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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题 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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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型:现代文阅读 题类:常考题 难易度:困难

甘肃省嘉峪关市一中2016-2017学年高二下学期语文期中考试试卷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小题。

苏七块

冯骥才

    ①苏大夫本名苏金散,民国初年在小白楼一带,开所行医,正骨拿踝,天津卫挂头牌,连洋人赛马,折胳膊断腿,也来求他。

    ②他人高袍长,手瘦有劲,五十开外,红唇皓齿,眸子赛灯,下巴儿一绺山羊须,浸了油似的乌黑锃亮。张口说话,声音打胸腔出来,带着丹田气,远近一样响,要是当年入班学戏,保准是金少山的冤家对头。他手下动作更是“干净麻利快”,逢到有人伤筋断骨找他来,他呢?手指一触,隔皮截肉,里头怎么回事,立时心明眼亮。忽然双手赛一对白鸟,上下翻飞,疾如闪电,只听“咔嚓咔嚓”,不等病人觉疼,断骨头就接上了。贴块膏药,上了夹板,病人回去自好。倘若再来,一准是鞠大躬谢大恩送大匾来了。

    ③人有了能耐,脾气准格色。苏大夫有个格色的规矩,凡来瞧病,无论贫富亲疏,必得先拿七块银元码在台子上,他才肯瞧病,否则决不搭理。这叫嘛规矩?他就这规矩!人家骂他认钱不认人,能耐就值七块,因故得个挨贬的绰号叫做:苏七块。当面称他苏大夫,背后叫他苏七块,谁也不知他的大名苏金散了。

    ④苏大夫好打牌,一日闲着,两位牌友来玩,三缺一,便把街北不远的牙医华大夫请来,凑上一桌。玩得正来神儿,忽然三轮车夫张四闯进来,往门上一靠,右手托着左胳膊肘,脑袋瓜淌汗,脖子周围的小褂湿了一圈,显然摔坏胳膊,疼得够劲。可三轮车夫都是赚一天吃一天,哪拿得出七块银元?他说先欠着苏大夫,过后准还,说话时还哼哟哼哟叫疼。谁料苏大夫听赛没听,照样摸牌看牌算牌打牌,或喜或忧或惊或装作不惊,脑子全在牌桌上。一位牌友看不过去,使手指指门外,苏大夫眼睛仍不离牌。“苏七块”这绰号就表现得斩钉截铁了。

    ⑤牙医华大夫出名的心善,他推说去撒尿,离开牌桌走到后院,钻出后门,绕到前街,远远把靠在门边的张四悄悄招呼过来,打怀里摸出七块银元给了他。不等张四感激,转身打原道返回,进屋坐回牌桌,若无其事地接着打牌。

    ⑥过一会儿,张四歪歪扭扭走进屋,把七块银元“哗”地往台子上一码。这下比按铃还快,苏大夫已然站在张四面前,挽起袖于,把张四的胳膊放在台子上,捏几下骨头,跟着左拉右推,下顶上压,张四抽肩缩颈闭眼呲牙,预备重重挨几下,苏大夫却说:“接上了。”当下便涂上药膏,夹上夹板,还给张四几包活血止疼口服的药面子。张四说他再没钱付药款,苏大夫只说了句:“这药我送了。”便回到牌桌旁。

    ⑦今儿的牌各有输赢,更是没完没了,直到点灯时分,肚子空得直叫,大家才散。临出门时,苏大夫伸出瘦手,拦住华大夫,留他有事。待那二位牌友走后,他打自己座位前那堆银元里取出七块,往华大夫手心一放。在华大夫惊愕中说道:“有句话,还得跟您说。您别以为我这人心地不善,只是我立的这规矩不能改!”

    ⑧华大夫把这话带回去,琢磨了三天三夜,到底也没琢磨透苏大夫这话里的深意。但他打心眼儿里钦佩苏大夫这事这理这人。

(选自《俗世奇人》)

【注】①格色:方言。意思是特殊,与众不同。

(1)、下列对小说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两项是(    )
A、小说情节曲折。作者运用伏笔和照应,先写车夫求医无钱,再写华大夫暗中相助,最后写苏七块赠药退钱,可谓一波三折,引人入胜。 B、小说主人公苏七块是当地的一个治疗跌打损伤的医生,但“人家骂他认钱不认人,能耐就值七块”说明他既无医德,也无医术。 C、小说采用欧·亨利式的结尾,令读者在对苏七块的性格、人品感到迟疑、怪异之际,又油然对之萌生敬佩之情。 D、小说中大量使用天津方言以及古典小说的白描入笔,极具有故事性和传奇性,读起来让人拍案叫绝。 E、小说中有许多细节描写,不仅生动地刻画了人物形象,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同时很好的突出了小说的主题。
(2)、“您别以为我这人心地不善,只是我立的这规矩不能改!”请结合句子含意和背景谈谈你的理解。
(3)、小说主人公苏七块是小说《俗世奇人》中的一个人物,请结合文本分析苏七块身上的“奇”表现在哪些方面。
举一反三
现代文阅读Ⅱ;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小题。

失踪在1947

胡炎

①1947年一个阒寂的秋夜,大耳朵独自踩着霜白的月光向村外走去。在村头的老槐树下,他回过头望了望家的方向。

②望不到家,那三间瓦房同所有的村舍都淹没在了诡谲的月光里。不远处一只疤瘌狗用特有的破锣音梦呓似的叫了两声,丝毫没有惊扰每一扇窗里酣沉的呼吸。大耳朵激灵了一下,便接着向前走去,越过田垄,穿过丛密的小树林,爬上了斗折蛇行的山道。月光冰凉,照着他脸上缓缓淌下的泪水……

③多年后,大耳朵秋夜出走的情景依旧萦回在柳眉儿的梦里。她确信那天晚上大耳朵是含泪离开的,他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不停地回头,就像一场身不由己的梦游。他被月光裹挟,走向了未知的远方。

④在此后的时光中,柳眉儿常想:我的大耳朵到底去哪儿了呢?

⑤这个疑问贯穿了她的一生,成为她后半生苦苦寻找的谜底。她向全村的人打听,没有一个人知道大耳朵的下落。她甚至在恍惚中问过那只疤瘌狗,她说:“狗啊,大耳朵平日里待你多好,怕你饿着,省下半块馍都尽着你吃。你和大耳朵最亲,一定知道他去哪儿了对吧?”听不懂人话的疤瘌狗只是无精打采地吠了两声,便趴在墙根下打盹去了。后来,她几乎把能走到的地方全部走过了一遍,这样就几乎走完了她的一生。

⑥她曾无数次在梦中遇见她的大耳朵。即使在她老态龙钟的时候,梦里的大耳朵依旧是年轻时的样子。嚯,他可真帅,高挑个,宽肩细腰,鼻直口阔,尤其那两只威风凛凛的大耳朵,被日光映得赤红剔透。他就那么坐在大槐树下,手捧着一片树叶,吹奏着不知名的小调儿。她捯着碎步追上去,嘴里叫着:“大耳朵,你这个冤家啊……”但是,辽阔的夜色铺天盖地降下来,大耳朵在冰凉的月光中转眼便不见了,只有那条骨瘦如柴的疤瘌狗匍匐在老槐树下,吐着暗红色的舌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⑦柳眉儿和儿子盼归出现在潘教授的家中,是在1992年的夏天。那时潘教授正坐在阳台上,翻阅着一叠厚厚的资料。他没有想到家里会突然出现两个不速之客。67岁的柳眉儿看上去像一个极度衰弱的耄耋老人,被盼归搀扶着,颤颤巍巍地来到了潘教授的面前。还没等潘教授开口,柳眉儿就双手合十说:“教授,求你帮我找个人吧!”

⑧在这个燠热的夏日,党史专家潘教授和柳眉儿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交谈。到了后来,潘教授竟然落泪了。当然,年逾八旬的潘教授本身就是一个爱动感情的人。

⑨潘教授问了很多问题,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他总觉得有什么细节被忽略了:“把你找过的地方都给我说一说,越详细越好。”柳眉儿如数家珍,县里、市里、省里的民政部门都去过了,亲戚邻居、田间地头、荒村古道、陵园墓地……能找的地方全找了;哪里也没有大耳朵的踪迹,倒是有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在大耳朵出走后的几年里传得沸沸扬扬。

⑩“都是些什么传言?”潘教授扶了下老花镜,问。柳眉儿突然陷入了沉默,仿佛那些传言还像毒蜂一样在她的生命里飞舞。一直低头不语的盼归搓了搓手,替母亲接过潘教授的问话:“父亲失踪后,有人说他当了土匪;有人说他八成是到蒋介石的队伍里当了兵,成了俘虏……至于是死是活,没人能说得清。”

⑪“这不是没可能。”潘教授拧着眉头,沉思一会儿说。“不!”柳眉儿突然愤怒了,她站起来,枯瘪的两腮剧烈地痉挛着,“大耳朵是个好人,他怎么会去当土匪……”潘教授对柳眉儿如此激烈的反应始料未及,他有些尴尬,一时不知所措。呆愣了一刻,赔着笑说:“别激动,大妹子,坐下慢慢说。”

⑫柳眉儿不坐,全身都在战栗。她瞪着潘教授,好像这个她费尽千辛万苦打听到的“活菩萨”突然间成了她的敌人。他怎么可以随口胡说呢?他不老是宣称“不能让烈士的鲜血白流”吗?大耳朵就算当兵,那也一定是共产党的兵,一定是的。

⑬“你放心,我会尽最大努力去寻找大耳朵。”潘教授说。柳眉儿扬起拐棍,坚决地截断了潘教授的话:“不用你费心了,他死了!”潘教授哑口无言,他看着柳眉儿转过身,狠狠地捣着拐棍,穿过卧室、客厅,拉开门走了出去,下台阶的时候,她脚下一绊,差点跌倒在地。盼归急忙扶住她,回头歉疚地看了一眼潘教授,嘴唇翕动着,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⑭“他死了!”柳眉儿又厉声说,声音像折断的兵刃,在回旋的楼梯间猛烈跳荡。

⑮死前的头一晚,柳眉儿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个梦颇为奇怪,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各种萦绕不绝的声音——草叶在脚下扑倒的窸窣声,山路上的砾石滚下山崖的嗒嗒声,无数流星划过天际的尖啸声,还有一种嘹亮而急促的“嘟嘟嘟”的号声……突然,号声戛然而止,柳眉儿突然惊醒!只觉四下寂然,耳边仅余一个女人忽柔忽怒的争吵声:“他活着——他死了——他活着——他死了——他活着!他活着!他活着……”柳眉儿觉得,这声音就是她的一生。

⑯现在,大耳朵可以告诉柳眉儿真相了,因为他们已经处于同一个世界。大耳朵出走是为了“干大事”,后来他在半路上遇到了战争,遇到了共产党部队,他在战斗中牺牲,和他的战友们一起喋血疆场。但他参军完全是个意外,既没告诉村里,也没通过区上,县里自然更不可能有他的档案。但他最终还是沉默了,柳眉儿太累了,真的太累了,还是让她好好睡去吧,忘掉一切,包括大耳朵。

(有删改)

现代文阅读Ⅱ;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小题。

叶绍钧

桌上的煤油灯放着黄晕的光,照得所有的器物模糊,惨淡,好像反而加浓了阴暗。桌旁坐着个老妇人,手里抱一个大约两周岁的孩子。她感到特别不安;不知道快要回来的阿弟将怎么说。

晚上,在她,这几天真不好过。除了孩子的啼哭,黄晕的灯光里,她有时仿佛看见鲜红的一滩,在这里或是那里——那是血!弄外,汽车奔驰而过,她就仿佛看见一辆汽车载着被捆缚的两个。门首时时有轻重徐疾的脚步声经过,她总觉得害怕,以为或者就是来找她和孩子的。

这时候,在她衰弱而创伤的脑里,涌现着雾海似的迷茫的未来。往那方走才是道路呢?她一毫也不能辨认。怕有些猛兽或者陷阱隐在这雾海里边吧?她想十分之九会的她不敢再想,便问孩子,“大男乖的,你姓什么?"

“张。”大男随口回答。

“不!不!”老妇人轻轻呵斥,“大男姓孙。记着,孙,孙……”

大男哭了起来,“哇……妈妈呀……妈妈呀……

这样的哭最使老妇人伤心又害怕。屋内的器物仿佛跟着哭声的震荡而晃动起来,灯焰似乎在化得大,化得大,——啊,一滩血!

嗒,嗒,外面有叩门声。她吓得一跳,但随即省悟这声音极熟,一定是阿弟回来了。门才开一道缝,外面的人便闪了进来。

“怎么样?”老妇人悄然而焦急地问。

“唉!总算看见了。”

“看见了?”老妇人的眼睛张得可怕地大。

“我今天去找了那个弟兄,好言好语同他说,求他大慈大悲,指点我去认一认他们的棺木。我又同他说了,我说这两个人怎样地可怜,女的有年老的娘,他们的孩子天天哭,叫着妈妈,妈妈……请他看老的小的面上发点慈悲心……”

老妇人听着,凄然垂下眼光看手中的孩子。

“这一番话动了他的心。”阿弟接续说,“他叹口气说,‘听你讲得伤心,就给你指点了吧。不过好好儿夫妻两个,为什么不安分过日子,却去干那些勾当!’”

“嘘……”老妇人舒口气,她感觉心胸被压抑得太紧结了。她一样不懂女儿女婿的心思,但她清楚地知道他们同脸生横肉声带杀气的那些囚徒决不是一类人。不是一类人为什么得到同样的结果?

“他引着我向野里走,一路同我谈。啊——”

他停住了。他想如果照样说出来,太伤阿姊的心了。两个人向野里走。没有路灯,天上也没有星月,是闷郁得像要压到头顶上来的黑暗。“那弟兄幽幽地说,'他们两个都和善。你知道,这样的家伙我们就怕。那一天,我们那个弟兄,上头的命令呀,退缩了好几回,才皱着眉头,砰地一响放出去。那知道这就差了准儿,中在男的臂膀上。又是三响,才算结果了,两个染了满身红。”

老妇人见阿弟瞪着细眼凝想,知道有下文,愕然问,“他谈些什么?”

“他说那男的很慷慨,几件衣服都送了人,他得一条外国裤子,身上穿的就是。”阿弟连忙闪避。

“那是淡灰色的。”老妇人眯着眼凝视着灯火说。

“这没看清,天黑。走到一处,他说到了。十来棵大黑树立在那边,树下一条一条死白的东西就是棺木。”他低下头来。受了那弟兄“十七号,十八号,你去认一认吧”的指示而向那些棺木走去时的心情,他不敢说,也不能说。他想定了,说,“他说棺木都写着号码,十七十八两号是他们俩。”

“十七,十八!”老妇人忘其所以地喊出来,眼眶里明莹着仅有的泪。她重新经验那天晚上那个人悄悄来通报恶消息时的况味。她知道,“嗒,嗒”叩门声是他们特别的调子,开进来,是肩并肩的活泼可爱的两个,这种事情绝不会有的了。一阵烈焰在她空虚的心里直冒起来,泪膜底下的眼珠闪着猛兽似的光芒,“那辈该死的东西!”

“我告诉你,”老妇人咬着牙说,“你甥女儿嫁了,女婿是个清秀的人,我欢喜。她生儿子了,是个聪明活泼的孩子,我欢喜。他们俩高高兴兴当教员,和和爱爱互相对待,我更欢喜。唉!却成十七,十八!为了什么呢?总得让我知道。却说不必问了,就是你,也说不必问,问没有好处——怕什么呢!我是映川的娘,姓张的丈母,我要到街上去喊,看有谁把我怎样!”她拍着孩子的背又说,“说什么姓孙,我们大男姓张,姓张!啊!我只恨没有本领处置那辈该死的东西!”

阿弟听呆了,侧耳听了听外面有无声息,勉勉强强地说,“这何必,就说姓孙又有什么要紧?——喔,我想起了。”他伸手掏衣袋。他记起刚才在黑暗的途中,那弟兄给他一团折皱的硬纸,说是那男的托他想办法送与亲人的,忘了,一直留在外国裤子袋里。

“他们留着字条呢!”他说着。

“啊!字条!”老妇人身体一挺,周身的神经都拉得十分紧张。一种热望一忽儿完全占领了她。

阿弟凝着细眼凑近煤油灯念这字条。“‘儿等今死,无所恨,请勿念。’嗤!这个话才叫怪。没了性命,倒说没有什么恨。‘恳求善视大男,大男即儿等也。’他们的意思,没有别的,求你好好看养着大男;说大男就是他们,大男好,就如他们没有死。只这‘无所恨’真是怪,真是怪!”

“拿来我看。”老妇人伸手攫取那字条,定睛直望。

虽然不识字,她看明白这字条了。就仿佛有一股新的生活力周布全身,心中也觉充实了好些。睁眼四看,熟习的一些器物同平时一样,静处在灯光里。

“大男,我的心肝,楼上去睡吧。”她立起来走向楼梯,嘴唇贴着孩子的头顶,字条按在孩子的胸口,憔悴的眼放着母性的热光,脚步比先前轻快。

“哇……”孩子给颠醒了,并不张眼,皱着小眉心直叫,“妈妈呀……”

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四日作毕

(原载1927年10月《小说月报》18卷10号,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文本一

家国图

聂鑫森

今夜,秋风飒飒,月亮很圆,月光好像是被风吹进窗口的,照出一地凉凉的银白。

满头华发的刘岳江和两鬓微霜的妻子张晓岚并排坐在床头,痴痴地望着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家

国图》。

他们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回老家去了。

老家在湘西吉首乡下的天风镇。

他们在这工业重镇株洲,一待就是十五年。

老家的房子由一个远房侄儿看管,他经常会去打扫、通风,房子随时等待主人归来。儿子儿媳为他们置办了崭新的被子、床单、毯子和四季衣物,都已快递到家。随身带的行李也早料理清楚。到明天上午出发前,再把这幅《家国图》取下来,折叠好,放进行李箱就诸事齐备了。妻子忍不住说:“《家国图》一眨眼挂了十五年。我们来时,孙子正好三岁,要上幼儿园了。”

刘岳江点点头,说:“那年,你五十五岁,我六十岁,正好退休。儿媳来电话,说她辞退了保姆,麻烦我们去帮忙一阵,我们就来了。”

“在天风镇的天风中学,你教地理,我教数学,还有点儿名气,领导想延聘我们再干几年,可带孙子也是大事啊!这‘一阵’,就是十五年。”

“我教了一辈子地理,哪个地方的历史沿革、山形水势、物产气候我不烂熟于心?但去过的地方少,大多是从书本和图册中读来的。读万卷书我做到了,行万里路却差之甚远,没时间也没有经济实力。我们一直教的是高三毕业班的课,连寒假、暑假都要为学生补课。”说罢,刘岳江叹了一口气。

张晓岚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说:“儿子出生后,你从古诗‘行行重行行’中顿出两个字,叫他刘行行。想不到他倒是出行不止,大学毕业被招聘到株洲的光明数控机床厂,搞的是售前调试和售后服务,隔三岔五地出差。我们来了,才体会到年轻人的不容易。”

“儿媳也是,在旅游部做事,经常要去探访、考察国内的各条旅游线路,留下我们陪伴孙子。孙子上幼儿园时,常常做梦都哭喊要爸爸妈妈。其实我们也挂念儿子儿媳,古语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我也是。”

“于是,你买来二米乘二米的高档牛皮纸,用毛笔蘸红颜料画出一幅中国地图的外轮廓,再用浅灰线勾勒出各省的位置。然后,在湖南省的西端用绿色笔写下‘吉首’二字。再用蓝色笔在湖南省东部写出‘株洲’二字。你说我是教数学的,画线画圆都可以不用尺和圆规,先让我画一条从吉首到株洲的紫线条,表示我们从老家来到了新家。”

“乡愁是同等的,你不能缺席。”

“以后呢,待孙子睡了,往往是十点后我们就‘上班’了。出差了的儿子或儿媳,有时他们双双在外,这时候会有电话来,说他们到什么地方了,我们就用红铅笔画线标出儿子从株洲到了某地,然后又去了某地,儿媳则用绿线。”

“如果他们时间充裕,我就在电话里介绍这个地方有什么奇山异水、名胜古迹、经济开发区、新城区,得闲时可以去看一看。”

“你说,这可以让人生发一种实实在在的家国情怀,所以这个地图叫《家国图》,当然,也寄托了我们对后辈的关爱与牵挂,还让我们沉浸在本职工作的氛围里,快活得很哩。”

“对,记得吗?孙子读初中时,有一夜,他在梦中醒来,蹑手蹑脚来到门外,听我给他妈妈讲新疆的葡萄沟、魔鬼城、火焰山、坎儿井。谁知第二天上午的地理考试竟有相关的题目,他全答对了。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这回事,是第二天中午吃饭时孙子说的。”

两个人都忍不住笑起来,是拼命压住声音地笑,很开心。

“《家国图》是第几张了,晓岚?”

“数字我不会记错。基本上是两年一张,以前的七张你都寄回老家了,由侄儿代收再锁进你书房的一个箱子里。这是第八张,今年元旦启用的,儿子的红线,儿媳的绿线,只有寥寥可数的几条。儿子如今是总工程师,主要精力放在厂里,抓全面的技术工作;儿媳当上了工会主席,也不用经常出差了。图上属于我们的紫线,依旧标着从吉首到株洲,只是又新添了一条从株洲回吉首的紫线。但孙子考上了北京的清华大学,你让我画了一条由株洲到北京的金线。”

“孙子毕业后,会到哪里去打拼,那么这条金线就会延伸到哪里。可惜我们年纪大了……但我们可以珍惜有限的时日,‘行行重行行’,去好好地看看祖国的锦绣河山,让那条紫线标示在图上。”

“我也是这么想的。知我者,岳江也。”

“睡吧,睡吧,早过子夜了。”

“……好的,好的……”

老两口回到了湘西吉首天风镇的老家。

走的时候,儿子儿媳恳请他们不要带走墙上的《家国图》。回到老家的他们,在探亲访友、畅叙别情之后,开始了有计划的旅游。

第一次出门远游,去的是云南昆明,登大观楼,访石林,去西山谒拜国歌作曲者聂耳之墓。晚上,在下榻的宾馆,刘岳江打电话向儿子报平安,还说了许多感受。不一会儿,张晓岚的手机上出现了视频,是儿媳发来的:《家国图》上,她画了一条从吉首连向昆明的紫线!

“老头子,他们在牵挂我们哩!”

“他们要留下《家国图》时,我就知道了。紫线他们还会画下去的,我相信。”

(有删改)

文本二

作为散文体的小说,必有闲话的设置。闲话是指不直接去描写和表现故事情节的文字,但却能从不同角度去增加故事和情节的魅力,多侧面展示出小说中人物的生存境遇、性格特征、胸襟气度,而不像有的小说的写法——贴着故事和情节写,贴着人物写,体现的是一种散文化的从容而儒雅的格局。

古典小说《三国演义》《水浒传》,重在故事的起承转合,不注重用过多文字写环境(包括天气、地理、民俗等),《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写环境也就是一句“那雪正下得紧”,写山神庙也是极简单的,却对表现人物形象有独到的作用。到了《红楼梦》则有很大的改观,在闲话的设置上有许多启迪读者的地方。

闲话尽管不直接描写故事和情节,但绝不是可以天南海北地乱扯胡说,或炫博学广闻,或只为增加文字的数量。小说的闲话,有一个大体的规范,虽不直接写故事,但对故事行进有一种暗示的作用,对情节的铺排有一种渲染的效果。

我们在阅读一些闲话艺术运用得极好的经典小说之后会发现,闲话在小说各个部分的奇妙使用,使简单的故事变得异彩纷呈。一方面减缓了故事和情节发展的速度,甚至使其暂时停顿,因而使故事的长度扩展了;另一方面营造了故事和情节的暗示意味,使其在一种深厚的文化底色上,凸显更多的瑰丽风韵。

此外,闲笔的运用,因为它不是直接描述故事和情节,也就减少了故事和情节成为小说主体的常例,使小说的文体具有散文化的倾向,或者说改变了小说的文体性质,使之介乎小说与散文之间,使虚构的成分变得微不足道,因而更让人信服其真实性。

散文化小说,我以为最好的方法,是闲话艺术的纯熟运用。

(摘编自聂鑫森《小说创作的闲话艺术》)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荒原作证
梁晓声

一九八一年,我们共和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发生了许多重大的事情。

曾经在小学课本里写的“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神奇北大荒,已经创建了一处处国营农场,有十万转业官兵在这里开荒、播种、收获……

绿色的北大荒变成了金色的北大荒。

①一台大型联合收割机终于在北大荒诞生了。从外形看,它既不像所有中国制造的联合收割机那么“土气”,也不像从国外引进的联合收割机那么“洋气”。普赖斯专家面对它的时候,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在美国接触过的那些身着西装,但却保持着中华民族气质的中国留学生。专家爬到收割机下看过,一眼就看出底盘是选用东德E-512的结构,不过加以了改造。配备有双联拾禾器的拾禾台,可同时捡拾双铺脱粒。专家对它的双滚筒颇感兴趣。这种装置无疑会提高脱谷性能和分离性能,动力消耗减少,较适应高产潮湿作物的收割。北大荒的麦收季节往往正是雨季。它使专家悟出了这样一个道理:先进的不一定很适用,适用的才算最先进。不过专家坦率地对它的制造者们表示,他对双滚筒在实际收割中可能产生的机械副作用深感忧虑。尽管如此,专家不得不暗自承认,这是一台中国式的大型联合收割机。

②它的制造者们,把它命名为“北大荒人”。

专家日盼夜想的JD7200也已经运到了,并将在同一天同一块麦地中和“北大荒人”同时进行试割。

那天,两台收割机像两匹赛马,在许多人的观望之下,停立在麦地边上。一台由方婉之驾驶,一台由她的女儿驾驶。③发动机“隆隆”地响着,仿佛诉说着它们的焦躁。

比赛开始不久,JD7200就将“北大荒人”甩下了十几米远。芸芸打定主意今天要使母亲领教失败的滋味。她无法理解,打小生活在黄浦江边、曾立志要成为音乐家的母亲背井离乡来到北大荒插队20多年,如今却压着几份调令,为什么不肯离开北大荒,不肯离开这个没有前途的农机具制造厂。是由于知识分子的偏执吗?是由于性格上的倔强吗?可是这种偏执,这种倔强,对母亲,对这个农机具制造厂,对北大荒,对中国,对四化,究竟有什么实际意义呢?芸芸认为一点意义也没有。也许只有失败,才能令母亲清醒地正视现实吧。

方婉之心里比任何一个人都明白,她今天在这场“比赛”中的失败命运是注定了的。作为“北大荒人”的设计者,她一方面要使它达到大型联合收割机的先进水平,另一方面,她又不能不考虑到中国农机具制造业现有的工艺水平,以及我们国家的农机具原材料的质量。美国专家的“试割”建议,虽然并无恶意,但毕竟象征着一种挑战。作为一个中国农机具工程师,她没有丝毫理由“怯战”!她相信,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民族,都会有人心甘情愿去扮演这样的失败者的形象!这是一种特殊的勇敢!她一边从容地驾驶着“北大荒人”,一边在心中暗暗鼓励自己:“我不但是一个中国人,而且是一个中国农机具工程师!此时此刻,我要具有这种内在的刚勇!我要具有这种特殊的勇气!”

……

当中午的炎炎赤日灼烤着大地的时候,方婉之站在丈夫的坟旁,面对“将军柳”,泪水渐渐盈满了她的眼眶,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的双唇颤抖了许久,低微地说出了一句仿佛从心底挤压出来的话:“将军,荒原作证,我和他们较量了,可是我打不过他们……”她扑向“将军柳”,抱住树身,无声地抽泣起来。

当她终于克制住自己,心情冷静下来时,听到背后也有人在低泣。她擦干泪水,转过身,发现女儿、局长和李福顺也来到了这里。他们都在注视着她。女儿叫了一声:“妈妈!”扑向她怀中,将头偎在她胸前,止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这天晚上,普赖斯来到了方婉之家中。美国专家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包,放在桌上,打开后说:“方工程师,我诚意地向您祝贺!你们的“北大荒人”脱粒干净,茎秆粉碎均匀,证明双滚筒还是可行的!”

手绢里包的是脱过的麦粒。

专家又说:“十年之后,你们也许……”

方婉之打断他的话,平静地说:“十年之后,我们也许还会落后于你们。但是请您相信,历史是长久的,十年不过才是一个世纪的十分之一,也许就在本世纪中,您和我还有机会比赛一次的。”

专家似乎有一种预感,在签订合同时,如果有什么不利的因素,那么很可能来自这位中国女农机工程师……

专家多虑了。中美双方签订引进合同时,方婉之对JD7200的机械功率和作业效能,给予了极公正的高度评价。普赖斯专家回国时,方婉之和李福顺亲自把他送到火车站。开车预告铃已经响过,三人彼此握手道别后,美国专家说:“我一定还要到中国来。”

方婉之问:“再到中国来进行一次比赛?”

专家摇摇头:④“不,我要来看你们‘北大荒人’的第二代,第三代……”

专家注视着方婉之,心中暗想,他接触过许多国家农机制造业方面的同行,某些国家农机制造业的发展和他们的农机专家,曾使他感受到对美国农机制造业和他这位美国农机专家具有超越性的威胁,但从来也没有被他视为真正的对手。真正的对手,也许就在中国,就在北大荒,就是眼前这位北大荒女人!

她,也像北大荒一样,身上具有某种同样令他倾倒的吸引力……甚至可以不算夸张地说,具有一种魅力……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青花瓷

裘山山

我在做家务上是个懒人,所以一直请阿姨做,眼下这位阿姨叫小殷,个子瘦小,肤色偏黑,没有文化。有时候她会和我聊她的事。她结过三次婚,第一次有了大儿子,第二次有了小女儿。第三次没有孩子,但在一起已经十多年了,现在这个老公对她不错,有时我给她水果什么的,她会打电话叫他来/接。

有一天我回家时发现她哭丧着脸。她说,老师对不起,我把你的花瓶打烂了。我心里一沉,走过去,果然是我的青花瓷,二十年前我在景德镇买的,薄胎瓷青花瓶,我很喜欢,只剩一个了。我一阵心疼,很不高兴地问,怎么回事啊? 这两个花瓶从我搬家过来就一直摆在那儿,你怎么就把它打碎了? 我瞥了一眼,忽然发现她的双眼红肿,我心软了,讪讪地说,打了就打了,你也不至于哭嘛。她低下头轻声说,是上午哭的。原来,昨天晚上她找老公借钱,儿子买了个二手房,还差八万,她跟老公说你打个借条,等他挣到钱了再还你。她老公说, 自家人打什么借条呀。就从网银上转了八万给儿子。可是今天早上起床,老公忽然生气了,冲她吼,她和老公吵架,老公摔门而去。她哭了一上午,下午来我家做事时,依然心慌手抖,就把我的宝贝青花瓷给打了。

我说,这就是你的不对。是八万,不是八千哪。她说,我知道多,所以我好好跟他商量的。我说,是不是你还找他要过别的钱? 她说是,女儿进高中他交了三万。我说你心平气和地想想,如果是你,先拿三万给他女儿,再拿八万给他儿子,你会不会心疼? 她说,他又没有娃娃。我又好气又好笑,他和你孩子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那么痛快地拿钱出来。难道给了钱,还不让人心疼一下? 他好不容易攒了点儿钱,一下子没了,虽然是答应了给你,但睡了一晚上又心疼了,早上起来发两句牢骚,你还不让发,你也太霸道了。她嘴角动了动,终于忍不住笑了。她不再言语,去厨房烧晚饭。晚上八点多,小般忽然转给我一千块钱,还附了一句话:“老师对不起,赔你的花瓶。”我正专心收看埃隆·马斯克第三次发射星舰的直播,直播一直到九点半才结束,发射终于成功了,这才看到小殷转给我的钱。我回复她:“我不会要你赔钱的。”我已经放下了青花瓷,感觉跟着埃隆·马斯克去了一趟太空,心胸也开阔了。

可是第三天她来,依旧情绪低落,不光是面部表情,整个身子都低落。肩膀斜垮着,腰塌着,显得更加瘦小。我起身倒水的时候,按捺不住地问,未必又吵架了? 她说,不是和我老公,是和我儿子。这下我来兴趣了,故事发展出人意料。我端着水杯跟着她扫地。她说,昨天我在回家路上买了卤肉和凉拌兔丁、两瓶啤酒,到家里又炒了两个素菜,等他回来吃饭。哪晓得他一直不回来,发信息也不回,等到九点多他才回来,一嘴的酒气。他说是我儿子请他在外面吃饭。我说,这有啥好生气的,你儿子肯定想调解一下嘛。她愤怒地说,你不晓得老师,我儿子跟他说,叫他不要和我计较,他说我妈就是个小肚鸡肠,气死我了!我很想笑,努力忍着。对了,我儿子还说我是什么……那个小姐的脾气丫鬟的命。老师你说气不气人?我就骂他混蛋。他一句话不说就把我电话挂了,后来我再打他就不接了。难怪她的脸这么黑。跟儿子吵架肯定比和老公吵架还要心烦。

老实说,他儿子说她小姐的脾气丫鬟的命这一点,倒是有那么点儿沾边儿。她不年轻,不漂亮,不富有,脾气还大。跟青花瓶似的,又薄又脆。可是谁规定的丫鬟就不能有脾气呢?我说他不接电话你就发信息骂他。她说,我发了,我发了好几条。然后呢? 他一直不回我,我刚刚来之前把他拉黑了。你别说,我有点儿佩服她了,我连老公都不会拉黑,何况是儿子。血脉这东西又不是靠互联网关联的。不过呢,这儿子也太过分了,起码回个表情符号嘛。于是我大声说,拉黑好,看他怎么办。那口气,有点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可是星期二见面,她竟然戴着口罩在做卫圭。难道她被家暴了? 等她把口罩取下来,我一看,嘴唇一圈儿红肿不说,还有好几个小水疱。脸颊上也有很多红点点,虽然有点儿瘆人,但显然不是打出来的。我略微放心一点儿!怎么搞成这样了? 她小声说,我去文了唇。文唇?为什么? 虽然噘着烂嘴巴,她的眼里却满是笑意,我早就想文了,我皮肤又黑又黄,她们说把嘴唇搞红一点儿就精神一点几。我指指脸颊,这些红点点又是怎么回事? 她说,这个是文昏送的祛斑。看她满脸开心的样子,我知道她已经把一地鸡毛理顺了。

原来,星期六下午. 她儿子带着老婆孩子来了,儿子来了说他不是故意不回她信息的,是手机坏了。手机修好才:看到信息,回过去才发现被拉黑了。她不说话,进厨房开始烧菜,还让老公买了啤酒。吃饭的时候,儿媳妇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她,说是单位发的奖励。她打开一看,三千。马上就想到了文唇,最好的差不多就是这价位,以前一个姐妹介绍过的,她一直舍不得。现在终于可以下决心了。于是星期天她就去文了唇。昨天开始肿,今天开始起水疱,但她仍旧一脸开心。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儿子认错,老公偷偷和儿子使眼色。媳妇拿出红包,然后,她和儿子重新加微信,儿子汇报房子过户情况。再然后,她答应周一继续接送孙女上幼儿园。河水在打了几个漩涡之后,又开始平缓流淌。我没来由地又想起了大侠埃隆·马斯克。老马坦承自己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不善社交,有点儿自闭。如此,小殷虽然和他差十万八千里,总还有一项是强过他的。而且我还意识到,小殷虽然有点儿小姐脾气,却并不是青花瓷。她是貌似青花瓷,实则铁罐子,摔得一身坑坑洼洼的,但绝不会破碎。

(节选自《小说月报》2024年第10期,有删节)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文本一:

阿来

①马! 对于一个藏族人来说,可是有着酒一样效力的动物。

②我已经两年多没有跨上过马背了。现在,一看到它们的影子出没在金色桦树掩映的路上,潜伏在身上的全部关于这种善于驰骋的动物的感觉一下子就复活了。那种强健动物才有的腥膻味,蹄声在寂静中震荡,波浪一般的起伏,和大地一起扑面而来的风,这一切就是马。

③马们一匹匹从山上下来。可那是什么样的一群马呀! 矮小,毛色驳杂,了无生气。

④我们上了马。马队主人没有马骑,那一头乱发的脑袋在我膝盖那个高度起起落落。我问刚才他把马叫什么? 他说,牲口。这个回答使我高兴。我胯下的不是马,而是另一种东西。

⑤马所以是马,就是因为在食物方面有着自己特别的讲究。在这一点上,马和鹿一样,总是要寻找最鲜嫩的草和最洁净的水,所以它们总是在黎明时出现在牧场上,寻食带露的青草。故乡一个高僧在诗中把这两者并称为“星空下洁净的动物”。我们在一块草地上下了马,吃干粮。这些牲口松了缰绳也不走开去寻找自由和水草,而是一下就把那长长的脸伸到你面前,鼻翼翁动着,呼呼地往你身上喷着热气,那样的驯顺,就是为了吃一点机器制造出来的东西。我的那一匹,就从我手上,伸出舌头来,把一包方便面、一个夹肉面包卷到口里吃进肚子里去了。

⑥半夜里醒来,先是看见星星,然后是高崖上突然断裂的一道冰川,齐齐的断口在那里闪着幽幽的寒光。月光照在地上,那些马一匹匹站在月光下。因为我是躺着的,所以,它们的身躯在我眼里显得很高大。那些简陋的鞍具也卸下来了。月光不论多么明亮,都是一种夜晚的光芒,恰好掩去了眼前物体上容易叫人挑剔的细节,剩下一个粗略的轮廓。这样的因造成了一个果:牲口重新成了法国人布封在书中赞誉过的、符合我们的经验与期望的马了。

⑦布封说:“它们只是豪迈而狂野。”

⑧在这样的一个寒夜里,它们的行走是那么轻捷,轻轻一跃,就上了春天的融雪水冲刷出的那些堤岸,而林子里任何一点细小的响动,都会立即叫它们的耳朵和尾巴陡然一下竖立起来。我的那匹马向着我走了过来,鼻子喷着热气。它内在的禀性仍然是一匹马:渴望和自己的骑手建立情感。它舔我左手,又去舔右手。我空着的那只手并没有缩回被子里,抚摸着它那张长脸上的额头中央。这样的抚摸会使一匹好马懂得,它的骑手不是冷漠的家伙。

⑨我们的谚语说:人是伙伴而不是君王。

⑩过去我所知的马是黄河上游草原上的河曲名马,那些马总是引起我歌唱的欲望。今天,一匹山地马和它的一群同伴,也引起了我的这种欲望。

⑪第二天骑涉过一个海子,同行的朋友把这个过程完整地拍了下来。休息的时候,我从监视器里看那个长长的镜头。一到电视画面里,那匹马在外形上就成一匹真的马了。我看见它驮着我涉入湖水,越来越深,最后在水中浮起来,慢慢地到了对岸。然后扬起前蹄,身子一纵,上了半人高的湖岸。它驮着我,在一个孕雪的下午,在弯曲的湖岸上飞跑起来; 从一段枯木上跃过,那么轻捷、灵敏。于是,我在它背上所有的感觉都复活了。

⑫顶着刺眼的阳光,给马备上鞍子,再在鞍子上捆好我们带来的所有东西。这一来,它们又不像是马,而像是牲口了。它们短小的四肢都深深地没入了雪里,它们窄窄的胸膛推开积雪,开出了一条道路。马的主人说,以前,有人从别的地方买来过名马,但在崎岖的山路上,在这样的大雪里,不是跌残就是摔死了,那些神气十足的马在我们这里没有用处,而这些牲口,命贱,像是使不坏的东西。

⑬这些矮小、坚忍的山地马,又摇响了脖子上的铃铛,驮着我们上路了。这时,有人发现,骑这些马根本不必要用手去提着缰绳,它们自会顺着熟悉的道路往前走,不需要人来告诉它行走的方向。我禁不住想这些马确实该有另一个名字,就叫牲口。

⑭这些牲口这样走着,我们就成了货物,没有生命的东西,从一个地方被运到另一个地方。事实正是如此。是的,在我的家乡,这样的搬运工作不劳马做,几头牦牛就可以了。

⑮在我的美感中,马是风暴,是闪电,牛才是这样百折不挠的坚忍绵长。人总是这样的:不否认生活中需要牛,但总认为作为一个个体,自己更加适合美丽的、矫健的马。更主要是认为,这样的劳役对于马是不适合的。我不能使它们完全变回去,恢复马的一切天性了。我相信,它们的祖先也是从草原上来的。它们是沦落了的一群,在传递血脉的同时,传递了它们对于山地的适应——使高大的身躯日渐矮小,来对付复杂的坎坷。这原本无可厚非。但它们同时传递了认命的悲哀,逆来顺受,荡尽了英雄气息,而沦落为这样的一群。是的,它们只好叫作牲口了,因为它们已经没有了马的灵魂。没有想到人在社会里,从遗传,从四周环境不断得到的沦入平凡、甘于平凡的指令,不断丧失个性的过程早就在生物界演示过了。

⑯这个世界正在把一切沦于平凡。

文本二:

在阿来的散文中,言说主体的身份影响着他散文的述说视角。不同的社会身份让阿来看到不同的社会、自然景观。整体来看,阿来的散文大致有这样三重述说视角:藏族人视角,知识分子视角,人类视角。

(摘编自冯茂桐《阿来散文的艺术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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