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面文字,完成下面小题。瓦格纳作品音乐会
(美)薇拉·凯瑟
①一天早上,我收到一封信,信封上打着内布拉斯加州一个小村庄的邮戳。这是我叔叔霍华德寄来的。叔叔告诉我说,某一位单身的亲戚给他妻子留下了一小笔遗产,因此她必须来波士顿办理有关的手续。他请我去车站接婶婶,给她一些必要的帮助。
②次日早上,我通知了房东准备招待客人,随后就前往车站。列车到达以后,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婶婶。她一路坐的是硬座车,亚麻风衣被煤烟熏得发黑,黑帽子上落满了灰尘。我望着婶婶那饱经风霜的身影,满怀敬爱之情。
③大约在六十年代后期什么时候,乔治娅娜婶婶在波士顿音乐院当过教师,后来在叔叔的狂热追求下,乔治娅娜跟他私奔了。为了逃避家里人的责难和朋友们的批评,他们来到内布拉斯加的边远地区。他们在红土山坡上挖了个窑洞,他们从野牛饮水的小湖中取水,他们那点为数不多的储粮往往变成一群群流浪印第安人的囊中之物。三十年来,婶婶从未到过离家五十英里以外的地方。
④第二天下午两点,交响乐团将演出瓦格纳的作品,我准备陪婶婶去听听。不过,在我们交谈的时候,我开始怀疑她能否欣赏这音乐会。她心不在焉地向我询问城市的种种变化,但主要使她关切的却是她忘记了吩咐家里人用半脱脂牛奶喂一头体弱的小牛。此外,她还一时疏忽没告诉女儿赶紧吃掉地窖里新开封的一桶鲐鱼,弄不好这些鱼会臭掉,这也使她忧心忡忡。
⑤然而,从我们进入音乐厅之时起,婶婶就不再那么消极、迟钝了。她似乎开始注意四周的环境,这还是头一遭。当乐师们出场各就各位以后,婶婶期待地动了动身子,带着愈来愈强烈的兴趣越过栏杆向下望去,注视着那编制分毫未变的乐队。也许,这是自她离开那头孱弱的小牛以来,映入她眼帘的头一桩完全熟悉的事物。
⑥第一个节目是《汤霍塞》序曲,号声带出朝圣者合唱的第一个旋律时,乔治娅娜婶婶紧紧抓住了我的衣袖。这时我明白了,对她来说,这声音打破了三十年的沉寂。
⑦序曲结束了。婶婶放开了我的衣袖,但没说话。她坐在那儿,发呆地盯着乐队。她究竟从中得到了什么?我暗自忖度。想当年她是个不错的钢琴家,她在音乐方面受过的教育比四分之一个世纪前的绝大多数音乐教师要好。她多次对我讲起莫扎特和迈尔比尔的歌剧,我记得好多年以前她还唱过威尔地的一些曲子。我在她家里,每逢我生病发烧,傍晚时她常常坐在我的小床边。凉爽的晚风透过窗上钉的褪了色的蚊帐布吹进来,我躺着,凝望着玉米地上方一颗红红的、明亮的星星,她便唱起“让我们复返故乡吧。回到那鲜山环抱的家园!”唱得令我这个原本就十分想家的佛蒙特州孩子心都要碎了。
⑧演奏《特利斯坦与伊索尔德》前奏曲时,我留心观察乔治娅娜婶婶,想猜出对她来说琴弦和空气沸腾般的骚动意味着什么,却一无所获。她坐着,默默无声地凝视着,一根根琴弓倾斜向下拉去,宛如夏日阵雨大作时道道急冲而下的雨丝。在演奏《飞行的荷兰人》中的一段乐曲时,她一直这样一动不动,但她的手指却在黑衣服上机械地移来移去,仿佛它们在回想曾经弹奏过的钢琴键盘。这双可怜的手呵!为了举举拿拿,捏捏揉揉,它们不断地伸开、举起,如今变得几乎像动物的爪子似的;其中一个手指上套着个薄薄的、磨损了的小环,它曾经是一只结婚戒指。
⑨男高音开始唱“名曲”之后不久,我听到一声急促的抽泣声,便转向乔治娅娜婶婶。她两眼闭着,泪水在面颊上闪闪发光。那个如此创巨痛深而又无止无境地忍受苦难的灵魂并不曾真的死去。只不过从表面看它枯萎了,像某种奇特的苔藓,它可以在满足尘埃的岩石上呆上半个世纪,但是一旦把它放回水中,它就立刻又变得绿茵茵的了。在这首歌的演唱过程中婶婶一直这样哭着。
⑩音乐会结束了,人们鱼贯走出大厅,谈笑风生,很高兴放松一下精神,重新回到日常生活中来。但我婶婶却不肯起身。竖琴师用绿色毡套罩上他的乐器;长笛手甩去吹口中的水分;乐队的人也都一个一个离去了,舞台上只剩下椅子和乐谱架,像冬天的玉米地一样空荡荡的。
⑪我劝婶婶动身,她一下子哭了,抽噎地恳求着:“我不想走,克拉克,我不想走呀!”
⑫我懂得,对她来说,音乐厅外就是另一个世界:那污黑的池塘,四围的陡岸上遍布牛马踪迹;那像塔一样光秃秃的没上漆的高高的木房,由于日晒雨淋,板壁已经凸翘不平;那些弯弯扭扭的小样树上晾着洗碟布;还有那些正换毛的瘦火鸡在厨房门前的垃圾堆里啄来啄去。
(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