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型:现代文阅读 题类:常考题 难易度:困难
陕西省2019届高三语文教学质量检测(三)试卷
房子是囚人的
贾平凹
人活在世上需要房子,人死了也需要房子,乡下的要做棺、拱墓,城里的有骨灰盒。其实,人是从泥土里来的,最后又化为泥土,任何形式的房子,生前死后,装什么呢?
有一个字,囚,是人被四周围住了。房子是囚人的,人寻房子,自己把自己囚起来,这有点投案自首。
过去的地主富农,买房买地,现在一般的农民省吃俭用,第一个建设就是盖房,活着没有盖所房子,好像一个总统没有治理好国家一样,很丢人的。时下的房地产很热,大款们也是广置房产,都要囚,囚了自己,还要给子子孙孙都有囚的地方。
人为什么都要自个儿寻囚呢?没有个房子,哪里都是你的,哪里又岂能是你的?雁过长空无痕,春梦醒来没影,这个世界什么都不属于你,就是这房子里的空间归你。砰地推开,砰地关上,可以在里边四脚拉叉地躺着抽烟,可以伏在沙发上喘息;沏一壶荼品品清寂,没有书记和警察,叱斥老婆和孩子。
和尚没有家,也还有个庙。
人就是有这么个坏毛病,自由的时候想着囚,囚了又想到自由。现在的官们款们房子有几幢数套,一套里有多厨多厕,却向往没墙没顶的大自然,十天半月就去山地野外游览,穿宽鞋,过草地,吃大锅,放响屁,放浪一下形骸。没房于的,走到公共厕所都在暗暗设计:这房子若归我了,床放哪儿好,灶安在哪儿好。人都被上帝分配在地球上,地球又有引力,否则,在某个早晨,人都会突然飞掉。
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房子的,是一室的或者两室三室的——人什么都不怕,人是怕人,所以用房子隔开,家是一人或数人被房子囚起来。一个村寨有村寨墙,一个城有城墙。人生的日子整齐分割为四季一年,一年十二月,一月三十天,每人每家的居住就如同将一把草药塞进药铺药柜的一个格屉一个格屉里,有门牌号码,以数字固定了——《易经》就是这么研究人的,产生了定数之说。人逃不出为自己规定的数字的。
有了房子,如鸟停在了枝头,即使四处漂泊,即使心还去流浪,那口锅有地方,床有地方,心里吃了秤锤般的实在。因此不论是乡下还是闹市,没有人走错过家门,最要看重的是他家的钥匙。有家就有了私产和私心,以前有些农民出门在外,要拉屎都要憋着跑回去,拉在他家的茅坑里,憋不住的,拉下来也用石头溅飞,不能让别人捡拾去。而工厂的工人,也有人有了每天要带些厂里的小零碎回家的瘾,如钳子呀,铁丝呀,钉子呀,实在想不出拿什么了,吃过饭的饭盒里也要装些水泥灰。房间里,随心所欲地布置了,在外做什么职业,在内就表现什么风格,或者在外得不到的,在内就要补上。官人们的坐椅大,躺椅长,桌上有两副眼镜,看报纸一副,看人一副,墙上要有大的地图,书架里有领袖的装帧豪华的文集。款人们的房间里英文字母最多,以钱币叠成的菠萝挂在墙上,有一个壁橱是供了财神的,通有电光,遥感能发“财源茂盛”之声。想做艺术家的布置出了比艺术家还艺术家的氛围,有完整的盘羊头骨,有偌大的插画轴瓷缸,书不上架堆在桌上,纸烟拆开用烟斗来吸。那些自己做苦工偏要培养儿女做音乐家的,钢琴摆在窗下。病恹恹的,常年卧床的,挂龙泉剑在床头。而实在的人,过平常日子,家具是逐步添办的,色调不一,米袋子同浴盆、凉鞋、舍不得丢的吃过饼干的盒子塞在床下,醋瓶子、蒜瓣和《新华字典》共放于缝纫机面板上,墙上是全家照片镜框和孩子的三好学生奖状,他们今天把桌子移靠窗,明天床又东西向变为南北向,常变要出新,再折腾还是拥挤。
书上写着的是:家是避风港,家是安乐窝。有房子当然不能算家,有妻子儿女却没有房,也不算有家。家是在广大的空间里把自己囚住的一根桩。有趣的是,越是贪恋,越是经营,心灵的空间越小,其对社会的逃避性越大。家真是船能避风吗?有窝就有安与乐吗?人生是烦恼的人生,没做官的有想做、做不上的烦恼,做了官有不想做、不做不行的烦恼。有牙往往没有锅盔(一种硬饼),有了锅盔又往往没了牙齿。所以,房间如何布置,家庭如何经营都不重要,睡草铺如果能起鼾声,绝对比睡在席梦思沙发床上辗转不眠为好。生命的快活并不在于穷与富、贵与贱。
世上的事,认真不对,不认真更不对,执着不对,一切视作空也不对,平平常常,自自然然,如上山拜佛,见佛像了就磕头,磕了头,佛像还是佛像,你还是你——生活之累就该少下来了。
(摘自贾平凹《说舍得:中国人的文化与生活》)
试题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