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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题 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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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型:现代文阅读 题类:常考题 难易度:困难

2016-2017年青海平安县第一高级中学高二上期中语文试卷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狗不理

冯骥才

    天津人讲吃讲玩不讲穿,把讲穿的事儿留给上海人。上海人重外表,天津人重实惠。人活世上,吃饱第一。天津人说,衣服穿给人看,肉吃在自己肚里;上海人说,穿绫罗绸缎是自己美,吃山珍海味一样是向人显摆。

    天津人反问:那么狗不理包子呢,吃给谁看?谁吃谁美。

    天津人吃的玩的全不贵,吃得解馋玩得过瘾就行。天津人吃的三大样——十八街麻花耳朵眼炸糕狗不理包子,不就是一点面一点糖一点肉吗?玩的三大样——泥人张风筝魏杨柳青年画,不就是一块泥一张纸一点颜色吗?非金非银非玉非翡翠非象牙,可在这儿讲究的不是材料,是手艺,不论泥的面的纸的草的布的,到了身怀绝技的手艺人手里一摆弄,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宝贝了。

    运河边上卖包子的狗子,是当年跟随他爹打武清来到天津的。他的大名高贵友,只有他爹知道;别人知道的是他爹天天呼他叫他的小名:狗子。那时候穷人家的孩子不好活,都得起个贱名,狗子、狗剩、梆子、二傻、疙瘩等等,为了叫阎王爷听见不当个东西,看不上,想不到,领不走。在市面上谁拿这种狗子当人?有活儿叫他干就是了。他爹的大名也没人知道,只知道姓高,人称他老高;狗子人蔫不说话,可嘴上不说话的人,心里不见得没想法。

    老高没能耐,他卖的包子不过一块面皮包一团馅,皮厚馅少,肉少菜多,这种包子专卖给在码头扛活儿的脚夫吃。干重活的人,有点肉就有吃头,皮厚了反倒能搪时候。反正有人吃就有钱赚,不管多少,能养活一家人就给老天爷磕头了。

    他家包子这点事,老高活着时老高说了算,老高死了后狗子说了算。狗子打小就从侯家后街边的一家卖杂碎的铺子里喝出肚汤鲜,他就尝试着拿肚汤排骨汤拌馅。他还从大胡同一家小铺的烧卖中吃到肉馅下边油汁的妙处,由此想到要是包子有油,更滑更香更入口更解馋,他便在包馅时放上一小块猪油。之外,还刻意在包子的模样上来点花活,皮捏得紧,褶捏得多,一圈十八褶,看上去像朵花。一咬一兜油,一口一嘴鲜,这改良的包子一上市,像炮台的炮一炮打得震天响。天天来吃包子的比看戏的人还多。

    狗子再忙,也是全家忙,不找外人帮,怕人摸了他的底。顶忙的时候,就在门前放一摞一摞大海碗,一筐筷子,买包子的把钱撂在碗里。狗子见钱就往身边钱箱里一倒,碗里盛上十个八个包子就完事,一句话没有。你问他话,他也不答,哪有空儿答?这便招来闲话:“狗子行呀,不理人啦!”

    别的包子铺干脆骂他“狗不理”,想把他的包子骂“砸”了。

    狗子的包子原本没有店名,这一来,反倒有了名。人一提他的包子就是“狗不理”。虽是骂名,也出了名。

    天津卫是官商两界的天下。能不能出大名,还得看是否合官场和市场的口味。

    先说市场,在市场出名,要看你有无卖点。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好名没人稀罕,骂名人人好奇。“狗不理”是骂名,却好玩好笑好说好传好记,里边好像还有点故事,狗子再把包子做得好吃,“狗不理”这骂名反成了在市场扬名立万的大名了!

    再说官场。三岔河口那边有两三个兵营,大兵们都喜欢吃狗不理的包子。这年直隶总督袁世凯来天津,营中官员拜见袁大人,心想大人山珍海味天天吃,早吃厌了,不如送两屉狗不理包子,就叫狗子添油加肉,精工细做,蒸了两屉,赶在午饭时候,趁热送来。狗子有心眼儿,花钱买好衙门里的人,在袁大人用餐时先送上狗不理。人吃东西时,第一口总是香。袁大人一口咬上去,满嘴流油,满口喷香,心中大喜说:“我这辈子头次吃这么好吃的包子。”营官自然得了重赏。

    转过几天,袁大人返京,寻思着给老佛爷慈禧带点什么稀罕东西。谁知官场都是同样想法,袁大人想,老佛爷平时四海珍奇,嘛见不着?鱼翅燕窝,嘛吃不到?花上好多钱,太后不新鲜,不如送上前几天在天津吃的那个狗不理包子,就派人办好办精,弄到京城,花钱买好御膳房的人,赶在慈禧午间用餐时,蒸热了最先送上,并嘱咐说:“这是袁大人从天津回来特意孝敬您的。”慈禧一咬,喷香流油,勾起如狼似虎的胃口。慈禧一连吃了六个,别的任嘛不吃,还说了这么一句:“老天爷吃了也保管说好!”

    这句话跟着从宫里传到宫外,从京城传到天津。金口一开,天下大吉,狗不理名满四海,直贯当今。

(选自《收获》2015年第04期)

(1)、下列对文章相关内容及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最恰当的两项是(    )

A、小说擅长在平淡叙述中营造不平常的效果,真实地记录了“狗不理”从出现到兴盛的传奇故事,具有不平常的文化内涵。 B、小说选材独特新颖,以民间故事为创作素材,将笔触伸向市井小民,以艺术的手法展开叙写,开掘生活底蕴,咀嚼人生况味,雅俗共赏。 C、小说中,狗子“花钱买好衙门里的人”,袁大人“花钱买好御膳房的人”等情节,展现了当时行贿成风的社会背景,揭示了小说主旨。 D、小说故事生动有趣,塑造的传奇人物,奇异非凡,跃然纸上,文笔简练传神,形象地再现了清末时天津的社会风貌。 E、小说使用了一些天津方言,使作品具有浓郁的天津地方特色。尤其是运用一些有意不断句的句子,使作品更符合市井特点。
(2)、在小说中,写狗子的父亲“老高”有什么作用?请简要分析。

(3)、小说在刻画狗子这个形象时,突出了他的哪些特点?请简要分析。

(4)、有人认为,小说前三段在构思上独具匠心。你是否同意这种看法?请结合全文阐述你的观点及理由。

举一反三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各题。

山峡中

艾芜

江上横着铁链做成的索桥,巨蟒似的,现出顽强古怪的样子,终于渐渐吞蚀在夜色中了。

桥下凶恶的江水,在黑暗中奔腾着,咆哮着,发怒地冲打岩石,激起吓人的巨响。

两岸蛮野的山峰,好像也在怕着脚下的奔流,无法避开一样,都把头尽量地躲入疏星寥落的空际。

夏天的山中之夜,阴郁、寒冷、怕人。

我们这几个被世界抛弃的山贼,到晚上的时候,趁着月色星光,就从远山那边的市集里,悄悄住进了桥头一座破败又荒凉的神祠,这个暂时的自由之家。

几个人静默地坐着,伸手取暖的阴影映在周遭,混着咸肉的香味和着松柴的芬芳。从没头的土地菩萨侧边传来小黑牛痛苦无力的呻吟声。夜白飞不由得一阵阵怜惜,一声声叫骂。魏老头子却淡然平静,他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吃这行饭不怕挨打就是本钱。鬼冬哥连连讨好应和,魏老头子便越发来了兴致,埋怨起小黑牛的笨拙来了。

我虽是没有就着火光看书了,但却仍旧把书拿在手里的。我不愿同老头引起争论,我不过是由于他们的逼迫,凑凑角色,并不打算加入他们,也许不多几天,我就要独自走我的。

江风大了,江水也大了,像要扫荡这一切,像诅咒我们的存在似的。

黑夜里,小黑牛痛苦地呓语“我不干了”,魏老头子皱起眉头。看来,他又要做什么决定了。野老鸭望着汹涌的江水,喃喃道:“该不会出事吧。”

这时,神祠后面的小门开了,野猫子——一个油黑脸蛋的年轻姑娘,和着白色鲜明的玻璃灯光,连同笑声,挤进我们这暗淡的世界里来了。黑暗、沉闷和忧郁,因为她的到来,都悄悄地躲去。

野猫子一手抱着一块木头人儿,像个母亲般逗弄着,一边同众人顽皮打趣,一边在老头子——她的父亲面前任性地撒娇,木头人儿的真真假假,引得众人异常开心。

我不由得想起白天的事,我与野猫子扮夫妻,我们从集市商贩那弄到一匹上好的布,代价就是小黑牛被抓住,打了个半死。

中夜,纷乱的足声和嘈杂的低语,惊醒了我。我知道一定有什么瞒我的事在发生着了,就尖起耳朵凝神地听着。忽然听见夜白飞哀求的声音,在暗黑中颤抖地说着:“这太残酷了,太,太残酷了……可怜他是……”

尾声低小下去,听着的只是夜深打岸的江涛。

接着老头子发出钢铁一样的高声,叱责着。

然后,角落里躺着的小黑牛,似乎被人抬了起来,一路带着痛苦的呻吟和着杂乱的脚步。

流向神祠之外。

老头子和野猫子站在桥头。影子投在地上。江风掠飞着他们的衣裳。

夜,愈发阴森凄郁,我轻轻抬起头,从壁缝望去,一个人形似的东西被丢进江里。原先就是怒吼着的江涛,却并没有因此激起一点另外的声息,只是一霎时在落下处,跳起了丈多高亮晶晶的水珠,然而也就马上消灭了。

我明白了,小黑牛已经在这世界上凭借着一只残酷的巨手,完结了他的悲惨地命运了。正像老头子说的“在这里,懦弱的人是不配活的”。但他往常那样老实而苦恼的农民样子,却还遗留在我的心里,搅得我一时无法安睡。

回忆起小黑牛的往事,他在那个世界里躲开了张太爷的拳击,掉过身来在这个世界里,却仍然又免不了江流的吞食。我不禁就由这想起,难道穷苦人的生活本身,便是悲痛而残酷的么?也许地球上还有另外的光明留给我们的吧?明天我终于要走了。

他们回来了。大家都是默无一语地悄然睡下,显见得这件事的结局是不得已的,谁也不高兴做的。

次晨醒来,只剩下野猫子和我。她见我不时朝昨夜小黑牛睡的地方瞭望,便打探似的说道:

“小黑牛昨夜可真叫得凶,大家都吵来睡不着。”

“一早就抬他去医伤去了 ...他真是个该死的家伙,不是爸爸估着他,说着好话,他还不去呢!”

她比着手势,很出色地形容着,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一样。

我冷冷地告诉她昨夜的事全部看见了,野猫子顿时就变了脸色,凶狠地说:“爸爸说得好,懦弱的人,一辈子只有给人踏着过日子的,难道你也想学小黑牛?”说完,捡起地上的刀随手很结实地一挥,刀身便没入树身三四寸,又毫不费力地拔了出来,看得我目瞪口呆。

午后,从崖上转下来一小队人,是老头子的对头。

“糟了!我们的对头呀!”野猫子恐慌起来,我却故意喜欢地说道:

“那么,是我的救星了!”

野猫子恨恨地看了我一眼,把嘴唇紧紧地闭着,两只嘴角朝下一弯,傲然地说:

“我还怕么?我们原是在刀上过日子哪!迟早总有那么一天的。”

不过,最后我还是与她一起扮演了戏,真有点儿小夫妻的味道,哄得一队人过去了事。他们歇了一会,就忙着赶路走了。

野猫子欢喜得直是跳,抓着我喊:“你怎么不叫他们抓我呢?怎么不呢?怎么不呢?”

她静下来叹一口气,说:“我倒打算杀你哩;唉,我以为你是恨我们的。……我还想杀了你,好在他们面前显显本事。……先前,我还不曾单独杀过一个人哩。”

她吐出这话之后,就重又唱着她那常常在哼的歌曲。

晚上,他们回来了,带着那么多的“财喜”,看情形,显然是完全胜利。但我却不能安睡下去。

第二天醒来时,已快近午,只我一人独自留着。江涛显得单调些、寂寞些了。但看见躺在砖地上的灰堆,灰堆旁边的木人儿,与夹留在我书里的三块银元时,烟霭也似的遐思和怅恫,便在我岑寂的心上缕缕地升起来了。

(选自艾芜《南行记》,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老街沧桑徐贵祥

小时候,我认为老街是一座城市,至少曾经是一座城市,再至少将来也会是一座城市。

老街坐落在皖西中部丘陵的一个高台子上,基本上呈“F”形,三条大街构成了老街的全部。我姥姥家住在老街的中心,不偏不倚正好在下面那一短横和一竖的交界处。

姥姥家的后面不是街区,往北是一个土坎,再往北是河湾,那便是老街的“郊区”了。河湾里有茂密的树林、摇曳的竹影,老街人生活的重要源泉——龙井也镶嵌在河湾中间。老街的路心铺着整齐的青色石板,这些青色石板不仅承载着生活的步履,也勾勒着老街的历史,有些石板上还镌刻着文字。

街上住着卖油条的、刻私章的、轧棉花的、修收音机的、卖百货的,木匠、篾匠、铁匠、理发匠,染坊、油坊、米坊、豆腐坊,还有清末太监、下放干部,一应俱全。每到夏天,街上有叫卖鸡头米(芡实)的、有拉京胡的、有说大鼓书的,倒也有声有色。大人们用龙井水沏一壶六安瓜片,摇着芭蕉扇,边品边聊,舒坦得像神仙。

一年总有那么几次,要在东头学校的操场上挂起黑边白幕放电影,那就俨然是节日了。这样的好时光实在太少,更多的时候我们只能靠“打仗”充实文化生活。

跟多数人的童年相似,我小时候酷爱“打仗”,特崇拜陶声奎。陶声奎是公社食堂炊事员陶大伯的儿子,比我们大好几岁,因而是我们“公社小孩”的司令。陶声奎率领我们“南征北战”,今天跟南头小孩交手,明天跟北头小孩比划,英勇无畏,所向无敌,每每遇到恶战,陶声奎总是身先士卒,冒着砖头泥块,领头羊一般左遮右挡,保护我们。

许多年过去了,我已经遗忘了很多东西,而唯独对于老街的一草一木乃至门板和青石路面记忆犹新。现在我似乎有点明白了,其实,老街是不是城市,或者说是否曾经是城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老街提供的那一份独特的感觉,那叫卖声、读书声、铁匠铺里的淬火声、篾匠铺里的裂竹声、胶底布鞋踏在青石街面上的橐橐声的混合,还有刚出炉的烧饼的香味、热豆腐的气息……这一切都似乎在显示,老街的日子是喧闹的,清贫而火热。老街的上空永远飘扬着浓郁的生活气息,飘扬着人的气息。

我们终于跻身于城市的峡谷,久居闹市,几乎被钢筋水泥封闭了,脚不沾地,把我们和土地长久隔离。而回忆起阔别数年的故乡,一种异样的清凉便从遥远的故土扑面而来。

今年5月,我回了一趟故乡,公干之余,排除了众多的干扰,坚决地去了一趟老街。尽管我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面对老街的破败还是触目惊心。自从参军之后,离开老街将近三十年了。三十年,这个世界上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啊!天变大了,路变短了,树林变小了,河床变高了,青石板几乎被挖光了,那口长久萦绕我心头的龙井,几乎被浑浊的溪水淹没了。改革开放之后,老街的多数居民都跟随镇政府迁往西边,一条通衢大道两边真的生长出一座新型的城镇,老街便被抛弃了。

终于找到了龙井,然而此时的龙井面目全非,全然没有我当年记忆里清冽幽深的感觉,水面与河沟平齐,分不清楚是河水还是井水。顺着井壁,水面上浮着厚厚的青苔,上面居然还有青蛙打坐。

我被这个意外打击得心灰意冷,正在失落,不远处茅屋里走出来一位估计已逾七旬的老人,问我们:“你们是哪里来的?”大约是看这老汉年纪大,介绍徐贵祥他很难知道,而我父亲在这里当过公社书记,几乎家喻户晓,所以陪我同行的表弟任家杰先把我父亲的大名抬出来。岂料老汉眼一瞪说,徐彦选我怎么不认识?他不是徐贵祥的爸吗?知道徐贵祥吗?在北京,大作家。任家杰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他是作家?老汉说,你门缝里看人啊?我天天看电视,只要有徐贵祥的消息,我一准能看见。《弹道无痕》《历史的天空》《八月桂花遍地开》……老汉如数家珍,末了还得意地向我们冷笑一声:知道吗?徐贵祥就是吃了这口龙井的水才出息的,听说他要回来修这口井。

说真的,那一瞬间,我真有点受宠若惊。荒草土坯屋内,黑白电视机前,一个孤独的看井人,一个年迈的村夫俗汉,居然有如此浓郁的乡情,居然有如此强烈的荣誉心。我是他自豪的资本,他是我精神的盟友。为了这个因为我而自豪的老汉,我也应该写出好的作品——我们负起责任的理由,往往就是这么简单。

站在井边,我沉默了很久。直到我们快要离开,老汉才似乎想起了什么,揉揉眼睛,把目光定定地落在我的脸上,嘴巴嚅动着说,未尝,未尝你就是……我说我是徐贵祥,谢谢你,老人家。

老汉神情一变,赶紧张罗烧水,要让我们喝一杯龙井茶。

离开老街之后,我突然想,其实这么多年来,我想寻找的并不是城市,而我永远需要的是老街。城市遍地都是,而且越来越多,大同小异,但是我心中的老街只有一个,尽管在三十年后面目全非。但是三十年前的老街在我的心中是不死的,那绿荫婆娑、人气旺盛的古色古香的记忆,那宽阔的河面和清澈的溪流,那永远像少女的眼睛一样明亮的月光,正是我心灵的家园啊!

(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生命中的镜子

田 鑫

我对镜子,总是心怀敬畏的。

但我却曾故意打碎过一面镜子。

过程是这样的,我正因为一件事情哭得很伤心时,一抬头就看见那面镜子里的另一个我也哭得很伤心,于是,我的伤心就被镜子复制,导致我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从伤心里走出来。

我攥起拳头,冲着镜子上站立的鹤头打过去,咔嚓,原本直立的鹤,随着镜子碎成了很多片。顾不上手的刺疼,我被眼前这些碎片吓坏了,打它之前我并没有考虑过后果,现在它破碎了,我害怕了。镜子像是报复,无数个碎片上,有无数个因惊吓而恐慌的脸。

这是我们家当时唯一的一面镜子,是母亲的陪嫁。现在,它不完整了,这意味着我闯了祸,一顿教训是躲不过了。当天,父亲打完我,找来胶布,把面积比较大的碎片粘连在一起,那只完整的鹤的形象,荡然无存,一面因破损而丑陋的镜子就一直立在我的记忆里。本来清苦的生活,被镜子照出来的时候,更多了破败之感。

经此一事,我怀疑,这面被我打碎的镜子把我们家那点事全部记录下来了,我们家的贫穷、无奈、伤悲以及偶尔的小喜悦,它都一一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总觉得有人知道我们的底细,随时准备在我们要紧的时候揭开伤疤,如此看来,我打碎它是正确的。

幼时的我,喜欢躺在麦草垛上看天空,这给了我无穷的遐思空间,以至于我认为,我的文学创作起源于对天空的凝视。我当时就发现,天空其实是一面镜子,它瓦蓝瓦蓝的,还有些晃眼。天空的平面和镜子一样,我想知道从天上看,我躺在草垛上是个啥样子,我就一直盯着它看,却发现这硕大的镜子里,根本没有我。我就在想,镜子里没有我的原因,肯定是天与地离得十万八千里。可不是吗,从地面到天空,孙悟空要用好几个筋斗云呢,哪面镜子能照到那么远呢?

天空这面镜子,太高太远太难以琢磨,我就在大地上寻找镜子。大地有根,大地之上的镜子就不会像天空这面镜子一样神秘莫测。不信你看,湖面这面大大的镜子上,随时等着为万物留下影像。湖面上老有鸟在徘徊,它们臭美地照镜子,跟我的妹妹一样,一件过年的新衣服套在身上,就站在镜子前比画大半天。

大地的镜子,大到看不到边际,小到一滴水,这大小不一的镜子,盯着形形色色的人和物,它们好像担心一不留神就有人从它们的镜面里消失。甚至连天空都到大地上来照镜子,在安静的水面之上,硕大的白云变成了棉花,夜里,月亮还把自己复制到大地上。

曾看到过一种说法:明镜能避邪魅恶祟,凡人家宜悬年夜镜,可避邪魅。后来读书,也发现很多“文学中的镜子”。最厉害的镜子是《西游记》里的照妖镜,为了对付妖怪,大神们多次用到它,可见其威力;元代关汉卿《望江亭》第四折里有这么一句:只除非天见怜,奈天天又远,今日个幸对清官,明镜高悬。

凡此种种可见,这明镜绝非简单之物,它能照见凡人的面容,也能识破恶人邪魅的伎俩。

在甘渭河一带,“明镜”也是出嫁时必不可少之物,父母会为女儿准备一面圆镜,预示着婚后生活的吉祥顺利。拿一面镜子照亮前路,我的奶奶就这样用过,镜子挂在毛驴头部,阳光照下来,远远看到反射形成的亮点,指引祖母抵达她此生生活得最久的地方。后来,迎亲的队伍从毛驴变成了汽车,中间有一段时间,拖拉机风光了好几年,我至今记着姐姐出嫁的时候,那台头部挂着镜子的拖拉机,发出来的洋洋得意的突突声,和闻起来让人着迷的柴油尾气。

在我们村,祖母把自己活成了最老的那一个,可是我总觉得二十多年来,她的模样没怎么变过。她端坐在炕上,套上顶针,让重孙子穿根针,就低头缝她的被子去了,老花镜都不用。祖母做女红的家什都放在她的嫁妆里,一个漆面很奇怪的木柜,中间镶嵌着一面缺了一角的镜子,一个油漆写上去的双喜字,只剩了一半。我见过很多次祖母从柜子里取东西的场景,却从来没见过她照镜子的样子。我问祖母:“你咋不照镜子?”她不看我,看了一眼柜子,说:“镜子有啥照的,我不照都知道自己有多老。”

我恍然大悟,祖母不照镜子不是怕老,是怕从镜子里看到年轻的自己,看到那个陪了她一辈子最后先她而去的祖父。

(选自《新华文摘》,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闸门

走下山顶不远,周仆突然停住脚步。眼前出现的是一幅多么惊心动魄的景象呵!这就是刚才烈士们带着满身的火焰同敌人进行壮烈搏斗的地方!在浅淡的暮色里,周仆看到烈士身上的棉衣,有一些余烬还在燃烧,断断续续地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他们有人掐着敌人的脖子把敌人撩倒在地上;有人同敌人死死地抱着烧死在一起;有人紧紧地握着手榴弹,弹体上沾满了敌人的脑浆;有人的嘴里还衔着敌人的半块耳朵。附近还有几个六○炮的弹坑,弹坑边躺着烈士,成堆的美国人倒在烈士的周围……

周仆再往下一望,从山腰到山脚,美国人遗弃的尸体,乱糟糟地盖住了整整一面山坡。尤其在那个山洼,那些戴着钢盔、穿着皮靴的长大而笨拙的尸体,密集得一个压着一个,一堆连着一堆。他们以各种各样的姿势,横七竖八地躺在积了很深的血水里。其中许多尸体,头冲北,脚朝南,看得出他们是遭到突然的反击惊慌后退中被击毙的。郭祥的“闸门”,就是这样把那些远渡重洋的恶狼一批一批地砸死在这里,碰死在这里。看见这种情形,周仆真想大喊一声:杀人犯们!那些以侵略别人的国家、破坏别人的幸福为职业的杀人犯们,那些在手无寸铁的人民面前无比残忍而在战士面前胆小如鼠的卑劣的野兽们,你们认真地瞧瞧吧,这才是你们迟迟早早必然会得到的下场!周仆站在山坡上,热血上涌,思绪翻腾。眼前仿佛又飞出火人的巨大身影,耳朵里仿佛又听到他们震天动地的呐喊。这些火人们,这些不知恐惧为何物的人们,他们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部队,什么样的战士呵!他们是下凡的天神吗?不,他们不是天神,他们就是那些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战士,是同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和同志。然而,他们却的的确确像无畏的天神,也可以说他们就是为劳苦大众复仇的天神。世界上有任何一种反动力量,可以打败这样的部队吗?没有,过去没有,今后就更不会有,而是相反,它们终究要被这样的战士所打败!周仆沉吟间,只听有人“哎”了一声。

他转眼寻视,只见一个抢运烈士遗体的战士,抱着烈士的头坐在地上,好像在低声哭泣的样子。他赶过去一看,是刘大顺,他低着头,眼泪像小泉水似地涌流下来。

“你,你怎么啦?”周仆忙问。

调皮骡子和其他战士也赶过来问:“你怎么啦,刘大顺?”

①“断了……”他指了指烈士的手指,难受地说。

周仆一看,那位烈士紧紧地抱着敌人,嘴里街着敌人半块耳朵。由于双手抱得过紧,分都分不开,以至烈士的手指被掰断了。

周仆的心,不禁引起一阵酸辣辣的疼痛。在场的人,也都十分难过。停了一会儿,周仆才说:“别难过啦,同志们。我们应该很好地向烈士学习。你看他们对敌人多么仇恨。对敌人不仇恨,或是恨得不够,就不会有真正的勇敢!……”

话是对大伙说的,可是刘大顺却觉得,政委仿佛是针对自己讲的。

“政委……”他并没有抬起头,“我,我想找你谈一次话。”

周仆亲切地说:“我也早就想找你谈谈,可惜没有抓紧时间。……昨天在诉苦会上,我见你昏倒了,我知道你心里是很难过的。”

“我,我……政委,”他被政委的话所激动,流下了眼泪,话也说不成句了,“我越想越不该犯那样的错误(对敌人动了仁慈之心);看看同志们,我觉得我够不上一个红三连的战士…”

周仆上前握着他的手,安慰他说:“大顺同志,我们决不会根据一时的表现,来断定一个同志的。……大家还是快把烈士的遗体运到后边去吧,免得呆会儿炮火再伤着他们。”刘大顺恋恋不舍地撒开手,②望望政委,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坚决的与感激的神情。周仆亲自用手理了理烈士的遗体,由刘大顺他们抬往后面去了。

随着夜色的降临,北面的战斗越发激烈起来。炮火的闪光,有如打闪一般,照得山谷一明一暗。红色的电光弹在夜空里纵横交叉,来往飞驰。③不一时,敌人的照明弹也打起来了,越打越多,照得山谷如同白昼一般明亮。夜航机也轰隆轰隆地出现在阵地的上空。周仆回到山顶的时候,二连已经按照命令前来接防。三连的代理连长乔大夯,班长陈三和代理班长调皮骡子围着政委,要求把他们继续留在阵地上。

“让我们打到底吧,俺们红三连能坚决守住阵地!”乔大夯说。

周仆摆摆手说:“你们已经很辛苦了,下去休息一下再说。”

“战斗还没结束呀,政委,我们怎么能下去哪?”陈三说,“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我个人倒没什么,这是战士们的意见哪!”

“我们人少,顶一个排还不行吗?”调皮骡子也接上说。

“不行,这是命令!”周仆决断地说。

“俺们红三连……”乔大夯又要说他的红三连了。

小迷糊打断他的话,附在他耳朵上使劲地喊:“政委说罗,这是命令!”

大家看政委脸色严峻,才不言语了。④乔大夯慢腾腾地卸下刺刀,插在皮鞘里;又从地上拣起他们连长那把带血的铁锹,扛在肩上;迅速地整理了部队,带着22名战士,走下凸凹不平的阵地。

“真不愧是井冈山下来的连队!”周仆自言自语地说,在炮火的闪光里,望着他们坚强的背影。

(节选自魏巍《东方》,有删改)

注:周仆是志愿军某团政委,郭祥是该团三连连长。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林斤澜

妈妈:

我回到了南方祖籍,您的老家。一路上,我都是说回老家、回老家。可是,越走近老家,倒越觉得新鲜。这里,山那么绿,水那么清,连吹来的风,都带有您说的那股清香味儿。我虽是“北方小老杆”,倒觉得我真应该是这儿的人。

妈妈,在您的老家,在您参加革命的老地方,我十倍、百倍地想念您,希望听到您的好讯儿。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我想,只有把我见到的、想到的、听到的,原原本本全都告诉给您。

我到了公社。主任问我:回老家来干什么?我说上竹山。不想他“嗤”地一乐,什么也不言语。 我脑子里立刻挂上一个问号:这个主任!怎么和老乡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妈妈,那些老人家倒是都还记得您的模样儿。见了我,抢着拉我到家里做客,竹子长竹子短地问个没完,真跟一盆火似的。

公社在街上,就是您常说的九节街。有楼的、没楼的木头房子,挤得不漏缝儿了,中间是一条竹竿般细长的街道。不多几步,不是一个石头牌坊,就是一个砖砌的门楼,好像竹竿上的一个个节。站在街上抬头一看:迎面是山,山上是齐簇簇的竹林。①九节街呀一节一节都映着青绿青的山绿的竹;一节一节都听见淙淙的流水声。要不是您早告诉过我那声音的来由,我准会当作小溪满街跑了。

青青竹色,淙淙水声,在您的记忆里,九节街是一首诗。在我看来,诗许是诗,不过还要慢慢体会。

溪当然是有的。南方的镇子,我看都是沿溪沿河盖起来的,溪上没桥,有一个个石头墩子。我早知道:这叫“丁步”。哪怕淘气的溪水扑上墩子,翻着跟斗,哪怕挑着两座山似的柴草,人们还是一步步踩着它走过溪去,跟走平地一样。

我又惊又喜上了“丁步”。非常可能:小溪瞧出了“老杆”模样。起先,龇牙咧嘴地逗我,走到中间长劲了,往我脚脖子上缠,还推我的脚丫呢!妈妈,这时,我听见多少年前,你预先存在我耳朵里的话了:“管它做什么?你走你的。”

我走我的。过了小溪,我上了山坡。不知不觉间,身边全是竹子了。忽然,我站在一个山谷中间了。这山谷,真像一口尖底铁锅:团团转转,锅沿锅底,严严密密长满了绿毛——那是竹子。到那间,我感到静得出奇。左右一看,一个人也没有,不是还有一个我吗?可这个我,也像成了绿毛毛中间的一个影子。我脚边,有烧焦了的竹枝,还冒着一丝一缕的青烟。青烟做了个表情,表示刚刚还有人在这里待过,热了热吃的喝的。这里并不是人迹不到的地方,我也就坐了下来。

我看着对面的山梁,那里明亮的阳光,照得竹林仿佛刷了层金。那阳光,一动不动站定了,站在那里做起梦来了。它做梦,我怎么心慌起来?好像忘了一件什么事情,可又想不清楚。

我的眼睛往下出溜,竹林渐渐绿得翠了,绿得深了,绿得都郁沉沉了。有黑色的,不是烟不是雾,在那里盘旋。

它盘旋,我怎么心疼起来?好像裂了缝。是林子裂了缝,还是我裂了缝?反正裂缝里,盘旋着早已忘记了的生活;是童年?是那“混沌”岁月?是做着妈妈小尾巴的时候?

那山谷的尖底,那最深最远的一小块地方,却是阳光明亮,清澈如水。仿佛往一口深井里探看, 井底下清清的水里,出现了自己的影子。好像另一个自己,在另一个世界……一个思想蒙头盖脸,从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钻了出来。我的心陡地扑腾扑腾;“这地方我来过。”

可是,另一个思想又紧追着上来。“不可能,不可能!我是北方长大的。”“来过来过,很久很久了,给忘了忘了!”“不能不能,神经病神经病!”忽然——②叽啾啾,叽啾啾,叽啾叽啾,啾啾啾……

一声比一声紧急,一声比一声欢快。这是一只鸟,从竹林里仰天箭一般射出来,直上天空。到了半天空,掉开翅膀,放开嗓子,又是一声声:“叽——啾啾,叽——啾啾……”

它有使不尽的气力,它有说不尽的欢喜。我知道,这是叫天子。我敢肯定:在北方我没听见过。我也敢明确:在我的记忆里,这叫声是熟悉的。我闭上眼睛,心想:“如果右边山腰,有一条小路呢?……”我睁大眼睛授向右边;山腰那里,莽苍苍的竹林那里,果真,有一条腰带般的小路!

我的手脚绵软,大约是扶着竹子站起来的。我走上了那条小路,心想:“如果绕过一个山坳……如果过了潭,有一座茅屋……”

我跑起来了,跑得不稳,可又跑得很快。好像不是我自己在跑,有谁推着推着,推着我呀!果然,顺着小路,来到了坳口,我眼睁睁看见了一座茅屋,毛蓬蓬地蹲在坳里边。茅屋后身,沿着坡,横着架着劈成两半的竹竿,山泉顺竹竿淙淙地唱着跑着。九节街上,就是这么淙淙的。竹竿连着竹竿,顺着连接的付竿,我看见了一个小伙……妈妈,我喘着气,差点儿瘫在那儿了!亲爱的妈妈,您说过我,说话爱夸张。也许,像我这样的女孩子,都会有点言过其实的毛病?现在我在写信,您要相信:我已经冷静下来了。我说的不是一个梦,更不是神经出毛病,是从小您给我说的您的故事,您给我说的爸爸的故事,揉在我的心里,渗在我的血液里了。妈妈,想当年水潭旁边的小伙,您说得多么离奇呀。要有可能,我还想再听一遍。

(有删改)

【注】①本文为书信体小说。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燕食记

葛亮

作为同庆楼的行政总厨,辛苦了几十年,荣师傅住得不算宽敞,甚至可说是简朴的。西环坚尼地域,四十年的老唐楼,两室一厅、年久失修,空调轰隆作响。我的目光,在窗前被经年烟火熏得发黑的神龛上流连。神龛里的关老爷横刀立马,神采奕奕。

荣师傅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便说,家有房屋千栋,瞓觉只得三尺。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几年?一个人足够了。

未待我说明来意,荣师傅先和我寒暄了许久,又向我问起姑祖母的身体。我说,老人家年前住了一次院。只是圣诞看灯展,受了风寒,身体就顶不住了。近时好很多,只是不太出来了。荣师傅便说,难怪很久不见她来饮茶。就是年纪大了。人一老,什么都老了。说起来,钟太比我还长五岁,我记得,属羊的。他又想起了姑祖父两年前去世的事,也很唏嘘,说他有个大的遗憾,是姑祖父的告别音乐会。姑祖母亲自送票来给他,因为他一早答应了一个旧识办儿女的喜宴,终究没能去得成。心里总觉得很对不住。

我终于问,荣师傅,您真的不做啦?

荣师傅本已黯然的目光,只闪动了一下,便又熄了。他说,我月底满八十四,做不动了。

我说,您那打莲蓉的手艺,是撑住了同庆楼的。

荣师傅笑一笑,问,毛毛你倒说说,要打好莲蓉,至重要的是哪一步?

我自以为做足功课,便说,挑出莲心?挑走了才没有苦味。

荣师傅叹口气,说,至重要的,其实是个“熬”字。

见我沉默,荣师傅嘴里起了个调,吟起一支曲:“欢欲见莲时,移湖安屋里。芙蓉绕床生,眠卧抱莲子。”他眼睛笑吟吟,慢慢又阖上,声音却清冷。这支曲我听他在茶楼里唱过,是他少年时在“得月”的师傅教的。师傅姓叶,手把手教他打莲蓉。

你问是怎么个“熬”法?荣师傅停住,睁开眼睛看着我说,我就说说自己这颗老莲子吧。自我在得月阁、由学徒做起,如今已经七十年。光绪十五年,“得月”在西关荔湾开张,第一代的老东家是“茶楼大王”谭钟义。集资的法子,股东一百二十二人。一九八四年“得月”装修,我去督场,在财务生锈的铁柜里发现了一本吃满灰尘的“股东簿”,上面载着入股时每一位股东的名字及入股数。算下来,才知道当年谭先生的大手笔。入股数四百一十四,金额合一万三千两白银。这是什么概念?相当于现在三百万港币。你说这钱可都用在了什么地方?如今“得月”没了,成了茶艺博物馆。我带你去看过,百多年的老房子,那楼梯、门窗、橡梁,可有一处不砥实?那都是进口的乌木、紫檀、酸枝。海黄的满洲窗,是西关木雕名家陈三赏一扇扇雕出来的;一楼墙上挂的瓷画,是广彩阿头潘老驹一幅幅烧出来的。香港的威廉道“同庆”分店,如法炮制,处处见着底气,可是他隔壁“荣羽”一个扮高档的新茶楼能比得上的?“同庆”的老掌柜严先生,为人厚道,新中国成立后还继续给广州的股东们每年分红,直到内地公私合营。为什么?就是为了不忘本啊。如今呢,这些股东,数一数,竟然全都没了。

我当年一个年轻人,生生地,把股东们都熬走了。这七十年,同庆楼风里浪里,里头的,外头的,多少次要关门的传闻。我呢,都当它是雨打窗,只管在后厨打我的老莲蓉。去了莲衣,少了苦头,深锅滚煮,低糖慢火。这再硬皮的湘莲子,火候到了,时辰到了,就是要熬它一个稔软没脾气。

说起来,当年得月阁,如果没我师祖爷打的那一手好莲蓉,哪里有现在的广式月饼。最好的时候,我师傅教我琢磨出了枣蓉、杏蓉,和莲蓉一起制成了“同庆三蓉”月饼。这在当年的香港啊,可是风靡一时。到了中秋,加班都赶不上。因为意头好,还流进了黑市。香港人那会儿都说“一盒三蓉一条金”。

但如今,谈起“同庆”,可还有人记得这个?报纸上那些,我都不忍看。说起来,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竟然闹成了这样。大爷和二爷是都没了,可是哪一家少了糟心账?大爷家两房历来不合,这些年却齐了心地对付未过门的三奶。一份遗嘱闹得沸沸扬扬。遗嘱假不假,有公论,可这人丢出去了,是真的。才消停下来,二房的老三,教剑道又教出了非礼案。年尾刚摆平了,二爷家那个稍微出息的,想分家开分店,又跟大房的六个堂兄妹斗得焦头烂额。人急了,爆出同庆特许牌照上最后一个股东去世,已是无牌经营。他无非是要自己独立门户,名正言顺。这可好了,那不生性的六兄妹,破罐破摔,竟然要将产权卖给外人。要关门!九十六年的老店啊,他们说关,就关?!

听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过来,说,所以这店,让那八个老伙计盘下来了。

荣师傅愣一愣,笑了,说,是特许经营权,一次过三年期租。那帮老家伙,哪来这么多钱?一月租金就是四十万啊。这不是遇上了大金主了吗?哈哈哈。

我嗫嚅了一下,荣师傅,莫不是……?

荣师傅还是笑,环顾了一下,说,毛毛啊,你荣师傅生活再不济,蒙老掌柜的提携,也是住过西半山独立屋的人。

他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这些都是身外物。这同庆楼啊,熬过了所有的人,连同我这把老骨头,也熬到了今天。你说说,是不是合该和它同生共死,总得帮它熬到百岁整啊。

我说不出话来。

荣师傅说,这事除了这帮老伙计,没什么人知道,都怕那帮媒体搞搞震。你可得口密密,不然以后都吃不上师傅打的莲蓉包!

(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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