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文,回答问题。佐纪[注]
【日】北野武
小学六年级生日那天,母亲要去买东西,突然叫住我:“小武,快去穿衣服!”
那是除了远足以外,我第一次坐电车,而且是要去买东西,这令我兴奋不已。一路上,我盘算着是买棒球手套好呢,还是电动火车好。最后,我们在神田站下了车。我被带进一家大书店,才刚嘟囔一句“买书啊”,后脑勺立刻挨了一巴掌。
如果是世界名著全集,也就罢了。当母亲买下算术以及什么什么的总共十本“自由自在”系列儿童用参考书时,我的头都昏了。哪有什么自由自在?明明是不自由不自在的日子嘛。
那天晚上,一回到家,母亲立刻要我翻开“自由自在”,稍微偷懒她就一巴掌打过来,或者用扫把柄戳我,逼我读书。
小学时,母亲是如何逼我读书,而我又是如何不肯读书,老想着打棒球,一直是我最深的记忆,也是我们母子之间的较量。
后来我考上了明治大学工学院。对母亲来说,这是一个小小的胜利。不过,我以退学这个最坏的结果,结束母子俩在读书领域的较量。
但是,我们母子的较量,并非只限于读书这个领域。母亲还有更大的目标,简言之:要我出人头地,至少和哥哥姐姐一样。这也是这场战争的主要矛盾点。
因此,对总算考上大学的儿子,母亲的干涉并未停止。另一方面,我认为考上大学是凭自己的实力,毫无感谢母亲的心情,反而有点厌烦她,没办法。不仅如此,我甚至认为,母亲可能会是毁掉我人生的我最亲的人。
我开始打工,自信可以赚到房租和零用钱,于是决定搬出来住。那是大学二年级的春天。趁着母亲外出在附近工作的时候,我开着向家具店朋友借来的货车,把行李搬出来。真不凑巧,只见母亲拐过前面的街角,迎面而来。
“小武,你干什么?”
“我要搬出去。”
我别过脸去,只听见雷鸣般的怒吼:“想走就走,都读大学了,又不是小孩子。绝对别给我回来,从今天起,我不是你妈,你不是我儿子!”
尽管如此,她还是一直站在门外,茫然地看着货车消失在荒川对面。我心里也难过,可是我坚信,不这样做,我就无法自立。
啊!新生活!起初几天,我的确是早上六点起床做广播体操,然后精神抖擞地度过一天。但果不其然,很快地,我又陷入自甘堕落的日子。别说是学校,连打工的地方都爱去不去的,每天游手好闲。一回神,发现房租已拖欠了半年。我不好意思面对房东,偷偷摸摸爬窗出入。
窗外寒风呼啸的季节里,我照例快中午时还躺在被窝里。
房东来敲门:“我有话跟你说。”
我呆呆站着,只有一句“对不起”。混沌的脑袋认识到半年不缴房租,只有滚蛋一条路,我却突然听到怒吼:“给我跪下!”
我心想:这房东想干什么?但还是露出一点反省的样子,乖乖跪在地板上。
“欠了这么多房租,你以为还住得下去吗?半年前你搬来的时候,你母亲紧跟过来,是坐出租车跟来的。”
我一惊,满脸通红。
“她说:‘这孩子傻傻的,肯定会欠房租,如果一个月没缴,就来找我拿。’就这样,你母亲一直帮你交房租,你才能一直住在这里。我是收到了房租,但没有一毛钱是你自己掏的。你也稍稍为你母亲想想吧。”
房东走后,我瘫坐在棉被上许久。些许感谢的心情,混杂着永远躲不开母亲的懊恼……
这次交手,我又彻底输了。
乖乖听母亲的话,洗心革面,好好读完大学,像哥哥一样当个学者搞搞研究,不是很好吗?不然,跟父亲一起刷油漆,过油漆匠儿子的人生,可能也不赖啊。处在这个处处被母亲算计的世界,我总是感到有些不满,但具体不满在哪里,又怎么也说不上来。
我想起小时候的玩伴,现在不是工人、出租车司机,就是黑道混混。
他们和我哪里不同?没有。不,只有母亲不同。
(节选自《菊次郎与佐纪》,陈宝莲译)
【注】佐纪,北野武的母亲。北野武,日本著名导演、编剧、演员、笑星、主持人,1997年凭《花火》获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最佳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