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各题。又见姑姑笑颜
窗涛
①老姑母的耳朵聋了。
②临近立秋的一天,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从西安驱车西行,去太白山下那个叫豆村的山庄,叩拜已八旬有四的老姑母。
③上世纪60年代的饥荒岁月,姑姑拖儿带女离开故土来到这个山村落户。姑夫说,这儿不如老家平坦,可人少地多,种些红苕土豆高粱什么的,也能填饱肚子。熟识后,村民下地干活便把孩子托付给姑姑。一连几年,姑姑都义务为远近邻居管护孩子,颇受敬重。
④农村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时,操持了大半生家务的姑姑看到家里一下子有了那么多的山坡地,就提出要在山坡栽种果树。从此,每天由早到晚,姑姑和姑父一起带着全家,翻耕土地、栽种苗子,精心养护。5年过去了,几十亩的山坡上果树齐刷刷地长起来了,挂果了。这一年,又赶上市场价钱好,收入竟然达4万多元。姑姑揣着钱袋,拉着姑夫径直上县城,二话不说买了一辆嘉陵摩托车。到村口时,乡亲们看得眼馋,蜂拥而至,把姑姑姑夫团团围住,“你们这么风光,还不是当家儿的功劳哟!”姑姑开心地说,“不是,是咱社会好,政策好,乡亲好。”
⑤大约是10年前的一个冬天,父亲忽然接到姑姑打来的电话,说要给表兄们分家,要父亲无论如何要带上母亲去她家一趟。听说我正好回来了,姑姑高兴极了,再三叮嘱非要我一同去不可。听着电话,我似乎看到了姑姑边说边拭泪的情景,于是,决定即刻随父同行。按老家的习俗,外甥们分家,必请舅舅定夺。一旦舅舅说了话就成定局。外甥们轻则缄默不语,高兴不高兴都得接受,重则争吵不休,甚至大动干戈,还有媳妇们喋喋不休的叫骂。当舅的遇到这种情景,尴尬难堪,收不了场事小,最不愿看到的是与外甥们结下怨仇。姑姑从父亲和我的脸上仿佛看出了什么,一落座就笑个不停:“你舅,今儿叫你来,不是为说事、当判官,就是想见个面,吃顿欢喜饭。”姑夫接过姑姑的话,把老两口如何劝说表兄表弟早分家另过日子,如何坚持他们不跟任何人一起过,也不要任何人的赡养费,只想搭个小灶欢度晚年的过程讲述了一遍。站在一旁的大表哥愧疚地说:“舅,你也听到了,这么做我们不被庄上人笑话死,也会让唾沫淹死的。我们兄妹6人,谁敢说不养活老人。老人不让我们管,这是揭我们的皮呢!”一旁的表弟表妹们都点头称是。这时大表弟媳妇也上前一步拉住父亲的手说:“舅,你看在外甥的脸上,让我爸妈回心转意,这家不要分了。一大家人住在一起,热热闹闹,好得和啥一样,为啥要轰我们走?”父亲听到这里,把腿一拍,哈哈大笑:“我听得明明白白。啥都甭说了,快拿酒来,舅今日要喝个痛快。”接着,家宴一字摆开,亲朋们依次就座。一时间,端菜的、添酒的、上茶的、道贺的、说笑的,鱼贯往来。直到夜色降临,人们才慢慢散去。
⑥这一次去看望姑姑,是因为前不久她一觉醒来,两耳无故失聪了。
⑦姑姑知道我要来,执意要走到坡下的公路旁等我。我下车来,看见姑姑颤巍巍的身子,无名的酸楚由心而生。姑姑却攥住我的手一个劲地笑。在去姑姑家的路上,我要搀扶着姑姑走,她不从,说她除了耳朵不听使唤外啥都好着呢。姑夫告诉我,姑姑前些天刚刚在宝鸡查了一回身体,样样正常,连医生都不敢相信。我问姑姑,分了家后悔不?姑夫贴着耳朵“翻译”给姑姑,姑姑知晓后竟然像小孩儿一般笑开了怀:“不后悔,我的福分大得很。政府每月给我发200元养老金还不算,又发800多元的护理费,加起来1000多元,你看红火不红火。”“护理费是啥?”我又问。“我是离休人员,那是用来护理我的。”姑夫插话。这时候姑姑一定是知道了姑夫在说什么,又抢着说:“做饭、洗衣裳都是你姑夫的事,他不要我做,我只领护理费,还要他护理我呢。”说罢,姑姑笑得更灿烂了。我没有想到,一个80多岁一字不识的老农妇,竟然还能讲出如此幽默的话来。
⑧回到家,姑姑非要我脱鞋坐在炕上和她拉话不可。拉话间,姑夫打开窗子指着窗外说,那是你小时候玩耍过的地方,西安和宝鸡的人想在那里搞休闲避暑山庄呢。我探头望去,金色的夕阳染红了远近的山峦,蓝天下的白云在慢慢飘动。山塬被郁郁葱葱的果树林带拥戴着,既蕴含着几分沧桑,更散发出从未有过的生机。
⑨“到西安逛几天,让我也尽尽孝心”。我拉住姑姑的手央求。姑夫向姑姑递了眼光,姑姑笑出声来:“你姑夫常用摩托带上我上县城逛,庄上人都说两个80多岁的人还风光呢!”姑姑说话时的那张笑颜,那份心宽,那如同喝了蜜糖之后的喜悦,是我打记事起从未见过的。
(选文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