有一个女儿。人老实,没文化,却洁身自好,不贪小便宜。

她的屋门是敞开着的。她的所作所为,都在天日之下,人人可以看到。她靠给学生洗衣物、缝被窝维持生活,每天大盆大盆地洗。她在门前两棵半大的榆树之间拴了两根棕绳,拧成了麻花。洗得的衣服夹紧在两绳间,风把这些衣服吹得来回摆动。大太阳的天气,常见她坐在草地上(昆明的草多丰茸齐整而极干净)缝被窝,一针一针,专心致志。为避嫌疑,她从不送衣物到学生宿舍里去,让女儿隔着窗户喊:“张先生,取衣服!”“李先生,取被窝!”

文嫂养了二十来只鸡。青草里有虫儿种种活食,这些鸡都长得极肥大,肯下蛋。隔多半个月,文嫂就挎了半篮鸡蛋,领着女儿集市去卖。蛋大,红润好看,卖得也快。回来时,带了盐巴、辣子,有时还用马兰草提着一小块肉。

文嫂的女儿长大了,经人介绍,嫁了一个司机。她觉得这女婿人好。他跑贵州、重庆,每趟回来看老丈母,会带点曲靖韭菜花、贵州盐酸菜,甚至宣威火腿。女婿答应养她一辈子。文嫂胖了。

文嫂生活在大学环境里,她不知道大学是什么,却隐约知道,这些先生们将来都是要做大事、赚大钱的,尽管先生们现在并没有赚大钱、做大事、好像还越来越穷。

有个先生叫金昌焕,经济系的,算是例外。他独占宿舍北边一个凹字形单元。他怪异处有三点:一是他所有的东西都挂着,二是从不买纸,三是每天吃块肉。他的床上拉了几根铁丝,什么都挂在铁丝上,领带、鞋袜、墨水瓶……每天就睡在这些丁丁当当东西的下面。再穷的学生也得买纸。金先生从不花这个钱。纸有的是!联大大门两侧墙上贴了许多壁报、学术演讲的通告、寻找失物的启事,形形色色。这些通告、启事总有空白处。他每天晚上带一把剪刀,把这些空白处剪下来,并把这些纸片,按纸质大小、颜色,分门别类,裁剪整齐,留作不同用处。也不顾文告是否过期。他每晚都开夜班,这伤神,需要补一补,就如期买了肉,切成大小相等的块,借了文嫂的鼎罐(他用过鼎罐,洗都不洗就还给人家了),在学校茶炉上炖熟,密封在一个有盖的瓷坛里。每夜用完功,打开坛盖,用一支一头削尖了的筷子,瞅准了,扎出一块,闭目而食之。然后,躺在丁丁当当的什物之下,酣然睡去。

到了四年级,他在聚兴诚银行里兼了职。晚上仍是开夜班,搜罗纸片,吃肉。自从当上了会计,他添了一样毛病,每天穿好衬衫,打好领带;又加一件衬衫,再打一条领带。同屋的人送给他一个外号:“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金先生不在乎,他要毕业了,在重庆找好了差事,就要离开西南联大,上任去了。

这时,文嫂丢了三只鸡,一只笋壳鸡,一只黑母鸡,一只芦花鸡。这三只鸡不是一次丢的,隔一个星期丢一只。文嫂到处找过,找不着。她又不能像王婆骂鸡那样坐在门口骂——她知道这种泼辣做法在大学里不合适,便一个人叨叨:“我的鸡呢?我的鸡呢?”

文嫂出嫁的女儿回来了。她吓了一跳:女儿戴得一头重孝。女婿从重庆回来,车过贵州十八盘,翻到山沟里了。母女俩顾不上抱头痛哭,女儿还得赶紧搭便车到十八盘去收尸。

女儿走了,文嫂有点傻了。但她和女儿还得活下去,还得过日子。有很多先生毕业,要离开昆明,临走总得干净干净,来找文嫂洗衣服、拆被子的就多了。有的先生临走收拾好行李,总有一些带不了的破旧衣物,叫来文嫂,随她挑拣。然后她就替他们把宿舍打扫一下。

金昌焕不声不响地走了。同屋的朱先生叫文嫂过来看看,这位“怪现状”是不是也留下点值得一拣的东西。金先生把一根布丝都带走了,他的王国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个跟文嫂借用的鼎罐。文嫂照样替金先生打扫,她的笤帚扫到床下,失声惊叫了起来:床底下三堆鸡毛,一堆笋壳色的,一堆黑的,一堆芦花的!

文嫂把三堆鸡毛抱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下,大哭起来。“啊呀天哪,我寡妇无业几十年,风里来雨里去,你咋个要偷我的鸡呀!……你先生是要做大事、赚大钱的,你咋个要偷我的鸡呀!……我女婿死在贵州十八盘,连尸都还没有收,你咋个要偷我的鸡呀!”

她哭得很伤心,很悲痛,好像把一辈子所受的委屈、不幸、孤苦和无告全都哭了出来。

一九八一年六月六日

(选自《汪曾祺经典小说》,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废墟上的菜地
晚乌

①下班到家已过十二点。午饭和往常一样比较简单,喝一口豌豆蛋花汤,忍不住说“真好喝”。豌豆,是母亲自己种的。她从厨房里拿出一个小布袋,一边打开一边美滋滋地说,不太多,但很让人喜欢。我瞥过去,那里面装着的青绿豆英,颗粒饱满。

②几年前,为了帮我照顾孩子,母亲从乡下来到城里。这种迁移如同一把无形的刀,缓慢地切割着母亲。她不说什么,我也能在日常生活里发现蛛丝马迹。白天,她窝在家里,时光泌出漫长的丝,将她束缚。有时她从卧室踱到客厅,又从客厅挪到阳台,像在寻找什么,默默地。她常看的电视节目是我们省台的玩水冲关,偶尔换到新闻频道,她总是对我说,电视里讲的,听不懂。她简洁的言辞后跟着长长的叹息。我给她买的智能手机,她不会使用,最后闲置在书架上。有时,她会打开门,随后又将其关闭。后来,孩子入了幼儿园,母亲多了闲暇,开始拓宽活动区域,去楼下不远处被拆的棚户区那片废墟上种菜。她从碎石渣里清理出厨房大的一块领地,现在便隔三岔五带回一小布袋青绿豆英,或几棵根部冒着乳白汁液的生菜。

③围在废墟周围的栅栏被人抠裂,朝外翻卷的绿铁皮被风一吹就发出脆响。那里有一孔洞,是种菜人弯腰进出的门。一同出入的还有水壶、锄头、弯刀、铲子。这些和耕种有关的工具,被母亲隐藏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她把锄头横放在自己的折叠床下,铲子放在鞋架的底层,弯刀立在冰箱与墙之间的缝隙,水壶放在花架上。如果这些工具会表达情感,它们跟母亲一道出门时,一定会像孩子那样开心到尖叫。它们回归土地,不,并不是我在乡下看到的那些松软的黑土,具体点说,那是碎石、断砖及大块混凝土堆叠成的废墟,一把锄头在断壁残垣里爬行,母亲的脸上挂着汗滴。她浑身湿透,开门出现在客厅,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搏斗。随后,她迅速清理农具,把它们放回原处,再找来洁净衣服,沐浴。晚间我们回来时,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

④母亲在城市生活中习得了绝佳的藏匿本领,这些背后,一同隐藏的还有她自己的心事

⑤我曾去过母亲的菜地。母亲的小块石渣地卧在断墙之中,种着大蒜、豌豆、生菜,那些细弱的苗,像是一块土地微弱的呼吸。母亲第一次割生菜回来时曾说,买种子的本钱已经收回。我记得,她使用的是我们家一贯的低调不张扬的口气,平静中还带着终有回报的自豪。母亲的算计,听起来格外世俗。但我并不嫌弃这些,相反,我会给她诸多赞美。在乡下,母亲干农活粗放豪迈,她早出晚归,经常忘记时间,汗流浃背而又不知疲倦。在城里,母亲对这里的生活缺少掌控感,必须在日常事务中学会平衡,精准到每个时刻。因此,种地这样的事情,好像也变得精致起来:她把肥料装进塑料瓶,用废油桶装清水,用旧童车推着去给蔬菜施肥。垦荒的劳苦,随时被毁坏的可能性,她似乎都忽略不计,行动中有我行我素的坚决。我终于明白:在那小块地面前,她几近忘我,泥土,让她忘乎所以。

⑥母亲一生未进过学堂,我一直相信,如果有机会读书,她一定会有不同的人生。从前,母亲会用自己的人生故事教育我们,后来又试图用那些故事教导我正在念高中的侄女。女孩缺乏耐心,三言两语便可让奶奶闭嘴不再说话。母亲故事的主题是:凡事都要做好,争取第一。然而,母亲的人生中鲜有机会展示自我。

⑦我不禁想起母亲人生中已过去半个世纪的那个故事。生产队里的男男女女在集体劳作间隙,组织了次插秧比赛,母亲上午赢得很轻松。有人不服气,坚持下午再比一次,结果还是母亲赢。她给我讲完这个故事后,低声又略带兴奋地说:“当年,我上午赢得轻松,基本没使劲。下午又要比,我稍微使出一点力气,还是我赢。”那一次,她赢得了可以吹嘘一生的价值感,声名大噪。

⑧是土地,是劳动,成就了她。

⑨现在,和母亲一起种菜的有不少人,元元的奶奶,胡小功的奶奶,丁家枫的外公,他们像蜗居在春日荨麻叶片下的虫子,在蒿草丛生的废墟上自得其乐。他们是废墟上的首批种地人,都来自外地,住在这整体功能颇为完善的小区里,帮着带孙辈。他们此生也许未曾想到自己会住在洁净明亮的高楼里,把心神分给不同的地方,一面记挂着老家的房子、院落、老伴甚至一条狗,一面在城里过着逼仄但又无法摆脱的生活。

⑩夜幕将临时,他们常聚集在楼下说话。或站或坐,说话。有时,她们还会把自己种的菜拿来跟大家分享,一把豌豆、两棵生菜或几根蒜,这或许能让彼此产生回到乡下的短暂错觉。谈起种地经验,他们有抑制不住的热情,聊着聊着,时间就过去了。黑夜漫长,来自菜地的那点荣光,好像可以帮她们驱散寂寥与不安。偶尔,附近传来挖掘机的轰鸣,她们还会仔细甄别,听那声响是否来自废墟……

(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金三儿

范子平

桃花、顺子姊弟俩背了书包,蹦蹦跳跳去上学了。桃花娘锁了门,钥匙塞砖头下,急匆匆扛起锄头要上工,忽觉脊背发热,一愣怔,马上明白,是金三儿!她回过头来,果然见金三儿隔着矮矮的院墙,贼溜溜地看着她。她说,三儿,又看上了俺家啥东西?金三儿说,说那话!东西在你屋,我看得见吗?

桃花娘没心思跟他打卦聊嘴,想起是钥匙放得不对了。那时候的锁是老式狭长的黄铜锁,钥匙是一根细长铁板儿,头儿弯一点弯儿。一把锁就一把钥匙,为了自家人开锁方便,上地干活都不带钥匙,都是随意放屋门的近处,或门槛里边——那时屋门不开锁也能往里推一大祚深的地方,或鸡窝里,或窗户下的旧鞋里等。但这些地方,金三儿都能寻摸得到。

村里左不过三四百口人,人人都知道金三儿是偷儿。金三儿到地里干活偷地里,到村里游荡偷村里,各家各户偷了个遍。最恶劣的是去下蛋的老母鸡肚下摸鸡蛋——金三儿都懒得煮,随即磕开倒嘴里就生喝了。不过,小偷小摸不算喊,那个时代讲究家庭成分,金三儿往上推三代都贫农,两岁死了爹,娘又跟人跑了没踪影,他一个人过,冷锅冷灶的也可怜,大家伙儿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金三儿偷屋里东西最烦人。不过那时都穷,屋里也都没啥值钱东西,再说金三儿偷屋里也算有节制,都是趁没人,寻摸到屋门钥匙,开了门进去拿块饼,或弄个烤红薯等,别的他也不拿。为此金三儿挨过骂,挨过打,但坏习惯改不了。今年中秋节前,在贵州煤矿当工人的桃花姑父过来,带来两包月饼。一包四块,桃花娘要给桃花的姥姥送一包。剩下一包,家里四口人,夫妻俩加桃花和顺子,正好每人一块。桃花娘先是去了桃花姥姥家。剩余的一包桃花娘放馍篮里,高高地挂起来。

可还是遭了贼手——那贼百分之百是金三儿。其实那天下午,桃花娘也是见到金三儿隔了墙斜眼看她。她当时就一惊,但想这次钥匙放屋门上搁板里,金三儿个子低够不着,就放心扛着锄头往地里走了。到晚上全家吃月饼时,桃花娘傻眼了。包裹纸还有上边红盖头都好好的,可拆开里边,四块月饼每一块都被刀子切过,每块月饼去掉五分之一,篮子里还有些许月饼屑末。看来是就着篮子当场就进肚里了。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今天又被金三儿盯上,桃花娘心里烦躁。想钥匙放到哪里都能被金三儿寻到,这次不能着了他的道儿,桃花爹被队里派到外地挖渠做工,桃花和顺子放学晚,那干脆就把钥匙带身上吧,但从没在身边带过,搁大口袋里也沉沉的,不时得摸它一下恐怕丢失。

男的女的一众社员在西北麦田里点豆饼,大家嘻嘻哈哈的。桃花娘由于身上带了个一排长的铁钥匙,一弯腰就硌得慌,心里就不高兴,平日里的开朗活泼不见了,她只是不住气地暗暗骂金三儿。后半晌,一辆绿色的自行车疾驰而来,是邮局送信的,经常从村里村外过,大家都认得他。喜梅想给他来一句笑话。送信的却严肃地吆喝起来,咱这儿谁是桃花娘?人们都一愣。桃花娘赶紧说,就是俺,咋的啦?送信的说,我走出您村时,听到有人吆喝桃花家失火了,回头看村东头有冒烟,还有人追着我车子喊,让过来给你捎个信呢!

桃花娘啥也顾不上了,起来就往家跑,跑得丧魂失魄像逃兵一样。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自己家从不富足,那五间房是十几年口挪肚攒才盖起来的,一柱栋檩一根橡木一块砖瓦都是自家的血汗,再说,房子烧毁了,去哪里弄钱再搭窝呢?还有屋里的方桌柳椅,床第铺盖,要说都不值钱,可再去购置,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拿出这笔钱的!她又想,好好的咋就失火了呢?想起来了,昨晚洗的单子没有晾干,早晨把它折叠了放在竹熥笼上去通,熥笼放在煤火口,留的煤眼儿大了,大约火焰蹿上来了,把单子燃着了……

家里的方向还冒着黑烟,桃花娘一气儿跑进院子,腿都软了,一头栽倒在地上。有人把她拉起来,一院子人呢,都在看她。她抬起头看家里,屋门被端掉了,锁扣搭连着一扇门斜挂一边。喂牲口的大伯王增说,桃花娘呀,你要感谢人家金三儿呀,他跟我正在牲口棚里铡草,看到你家院子冒黑烟,连说不好了,去大街上喊“救火了——”,又抢先挑起水桶往你家跑。来了好多人,可都进不去门呀,金三儿窝下腰把你家门硬端掉一扇,大家都去泼水,还算及时,没过太大会儿就扑灭了火。桃花娘强撑着精神进屋看,遍地浊水横流,煤火上熥笼连单子早烧成灰了,灶火前木头窗户烧没了,墙壁也黑一大片,房顶也有烟熏的痕迹,要不是及时救下火,后果不堪设想,想着想着目光就不由自主地寻金三儿。

金三儿其实就在她身后,头发都烧没了,满脸黑乎乎的,额头带着伤;棉袄烧掉半拉,裸露的胳膊也带着伤。金三儿看桃花娘目光往他身上扫描,嘶哑着喉咙喊,桃花娘,天地良心,你家的锁我可没打开,事儿太急,真没找到钥匙呀!

桃花娘感慨万千,嘴里喃喃着:“金三儿呀,金三儿呀——”她喊道:“老少爷们儿,我谢谢咱了,再帮点忙,赶紧把咱金三儿送医院救治吧!”

(节选自《北京文学》2024年07期,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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