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型:现代文阅读 题类:常考题 难易度:普通
浙江省湖州市2019-2020学年八年级上学期语文期末考试试卷
娘心高处
蒋新
①几十年间,母亲只要与我们叙家常,没有一次不说到大姑,而且总用“好人”二字来概括定音。只要说到这儿,母亲脸上的表情就会自然而然凝重起来。时间久了,我从母亲凝重的表情里渐渐掂出“好人”二字的分量。沉甸甸的,如看不见的丰碑,矗立在娘心高处。
②大姑其实相当普通,没有结实如石碑般的身体与风采,且十分清瘦和弱小。走路轻,说话更轻,像猫,咪咪的。她肤色细白,脸上的笑似乎与生俱来,在短短长长的皱褶里荡漾。我惊奇那微笑宛如温润的磁石,经常把我们都吸到她那很少照进阳光的灰暗房子里。
③那时,我家的日子相当窘迫。为了吃饭,我家在青砖黑瓦的院子里创造了三个“第一”。第一个卖家里能用的东西;大姐第一个辍学,去离家近十里路的煤矿做小工;第一个率先吃树叶,感觉什么树叶都曾经从我们舌尖上走过。母亲的全部事情都在围绕着“吃”进行,从早到晚,摘洗蒸淘树叶,碾玉米棒或地瓜秧,蒸出夹杂着各种味道的窝窝头或者菜饼子,来喂家雀般的我们姊妹五张嘴。院子里依然静悄悄的,任太阳和月亮交替着从屋顶、树梢、墙上、地上悄然滑过,没有人关注身边发生的事,即使看见了也是无可奈何。终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大姑出现了。她蹑手蹑脚走进我们昏暗窄小的屋子,从腋下掏出一个或者两个煎饼,压着嗓子递给母亲:“五嫂,喂喂孩子吧。”不等母亲回话,就含着那丝苦涩的笑转身闪出。
④大姑的家境并不比我家好多少,也有五个与我们年龄相仿的子女。只是大姑父的老家有地种,生活比我们略略宽裕。她完全可以把接济我们的煎饼让自己的孩子享受,因为我见到比我小两岁的表弟啃窝头的吃相,哪里是吃呀,是一点一点的用牙慢慢地蹭 , 似乎那不是窝头,而是一块可以充饥可以解渴的神奇宝石,似乎担心大口大口的吃嚼不出其中的滋味,失去窝头的香气和回味无穷的价值。
⑤那时要饭,真的是为了糊口。当胡同里响起要饭的哀求声,常见大姑踮着脚快步出来,给他们半个煎饼,或者一小块窝头,或者半碗稀粥。不多的这些常常是一口人一顿饭的内容。然后努努嘴摆摆手让他们快走,再把大门慢慢关好,沿着墙根回到阳光照不进的“耳房”去。母亲看到这光景,就自言自语说:“你大姑中午又要找借口不吃饭了。”
⑥“耳房”是大姑的家,两间极其窄小的东屋,住了七口人,还有两只猫。猫的来历不怎么清楚。偶尔会听到:“人都吃不饱,还有闲情养猫。”大姑曾在嗓子眼里笑着为自己辩护:不也是一条命吗?我见过大姑喂猫的样子,从自己的嘴里抿出一点饭食,弯腰丢给蹲在脚下微微叫的猫,有时两口,有时三口。
⑦就在困难日子将要熬出来时,大姑父和表哥相继生病去世。大姑笑泉似的眼睛里有了一层质问苍天的无奈,痛苦的日子像巨石压得瘦弱的大姑喘不过气来。喘不过气来也要喘。她用猫咪的声音指挥全家开始给鞋厂糊鞋盒。蜗居的耳房成了加工厂,桌子上,床上,窗台上都挤满了大大小小的鞋盒。盒子里也盛满了表姐表弟们的暑假寒假、阳光灯光,盛满了他们苦涩的幼稚童年。
⑧大姑终究决定搬出给她欢乐又让她窒息的阳光照不进的耳房,去了偏僻的青龙山公房。
⑨那年我去看她,她让我坐在那把有些摇晃的老椅子上,自己则俯在桌子上瞅我,与我慢慢地拉家常。消瘦白皙的脸庞上,是无数风霜打击历练后的笑,淡淡静静,如秋天山下的河。大姑已很少感叹“人要认命”,而是紧紧盯着走到她身边的人,一遍又一遍地询问生活咋样、身体咋样。我觉得大姑有了一点唠叨,增添了一些似乎多余的牵挂和不放心。
⑩后来,大姑走了。许多人来送殡,队伍中有一些非亲非故的陌生面孔;大姑在照片里,笑容依旧浅浅淡淡的。他们出现与不出现都不重要,因为大姑的心里没有让人感谢的地方。
⑪“大娘是个好人。”无论熟悉的还是陌生的人无不这样叹息。
⑫“好人”大姑用一生写下的这两个字,干净而朴实。无意识的生命印记,筑成留给我们晚辈最珍贵的遗产———风吹不动,雷打不倒,水冲不走,时光改变不了。
(转载自《2018中国年度散文》,有删改)
哪里是吃呀,是一点一点的用牙慢慢地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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