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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型:现代文阅读 题类:常考题 难易度:困难

2017届福建三明清流县一中高三上学期期中语文试卷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文后题。

冯五爷

冯骥才

    冯五爷是浙江宁波人。冯家出两种人,一经商,一念书。冯家人聪明,脑袋瓜赛粤人翁伍章【注】雕刻的象牙球,一层套一层,每层一花样。所以冯家人经商的成巨富,念书的当文豪做大官。冯五爷这一辈五男二女,他排行末尾。几位兄长远在上海天津开厂经商,早早的成家立业,站住脚跟。惟独冯五爷在家啃书本。他人长得赛条江鲫,骨细如鱼刺,肉嫩如鱼肚,不是赚钱发财的长相,倒是舞文弄墨的材料。凡他念过的书,你读上句,他背下句,这能耐据说只有宋朝的王安石才有。至于他出口成章,落笔生花,无人不服。都说这一辈冯家的出息都在这五爷身上了。

    冯五爷二十五,父母入土,他卖房地、携家带口来到天津卫,为的是投兄靠友,谋一条通天路。

    他心气高,可天津卫是商埠,毛笔是用来记帐的,没人看书,自然也没人瞧得起念书的。比方说,地上有黄金也有书本,您捡哪样?别人发财,冯五爷眼热,脑筋一歪,决意下海做买卖。但此道他一窍不通,干哪行呢?

    中国人想赚钱,第一个念头便是开饭馆。民以食为天,民为食花钱;一天三顿饭,不吃腿就软,钱都给了饭馆老板。天津的钱又都在商人手里,商界的往来大半在饭桌上。再说,天津产盐,吃菜口重,宁波菜咸,正合口味。于是冯五爷拿定主意,开个宁波风味的馆子,便在马家口的闹市里,选址盖房,取名“状元楼”。择个吉日,升匾挂彩,燃鞭放炮,饭馆开张了。冯五爷身穿藏蓝暗花大褂,胸前晃着一条纯金表链,中印分头,满头抹油,地道的老板打扮,站在大厅迎宾迎客,应付八方。念书的人,讲究礼节,谈吐又好,很得人缘。再说,状元楼是天津卫独一家宁波馆,海鱼河虾都是天津人解馋的食品,在宁波厨子手里一做,比活鱼活虾还鲜。故此开张以来,天天坐满堂,晚上一顿还得“翻台”,然而赚钱并不多。冯五爷纳闷,天天一把把银钱,赛一群群鸟飞进来,都落到哪儿去了?往后再瞧帐,哟,反倒出了赤字!

    一日,一个打宁波帮工来的小伙计,抖着胆子告诉他,厨房里的鸡鸭鱼肉,进到客人嘴里的有限,大多给厨子伙计们截墙扔出去,外边有人接应。状元楼有多少钱经得住天天往外扔?

    冯五爷盛怒之后,心想自己嘛脑袋,《二十四史》背得滚瓜烂熟,能拿这帮端盘子炒菜的没辙?这就开刀了。除去那个打宁波老家带来的胖厨子没动,其余伙计全轰走,斩草除根换一拨人,还在后院墙头安装电网,以为从此相安无事,可帐上仍是赤字,怎么回事?

    又一日,住在状元楼邻近一位婆子,咬耳朵对他说,每天后晌,垃圾车一到,一摇铃铛,打状元楼里抬出的七八个土箱子,只有上边薄薄一层是垃圾,下边全是铁皮罐头、整袋咸鱼、好酒好烟。原来内外勾结,用这法儿把东西弄走。这不等于拿土箱子每天往外抬钱吗?冯五爷赶在一个后晌倒垃圾的时候,上前一查,果然如此。大怒之下,再换一拨人。人是换了,但帐本上的赤字还是没有换掉。

    冯五爷不信自己无能。天天到馆子瞪大眼珠,内内外外巡视一番,却看不出半点毛病。文人靠想象过日子,真落到生活的万花筒里,便是“自作聪明真傻瓜”。状元楼就赛破皮球,撒气露风,眼瞅着败落下来。买卖赛人,靠一股气儿活着,气泄了,谁也没辙。愈少客人,客人愈少;油水没油,伙计散伙。饭厅有时只开半边灯了。冯五爷心里只剩下一点不服。

    再一日,身边使唤的小僮对他说,外头风传,状元楼里最大的偷儿不是别人,就是那个打老家带来的胖厨子。据说他偷瘾极大,无日不偷,无时不偷,无物不偷,每晚回家必偷一样东西走,而且偷术极高,绝对查看不出。冯五爷不肯相信,这胖厨子当年给自己父亲做饭,胖厨子的父亲给自己爷爷做饭,他家的根早扎在冯家了。倘若他是贼,谁还会不是贼?

    但是,冯五爷究竟干了两年的买卖,看到的假笑比真笑多,听到的假话比真话多,心里也多了一个心眼儿了。当日晚上,状元楼该关灯闭门时候,冯五爷带着小僮到饭馆前厅,搬一把藤椅,撂在通风处,仰面一躺,说是歇凉,实是捉贼。

    等了不久,胖厨子封上炉火,打后头厨房出来,正要回家。他光着脑袋一身肉,下边只穿一条大白裤衩,趿拉一双破布鞋,肩上搭一条汗巾,手提一盏纸灯笼。他瞅见老板,并不急着脱身离去,而是站着说话。那模样赛是说:“您就放开眼瞧吧! 冯五爷嘴里搭讪,一双文人的锐目利眼却上上下下打量他,心中一边揣度——这光头光身,往哪儿藏掖?破鞋里也塞不了一盒烟呵!灯笼通明雪亮,里头放点嘛也全能照出来。裤衩虽大,但给大厅里来回来去的风一吹,大腿屁股的轮廓都看得清清楚楚,还能有嘛?是不是搭在肩上那条擦汗的手巾里裹着点什么?心刚生疑,不等他说,胖厨子已把汗巾从肩上拿下,甩手扔给小僮,说道:“外边都凉了,我带这条大毛巾做什么,烦你给搭在后院的晾衣绳上吧!”说完辞过冯五爷,手提灯笼,大摇大摆走了。冯五爷叫小僮打开毛巾,里头嘛也没有,差点冤枉好人。可是转天,这小僮打听到,胖厨子昨晚使的花活,在那灯笼上。原来插洋蜡的灯座不是木头的,而是拿一块冻肉镟的,这块肉足有二斤沉!可人家居然就在冯五爷眼皮子底下,使灯照着,大模大样提走了,真叫绝了!

    冯五爷听罢,三天没说话,第四天就把状元楼关了。有人劝他重返文苑,接着念书,他摇头叹息。念书得信书。他连念书的人能耐还是不念书的人能耐都弄不清,哪还会有念书的心思?

【注】【翁伍章】嘉庆间广州象牙球雕刻名家。其牙球雕刻极为工巧,世代家传,现已传到其孙翁荣标,而球层已达45层。

(1)、下列对作品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两项是(    )

A、小说语言生动活泼、带有地方特色。文中多次使用比喻、拟人的修辞手法以及一些天津方言词语。 B、小说善于创设冲突矛盾。状元楼自开张以来,天天坐满堂,晚上一顿甚至还得“翻台”,但是却赚钱并不多,这样的矛盾设置推动了情节的发展,引出了下文。 C、冯五爷从人的本能、天津居民结构、品味习惯等角度考虑,选择开宁波风味的饭馆,说明冯五爷有很强的经商能力。 D、冯五爷得知真相后三天没说,是因为胖厨子辜负了他的信任,让冯五爷觉得没有什么人可以靠得住了。 E、胖厨子的穿着打扮以及他与冯五爷说话、将汗巾扔给小僮的动作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但这恰恰暗示了他狡猾好偷的本性。
(2)、小说中“冯五爷”这一形象具有什么特点?请简要概述。

(3)、小说结尾部分说“念书得信书。他连念书的人能耐还是不念书的人能耐都弄不清,哪还会有念书的心思”,你怎么理解?请结合小说内容谈谈你的看法和启示。

举一反三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各题。

海燕(节选)

峻青

五月的一个傍晚,我由定海乘船去嵊泗列岛。船在这宁静的粉红海洋里,像一匹在草原上撒欢奔跑的小马。林小燕站在舱外甲板上,默默地望着大海出神。她是刚分配到文工团的新演员。我轻轻地走到她身边,听到她在吟诵高尔基的《海燕》 , 她整个身心都贯注其中。

“是为演出准备的吗?”

“不是,”她笑了,“因为我想起一个人,一个我永远不能忘记的人。”

她抬起头来迅速地望了我一眼,说道:“她和我一样,是一个部队文工团的演员。不,她不是演员,是英雄,是真正的英雄!”

“说吧,小燕,我很希望听听这个英雄的故事。”

她点了点头,眼睛望着前面那一列在月光下迷迷蒙蒙的山影,神情回到了过去。

风怒吼着,大海里翻滚着雪白的浪花。一只小小的火轮呜呜地叫着离开定海码头,向着大海里驶去。那是1950年秋天的一个黄昏。

小火轮上只有二十几个乘客,全是当地居民,另有三个军人,其中一个女的长得非常漂亮,身上穿着一套草绿色军装。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像闪电似的。

那时候,我正病得厉害,在厕所旁边一条狭窄过道上躺下,像个蜷缩的小狗。迷迷糊糊中,一股凉森森的冷开水涌进我的喉咙。我的神志渐渐清醒,睁眼一看,喂我水喝的正是那个穿草绿色军装的女同志。见我睁开了眼睛,她长长地嘘出一口气。她照顾我在一条长凳上躺下,我的泪唰唰地流了出来。

我把身世详细地告诉了她。我父亲是个渔民,我五岁时他出海打鱼遇上风暴再没有回来。母亲叫我到定海学戏,戏班里老板打骂虐待,最后把生了病的我赶出来。她流了泪,把她的出身历史也告诉了我,她叫蓝海燕,也是渔民的女儿。父母参加抗战双双牺牲了。她在部队剧团大,成了一个话剧演员。

那天夜里,她对我说了很多话。最后我疲倦了,依偎在她身边呼呼睡了过去。

突然一阵枪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我睁眼一看,啊!有两个商人打扮的“乘客”手里端着匣枪,把文工团的两个男同志打死了。还有两个拿枪的“乘客”把海燕大姐按在凳子上用绳子捆,海燕大姐在拼命挣扎。

我吃了一惊,忽地爬起身来。“不许动!”有人粗声地喊,“谁动,我打死谁!”

舱门口高凳上站着一个粗黑的汉子,手握一支匣枪。啊!那是我老板的哥哥、我的仇人单耳虎!我心想糟了,遇上海匪了。

乌云低低地在海面翻腾,白花花的浪头一排接一排地向着轮船冲来,船在这茫无边际的海上摇晃着。

单耳虎向一个穿海员服装的老头儿喊道:“船长,开船。大陈的方向。”

“什么?大陈?”老船长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全舱乘客也都叫喊起来。这不是一般的海匪,这是劫船逃跑!

老船长看看那黑洞洞的枪口,又看看那地上的尸体,脸上出现惊惧的神色。

船外风浪声突然增高了,风在呜呜地呼啸。

就在这万分紧张的关头,一个响亮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船长,不要开船!”

我回头一看,啊,是蓝海燕!她高高地仰着头,挺着胸,眼睛里放射着闪电似的亮光:“坚决不开!记住,船长,你不能忘记一个海员的荣誉,不应该做祖国的叛徒!这儿是我们军队控制的区域。我们的巡逻艇随时都会来!”

海浪凶狠地拍打着船体,呼啸的海风吹开了窗子,涌了进来。天空乌云乱翻,电光闪闪。海燕的头发高高扬起,她简直就像一尊庄严的女神,立在那里,眼睛里闪着光。人们振奋起来了,立刻有四五个人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枪声响了,接二连三有人倒下。舱里又沉寂了,乘客们缩回位上,绝望地望着海燕。她把乱发向后一甩,大声地说:“老乡们,我们坚持下去!他们逃不掉!”

“我不开!”老船长毅然点点头。他的脸上,惊惧的影子早已不见了。

沉默,紧张的沉默。风浪在大声地呼啸着,惊慌和紧张在匪徒们当中开始滋生。

突然,透过风浪的呼啸,远处海上传来一阵隆隆的响声。“巡逻艇!”站在舱门口的黑瘦子大声说,匪徒们更加惊慌。我的心里不禁一阵狂喜。

“小妹妹!”我回头一看,是海燕大姐。我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赶紧趁这时机溜到海燕大姐身后给她解开了绳子。

海燕抖掉身上的绳子,像一阵旋风似的冲向门口。乘客们轰地站了起来,随着她一齐奔过去。

“砰坪!”海燕大姐摇晃了一下,血从她的左肩涌了出来。后面的群众一拥而上,黑瘦子被踏成一团肉酱,匣枪落进了海燕大姐的手里。

暴风雨般的战斗爆发得很快,结束得也很迅速。四个匪徒受到了应有惩罚,却独不见了特务头子单耳虎。突然响起一声冷枪,海燕大姐身子一晃,跌到船板上。

船尾上有人喊:“快来呀,在水里!”大家一齐涌到船尾。朦胧的亮光中,水中一个黑色的影子。船上的人都气得不行,也急得厉害。

突然两声枪响,我回头一看,啊,是海燕大姐!只见她一手捂着满是鲜血的胸脯,一手擎着匣枪,威严地望着海里。海里的黑影不见了。船上响起一阵沉雷般的欢呼声。

斗争胜利了,我们又回到船舱。但是海燕大姐却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林小燕的故事讲到这里停住了。

月亮这时已经升得很高了。风轻轻地吹着,掠过银波闪闪的海面,带来周围小岛上的五月的花香。林小燕凝神望着这银色的海面,又低低地吟诵起那篇她心爱的《海燕》。

1959年10月20日(有删改)

[注]①《海燕》,又名《海燕之歌》,是高尔基创作的一篇散文诗。海燕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常在海面上飞翔。高尔基通过对海燕形象的描写,热情歌颂了俄国无产阶级革命先驱坚强无畏的战斗精神。②大陈,大陈岛,隶属于浙江省台州市椒江区大陈镇,位于椒江区东南52公里的东海海上。1955年1月,解放军攻克一江山岛,大陈岛失去外围屏障,国民党当局被迫实施“大陈撤退”计划,毁坏岛内设施,向台湾撤离,随后中国人民解放军进驻大陈岛。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祖母的季节

苏童

挂在门楣上的粽叶已经发出了灰褐色。风飒飒地吹着那捆粽叶,很像是雨声。真的下雨了,雨丝白茫茫地扫过村弄,在我家门前织起一张网,那捆粽叶又沙沙地响起来,像是风声了。祖母坐在门槛上,注视着檐下的雨水像小瀑布一样跌落下来,汇在石硌路上,匆匆忙忙地流走了。

很早以前祖母就聋了,但是那个秋天她说她什么都听见了。每天早晨她被雨声和潮声惊醒,便对灶边烧火的母亲说:“凤英子,今天我要走了。”

但次年春夏时节,祖母还坐在后门空地上包粽子呢。有一只洗澡的大木盆装满了清水,浸泡着刚从湖边苇地里劈下的青粽叶,我家屋前屋后都是那股凉凉的清香味。我走过去把手伸进木盆,挨祖母骂了,她不让人把码齐的青粽叶搞乱了。我们白羊湖一带的人都包“小脚粽”,大概算世界上最好看最好吃的粽子。祖母把雪白的糯米盛在四张粽叶里,窝成一只小脚的形状来,塞紧包好,扎上红红绿绿的花线。有一只粽子挂到我的脖子上了,我低头朝那只粽子左看右看,发现祖母包的粽子一年比一年大,挂着香喷喷、沉甸甸的。祖母挎着竹篮走过横七竖八的村弄,去五里外的白羊湖边采青粽叶。我跟着她。我们站在湖边的黄沙地上望着四处可见的苇丛,然后赤脚涉过一片浅水,走进最南面那丛芦苇里。祖母喜欢这里的粽叶。

“这水里有小青蛇,我看见过。”祖母说。“你不怕吗?”我看见祖母踩在一片暗水中。“小青蛇不咬人。小青蛇游过的水里,长苇子都是甜的。”祖母采着白羊湖的青粽叶,时不时俯视身下的湖水,湖水波动着,把她穿蓝袄的影子搅碎了。有一次她俯视着那个影子,突然手里抓的苇叶掉落了。祖母站在湖水里颤抖着,告诉我她刚才看见了祖父的脸。她说她没有眼花,那确确实实就是我祖父。“老家伙来拉我走了。”祖母对着湖水自言自语。她一笑起来脸上便苍老了许多,那种笑是又凄凉又欣慰的。我记得祖母的头发就是那个春天白的。她常常一个人到湖边去,去很长时间。有一片芦苇的叶子差不多让她劈光了。她赤着脚站在冷冷的湖水里,俯视着水面,说她又看见了老家伙的脸,湖上下网的人看见我祖母在水里又是说又是笑又是哭的,都说她的眼睛也许真看见了什么。

家里人猜祖母是看见了游过水下的小青蛇。我祖父属蛇,他跟我这么大的时候,村上人都喊他小蛇儿。他十七岁娶了我祖母,我祖母就成了“小蛇儿家里的”。

去年端午节前后,祖母坐在后门空地上不停地包粽子,几乎堆成了一座粽子山。没有人去劝阻她。祖母年近古稀但并不糊涂,直到去世没干过一件糊涂事。

“小蛇儿从前最能吃粽子,一顿能吃八个。”有一天村西的老寿爷踱过我家门前,看见了门楣上一捆捆的粽叶,这样对我父母亲说。

父母亲一个编竹篓,一个劈柴,他们对老寿爷笑着,没有说什么。

我祖父也死于秋天。死于异乡异地一个叫石码头的地方。许多年了村里人还是喊我祖母“小蛇儿家里的”。

有一年老寿爷跟着贩米船溯水而上,来到湖北一个码头上,遇见了我祖父。他正在码头的石阶上为一个瞎女人操琴卖唱。在异乡见到村里的熟人,祖父并不激动。他抛下瞎女人和围观的人群,跟着老寿爷上了贩米船。他帮着村里人把船上的米袋卸完,拉着老寿爷进了一家小酒店。就是那次我祖父酒后还吃了八只粽子。

“你回去吧,你儿子会满村跑了。”老寿爷说。

“不回去。”祖父喝白干喝得满脸通红,摇着头说,“出来了就不回去了。”大家都站在东去的船上向他挥手。看见祖父一动不动站在岸边一块突出的石头上,身边滚动着浓浓的晨雾。那地方多雾。

去年秋天不是好季节,那没完没了的雨就下得不寻常。我祖母坐在门槛上凝视门楣上的旧粽叶,那些粽叶在风雨中摇摇晃晃。祖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向每一个走过家门的村里人微笑,目光里也飘满了连绵的雨丝。从白羊湖的黄沙滩传来了潮声,她在那阵潮声中不安起来,屏息静气,枯黄的脸上泛起了不祥的潮红。

“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我听见父亲对母亲说。母亲对串门的亲戚说。串门的亲戚也这么说。那天父母亲去田里收山芋了。雨还在下,门前的石硌路上静静的,半天没有人经过。我看见祖母倚着木板门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神秘而悠远。我过去轻轻摇了一下她瘦弱的身子,她没动,我紧张地喘着粗气,突然她微笑了,眼睛却仍然紧闭着。“我没死。你这傻孩子。”她说。

秋天下最后一场大雨的时候,我母亲从箱子里找出了祖母的老衣,那是我祖母几年前自己缝的,颜色像太阳一样又红又亮。我见过村里几个死去的老人,他们身上最后一件衣服都挑选了鲜亮的颜色,那大概是有道理的。母亲把红色的老衣挂在她房里,光线黯淡的房间便充满了强烈的红光。母亲说是为了镇邪。红颜色能镇邪,后来我母亲打开了祖母常年锁着的一只黑漆木盒,木盒里空空的,我母亲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急忙走到后门去。

“没有了。”母亲对编竹篓的父亲说。

“什么没有了?”“那块金锁。”母亲说,“我嫁过来的时候她给我看过的。又不想要她的,她干什么藏起来呢?”

我父亲沉默了一阵子,来到祖母身边,轻轻地把她从昏睡中唤醒。“娘,你的金锁呢?”

“没了,早没了。”祖母那会儿依然清醒,她定定地看着父亲的脸。“娘,我们不要,让你老带走的。”母亲说。“我不带走,死了还带金锁干什么?”祖母说完真切地微笑了一下,那是她一辈子最后一次微笑。笑得那样神秘,让人永远难忘。我父母亲凝视着她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面容。愣怔了半天,等着她告诉什么。但是祖母闭上眼睛了,不再说话,微笑也渐渐消退。父亲站在那儿,忽然浑身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他朝母亲背上推了一把,沙哑着嗓子说:“走吧。”

他们两个踮着脚尖,轻轻地离开。祖母在连绵不绝的雨声中继续着她的梦境。我祖母清贫了一辈子,没有留给家里任何值钱的物件,连唯一的金锁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只有一捆一捆的旧粽叶还挂在我家的门楣上,沙沙沙地响。

在长长的秋天里,我在祖母留下的旧粽叶下面出出进进,总能闻到白羊湖边芦苇的清香,春天那个祖母的季节就浸润着这股清香。我料定在每年的端午节,祖母还会将温暖的手伸向我,在我的脖颈挂上那只用红线扎紧的“小脚粽”。我挂着这只粽子跨出家门,走过村弄,在白羊湖一带燕子样掠过。走过春天走过秋天,即使在白羊湖外面的世界里,祖母的粽子也会留下永恒的清香。祖母的坟在白羊湖边。坟上长着一株娇黄的迎春。没有青草,青草还没有长出来。

(有删改)

现代文阅读Ⅱ。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童年轶事 [德]赫尔曼·黑塞

几天以来,远处的树林已经闪烁着明朗的翠绿光彩,晴朗的天空中飘浮着轻柔的四月云,那片广阔的、尚未播种的棕色田地晶莹闪烁……在这温润和煦的气候里,万物都在期待萌发,充满梦幻和希望--幼芽向着太阳,云彩向着田野,嫩草向着和风。

从童年时代起,我就总是让自己的回顾同新开垦田地的气息和树林里嫩绿的新芽联结在一起,让自己回到春天的故乡,回到那些我已淡忘、并且不理解的时刻去。我曾是一个十分顽皮而任性的孩童,从小就让父亲为我大伤脑筋,还让母亲为我操心叹气!那天半夜时分,我惊醒过来,父亲在和母亲说着什么。

“你听说布洛西的情况了么?”

“我已经去探望过他,”父亲回答说,“那孩子真是受尽了折磨。”

“情况很严重吧?”

“坏极了。你看着吧,春天来临时,他就要离开人世。死神已经爬到了他的脸上。”

“要不要让我们的孩子去看望看望他?也许会对他有些好处。”母亲问。

“随你的便吧,”父亲回答说,“这么点儿大的小孩懂得什么呢?”

双亲都已入睡,周围一片寂静,而我的心突然变得激动起来。父母的言语,我虽然似懂非懂,却像一枚果子落进水池而荡起的涟漪,那些圆圈急速而可怕地越转越大,我这不安的好奇心也为之颤动不已……

我面前浮现出一个漂亮的孩子,他比我大一岁,个儿却比我矮小,他名叫布洛西,一年前成了我们的邻居和伙伴。那个阳光灿烂的秋天上午,木匠家的鹰从停车棚里逃走了,悠闲自在地停在对面的苹果树枝上,共有十来个人站在大街上仰头望着它,一面议论纷纷地商量着对策。我自己也不明白,究竟喜欢它被重新捉住呢,还是喜欢它远走高飞。不久,那只鹰松开树枝,猛烈地鼓动双翼,做慢地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圆形,便无声无息地飞向闪烁的蓝天。突然间,布洛西朝空中发出一声欢呼:“飞吧,飞吧,现在你又得到自由啦!”

当时,他那只可怜的乌鸦还活着,到处欢蹦乱跳的。有一次我向它伸出食指,开玩笑地说:“喂,约可波,咬吧!”于是它便啄了我的指头。我火了,想揍它一顿以示惩罚。“是你自己亲口对它说“咬吧”的!”布洛西紧紧抱住我嚷嚷着,说明那鸟儿丝毫也没有错处,并要我保证不对它施加报复。见我态度僵硬,他便答应送我两只大苹果。不久,他家园子里的苹果树第一批果子成熟了,他真的送了我两只最大最红的苹果。

有一次布洛西奔跑得太热了,便脱去上装,躺卧在苔藓地上休息。当他侧转身子时,衬衫翻落到脖颈后面,我看见他雪白的肩上有一道长长的红色疤痕,吓了一跳。过去,我一向喜欢打听别人的倒霉事来取乐。但不知怎么搞的,这次我却不想打听,并且还装出一副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然而那个巨大的伤疤让我非常难过,当初那伤口一定很痛,一定流了好多血……后来一到家我就取出我那把用最好的接骨木树干做的手枪,把它送给布洛西。

我们在小河对岸的枞树林里找小鹿,我想把岩石上那些还没有巴掌大的苔藓揭下一块来。但布洛西急忙阻止我说:“别,别动它们!这是天使走过森林时留下的足迹。”于是我们痴痴期待着,也许会有一位天使恰巧来到跟前。我们呆呆伫立着,整个森林死一般寂静,褐色的土地上洒落着明晃晃的斑斑驳驳的阳光。

不久到了冬天,布洛西开始卧病不起。我去看过他一两次,以后就不曾再去。这样又过了一段时期,布洛西离我越来越远,最后被我完全忘却了一一直到今天晚上听见父母说:“春天来时,他就要去了。”我才想起了他。

第二天吃早饭时,母亲问我:“布洛西生病了,你不想去看看他吗?”我连忙回答说:“好的。”于是当天上午就去了他家。一会儿工夫,布洛西的母亲就拉着我的手站在二层楼一扇白色的门前了。这一双正在把我导向幽暗神秘而又充满恐怖的奇异环境中去的手,在我看来,不是一双天使的手,就是一双魔鬼的手。我踌躇不安地站在门边,这时布洛西向我们转过脸来。

我细细瞧着他的脸,这脸膛儿狭长尖瘦,不过我没能看出那上面的死神。只见他脸上有一层柔和的光彩,眼睛里有一些陌生的、既善良又顺从的神色,他的目光让我产生了类似那次在寂静的枞树林中伫立倾听时的心情,那时我怀着强烈的欲望屏息静气期待天使走过自己身旁。他似乎疲倦了,略略向旁边侧转身子。我忽然透过纽扣洞看见一丝红色的痕迹,这就是肩上那块大伤疤,我忍不住大声啼哭起来……

我最后一次去看他时,布洛西双目紧闭躺在床上,发出轻轻的呻吟。他的脸由于痛苦而歪扭着。他的眼睛大大的,已经变了样。他看着我时,那目光显得陌生而又冷淡。当天下午,他母亲给他讲起故事来,他听着听着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他那微弱的心跳动得越来越慢,终于完全停止了。

那天我一直想着布洛西,我不知道他那肩上有着大伤疤的瘦瘠身躯是否还躺在隔壁的房子里,我丝毫也没有听说埋葬的事,也没有看到埋葬他。

很长一段时期内,我脑子里尽想着这件事,直至已故者的身形在我的记忆里逐渐遥远,逐渐消失。后来,春天突然早早降临了,黄色、绿色的鸟儿飞过山头,花园里散发出草木的香味,栗树正在慢慢发芽,探出柔软卷曲的嫩叶。一道道水沟,金黄色的花朵在肥壮的茎杆上展现着灿烂的笑容。

(选自《温馨的摇篮--世界散文精品大观》,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文本一

家国图

聂鑫森

今夜,秋风飒飒,月亮很圆,月光好像是被风吹进窗口的,照出一地凉凉的银白。

满头华发的刘岳江和两鬓微霜的妻子张晓岚并排坐在床头,痴痴地望着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家

国图》。

他们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回老家去了。

老家在湘西吉首乡下的天风镇。

他们在这工业重镇株洲,一待就是十五年。

老家的房子由一个远房侄儿看管,他经常会去打扫、通风,房子随时等待主人归来。儿子儿媳为他们置办了崭新的被子、床单、毯子和四季衣物,都已快递到家。随身带的行李也早料理清楚。到明天上午出发前,再把这幅《家国图》取下来,折叠好,放进行李箱就诸事齐备了。妻子忍不住说:“《家国图》一眨眼挂了十五年。我们来时,孙子正好三岁,要上幼儿园了。”

刘岳江点点头,说:“那年,你五十五岁,我六十岁,正好退休。儿媳来电话,说她辞退了保姆,麻烦我们去帮忙一阵,我们就来了。”

“在天风镇的天风中学,你教地理,我教数学,还有点儿名气,领导想延聘我们再干几年,可带孙子也是大事啊!这‘一阵’,就是十五年。”

“我教了一辈子地理,哪个地方的历史沿革、山形水势、物产气候我不烂熟于心?但去过的地方少,大多是从书本和图册中读来的。读万卷书我做到了,行万里路却差之甚远,没时间也没有经济实力。我们一直教的是高三毕业班的课,连寒假、暑假都要为学生补课。”说罢,刘岳江叹了一口气。

张晓岚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说:“儿子出生后,你从古诗‘行行重行行’中顿出两个字,叫他刘行行。想不到他倒是出行不止,大学毕业被招聘到株洲的光明数控机床厂,搞的是售前调试和售后服务,隔三岔五地出差。我们来了,才体会到年轻人的不容易。”

“儿媳也是,在旅游部做事,经常要去探访、考察国内的各条旅游线路,留下我们陪伴孙子。孙子上幼儿园时,常常做梦都哭喊要爸爸妈妈。其实我们也挂念儿子儿媳,古语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我也是。”

“于是,你买来二米乘二米的高档牛皮纸,用毛笔蘸红颜料画出一幅中国地图的外轮廓,再用浅灰线勾勒出各省的位置。然后,在湖南省的西端用绿色笔写下‘吉首’二字。再用蓝色笔在湖南省东部写出‘株洲’二字。你说我是教数学的,画线画圆都可以不用尺和圆规,先让我画一条从吉首到株洲的紫线条,表示我们从老家来到了新家。”

“乡愁是同等的,你不能缺席。”

“以后呢,待孙子睡了,往往是十点后我们就‘上班’了。出差了的儿子或儿媳,有时他们双双在外,这时候会有电话来,说他们到什么地方了,我们就用红铅笔画线标出儿子从株洲到了某地,然后又去了某地,儿媳则用绿线。”

“如果他们时间充裕,我就在电话里介绍这个地方有什么奇山异水、名胜古迹、经济开发区、新城区,得闲时可以去看一看。”

“你说,这可以让人生发一种实实在在的家国情怀,所以这个地图叫《家国图》,当然,也寄托了我们对后辈的关爱与牵挂,还让我们沉浸在本职工作的氛围里,快活得很哩。”

“对,记得吗?孙子读初中时,有一夜,他在梦中醒来,蹑手蹑脚来到门外,听我给他妈妈讲新疆的葡萄沟、魔鬼城、火焰山、坎儿井。谁知第二天上午的地理考试竟有相关的题目,他全答对了。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这回事,是第二天中午吃饭时孙子说的。”

两个人都忍不住笑起来,是拼命压住声音地笑,很开心。

“《家国图》是第几张了,晓岚?”

“数字我不会记错。基本上是两年一张,以前的七张你都寄回老家了,由侄儿代收再锁进你书房的一个箱子里。这是第八张,今年元旦启用的,儿子的红线,儿媳的绿线,只有寥寥可数的几条。儿子如今是总工程师,主要精力放在厂里,抓全面的技术工作;儿媳当上了工会主席,也不用经常出差了。图上属于我们的紫线,依旧标着从吉首到株洲,只是又新添了一条从株洲回吉首的紫线。但孙子考上了北京的清华大学,你让我画了一条由株洲到北京的金线。”

“孙子毕业后,会到哪里去打拼,那么这条金线就会延伸到哪里。可惜我们年纪大了……但我们可以珍惜有限的时日,‘行行重行行’,去好好地看看祖国的锦绣河山,让那条紫线标示在图上。”

“我也是这么想的。知我者,岳江也。”

“睡吧,睡吧,早过子夜了。”

“……好的,好的……”

老两口回到了湘西吉首天风镇的老家。

走的时候,儿子儿媳恳请他们不要带走墙上的《家国图》。回到老家的他们,在探亲访友、畅叙别情之后,开始了有计划的旅游。

第一次出门远游,去的是云南昆明,登大观楼,访石林,去西山谒拜国歌作曲者聂耳之墓。晚上,在下榻的宾馆,刘岳江打电话向儿子报平安,还说了许多感受。不一会儿,张晓岚的手机上出现了视频,是儿媳发来的:《家国图》上,她画了一条从吉首连向昆明的紫线!

“老头子,他们在牵挂我们哩!”

“他们要留下《家国图》时,我就知道了。紫线他们还会画下去的,我相信。”

(有删改)

文本二

作为散文体的小说,必有闲话的设置。闲话是指不直接去描写和表现故事情节的文字,但却能从不同角度去增加故事和情节的魅力,多侧面展示出小说中人物的生存境遇、性格特征、胸襟气度,而不像有的小说的写法——贴着故事和情节写,贴着人物写,体现的是一种散文化的从容而儒雅的格局。

古典小说《三国演义》《水浒传》,重在故事的起承转合,不注重用过多文字写环境(包括天气、地理、民俗等),《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写环境也就是一句“那雪正下得紧”,写山神庙也是极简单的,却对表现人物形象有独到的作用。到了《红楼梦》则有很大的改观,在闲话的设置上有许多启迪读者的地方。

闲话尽管不直接描写故事和情节,但绝不是可以天南海北地乱扯胡说,或炫博学广闻,或只为增加文字的数量。小说的闲话,有一个大体的规范,虽不直接写故事,但对故事行进有一种暗示的作用,对情节的铺排有一种渲染的效果。

我们在阅读一些闲话艺术运用得极好的经典小说之后会发现,闲话在小说各个部分的奇妙使用,使简单的故事变得异彩纷呈。一方面减缓了故事和情节发展的速度,甚至使其暂时停顿,因而使故事的长度扩展了;另一方面营造了故事和情节的暗示意味,使其在一种深厚的文化底色上,凸显更多的瑰丽风韵。

此外,闲笔的运用,因为它不是直接描述故事和情节,也就减少了故事和情节成为小说主体的常例,使小说的文体具有散文化的倾向,或者说改变了小说的文体性质,使之介乎小说与散文之间,使虚构的成分变得微不足道,因而更让人信服其真实性。

散文化小说,我以为最好的方法,是闲话艺术的纯熟运用。

(摘编自聂鑫森《小说创作的闲话艺术》)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雪山大士

陈春成

他惬意地陷在角落的软椅中,不像过去人们熟识的那样,置身于一片翠绿和山呼海啸间。关于他的退役有多种说法,伤病自然是一个,但三十岁也略早了些。

他小口地抿着酒,静默了一会,忽然说,你愿意听的话,我倒是可以提供一则素材,一个充满了失败和古怪的故事。周围太安静,他还是压低了嗓音。这简直像毛姆或茨威格笔下的场景。在那种旧时的疗养酒店,悠长的假日,或航海轮船上,渺渺烟波中,两个人相遇了,喝点酒,倾述平生,然后分别。外面仍是凉雨潇潇,庭院中的松干横过窗前,针叶披纷,频频滴着水。后面是云山。他开始讲述:

曾外祖父回国时带了几件纪念品:一盒檀香,总舍不得点,后来受潮了;一只黑色茶盏,摔碎在回程的船舱里;一尊小小的木雕。木雕是紫红色的,泛着隐隐的淡金色光泽,只有马克杯那么高。是一个瘦极了的老人,络腮胡子,半裸着,肋骨一道道很明显,坐姿,一腿盘着,一腿蜷立起来,双掌叠放在膝盖上,手背撑着下颏。我从小把它看得很熟。老人的眉目须发,筋肉的线条,衣服的褶皱,那种独特的紫红色,若有若无的金光,现在仍历历在目。几年后一场始于电熨斗、两小时就被扑灭的小火灾对我的影响重大。火从邻居家蔓延到我们家,烧掉了半层公寓。那尊木雕、我床头贴着的马拉多纳、九岁时拿的最佳射手奖杯,那间公寓里残留的一切东德记忆,全烧没了。

我的职业生涯你大概了解,算不上完全失败,但远远没达到人们的预期。我确实有个巨星式的开端。像许多横空出世的年轻球员一样,我被说成是天才。但要成为巨星,就要比别人厉害很多。除了天分本身,还要有能实现天分的天分,比如心态好,球荒再久也不被自我怀疑摧毁;比如好胜心强,这没法后天养成,是成为顶级球员的禀赋;比如不易受伤的体质。众所周知我缺乏最后一种。我的盘带方式、惯用的加速和急停转向,注定了我的膝盖和脚踝是消耗品。

以后没人再踢古典前腰了。人们说我踢得富有观赏性,但对比赛结果没有决定性影响。炫技,粘球,对抗不强硬,说的都没错。可我就爱这样踢球,从小如此。现代足球追求的是快节奏和高强度,是一脚出球,高位逼抢,任何人都很难从容地拿球,剩不下多少优雅和细腻。防不住的,放倒就行。我不想踢那样的足球。我喜欢盘带,我享受球与脚的触感,在人群中游走,送出意想不到的妙传,或者后插上,打一脚凌空远射。马特乌斯有一次和我聊天,说我的踢法只适合在小俱乐部里当核心,任性地踢一些漂亮的比赛,拿不到什么奖杯,但赢得球迷的爱戴。有些球员热衷于罗列自己的荣誉纪录,几个奖杯,几次金靴;我则有一连串的伤病纪录,哪个部位,伤停了几月。

我浅薄的文学爱好始于一次养伤期间。我发现一堆书里央了一本忘了是谁的诗集和黑塞的《悉达多》。我花一个午后翻看了后者。悉达多的原型就是释迦摩尼,他出身贵族,却投入空门苦修,又放弃了苦修,想参与这尘世,从中获得彻悟,于是学习经商,敛财,欢爱,几年后又厌倦这一切,准备投河。这时他听见一个声音,是一声“唵”,这音节代表圆满,是他过去说惯的祷辞的起始和收束。他在脱口而出这音节的刹那,得到了寻求已久的彻悟,领会了世间的全部真谛。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气味。木头的气味。我合上书,很认真地回想家里那座被烧掉的木雕,像记忆马拉多纳的动作一样,它抱膝而坐,原来是释迦摩尼在雪山中苦行坐禅。

我涉足了一个完全异样的境界。作为一个球员,你天生要有对胜利无止境的饥渴,要有对失败的极度羞耻,咆哮庆祝和掩面痛哭可能发生在五分钟内,要惯于承受这剧烈的感情颠簸;而在闭目静坐的时刻,在回想那尊雪山大士的时刻,这一切暂时松开我了。我体验着这没有情绪的情绪,稀释着自我意识,抱膝而坐,往返于存在与消失的边缘。你的膝盖也痛吗,悉达多,不然你干吗那样怜惜地捂着它?我百无聊赖,把耳朵贴到膝盖上去听。过了很久,从骨节与骨节的深谷,从积液的湖底,从我半月板的颓垣断壁间,升起一个音节,像一粒星,越来越亮,悠长如一声钟响,是那声“唵”。这一声“唵”中包含了所有的声音。我听见远古的霹雳响彻荒野,群龙的哀啸,板块深处的吱嘎,花粉坠地时的轰然,听见水的奔涌,分不清来自江河还是叶脉中的汁液,听见战阵中兵刃的斫击,也可能是酒杯里冰块的叮叮。全人类的话语化为巨大的嗡鸣,而我像一只承接瀑布的陶罐……众声在我意识中鼓荡,纷飞盘绕,最终又凝结为那一个音节:“唵……”

你可能不信,我常读里尔克,介于懂和不懂之间,而且无端觉得他也听过那声“唵”。“美无非是我们恰好能承受的恐怖的开端”,说的就是那音节,不是吗?此外,我是《暗黑》的剧迷。我依然享受足球,作为一个观众,我能更彻底地享受了,因为观看时不再怀有竞争心和偏见。我如今是梅西的忠实粉丝。

谈话到这里结束。外面的雨小了,成了濛濛的雨雾,后面是云山。第二天,他就离开了酒店,飞往柏林。

(选自《收获》2021年第5期,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文本一:

支队政委(节选)

王愿坚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像是负了伤,正在爬一个崖头,怎么也爬不上去。忽然,老胡来了,他变得跟棵老黄松似的,又高又大,伸出小葵扇那么大的一只手,拉住了我……一睁眼,可不是,我的手正在他手里攥着呢。

见我醒了,他把我的手捏紧了,突然问我:“老黄,我求你个事成不成?”

“怎么不成!”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脸被拂晓时的月光一照,更是苍白,简直像是块白石头刻出来的。“我让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一定!”

他扭身戳了戳正在酣睡的林大富。小伙子一骨碌爬起来,愣眉愣眼地问:“政委,要出发?”

“不,有任务!”老胡说着抓起一个挎包,对我说:“咱们到那边竹林里去。”

我疑疑惑惑地背起他,来到了那片竹林边上。这时,启明星贼亮贼亮的,东方已经现出鱼肚白了。老胡四下里看了看,选了一棵大毛竹,靠在上面坐下来,又问了我一句:“真的叫你干啥你干啥?”

“真的,快说吧!”我被他弄得又糊涂又心焦。

“好!”他伸手从挎包里掏出两根绳子,“噗”的一声扔在我面前,然后两手往竹子后面一背,厉声说:“把我绑起来!”

“该不是叫伤口疼得他神经错乱了吧?”我想,本想不干,无奈已经有言在先了,我一面绑,一面问“这是干啥?你疯啦?”他没搭我的腔,只是一个劲叫着:“绑紧点,绑紧点!”等我们把他两手绑好,他又把那条伤腿伸开,蹬住了另一棵竹子:“把这也绑住!”我们也照办了。

看看我们都弄妥了,他咬咬牙说:“来,使劲挤它!”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他的意思,我叫过小林,轻经地打开了他伤口上的布带子。伤口,像个发得过了火的开花馒头,又红又肿,没有器械,没有麻药,硬是把脓血从伤口里挤出来,这痛苦……

“快,快下手哇!”他在催我。

“我,我干不来!”我痛苦地说。

“你答应过我嘛,黄兴和同志!”他哀求似地说,“你总不能瞪着眼看我受罪呀,是不是?俗话说‘伤口出了脓,比不长还受用’,帮我挤挤就好了。好了,那不给队上减少了个累赘?又可以多帮你干点工作。”对我说完软的,又对小林来硬的:“林大富同志,‘三大纪律’头一条就是服从命今,我命令你:挤!”

我横了横心:“干!”便让小林抱住他的腿,我两手握着伤口按下去。随着手劲,我觉得手底下他的肌肉猛地哆嗦了一下。我问:“老胡,怎么样?”

“没关系,你,你别管我!”

我继续用力挤着伤口,这会儿我真想看看他是不是吃得消,却又不敢看。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减少些痛苦,我故意把话岔开来:“老胡,你看今天敌人还会不会再跟上来?”

“说……说不上……”他低声回答。他把“上”字说成了“桑”,听得出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再追上来怎么办呢?”我又问。

“嗯……”他猛地抖了一下,那两株竹子也跟着索索地抖一阵。

“要是真来了,咱就再干他一下,好不好?”

“嗯……”他又是一阵猛抖。

一连两次问话没有回答,我心慌了,扭头向他望了望,只见他两手紧紧抠住地面,那被痛苦扭歪了的脸上,汗水顺着那浓黑的眉毛和鬓角,一串串地流着。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压下想住手的打算,火辣辣地喊了声小林:“快,快去化杯盐水来!”

蓦地,竹子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两片硬硬的小碎骨片跳到了我的手上,然后滑过指缝掉落到脚下的草丛里。我停住了手。这才觉得自己的脊背一阵发冷,原来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我俩把他的伤口用盐水洗净,包扎好了,然后解开绳子,扶他在草地上平躺下来。他紧闭着眼,像睡着了似的。我撩把野草擦着手,坐到他的身边,小林正在掰着他的手指,他手里紧握着一把潮湿的泥土。

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淡淡地洒在他的险上。他无力地睁开了眼,深深地吸了口气,说:“老黄,痛——啊!”

汗珠映着阳光,晶亮晶亮的。我觉得自己的眼睛仿佛被这晶亮的反光刺得发痛,一滴咸咸的东西滚下来,流到了嘴角上。

(有删改)

文本二:

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节选)

[美]哈里森·索尔兹伯里

陈毅的伤口始终愈合不了,到了1935年6月,他已不能行走。游击队缺医少药,只有四种成药:八公丹、万金油、人丹和济公水。陈毅把万金油涂在伤口上,再换上新纱布。不久,伤口情况有所好转。

夏天,陈毅还能一瘸一拐地走路,可是到了9月,伤口变得疼痛难忍,腿也肿了起来,为了去南雄开会,他不得不拄着拐棍,脚步蹒跚地翻山越岭。这时他决定彻底治疗一下他的腿伤。他叫警卫员把他伤口中的脓挤出去。警卫员看到陈毅痛得脸色发白,急忙停下手来。陈毅命令他继续挤,警卫员说他下不了手。陈毅已经痛得浑身发抖,“好吧,”他说,“用绳子把我捆起来,这样我就不会发抖了。”警卫员把陈毅的腿捆在树上又继续挤,直到把脓挤净并挤出了一片碎骨头才停下。然后,用盐水冲洗了伤口,用涂过万金油的干净布包扎好。陈毅痛得像得了舞蹈病似地浑身发抖,但不久就恢复了自制力,笑着说:“这回它不会再反攻了。”的确如此,伤口彻底愈合了,再也没有发作。

[注]①见陈丕显回忆录《赣南三年游击战争》。②材料来自1984年3月23日对胡华的采访。(过家鼎等译,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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