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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题 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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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型:名著导读 题类:常考题 难易度:普通

北京市第三十五中学2019-2020学年高二上学期语文期中考试试卷

阅读下面的作品,完成各题。

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节选)

曹雪芹

    贾政命贾珍在前引导,自己扶了宝玉,逶迤进入山口。抬头忽见山上有镜面白石一块,正是迎面留题处。贾政回头笑道:“诸公请看,此处题以何名方妙?”众人听说,也有说该题“叠翠”二字的,也有说该题“锦嶂”的,又有说“赛香炉”的,又有说“小终南”的,种种名色,不止几十个。原来众清客心中,早知贾政要试宝玉的功业进益如何,只将些俗套来敷衍。宝玉亦料定此意。贾政听了,便回头命宝玉拟来。宝玉道:“尝闻古人有云:‘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况此处并非主山正景,原无可题之处,不过是探景一进步耳。莫若直书‘曲径通幽’这句旧诗在上,倒还大方气派。”众人听了,都赞道:“是极!二世兄天赋高,才情远,不似我们读腐了书的。”贾政笑道:“不可谬奖。他年小,不过以一知充十用,取笑罢了。再俟选拟。”

    说着,进入石洞来。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贾政与诸人上了亭子,倚栏坐了,因问:“诸公以何题此?”诸人都道:“当日欧阳公《醉翁亭记》有云:‘有亭翼然’,就名‘翼然’。”贾政笑道:“‘翼然’虽佳,但此亭压水而成,还须偏于水题方称。依我拙裁,欧阳公之‘泻出于两峰之间’,竟用他这一个‘泻’字。”有一客道:“是极,是极。竟是‘泻玉’二字妙。”贾政拈髯寻思,因抬头见宝玉侍侧,便笑命他也拟一个来。宝玉听说,连忙回道:“老爷方才所议已是。但是如今追究了去,似乎当日欧阳公题酿泉用一‘泻’字则妥,今日此泉若亦用‘泻’字,则觉不妥。况此处虽云省亲驻跸别墅,亦当入于应制之例,用此等字眼,亦觉粗陋不雅。求再拟较此蕴藉含蓄者。”贾政笑道:“诸公听此论若何?方才众人编新,你又说不如述古;如今我们述古,你又说粗陋不妥。你且说你的来我听。”宝玉道:“用‘泻玉’二字,则莫若‘沁芳’二字,岂不新雅?”贾政拈髯点头不语。众人都忙迎合,赞宝玉才情不凡。贾政道:“匾上二字容易。再作一副七言对联来。”宝玉听说,立于亭上,四顾一望,便机上心来,乃念道:     。贾政听了,点头微笑。众人先称赞不已。

    于是出亭过池,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着意观览。忽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众人都道:“好个所在!”于是大家进入,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的床几椅案。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贾政笑道:“这一处还罢了。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不枉虚生一世。”说毕,看着宝玉,唬的宝玉忙垂了头。众客忙用话开释,又说道:“此处的匾该题四个字。”贾政笑问:“那四字?”一个道是“淇水遗风”。贾政道:“俗。”又一个是“睢园雅迹”。贾政道:“也俗。”贾珍笑道:“还是宝兄弟拟一个来。”贾政道:“他未曾作,先要议论人家的好歹,可见就是个轻薄人。”众客道:“议论的极是,其奈他何。”贾政忙道:“休如此纵了他。”因命他道:“今日任你狂为乱道,先设议论来,然后方许你作。方才众人说的,可有使得的?”宝玉见问,答道:“都似不妥。”贾政冷笑道:“怎么不妥?”宝玉道:“这是第一处行幸之处,必须颂圣方可。若用四字的匾,又有古人现成的,何必再作。”贾政道:“难道‘淇水’‘睢园’不是古人的?”宝玉道:“这太板腐了。莫若‘有凤来仪’四字。”众人都哄然叫妙。贾政点头道:“畜生,畜生,可谓‘管窥蠡测’矣。”因命:“再题一联来。”宝玉便念道: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贾政摇头说道:“也未见长。”说毕,引众人出来。

    一面走,一面说,倏尔青山斜阻。转过山怀中,隐隐露出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有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轳之属。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

    贾政笑道:“倒是此处有些道理。固然系人力穿凿,此时一见,未免勾引起我归农之意。我们且进去歇息歇息。”说毕,方欲进篱门去,忽见路旁有一石碣,亦为留题之备。众人笑道:“更妙,更妙!此处若悬匾待题,则田舍家风一洗尽矣。立此一碣,又觉生色许多,非范石湖田家之咏不足以尽其妙。”贾政道:“诸公请题。”众人云:“方才世兄有云,‘编新不如述旧’,此处古人已道尽矣,莫若直书‘杏花村’妙极。”贾政听了,向众人道:“‘杏花村’固佳,只是犯了正名,村名直待请名方可。”众客都道:“是呀。如今虚的,便是什么字样好?”

    大家想着,宝玉却等不得了,也不等贾政的命,便说道:“旧诗有云:‘红杏梢头挂酒旗’。如今莫若‘杏帘在望’四字。”众人都道:“好个‘在望’!又暗合‘杏花村’意。”宝玉冷笑道:“村名若用‘杏花’二字,则俗陋不堪了。又有古人诗云:‘柴门临水稻花香’,何不就用‘稻香村’的妙?”众人听了,益发哄声拍手道:“妙!”贾政一声断喝:“无知的业障!你能知道几个古人,能记得几首熟诗,也敢在老先生前卖弄!你方才那些胡说的,不过是试你的清浊,取笑而已,你就认真了!”

    说着,引人步入茆堂,里面纸窗木榻,富贵气象一洗皆尽。贾政心中自是欢喜,却瞅宝玉道:“此处如何?”众人见问,都忙悄悄的推宝玉,教他说好。宝玉不听人言,便应声道:“不及‘有凤来仪’多矣。”贾政听了道:“无知的蠢物!你只知朱楼画栋、恶赖富丽为佳,那里知道这清幽气象。终是不读书之过!”宝玉忙答道:“老爷教训的固是,但古人常云‘天然’二字,不知何意?”

    众人见宝玉牛心,都怪他呆痴不改。今见问“天然”二字,众人忙道:“哥儿别的都明白,为何连‘天然’不知?天然者,天之自然而有,非人力之所成也。”宝玉道:“却又来!此处置一田庄,分明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远无邻村,近不负郭,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高无隐寺之塔,下无通市之桥,峭然孤出,似非大观。争似先处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气,虽种竹引泉,亦不伤于穿凿。古人云‘天然图画’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强为地,非其山而强为山,虽百般精而终不相宜……”未及说完,贾政气的喝命:“叉出去!”刚出去,又喝命:“回来!”命再题一联:“若不通,一并打嘴!”宝玉只得念道: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

    贾政听了,摇头说:“更不好。”一面引人出来。

(节选自《红楼梦》第十七回至十八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

(1)、根据大观园“沁芳亭”周围景物的特点,选出贾宝玉为“沁芳亭”撰写的对联。(   )
A、前门绿柳垂金锁   后户青山列锦屏 B、麝兰芳霭斜阳院   杜若香飘明月洲 C、绕堤柳借三篙翠   隔岸花分一脉香 D、三径香风飘玉蕙   一庭明月照金兰
(2)、小说多次描写贾政的“笑”,阅读相关内容,解说横线处“笑”所蕴含的不同意味。
(3)、贾政率众人游览大观园,一见“潇湘馆”,众人都道:“好个所在!”请根据小说内容,概括“潇湘馆”是个怎样“好”的所在?曹雪芹如此描写“潇湘馆”的匠心何在?
(4)、《红楼梦》第三回中写道:后人有《西江月》词批宝玉“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节选部分众人“赞宝玉才情不凡”。请结合节选部分的相关内容,说说你对宝玉这一人物的评价。
举一反三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后面小题。

麦 地

袁有江

老人披一件脏兮兮、蓝白相间的校服,站在雨棚下盯着他。老人脚边放着一个瘪下去的尿素袋子。稍远处有个小化粪池。

临近家门时,他发现走错了路,在离前面村庄百米左右的地方。窄窄的水泥路,突然齐崭崭地断了。没腿肚子的麦苗,隔断了归途。

他沿着麦地间的小径,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老人走去。

大叔你好,在忙着给麦子撒肥料吧?

乖乖,我看你那车怕是过不来了。这边路没修通。

这块小麦是你家的吧?长得真好。大叔是好把式啊。

听口音,你就是我们这的人吧?刚从外地回来?

后天清明了。很久没回来,我不知道这路不通。

你是哪庄上的?

袁家湾的。

哦,那就在我们庄后头。老人掖了掖披在身上的衣服问,清明回来上坟?

是啊。大叔,我记得以前这庄上有条跑客车的石子路,还在吗?他朝庄上望去。一条灰白的路梢,隐没在不远处一栋平房的后面。

在倒是在,就是被拉沙车轧坏了,烂得不像样。

应该也还能过车吧?他目测着路的宽度。大叔,我急着要赶回家吃饭。想从你家麦地借过行不?轧掉的麦子,我补你钱。

车开不过来吧?麦子深,地又潮,会陷在里面。老人看看麦地,你只有倒回去了。

大叔,我的是越野车,底盘能升高的。要是陷在里面,我自己负责。

要是陷在里面,这块地就祸害了。

弄坏的麦子我全赔。好不好?

老人看看麦子,又看看他,一脸的为难。

你不能倒回去从那边路走吗?

路窄,也怕遇到车。估计倒回去就下午了。就算您老帮个忙,钱我先给你。反正你种麦子也是为了卖钱嘛。

老人目测着车到他跟前的距离,走到麦地边,抓了一把泥土,在手心里碾磨着。你看,土都是湿的。车会陷在里面的。

稀薄的雾纱渐渐散去,阳光普照下来。娘该在家等急了,本来说好回家赶午饭的。兄弟姐妹们今天都来家里,专等着和他一起吃午饭。他正想着,娘的电话就打来了。娘说一桌人都在等他开饭。他跟娘说,我马上就到。

接完电话,他看着老人说,大叔,损坏你多少麦子我赔多少。他掏出钱包,数了一千元钱往老人手里塞。老人像对着一个烫手的山芋,迟迟不伸手。他将钱硬塞进老人的口袋。

大叔你穿校服啊?

小孙女的。老人尴尬地笑笑,丢了可惜,挡挡寒。

大叔,你的孩子们清明没回来?

呵呵,等我死了,他们就回来给我上坟喽。

您小孩都在外干大事,忙着呢。他捏着车钥匙,开始心急火燎起来。

大叔,您就行个好吧。我娘打电话催我了。

唉,你去开吧。老人摸摸口袋里的一沓钱,想着孙女一学期的生活费够了。他又看看那些水绿葱嫩的麦苗说,你尽量走直点,不要轧掉多了。

他启动车子,升高底盘。眼前的麦地,让他突然有种莫名的兴奋。自打买了这辆越野车,他还从来没越过野地。他打到四驱模式,一档,将轰鸣着的路虎开进了麦地。厚重宽大的轮胎。摧枯拉朽地压倒麦苗。车后现出两条轨道般的辙。

他穿越麦地时,老人赤着脚也下了麦地,跟在他车旁边,不停地冲他喊,慢一点,轻一点。那手足无措的样子,好像在呵斥一头闯进麦地的野猪。

总算过来了。他停下车,拿出一包烟,想送给老人。

老人出神地看他刚刚压过的车辙,突然喊住他,你不能走!轧掉太多了。

老人快步走进麦地,蹲在车辙前。他颤抖着青筋暴突的手,从泥土里扶起一根压扁的麦苗。接着又扶起另一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在扶起一个个刚被车撞到的娃娃。

大叔,我们不是事先说好的吗?他递过烟。

老人没接他的烟,自顾自地咕隆着,不兴这样祸害庄稼的,你赔我麦子……老人干瘪的眼窝里,慢慢蓄满了泪水。他扶着几根压扁的麦苗,半晌不语。

要不然,我再多给你点钱。反正你种麦子是要卖钱的。

老人终于哆嗦着站起来说,我伺候了一冬一春的麦子,糟蹋了。真心疼啊。老人抹了一把鼻涕,干笑着说,是我答应的。不怪你。你回家吧。都怪我自己。我真混。

清明节的下午。细雨迷蒙。一位披着雨衣的老人,循着车辙,找到了他家门口。他出门一看,正是前天轧过他麦地的老人。老人是来还他钱的。老人说,那些麦子,我一棵棵扶过。一大半都能在这场雨里活过来。小孙女的生活费儿子寄来了。这钱我不能收你的。老人说完。将一沓包在塑料纸里的钱,小心翼翼地递到他的手心,转身走了出去。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题。

二十年以后

欧·亨利

    纽约的一条大街上,一位值勤的警察正沿街走着。一阵冷飕飕的风向他迎面吹来。已近夜间10点,街上的行人已寥寥无几了。

    在一家小店铺的门口,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一个男子,他的嘴里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雪茄烟。警察放慢了脚步,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向那个男子走了过去。

    “这儿没有出什么事,警官先生。”看见警察向自己走来,那个男子很快地说,“我只是在这儿等一位朋友罢了。”

    男了划了根火柴,点燃了叼在嘴上的雪茄。借着火柴的亮光,警察发现这个男子脸色苍白,右眼角附近有一块小小的白色的伤疤。

    “这是20年前定下的一个约会。如果有兴致听的话,我来给你讲讲。大约20年前,这儿,这个店铺现在所占的地方,原来是一家餐馆……”男子继续说,“我和吉米·维尔斯在这儿的餐馆共进晚餐。哦,吉米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俩都是在纽约这个城市里长大的。从小我们就亲密无间,情同手足。当时,我正准备第二天早上就动身到西部去谋生。那天夜晚临分手的时候,我俩约定:20年后的同一日期、同一时间,我俩将来到这里再次相会。”

    “你在西部混得不错吧?”警察问道。

    “当然啰!吉米的光景要是能赶上我的一半就好了。啊,实在不容易啊!这些年来,我一直不得不东奔西跑……”

    又是一阵冷飕飕的风穿街而过,接着,一片沉寂。他俩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警察准备离开这里。

    “我得走了,”他对那个男子说,“我希望你的朋友很快就会到来。假如他不准时赶来,你会离开这儿吗?”

    “不会的。我起码要再等他半个小时。如果吉米他还活在人间,他到时候一定会来到这儿的。就说这些吧,再见,警察先生。”

    “再见,先生。”警察一边说着,一边沿街走去,街上已经没有行人了,空荡荡的。

    男子又在这店铺的门前等了大约二十分钟的光景,这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急匆匆地径直走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衣领向上翻着,盖到耳朵。

    “你是鲍勃吗?”来人问道。

    “你是吉米·维尔斯?”站在门口的男子大声地说,显然,他很激动。

    来人握住了男子的双手。“不错,你是鲍勃。我早就确信我会在这儿见到你的。啧,啧,啧!20年是个不短的时间啊!你看,鲍勃!原来的那个饭馆已经不在啦!要是它没有被拆除,我们再一块儿在这里面共进晚餐该多好啊!鲍勃,你在西部的情况怎么样?”

    “哦,我已经设法获得了我所需要的一切东西。你的变化不小啊,吉米,你在纽约混得不错吧?”

    “一般,一般。我在市政府的一个部门里上班,坐办公室。来,鲍勃,咱们去转转,找个地方好好叙叙往事。”

    这条街的街角处有一家大商店。尽管时间已经不早了,商店里的灯还在亮着。来到亮处以后,这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看了看对方的脸。

    突然间,那个从西部来的男子停住了脚步。

    “你不是吉米·维尔斯。”他说,“20年的时间虽然不短,但它不足以使一个人变得容貌全非。”从他说话的声调中可以听出,他在怀疑对方。

    “然而,20年的时间却有可能使一个好人变成坏人。”高个子说,“你被捕了,鲍勃。在我们还没有去警察局之前,先给你看一张条子,是你的朋友写给你的。”

    鲍勃接过便条。读着读着,他微微地颤抖起来。便条上写着:

    鲍勃:刚才我准时赶到了我们的约会地点。当你划着火柴点烟时,我发现你正是那个芝加哥警方所通缉的人。不知怎么的,我不忍自己亲自逮捕你,只得找了个便衣警察来做这件事。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各题。

市长爱吃面

吕啸天

    南方的冬天,有时也出奇的冷。市政府召开扶贫工作会议结束时已是正午12时,三位路远赶不回去吃午饭的镇长抖着冻得有些发僵的双脚嚷着要市长李民起清吃狗肉。

    李市长爽朗一笑说:“行,就当是吃一顿工作午餐,但不是吃狗肉,去吃面。”

    “吃面?”三位镇长对望了一眼说,“是老字号,很出名的?”

    李市长却卖了一个关子说:“新开的,那里的老火汤羊肉面、牛肉面做得很筋道,我吃过两回了,越吃越想吃。”

    市长的司机轻车熟路把几个人送到了城区朝阳街朝阳面馆。面馆不大只有五张桌,客人也少,只有三位。见多识广的镇长心中起疑:这样的面馆肯定是徒有虚名。

    面馆的主人叫老朝,是位四十出头男人,人显得老实本份。见到李市长带着一批客人前来,老朝有些惊慌,不安地搓着手:“市长,您来了?”

    李市长却一笑说:.你不用招呼我,去厨房拿出你的看家本领,这三位镇长嘴刁得很。”也许是太饿了,也许是不想扫市长的兴,当五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来时,见汤是煮全羊的,浓稠味鲜,几个人吃得直咋舌,说做得不错。

    吃完,李市长掏出了40元付面款,老朝推让着不肯收。李市长说:“不收不行,市长吃东西不付钱那不是等于吃霸王餐?”隔了两天,市政府召开经济工作会议,结束后,市最大的龙光企业集团公司总经理老潘说要请李市﹣吃顿饭。李市长爽朗一笑说:“好啊,去吃面。”

    “去吃面?”老潘惊愕地说,“我在这里办公司已有三年了,请李市长吃饭,每请一次被拒绝一次。这次你好不容易答应了,不到五星级的云海大酒店就不能表达我的诚意,而且云海大酒店也有公司的股份,吃完还更请市长题字呢。”

    “免了,你的心意我领了。”李市长还是爽朗一笑说,“时下我就爱吃面”。市长的司机轻车熟路把几个人送到了城区朝阳街朝阳面馆。

    三大海碗老汤牛肉面吃完,老潘结账听说只要30元,很不安地说:“这是我用最少的钱请最有来头的人吃的一顿饭。”

    李市长说:“虽说钱不多,我却吃得很饱,”接下来,凡是有人要请李市长吃饭,他都说去吃面。有时,没有人请他,他就和司机一起去吃。李市长的车牌号码尾数是002,有很多人知道。他的车停在面馆旁边成为面馆一景。也引来很多猜测。有人说,市长常来朝阳面馆吃面,看来这家面馆做的面条不错,于是,有不少顾客慕名而来。渐渐的,知道朝阳面馆的市民越来越多,朝阳面馆的生意有了很大的起色。有时,李市长来吃面见到面馆坐满了人,他就会心一笑悄悄跟着吃面的人一起排队。

    这一天傍晚,车牌号码尾数0.02的车子像往常一样停在面馆门口,不久有三名身穿制服的男人闰了进来。三人一进来就问:“那一位是李民起同志?”

    “李市长今天没有来!”司机站起来问,“有什么事吗?”

    三个男子一脸严肃地说:‘我们是省纪委的,最近有群众反映说李民起市长利用职务为开面馆的亲戚做活广告谋私利,经初步证实这两个多月来,李市长的车子停放在面馆门前有30次,在群众中造成了不良的影响。”

    司机很着急地说:“误会了!”

    李市长来吃面确实是因为老朝开了这家面馆。老朝原是一家大厂的工人,后来工厂改制,他成了下岗工人。老朝的妻子在街道做环卫工人,一个月只有1000多元。用这笔钱养家,家里有一个上中学的儿子和一位常年卧病的母亲,日子过不下去,老朝一家成为扶贫对象。老朝不愿成为政府的包袱,他利用市里给他的扶贫贷款和借的几千元开了这家面馆。老朝早年在一家有名的面馆做过学徒。面馆吸引顾客很多时候靠的是老字号老招牌,朝阳面馆既是新开的,地头又偏了一点,开了一个月光顾的人奇少,连店铺租金都没挣到,老朝的心凉透了。在一个市长接待日,他来找市长,请求帮忙把面馆转让出去,要不再这样下去,最后面馆会亏到一文不利,到那时扶贫贷款他也无法还了。“放心,没有人去吃,我去吃。”李市长爽朗一笑说,“我还会带上我的朋友来吃,市长带头吃面,来吃的人自然会多一些,面馆会旺起来的”,老朝半信半疑走了,他只当市长是在找话安慰他。没想到,李市长还真记住了这事,一回回来吃面,果真把面馆的生意带旺了。

    司机有些难过地说:“李市长是南方人,他是不爱吃面条的,为了老朝叔的面馆他吃了,连日来,李市长忙着筹集扶贫资金的事累病住进了医院,他还记挂着老朝叔的面馆,今晚,他住院后就要我把车开来这里作招牌。”

    “李市长心里有咱!”下岗以来日子过得再难从没掉过眼泪的老朝这一回竟哭了起来,三位省纪委干部闻言也陷入了沉思。

选自《小小说大世界》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一件绿绸衬衣

(德)海因里希·伯尔

    我完全按照人家告诉我的那样行事,没有敲门就推门走进屋去。可是,当我突然见到一个又高又胖的女人站在我面前时,我吃了一惊。她那脸上有着一种难得见到的东西:美妙的色泽,健康,安详,自信。

    她的眼睛的神色是冷漠的。她站在桌子旁摘菜,身边放着一个还有吃剩的蛋糕的盘子,一只大胖猫正在蛋糕上闻来闻去。屋子又矮又窄,空气混浊,还有一股油腥味。我的畏缩目光在蛋糕、猫和女人健康的脸之间来回转个不停,喉咙里有一种呛人的①苦涩味,喳得我很难受。

    “什么事?”她问,眼睛抬也不抬。

    我用颤抖的双手打开手提包拉锁,这时脑袋碰到了低矮的门框,最后取出了我的东西:一件衬衣。

    “一件衬衣,”我沙哑地说,“我想……也许…一件衬衣。”

    “我丈夫的衬衣足够穿十年的!”她说完这话像是出于偶然地抬起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件窸窸窣窣的柔软的绿衬衣,我看到她眼睛里突然闪现一种无法克制的欲望,心想这事已十拿九稳了。她连手也不擦一擦,就抓起衬衣,提溜着衬衣的肩部,翻来覆去观察每一道接缝,然后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声。

    我不耐烦地内心不安地看着她又去继续把洋白菜弄干净,走到灶旁掀起一口咝咝作响的锅的盖子。一股香喷喷的热油味在屋子里弥漫开来。此时那只猫已在蛋糕上嗅了老半天,显然觉得它还不够新鲜好吃,便懒洋洋地一跳,以优美的姿态跳到椅子上,再从椅子上跳到地上,一溜烟地从我身边窜出门去。

    油在沸腾,我相信听到了猪油块在盖着盖儿的锅里劈劈啪啪的蹦跳声,因为这时一段遥远往事的回忆告诉我,那是猪油,这个锅里正在炼猪油。女人继续在削洋白菜。有个地方,一头母牛在哞哞低叫,一辆手推车发出嘠吱嘠吱的声响,而我一直还站在门口,我的衬衣在肮脏的椅子靠背上晃悠,我那心爱的柔软的绿绸衬衣,对它的柔软我曾向往了七年之久……

    我觉得犹如站在烧得通红的炉箅子上,而沉默使我憋得透不过气来,难受得要命。蛋糕上此时己满是黑压压一片懒洋洋的苍蝇,饥饿和恶心,极其难受的恶心,合成一种呛人的苦涩味,把我的喉咙噎住了。我开始冒汗。

    我终于犹豫不决地伸手去拿衬衣。“您,”我说,声音比方才更嘶哑了,“您……不想要?”

    “您要换什么?”她连眼睛也不抬地冷冷地问。她那灵巧的手指已把洋白菜摘干净,把菜叶收进一个漏勺,用水冲洗,然后又掀起那个正在炼油的锅的盖子,把菜叶倒了进去。那令人垂涎欲滴的咝咝声使我又想起往事,好像已过去一千年的往事,而我才只有二十八岁……

    “喂,您要换什么?”现在她更加不耐烦地问。

    可我不是商人,不,虽然我光顾过从格里内角到克拉斯诺达尔的所有黑市。

    我张口结舌:“猪油……面包……也许面粉,我想……”

    这时她第一次抬起她那冷漠的蓝眼睛,冷冷地看着我,在这一刹那,我知道自己完了……今后我将永远不会再知道猪油的味道了,猪油对我将永远只是一阵令人痛苦的气味回忆……我对一切都无动于衷,她的目光击中了我,洞穿了我,现在我内心空空……

    她哑然失笑。“衬衣,”她以讥笑的口吻喊道,“我能用几张面包票去换衬衣。”

    我从椅子上夺过衬衣,把它系在这个大喊大叫的女人的脖子上,把她像一只淹死的猫一样吊在那黑沉沉的巨大的耶稣受难像下面的钉子上,这像就挂在她头顶上的黄粉墙上……不过,我只是在想象中这样做。实际上,我抓起我的衬衣团成一团,又把它塞进手提包,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那只猫正蹲在过道里津津有味地舔食一盘牛奶,当我走过它身旁时,它抬起头点了点,似乎要跟我打招呼,并且安慰我,在它那双模模糊糊的绿眼睛里流露出一点人性,一点无法形容的人性……可是,人家告诉过我,我要有耐心,因此我觉得应当再试一试。先是为了回避那明朗得令人感到压抑的天空,我跑到一处不知什么地方,在奇形怪状的苹果树下越过臭水坑和啄食的鸡群,来到不远的一座古老椴树浓荫匝地的较大的农家院落。一定是喉咙里的②苦涩味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直到最后一分钟才看到一个身材粗壮的农村小伙子坐在房前长凳上,向两匹正在吃食的马说着亲热的言语。当他见到我的时候,就笑着从一扇打开的窗子向屋里喊道:“妈,第十八号来了。”说罢他非常开心地拍拍自己的大腿,往烟斗里装起烟丝来,屋里回答他笑声的是一声响亮的咕咕声,一个脸膛棕红、精神饱满的女人在窗框里闪现了一秒钟,她的面孔像一块油亮亮的煎饼。我马上转过身去,经过水坑、鸡群和嘠嘠喊叫的鹅群向后奔去。我像疯了似的跑得飞快,手提包紧紧地央在臂下。当我又到达村中道路时,这才放慢脚步,从半小时前登上的山上又走下去。

    当我重又见到我脚下那条两边长着可爱树木的亲切的灰色蛇形公路时,松了一口气。我的脉搏跳得更平稳了,当我坐在那条多石、荒芜、霉味弥漫的村中道路通向阳关大道的岔道口时,苦涩味减轻了。

    我大汗淋漓。

    蓦地,我莞尔一笑,点燃我的烟斗,从身上扯下又脏又旧、被汗水浸透的衬衣,迅速穿上凉爽柔软的绸衣,一股舒适的感觉油然而生,流过我的全身,于是一切苦涩味全都化为乌有,从我身上消失了。我在公路上重新向火车站方向走去,内心深处升起一种憧憬,渴望见到城市贫困丑陋的面貌,因为在这张变得难看的面孔后面,我还常常看到困难中的人性。

【注释】①文章背景说明:二战中德国城市受到巨大破坏,战后许多市民到相对破坏较小的农村以物换物,换取生活必需品。②法国北海岸一个地方。③苏联北高加索一城市。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阿芳的灯

王安忆

    走在那条湿淋淋的小街上,家家门户紧闭。雨滴敲在水泥路面上,滴滴答答,空寂的街上溅起回声。

    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家家户户半启着门,老人在门前择菜,小孩在门前嬉闹。

    一个很平常的日子里,我走过这里,无心地回头,望见一扇大敞的门里,似乎已经是午饭以后很久了,可是桌上依然杯盘狼藉。一条壮汉横在竹榻,睡得烂熟,苍蝇停在他的脸上,十分安然的样子。一个老妇人,像是壮汉的母亲,背着门在踩一架沉重的缝纫机,粗钝的机器声盖住了汉子的鼾声。满屋都是叫不出名目的破烂东西,我甚至嗅到了一股腐臭味,于是便扭回头,走了过去。

    后来,我开始一日三回地在这条街上往来,因为我搬进新居,上班需从这里走过。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这街上多了一个小小的水果摊。摆在临街的一扇窗下。摊边坐着一个女孩,留着日本娃娃式的头发,浓浓的刘海儿罩着活泼泼的眼睛,面容十分清秀,只是略显苍白,可是,唇却有天然的红润。她穿的也是红颜色的衣服,一朵红云似的停在黄的梨、青的苹果、黑色的荸荠旁边,静静地看一本连环画或是织一件不仅限于红色的毛衣。如有人走过,她便抬起半掩在乌黑的额发后面的眼睛,如那人迟疑了脚步,她就站起来,静静地却殷殷地期待着。很少有人会辜负这期待。

    有一次,她见我过小迎上来:“今日的哈密瓜好得很,昨晚才从十六铺码头进来的,虽然贵了一些,可是划得来的。”

    我没买哈密瓜,而是挑了几只苹果。我看见她举秤的手是一双极大的手,关节突出,掌心有些干枯。她的脸却是极其年轻的,脸颊十分柔滑、白晳,眼睛明澈极了。她称好苹果,用一个极小的电子计算器算账,粗大的手指点着米粒大小的键钮。数字显现了,她爽快地免了零头,帮我装进书包。

    天黑以后,这里的生意便忙了许多,除了女孩,还有个男人在帮忙,听他叫她阿芳。我猜想这个男人是她丈夫,可又觉得她委实太年轻,远不该有丈夫。有一日,我忽然觉得阿芳有些异样,来回走了几趟,观察了几遍,才发现她的腰身粗壮了,显然有了身孕。我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很惋惜似的,又很感动。再看他们这一对,也觉得颇为美好。他结实健壮,而她清秀苗条,叫人羨慕。他干活不如阿芳利索,态度也欠机灵,可是,对人的殷切却是一样的。

    有一日,我问她:“水果是谁弄来的呢?不会是你自己吧。”

    她说:“是我男人。他下班以后,或者上班以前,去十六铺。”

    “那么执照是你的了?”我问。

    是的,我是待业的嘛!”她回答,脸上的孕斑似乎红了一下,我便没有再多问。

    有了阿芳和她的水果摊,这条街上似乎有了更多的生机,即使在阴霾的日子里。

    后来,水果摊收起了,大约是阿芳分娩了。这条街便格外地寂寞与冷清了。阿芳的门关起来了。关起来的门,如同汇入大海的水滴,退进那一长排、面目如一的门里。我竟再也不记得哪一扇才是阿芳的门。偌大的世界中,一个小小的阿芳,又算得上什么?几个来回以后,我便也淡忘了。

一天傍晚,我忽然看见了阿芳。她依然是罩到眼睛的刘海儿,眸子明亮,皮肤白晳,穿了一件红花的罩衫,安然地守着一个色彩缤纷的水果摊。她怀里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有着和她一样鲜艳的嘴唇,看上去是那样惹人喜爱。她似乎并没认岀我,用一般的热切的声音招呼:“买点儿什么吧。”

    我挑了一串香蕉,她将孩子放进门前的童车里,给我称秤。我看见她的无名指上,多了一枚粗大的赤金的戒指,发出沉甸甸的微弱的光芒。

    从此,这里又有水果摊了,又有了阿芳、阿芳的男人,还有阿芳的孩子。阿芳也渐渐地认识了我,或是说记起了我,过往都要招呼,要我买些什么,或问我昨日的瓜果甜不甜。我还可以自由地在那里赊账,虽然我从来不赊。

    毛头渐渐地大了起来,阿芳也渐渐地圆润起来,却依然容貌俏丽,只是脖子上又多了一条粗重的金项鲢,腕上也有了一只小巧的手镯。夜晚,她男人将电灯接出门外,阿芳织毛衣,阿芳的男人看书,毛头在学步车里学步。摊上的水果四季变化,时常会有些稀奇而昂贵的水果,皇后般地躺在众多平凡的果子中间。

    这一幅朴素而和谐的图画,常常使我感动,从而体验到一种扎实的人生力量与丰富的人生理想。

    一天夜间,下着大雨。忽听有人招呼我,原来是阿芳的男人,正站在门口。他说,今日有极好极好的香瓜,不甜不要钱,或者买回吃了再付钱。我朝他笑一笑,便收了伞进去。毛头睡着了,盖着一条粉红色的毛毯,伸出头,口里还含着手指头。阿芳在看电视,电视里正播放越剧大奖赛的实况,那是一台二十英寸的彩电。屋里有冰箱、双缸洗衣机、吊扇、录音机等等。我从筐里挑好香瓜,付完钱,阿芳的男人又邀我坐一坐,避过这阵大雨。

    我站着与他说话。我问他:“就你们自己住这里吗?”

    他说是的,姆妈在去年去世了。

    “水果赚头还好?”我问道。

    “没有一定的,”他说,“像去年夏天的西瓜,太多了,天又凉快,价钱一下子压了下来,蚀了有几百呢!国营商店蚀得更多了。”他笑了一下。他虽长得粗壮,眉眼间却还有一丝文气,像读过书的样子,就问他是做什么的,他说只不过是车工罢了,插队回来,顶替姆妈的。

    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想起很多年以前,从这里经过,有一扇门里的邋遢而颓败的景象。那里有一个儿子,也有一个母亲。或许就是这里,就是这里,一定是这里。我激动起来。阿芳随着电视里的比赛选手在唱“宝玉哭灵”,她是那么投入,以至竟然没有在乎我这个陌生人的闯入。我看着她,心里想着,难道是她拯救了那个颓败的家,照耀了一个母亲和一个儿子黯淡的生计,并且延续了母与子的宿命与光荣?

    可我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不是那里。这里所有的门,都是那样的相像。我极想证实,又不敢证实。我怕我的推测会落空,就像怕自己的梦想会破灭。我很愿意这就是那个家,我一心希望事情就是这样。于是,我决定立刻就走。雨比刚才更大、更猛,阿芳的男人极力地挽留我,连阿芳都回过头来说道:“坐一会儿好了。”

    可我依然走了。我逃跑似的跑出阿芳的家,阿芳的灯从门里幽幽地照了我好一程路。我没有再回头。我怕我忍不住会发问、去证实,这是那么多余而愚蠢。我不愿这个美丽的故事落空,我要这个美丽的故事与我同在。

(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文本一:

故乡情

茹志鹃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那些不惜万里迢迢而来寻根的人,有了一种同感。这是一种捉摸不住,讲说不清,难以言传,而又排遣不开的感情。

说实在话,世上有着许许多多比乡土更加美妙,更加怡人的地方。但独有故乡却是“我的”,它像母亲一样,无可选择。美的,不够美的,都一样,是亲爱的,是“我的”。它不会让人时时挂念,却能令人终生难以忘怀。这就是故乡,人人都有的故土之情。

绍兴是我的祖籍,我没有在这里住过,对它并不熟稔。绍兴话亦只是小时候听祖母说过,但不知为什么,这里的一切都使我向往。为了探望故土,为了聆听乡音,我来到了绍兴。

小路引我走过一个小村尾,一团绿雾似的小竹园,掩映着一排白灰墙乌板门。一个五六岁的女孩,不知哪里受了委屈来,抹着眼睛。裤脚吊到小腿上,散了半边的辫子,遮着她有一点点脏的半边红脸蛋,独自寂寞地走在竹后面。我猜,在那紧闭着的黑板门中,总有一扇是她家的。

啊!家,是了,是家。哦,故乡。没有我的家的故乡!从前,当我也像这女孩这么大的时候,你不曾好待我过。记得么,你让我走在那矻噔噔的石板路的深巷里,两边偌高的风火墙把我隔在外面,连想象的翅膀都无法飞越。那幼稚的想象,无非只是想到里面有一张眠床,有一碗热饭,有一点点不那么冷的暖意。这就是我心目中“家”的全体,这就是我所能有的、最美妙的想象。故乡,故乡,我在你身边做过多少次“家”的梦,多少次问过我唯一的亲人,说:“奶奶,我们什么时候也能有一个‘窝’呢?……”

没有我的“窝”的故乡啊!你未曾好好待我过,然而却在梦中无数次地使我萦回。我梦见故乡的天,故乡的地,故乡的山,故乡的水。因为,你给我的就是这些,因为,我把这些,就当做我的家。我的家啊,总是席卷了所有的荒漠,贫瘠,顶着一片黄苍苍的穹苍,四周围垂着灰蒙蒙的暮霭,当中缀着一弯淡淡的孤月,反复地出现在我的梦里。多么冷啊!你冰醒了我少年时代的梦。我走了,我不能总看着你那凄恻的面容。

我也做过好的梦。那是在后来,在巍峨的孟良崮上,在马衔嚼、人轻装的陇海路旁,在济南解放的捷报声里,在白雪皑皑的淮海平原上。在那冷的北方,我梦见了温暖的故乡,梦见一个青山郁郁、绿水悠悠的故乡。那里有白米饭乌干菜,有自家的冬笋,有野生的蘑菇,有鲜红的杨梅,有金黄的蜜橘,有青布蓝衫的姑娘,有母亲般的温柔关注。没有我的家的故乡,却给了远来的战士暖和和的床,热腾腾的饭。多么好的故乡,多么美的梦啊!

绕过了小村尾,石板路接着石拱桥。傍河的小镇,沿河伸开了一条街道。豆腐担连着鲜鱼摊,担儿前的人多,摊儿前的人少。点心店里热气腾腾,倒并不客满,布店柜台边却站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富裕的人置冬装,更富裕的人在买花的确良。立冬刚过,有人已在筹备添夏天的衣裳。有名的羊肉银水,驮着一杆秤,敞着一件盖屁股的棉袄,背脊上的面子已不知去向,露出的棉花,远看就像一件羊皮背心。一顶新的罗宋帽,高高地顶在头上,帽顶款款地歪在一边,像京戏里的武生模样。他急匆匆赶过人群,作兴要赶去宰羊。我和老友蹲在卖鱼的木盆边,挑了两尾活跳的鲫鱼,放在小篮里,任它干张合着嘴,我们自顾慢慢地走。

在回来的路上,顺便去看了那个校办的袜厂。

厂,就是一个大客堂,里面坐了二十多个姑娘,摇着二十多部摇袜机,“喳喳喳”地摇完袜筒,就左一针右一针地挑袜跟,手是飞快的。挑完袜跟就“喳喳喳”地摇脚筒。

这机器,这操作,这程序,我熟悉,我见过的。不是在梦里,是真的,是在五十年之前,我暂住在杭州那危危的小阁楼里,房东聋奶奶的女儿,就整天在楼下“喳喳喳”地摇着这个。不过那时她摇的不是尼龙袜,是线袜。这“喳喳”的声音,伴着她轻轻哼的“的笃”调,让人感到凄婉和寂寞。

这机器我见过,这操作我熟悉,只是少了那凄楚的轻哼。真的,我后来梦见的情景要比这个好。那好的梦里,似乎是在一个锃亮发光的展览大厅里,一部锃亮发光的立式机器,由工人一按电钮,几秒钟就拿出了一只夹花尼龙袜。我想着我的梦,走出了那间客堂工厂。可是一抬头,只见我已走到一个建筑工地上,一大排三层楼的楼房已大致完工,只差些门窗之类、木匠师傅的功夫了。人家告诉我,这是造的校舍和教室,人家又告诉我,这就是用那“喳喳”响的摇袜利润建起的。我走了,摇袜机的声音已远远地落在了后面,但是依然还是“喳喳!喳喳!”地回响在我的心里。用它陈旧的方式,古老的声音,竭尽自己所能,一圈又一圈地转着,摇着,为了三层楼的楼房,为了农民的冬装和夏衫,为了四个现代化,老老实实地奉献着自己的一切。

哦!于是在那好的梦的前面,我又看见那些盖着花手帕的小竹篮,那些穿着布鞋儿的匆匆脚步……我也该动身了,太阳已升得老高,还有三里路要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篮里的鱼,还在干渴地张合着小嘴。

石拱桥连着石板路,石板路带我回到老友家的村头,看见路上相遇过的那些姑娘,已换下干净的新布鞋,脱下了山青水绿的新衣裳,正蹲在河埠头洗菜,正喟哕地唤着小鸡小鸭……我赶紧回到了不是我家的“家”里,把鱼放进淡水缸里,干搁了两个钟头的鲫鱼,居然又悠悠地游了起来。

故乡,这就是我实实在在的故乡。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有删改)

文本二:

还有秋雨哩,北方的秋雨,也似乎比南方的下得奇,下得有味,下得更像样。

在灰沉沉的天底下,忽而来一阵凉风,便息列索落地下起雨来了。一层雨过,云渐渐地卷向了西去,天又晴了,太阳又露出脸来了,着着很厚的青布单衣或夹袄的都市闲人,咬着烟管,在雨后的斜桥影里,上桥头树底下去一立,遇见熟人,便会用了缓慢悠闲的声调,微叹着互答着地说:

“唉,天可真凉了——”(这了字念得很高,拖得很长。)

“可不是吗?一层秋雨一层凉了!”

北方人念阵字,总老像是层字,平平仄仄起来,这念错的歧韵,倒来得正好。

(节选自郁达夫《故都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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