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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瞎子
(美)坎特
帕森斯先生刚刚跨出旅馆大门,就有一个乞丐沿着大马路走过来。这是一个瞎眼乞丐,拄着一根瞎子常用的斑斑驳驳的旧拐棍,小心翼翼地敲打着路面,慢慢向前移动脚步。乞丐的脖子很粗,长着绒毛,衣领和口袋上满是油腻,一只大手握着拐棍的弯把,肩上搭着一条褡裢。看样子,他还卖点什么东西。
空气里满含着春意,金色的阳光洒在柏油路面上,暖暖的。帕森斯先生一动不动地站在旅馆门前,听着瞎眼乞丐“嗒嗒嗒”走过来的声音,心里突然升腾起一股对所有盲人的怜悯之情。帕森斯先生想,自己活着真是幸运。几年前,他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技工,现在,他获得了成功,备受尊敬,被人羡慕,这都是他在无人援助的情况下,独自冲破层层障碍,艰苦奋斗的结果。
瞎眼乞丐刚从他面前“嗒嗒嗒”走过去,他就迈动了步子。衣衫褴褛的乞丐立即转过身来。
“等一等,先生,耽搁你一点时间。”
帕森斯先生说:“已经迟了,我有约会。你想让我给你点东西吗?”
“我不是乞丐,先生,我的确不是,我这儿有些小玩意儿。”
他摸索着,把一个小物件塞进帕森斯先生的手掌——“挺精巧的打火机,只要一元。”
帕森斯先生站在那儿,略略感到有些烦恼和尴尬。他是一个俊雅的男人,身着整洁的灰色衣服,头戴灰色宽边礼帽,手握一根棕榈木手杖。当然,兜售打火机的人永远不会看到这些……“我不抽烟。”他说。
“等一等。我断定你认识许多抽烟的人,买一个作送人的小礼物吧!”乞丐谄媚地说,“先生,你不会拒绝帮助一个可怜人吧?”瞎眼乞丐紧紧抓住帕森斯先生的袖子。
帕森斯先生叹了口气,伸手在内衣口袋里摸出两张五角票来,放进乞丐手中:“当然,我会帮你的。你说得对,我可以把这东西送人。或许电梯司机会——”他犹豫了一下,不想显得粗鄙好奇,即使是同一个瞎眼小贩在一起。“你是不是完全失明了?”
乞丐把钱装进口袋,“十四年了,先生。”接着,又加了一句,带着一种神经质的自豪,“韦斯特伯里,先生,我过去也是其中一员。”
“韦斯特伯里,”帕森斯先生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噢,是的,那次化学爆炸……报纸多年都不提它了。当时它被认为是最大的一次灾难。”
“你想知道我是怎样瞎的吗?”乞丐喊道,“喂,听听吧!”他的话语里含着痛苦,但又带着一种讲故事的人时常有的夸张味道。“当时,化学药品店里,我最后一个跑出去。楼房在不断爆炸,跑出去就有了活的希望。许多人都安全冲出门,跑远了。当我冲到门口,正在那些大铁桶之间爬动时,后面有人拉住我的腿,说,‘让我过去,你——’他也许是个疯子,谁知道!我试图从心里宽恕他,先生。但他比我强壮得多,他把我拉了回去,从我身上爬了过去!他把我踏进尘埃里,出去了。我躺在那儿,毒气把我包围了,还有火在燃烧,药品在……”他咽下一口唾液——颇为熟练地抽动了一下鼻子——满含着期望,默默无语地站着。他或许还会讲出下面的话来:“太不幸了,伙计,不幸极了,那么,我想——”
“这就是那个故事,先生。”
春风从他们身上拂过,温润,刺骨。
“不完全是。”帕森斯先生说。
瞎眼的小贩发疯似地颤抖起来,“不完全是?你这是什么意思,你——”
“故事是真的,”帕森斯先生说,“除去信口雌黄的部分。”
“信口雌黄的部分?”他粗野地哇哇叫着,“哎呀,先生——”
“我也曾在化学药品店里待过。”帕森斯先生说,“可事实不是这样的,是你把我拉回去并从我身上爬过去的,是你比我强壮得多,马克沃德特。”瞎子好长时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是一个劲儿地狠狠咽着唾液。最后,他忍着气,说:“帕森斯,上苍有眼,上苍有眼!我还认为你——”接着,他再一次大声地叫道,“是的,可能,可能,但我却瞎了!我是瞎子,你一直站在这儿让我滔滔不绝地讲啊讲,你一直在嘲笑我!我真是瞎了眼啊!”街上的行人都扭过头来瞪着他。“你走开,我瞎了!你听见没有?我是——”
“算了吧,”帕森斯先生说,“别这样吵吵啦,马克沃德特……我也是个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