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型:文学类文本阅读 题类: 难易度:普通
浙江省温州市十校联合体2024-2025学年高二上学期语文11月期中考试试卷
伊凡·伊里奇之死
[俄]列夫·托尔斯泰
在法院大厦里,当梅尔文斯基案审讯暂停时,法官和检察官都聚集在叶果罗维奇办公室里,谈论着闹得满城风雨的克拉索夫案件。费多尔情绪激动,认为此案不属本院审理范围;叶果罗维奇坚持相反意见;彼得一开始就没加入争论,始终不过问这事,而翻阅着刚送来的《公报》。
“诸位!”他说,“伊凡·伊里奇死了。”
“真的吗?”
“喏,您看吧!”他对费多尔说,同时把那份散发出油墨味的刚出版的公报递给他。
公报上印着一则带黑框的讣告:“普拉斯柯菲雅·费多罗夫娜·高洛文娜沉痛哀告亲友,先夫伊凡·伊里奇·高洛文法官于1882年2月4日逝世。兹订于礼拜五下午一时出殡。”
伊凡·伊里奇是在座几位先生的同事,大家都喜欢他。他病了几个礼拜,据说患的是不治之症。他生病以来职位还给他保留着,但大家早就推测过,他死后将由阿历克谢耶夫接替,而阿列克谢耶夫的位置则将由文尼科夫或施塔别尔接替。因此,一听到伊凡·伊里奇的死讯,办公室里在座的人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一死对他们本人和亲友在职位调动和升迁上会有什么影响。
“这下子我很可能弄到施塔别尔或文尼科夫的位置,”费多尔想。“这个位置早就说好给我了,而这样一提升,我就可以在车马费之外每年净增加八百卢布收入。”
“这下子我可以申请把内弟从卡卢加调来,”彼得想。“妻子一定会很高兴的。如今她可不能再说我不关心她家的人了。”
伊凡·伊里奇的死讯使每个人不由得推测,人事上会因此发生什么更动,同时照例使认识他的人都暗自庆幸:“还好,死的是他,不是我。”
“嘿,他死了,可我没有死,”人人都这样想,或者有这样的感觉。伊凡·伊里奇的知交,他的所谓朋友,都同时不由自主地想:这下子他们得遵循习俗,参加丧礼,慰问遗孀了。
费多尔和彼得是伊凡·伊里奇最知己的朋友。彼得跟伊凡·伊里奇在法学院同过学,自认为受过伊凡·伊里奇的恩惠。午饭时,彼得把伊凡·伊里奇的死讯告诉了妻子,同时讲了争取把内弟调到本区的想法。饭后他不休息,就穿上礼服,乘车到伊凡·伊里奇家去。
伊凡·伊里奇家门口停着一辆自备轿车和两辆出租马车。在前厅衣帽架旁的墙上,靠着带穗子和擦得闪闪发亮的金银饰带的棺盖。
彼得的同事施瓦尔茨从楼上下来,一看见他进门,就站住向他使了个眼色。施瓦尔茨脸上留着英国式络腮胡子,瘦长的身体穿着礼服,照例表现出一种典雅庄重的气派,但这同他天生的顽皮性格不协调,因此显得很滑稽。彼得心里有这样的感觉。
彼得慢吞吞地跟着上楼。施瓦尔茨在楼梯顶上站住,没有下来。彼得懂得施瓦尔茨的用意:他想跟他约定,今晚到什么地方去打桥牌。太太们上楼向孀妇屋里走去;施瓦尔茨却一本正经地抿着厚嘴唇,眼睛里露出戏谑的神气,挤挤眉向彼得示意,死人在右边房间。
彼得进去时照例有点困惑,不知做什么好。但有一点他很清楚,逢到这种场合,画十字总是不会错的。至于要不要同时鞠躬,他可没有把握,因此选择了折衷办法:他走进屋里,动手画十字,同时微微点头,好像在鞠躬。后来,他觉得十字已画得够了,就停下来打量死人。
死人躺在那里,也像一般死人那样,显得特别沉重,僵硬的四肢陷在棺材衬垫里,脑袋高高地靠在枕头上,蜡黄的前额高高隆起,半秃的两鬓凹进去,高耸的鼻子仿佛压迫着上唇。同彼得上次看见他时相比,他的模样大变了,身体更瘦了,但他的脸也像一般死人那样,比生前好看,显得端庄。脸上的神态似乎表示,他已尽了责任,而且尽得很周到。此外,那神态还在责备活人或者提醒他们什么事。彼得却觉得没有什么事需要提醒他,至少没有事跟他有关系。他心里有点不快,就又匆匆画了个十字——他自己也觉得这个十字画得太快,未免有点失礼——转身往门口走去。
施瓦尔茨宽宽地叉开两腿站在穿堂里等他,双手在背后玩弄着大礼帽。彼得瞧了瞧服饰雅致、模样顽皮可笑的施瓦尔茨,顿时精神振作起来。他知道施瓦尔茨性格开朗,不会受这里哀伤气氛的影响。他那副神气仿佛表示:伊凡·伊里奇的丧事绝没有理由破坏他们的例会,也就是说不能妨碍他们今天晚上就拆开一副新牌,在仆人点亮的四支新蜡烛照耀下打牌。他就把这个想法低声告诉从旁边走过的彼得,并建议今晚到费多尔家打牌。
普拉斯柯菲雅同几位太太从内室出来了。她个儿矮胖,尽管她千方百计要自己消瘦,可是肩膀以下的部分却一个劲儿向横里发展。她穿一身黑衣,头上包一块花边头巾,眉毛像站在棺材旁那个女人一样弯得出奇。“什么事都是我自己料理。”她对彼得说,“要是说我悲伤得不能做事,那未免有点做作。相反,现在只有为他的后事多操点心,我才感到安慰……至少可以排遣点悲伤。”她掏出手绢又要哭,但突然勉强忍住,打起精神,镇静地说:“最后几天他真是难受。”
“三天三夜极度的痛苦,然后死去。这种情况也可能随时落到我的头上,”彼得想,刹那间感到毛骨悚然。但是,他自己也不知怎的,一种常有的想法很快就使他镇静下来:“这种事只有伊凡·伊里奇会碰上,我可决不会碰上。这种事不应该也不可能落到我的头上。”他想到这些,心情忧郁,但施瓦尔茨分明向他做过暗示,他不该有这种心情。彼得思考了一下,镇静下来,详细询问伊凡·伊里奇临终前的情况,仿佛这种事故只会发生在伊凡·伊里奇身上,可决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
在闻过神香、尸体和石碳酸的臭味以后,彼得特别爽快地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
“上哪儿,老爷?”马车夫问。
“不晚。还可以到费多尔家去一下。”
彼得就去了。果然,他到的时候,第一局牌刚结束,因此他就顺当地成了第五名赌客。
(节选自《列夫·托尔斯泰中短篇小说选》草婴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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