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阅读I;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小题。材料一:
杜甫七律《登高》是历来唐诗选本必选之作。明代探讨“唐人七律第一”的问题,这首诗成了一个焦点,被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被誉为“古今七律第一”,之后四百年来几成公论。
“七律第一”的提法,始见于南宋严羽《沧浪诗话》:“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沧浪诗话》是频频赞颂杜甫的,可是说到“唐人七律第一”,却不提杜甫。
至明中叶,明人对“唐人七律第一”的命题发生了强烈兴趣,更多文人参与探讨,又补充苏颋《奉和春日幸望春宫应制》、崔颢《雁门胡人歌》、沈佺期《古意呈补阙乔知之》、张说《侍宴隆庆池应制》、岑参《奉和中书舍人贾至早朝大明宫》、王维《积雨辋川庄作》及杜甫四首作为候选,共计七人十一首。
其中,王世贞提出杜甫《登高》《秋兴八首》(之一、之七)及《九日蓝田崔氏庄》四首候选,随后,其弟子胡应麟在这四首杜诗中选出《登高》,并把它从“唐人七言律第一”拔高到“古今七律第一”。此后虽有不赞成者,但因未能提出更有力的竞争诗作,故胡应麟一锤定音。
在诗歌浩如烟海的中国,《登高》能登顶四百多年而不坠,这绝对不是一桩偶然事件,而有其深刻的心理根源。将其他候选作品跟《登高》比较,来窥探古典诗学的终极理想。
崔颢的《黄鹤楼》,因《沧浪诗话》影响,在“唐人七律第一”的角逐中,最初是《登高》最强竞争者。早在明初,高棅《唐诗品汇》收“七言律诗”九卷,即取崔颢、李白等为“正宗”,崔颢居首,而另置杜甫为“大家”。而《黄鹤楼》被淘汰的主要原因,在前四句不合七律体式,明人胡震亨即指责:“今观崔诗,自是歌行短章,律体之未成者,安得以太白尝效之,遂取压卷?”许学夷虽然宣称“崔颢七言律有《黄鹤楼》于唐人最难超越,太白尝作《鹦鹉洲》《凤凰台》以拟之,终不能及”,但也不得不承认它不够“合律”。尽管如此,《古意呈补阙乔知之》《侍宴隆庆池应制》《积雨辋川庄作》等诗,形式都不弱于《登高》,却也全被淘汰,这说明:形式只是入选的重要因素,但不是决定因素,内容仍然是决定因素。
那么,《登高》的内容,跟其他候选作品有何不同?
《黄鹤楼》之外,最有可能跟《登高》竞争的,其实是王维的《积雨辋川庄作》。比较这三首诗。首先,三诗写景都极为出色。“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秦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皆千古名句。但我们仔细辨析,三诗的场景壮阔有别,激发的情感实有差异,套用西方美学术语,王维激发的是“优美感”;杜甫激发的是“壮美感”,直面超越个体的庞大宇宙;崔颢的“壮美感”则介于两诗中间,强于王维而弱于杜甫。在壮美的强度上,三诗呈现出杜甫>崔颢>王维的排序。
三诗还有另一差异,《登高》和《黄鹤楼》是悲剧性的,而《积雨辋川庄作》则是喜剧性的。自古希腊以来,欧美诗学便认定悲剧高于喜剧。跟胡应麟同代的莎士比亚,他的喜剧再好,也没人认为可以匹敌他的四大悲剧。实际上,“悲剧高于喜剧”是东西方文艺的共同预设。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从未进入候选名单。三诗的悲剧强度,依然呈现出杜甫>崔颢>王维的排序。
《登高》前两联有宇宙的宏伟,后两联有个体的悲怆,两相叠加,个人的悲怆遂有了宇宙尺度的重量,其他诗跟它比都显得分量太轻,远不如《登高》“气象雄盖宇宙”,遂被淘汰。
(摘编自杨志《“古今七律第一”神话及其心理根源》)
材料二:
萧涤非在《杜诗选注》中这样评《登高》:“虽是一首悲歌,却是拔山扛鼎似的悲剧。”
这里的悲剧是一种美学范畴,它的客观基础是人的苦难和死亡,是把个体人生的痛苦和毁灭演示给人看。但悲剧绝不等同于悲哀、悲惨或者不幸,也不是所有人的苦难都具有悲剧之美,悲剧和崇高常常是形影相随的,它要求表现出崇高的因素。
首先,悲剧人物必须具有一定的伟大或正面的品格和素质。杜甫无疑是符合这个条件的。他有崇高的政治理想,忠贞的信念和伟大的人文关怀等,他始终积极的入世直面惨淡人生,都足以说明这是一个高尚的灵魂。所以诗中所写的虽然是个人的不幸,却依然有悲剧的震撼力。
其次,悲剧人物的不幸痛苦必具有一定的历史条件下的社会必然性。造成杜甫不幸的原因有多种,但安史之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这场持续八年的灾难使强大的唐帝国走向衰落。残酷的战争使人民经历了太多的苦难,这样杜甫的不幸便不仅仅存于“私人生活”的狭小领域,在其个人悲剧的后面有着社会性的现象,这样的悲剧是接近崇高的。
崇高使诗的境界更为阔大,悲剧使其情感更加深挚,这正是本诗千百年来为人们所激赏的原因。
(摘编自郭杨波、周涛《崇高与悲剧之美——杜甫〈登高〉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