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文,完成下题。 磨 石
包利民
总有一种声音在梦境深处响起,如细细的雨洒落大地,如轻轻的风吹过满树的叶子,那“沙沙”的响声从遥远处传来,常常让梦里一片温暖。我知道,那是磨石磨刀具的声音,曾经在成长的岁月中无数次响起,却又穿透如此漫长的光阴,落进我的梦里,落进我的心底。
那时的磨刀石还不是有多精美的,其实就是从外面捡来的可以适合磨刀的石头,略微打磨周整就可以了。每一家每一户都有,是生活中必不可少之物。我们更多地叫它们磨石,因为它们不仅可以用来磨各种刀具,还能磨许多东西。我家的那块磨石就很大,也是长条形,就在院子的仓房旁,挨着仓房门侧的那块大青石。
闲暇的时候,家里的大人会在磨石上磨镰刀或者铡刀等常用工具,磨的时候,要不停地在磨石上洒水,是为了降低刀具由于摩擦产生的高温,可以使刀具不变形。而磨东西最多的,就是姥爷,那块磨石也成了姥爷的最爱。
在晴好的每一天里,在没有活时,姥爷都会在磨石上细细地磨那些木匠工具。即使那些锛刨斧锯都已经很锋利,也依然磨得亮亮的。通常是在大磨石上先粗粗地磨一会儿,然后姥爷会拿出几块很小的细磨石,再细细地磨。常常是在午后,那沙沙的声音就会响起,那个时候,听着那熟悉的声音,竟会很安心,睡得无比踏实。可是在多年后,在某些酷似从前的午后,在睡梦中,猝然重逢之下,我竟从那美好的旧梦中惊醒。
那块石头由于长年的使用,上表面已经失去了原来的平整,已经向下凹了很深,就像弯月的曲线。已不知姥爷守着它过了多久,石面上的工具已经换了不知多少茬,那一双粗糙的手与石面的细腻相对比,差距越来越大。姥爷就这样磨走了无数春去秋来,磨得秋霜纷飞染白了发,磨得腰身同石面一起渐弯。而那沙沙声音也在老宅里响了无数的日子,将时光漾起无数涟漪,虽如今远隔千里,却依然波荡着我的心弦。
有那么一个中午,睡下,却没有听到姥爷磨刀时的声音,一时竟是睡意全无。出去看,磨石仍摆放在仓房的门侧,七月的阳光在上面驻足,却是不见姥爷的身影。很是担心,怕姥爷受伤。在这块磨石上,他的手不知被割破了多少次,那双满是老茧的手,被那些磨得飞快的刀具轻易地划破。于是满村去寻,却见姥爷正在一户人家,对着一堆木头挥汗如雨。
姥爷把一个刨刃递给我,让我回去帮他磨一下。我很兴奋地跑回家,学着姥爷的样子,在石面上洒上水,便沙沙地磨起来。如此近地听着手下发出的声音,有着一种巨大的亲切感。后来从乡下搬进城里,姥爷把磨石也带着,在城市的小院里,他也经常磨他那些再也用不到的木匠工具。声音如故,只是姥爷常常磨着磨着就停下来,身前的磨石亦默然,仿佛被无边的寂寞包围。
后来姥爷去世,又搬了几次家,那块磨石也不知失落在何处。可是那陪伴了我多年的声音,常在记忆深处响起,却从未在梦里出现。那沙沙的响声,就像轻快地脚步,只是一瞬间就跨过了无数时光。
又一个午后,再次于睡梦中听到熟悉的声音,醒来,那声音犹在耳畔。推窗看,小区里来了一个磨菜刀的老人,正在七月的阳光下,在一块磨石上,奋力地推动粗糙的双手。我找出了家里所有的刀具,就蹲在那里看老人磨,听那声音直入心灵,隔着那么遥远的岁月,又有了久违的宁静与安心。
(选自《北方新报》2014年10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