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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歌唱给马儿听
巴图要给一匹马过生日的消息像一枚炸弹,很快在马力克牧场传得沸沸扬扬。不少人猜测巴图老人可能疯了,纷纷让他的儿子把老人送到乌鲁木齐的大医院去查一查。
马力克牧场的牧民大多是蒙古族的土尔扈特人,过生日对他们来说是件奢侈的大事,因为他们一生只会在80岁的时候过一次生日,大多数人甚至一辈子一次生日都过不上,而巴图居然要给一匹马过生日!
巴图是个固执又古怪的老头,爱马爱到走火入魔的地步。谁胆敢在他面前对马不敬,必定会被他狠狠抽鞭子。因为马的事情,整个牧场的年轻人几乎都被巴图“教训”过。巴图是牧场里最年长的老者,被他教训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何况,他年轻时,套马、驯马、骑马的好身手在草原上远近闻名。
要过生日的马叫“追风”,是巴图养的一匹老马,它长年累月享受着无微不至的关怀。巴图随身带着马刷,一得空就给“追风”刷身子、刮马汗,还用彩带把它额头上的鬃毛扎成一只朝天辫。牧场上,只有参加赛马的马匹才会这副打扮。
“追风”名不副实。别说追风了,它甚至很少奔跑,总是睫吞吞地吃草,慢吞吞地喝水,步伐缓慢且拖拖拉拉,和它的主人一样古怪和骄傲,除了巴图,谁也休想骑到它的背上。
这就给我们年轻人留下了话柄。巴图对我们的质疑向来不屑,总是说: “你们懂什么,它年轻的时候曾是一千匹马的首领!在它跟前,你们都是小辈哩……”
“一千匹马的首领?”我们装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大笑。草原上所有的马加起来还不到五百匹呢!时光一年年过去,草原上的新鲜事物日益增多:牧民定居,用上太阳能和移动电话,骑摩托车放羊……马的数量越来越少,且大多数时间被拴在圈里。过去,判断一户牧民贫富的标尺是看他家养了多少匹马,现在,则是看他家有几辆摩托车。马成了可有可无的家畜,可巴图竟然要为一匹马过生日!
我确定巴图没有疯,因为他郑重其事地给我家送了生日会的请柬,还体贴地把请柬上的蒙古语翻译成汉语给我爸听:“首领马‘追风’30岁生日会,敬请光临!”
巴图脸上绽放着喜悦:“牧场上的老住户我都邀请了,到时请一定来呀!”
给一匹马送什么礼物呢?一捆春天里的香嫩的青草,还是蒙古人热爱的烈性白酒?我觉得父亲才是疯了,他竟然决定给“追风”送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还一本正经地向蛋糕店索要了30根生日蜡烛。
生日会那天一大早,我和父亲便来到巴图的家。巴图身着崭新的蒙古袍,指挥儿女布置生日会场、准备食物。快到中午了,很多人依旧没来。巴图开始焦急起来,他一次次走出蒙古包朝远方眺望,却连摩托车的影子也看不到。
父亲偷偷给相识的牧民打电话,得到的回答都是“正在路上”。这让父亲十分生气,算算距离,即使住得最远的牧民,骑两个小时摩托车也能到了,都快中午了,怎么可能还在路上?
不一会,突然传来一阵马匹的嘶鸣声和人的吆喝声。远处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一群人骑在马上朝我们奔来——原来客人们都是骑马赶来的,所以才耽搁了时间。
巴图老人脸上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开来,站起来迎接客人。我们则赶紧准备拴马长绳,以使六十多匹马能整齐列队。
生日会场设在蒙古包外,人们坐在马群对面。 “追风”被牵到中间,巳图把一条洁白的哈达系在它脖子上,又轻轻抚摸了它凡下,反复说着“谢谢你给予的恩德”,然后用马头琴演奏一首关于马的赞歌。
“追风”注视着巴图,一动也不动,仿佛在认真聆听。
巴图向人们讲述“追风”的功德:连续多年获得赛马会冠军;载着巴图放了几十年羊;无数次把醉酒的巴图驮回家;曾是一千匹马的领头马……因为功劳又多又大,二十年前,巴图向它许诺,作为报答,要为它隆重地唱首赞歌,为它养老送终。
“可是,每一户牧民家里的马,不都为主人家立过功劳吗?”我仍觉得因此而给马过生日难以理解。
“是呀,所以我们约好,今天都骑马来,让我们的马也参加一场生日会,……”一位老者接过我的话。
人们围着“追风”与那些马,又唱又跳,各式各样的赞歌响彻草原上空,直到天黑了,他们才跨马离去。
一个月后,“追风”死了,是老死的。巴图亲手把它埋葬在与自家蒙古包遥遥相对的山坡上,完成了自己对一匹马的承诺。
(选文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