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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型:现代文阅读 题类:常考题 难易度:困难

吉林省白城市第一中学2019高考语文适应训练试卷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问题。

时间的隐喻

傅菲

    ①怀玉山脉勒住了缰绳,东奔的烈马停了下来。群山如一锅沸水,暂时不再潽射,水花凝结成了低矮的山冈。龙门山像一把圈椅,新叶村偃卧其中。

    ②在新叶村,我有长久的恍惚;夏日蒸腾般的晕眩、古老巷弄幽深的迷失、池塘倒映出来的幻觉、旧年屋舍散发的阴凉、溪流时断时续的亘古之声、灼日下荷花盛开的夺目光晕——午间酣睡在走廊里的老人,晒在竹圆匾里焦红的辣椒,失去水色又略微卷曲的君子竹叶,剥落了石片的碾盘,千年的水井浮起今晚的淡淡月色——群山在望,苍鹭在茂密的灌木林栖落,指甲花映在门前的空院。

    ③新叶古村始建于南宋嘉定年间,叶氏先祖叶坤从寿昌湖岑畈入赘娘舅夏氏家,繁衍至今,已三十余代。夏氏人丁不旺,被迫外迁,而叶氏根深叶茂,开枝散叶。

    ④桃树茂密之处,即村舍。村舍依半扇形围拢成村落,村落中央有池塘,塘叫南塘,像一块长满了绿锈的铜镜。石砌的塘堤爬上了苔藓。塘口有一片葱油的蔬菜地。水生万物,千年不息。翘起的瓦檐,粉白斑驳的砖墙,窄小的房门,高大的池杉,闲散的人影,它们一并收入南塘,像是沉落水底,又像是浮出波面。南塘成了近似谜语的象征物,宋朝理学家金仁山在规划叶村时,以“山起西北,水聚东南”的格局,开挖了南塘。塘一般用于聚水灌溉,洗衣洗菜。可一座八百年的池塘,更像一座时间的钟塔。它会照见什么呢?年年日日,人在池塘的水影里更替,池边的人最终随星辰落入塘里,钟声会虚化,消失在风里。池塘边站久了,眼球里浮现各色人物,说不清楚他们是谁。他们从不可知之处,来到南塘边,握手相逢,拥抱告别。

    ⑤人工通浚的两条溪流,注入南塘,溪流即是村界,叶氏居于溪内,巷弄沿小溪而建,石板道逼仄幽深。一个人在巷弄走,跫然,每一个脚步声,都是孤独的,仿佛在说:过客,过客。我也是一个人走,脚步轻缓。灰白的房墙有粉屑剥落,露出黑色的老青砖。每一堵墙,斜斜看上去,像被洇湿而后晒干了的纸画,画是写意的山水画,疏淡,空蒙,留白有余。画中不见人影,也不见村舍和田园,只有点点的山影树影,和晚秋的肃穆。巷弄九曲,让我觉得巷弄如干涸的河床,人如无水之舟。交错的巷弄,似乎是一个迷宫,站在巷口,往里望,墙垣劈立,低缓的石板台阶形成的斜坡面,与悠长狭窄的深度,构成了乡人回忆中不可遗忘的角落。

    ⑥在巷弄的尽头,有酒家,屋檐下的纸灯笼,暂时把灯光暗藏在灯芯里、酒是五加皮酒,自家酿的,封在土陶酒缸里,封酒缸口的红布,绷紧,使我深信:这不是酒缸,而是一面鼓。蹦蹦蹦,鼓声雷动,可惜我们听不到——鼓声寂灭在天井的雨滴里(曾经的,将来的)。一株种在石臼里的吊兰,叶厚肥阔,始终不开花。叶村家家户户均自酿五加皮酒,而酒家只有一处。悠闲的人,寂寞的人,劳顿的人,焦心的人,坐在木桌旁,喝一碗,一切烟消散,了悟:人间终究是人间,活着就是做人间的人,说人间的话,干人间的事。

    ⑦叶村多老祠堂、老祖屋、老戏台、老巷弄。它们是叶氏血脉的见证,也是时间顺流而下携带的内含物。让我流连的,是双美堂。这是一栋老民居,有前房、倒房、前花园、后花园,属于徽派建筑。前花园有百年罗汉松和青石水池,天井四根柱子分别是柏树、梓木、桐木、椿木,寓意百子同春,墙上有鹿鹤壁画,后花园有鱼池和吊桥。可以想见,这是一个有情调的大户之家。

    ⑧晌午,烈日白炽。几个小孩坐在巷弄石阶上,舔舐棒冰。棒冰的水渍淌在他们的手掌上,淌在他们的衣服上。棒冰在溶解。枣树上,压翻了枣子。麻红色的枣子,引来乌鸫啄食,南塘如一块砚台,静默地搁置在叶村这件方桌上。龙门山逶迤,山冈毗连山冈。在群山的起伏里,我四顾茫然。我望望叶村,对时间充满了无比的敬畏。时间是最大的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力,毁灭一切,淹没一切。在叶村,我看到了时间遗存下来的踪迹。这些踪迹,是人间不会消散的体温。

(1)、下列对散文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正确的一项是(    )
A、第①段用“缰绳”“烈马”“沸水”等喻体勾勒出怀玉山绵延恢弘的形态,化静为动,又将龙门山比作“一把圈椅”,点出新叶村地理位置,生动鲜明。 B、第②段中“长久的恍惚”,是作者处于过去、现在交织之下的新叶村,面对繁复的景象生发出的一种独特体验,笼罩着淡淡的失落和怅惆。 C、第④段称南塘是“近似谜语的象征物”突出了南塘厚重的人文底蕴,作者又反复提及南塘边的人影,虚实相生,增强了南塘历史的纵深感。 D、第⑥段写酒家,暗藏灯光的纸灯笼与始终不开花的吊兰,隐隐透露出生命的缺憾,与五加皮洒的醇美形成对比,引出朴素深沉的人间体悟。
(2)、如何理解题目“时间的隐喻”的含意?作者是如何增强这种“隐喻”意味的?请结合全文简要分析。
(3)、有人评价傅菲的散文内核是诗,请结合第⑤段作者对巷弄的描写,谈谈你对这种评价的认识。
举一反三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题。

寒冷的味道

黄明山

①  寒冷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②有人说,地球变得越来越热了。还说有一种厄尔尼诺现象。对此,我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只感觉到,曾经是多么可怕的寒冷,现在似乎变得可爱了起来,就像一个被误会了的擦肩而过的老朋友。

③也许我对寒冷还只是一知半解。是的,我仅仅接触过南方的寒冷。说得具体一点,是在过去,是在江汉平原。

④树是江汉平原不可多得的景致,树的旁边有湖或者河流。我想起来了,冬天的水面结了厚厚的冰。我们在河上行走。干净的树枝上也结了冰——不,是穿上了漂亮的琼衣,朔风一吹,发出有如碎玉的声响。那是一种不可模拟、不可复制、不可言状的绝响。我在冰上伫足仰望,在体验寒冷的厚度的同时,又领略到了寒冰的高度。

⑤冷!我的一双手冻成了两个肉包子,脚后跟早冻穿了,分别有一个洞,洞里有凝固的血,用棉絮裹着。我总是想奔跑,疼痛便在后面拼命地拽我。糟了,好像是哪根筋断了……我几乎要跌倒下去。

⑥寒冷培育的疼痛真是刻骨铭心啊!

⑦冬天也看露天电影。通常要到五里以外的地方去看。那天晚上雪刚刚停下,听说要放《冰山上的来客》,我来不及吃饭就跑了去。上身穿的是棉袄,下身穿的是绒裤,脚上穿的是胶鞋。跑了一路,身上发热。开始,人不觉得冷,渐渐,寒气陡生,看到中间,便招架不住了,肚子饿得咕咕叫,浑身冻得打哆嗦。那真正是饥寒交迫啊。我咬着牙,坚持把电影看完。脚已没有了知觉,就稀里糊涂地往前走。一路上,我是弹跳着回去的。我一下子发现了自己的脆弱,又一步步变得坚强起来。那天看了“冰山”,对比之下,这点寒冷算什么?

⑧寒冷,每每使我们的精神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从这一点说,寒冷似乎有了酒的成分。

⑨最幸福的时刻,是围着树蔸烤就的一堆火,炖着狗獾肉(从雪森林的狗獾洞里猎获的战果),或者鸡子、粉条、霉渣巴、干豆角、大白菜……端着暖手的碗香喷喷地吃着,看那门外的雪轰轰烈烈地下着,这时的寒冷又有了一种隽永的滋味。

⑩而回忆中的寒冷更有着异乎寻常的味道。

⑪现在不同了,风也刮得没有了规律,雪也下得没有了条理。瞧,都立春了,雪不知还在哪里开小差。冬天,失却了原来的寒冷。

⑫可孩子们却一个劲地喊冷。冷从何来?上上下下穿得规规矩矩,裹得严严实实,帽子、围巾、耳套、手套,应有尽有。晚上睡觉,要么铺好电热毯,要么灌上热水袋,条件好的,空调一开,暖气就来。本来寒冷就那么一丁点,还把它拒之门外,这就是我们目前的生活。孩子们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寒冷,又在无微不至的关怀下丧失了体验寒冷的机会。不知冷,何识暖?如此下去,孩子们生命的潜质何以得到发挥,又何以像草木那样蓬勃成人间壮丽的风景?

⑬不仅仅是孩子们。

⑭我们已经有了太多的安逸,衣、食、住、行,还有我们的思想。不让汗水流出来,不让寒冷苦心志,把自己装在五彩缤纷的温室里,然后长成一朵朵精美的花朵,我不知道会有什么好结果。

⑮我真担心,随着科学的不断进步,我们将在不知冷暖的状态下变得弱不禁风。

⑯寒冷,是我们生命所需要的盐啊。

⑰寒冷还会来的。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小题。

    “我想,你不如及早抵当。你到土地庙里去捐一条门槛,当作你的替身,给千人踏,万人跨,赎了这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去受苦。”

    她当时并不回答什么话,但大约非常苦闷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两眼上便都围着大黑圈。早饭之后,她便到镇的西头的土地庙里去求捐门槛。庙祝起初执意不允许,直到她急得流泪,才勉强答应了。价目是大钱十二千。

    她久已不和人们交口,因为阿毛的故事是早被大家厌弃了的;但自从和柳妈谈了天,似乎又即传扬开去,许多人都发生了新趣味,又来逗她说话了。至于题目,那自然是换了一个新样,专在她额上的伤疤。

    “祥林嫂,我问你:你那时怎么竟肯了?”一个说。

    “唉,可惜,白撞了这一下。”一个看着她的疤,应和道。

    她大约从他们的笑容和声调上,也知道是在嘲笑她,所以总是瞪着眼睛,不说一句话,后来连头也不回了。她整日紧闭了嘴唇,头上带着大家以为耻辱的记号的那伤痕,默默的跑街,扫地,洗菜,淘米。快够一年,她才从四婶手里支取了历来积存的工钱,换算了十二元鹰洋,请假到镇的西头去。但不到一顿饭时候,她便回来,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外有神,高兴似的对四婶说,自己已经在土地庙捐了门槛了。

    冬至的祭祖时节,她做得更出力,看四婶装好祭品,和阿牛将桌子抬到堂屋中央,她便坦然的去拿酒杯和筷子。

    “你放着罢,祥林嫂!”四婶慌忙大声说。

    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脸色同时变作灰黑,也不再去取烛台,只是失神的站着。直到四叔上香的时候,教她走开,她才走开。这一回她的变化非常大,第二天,不但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更不济了。而且很胆怯,不独怕暗夜,怕黑影,即使看见人,虽是自己的主人,也总惴惴的,有如在白天出穴游行的小鼠;否则呆坐着,直是一个木偶人。不半年,头发也花白起来了,记性尤其坏,甚而至于常常忘却了去淘米。

    “祥林嫂怎么这样了?倒不如那时不留她。”四婶有时当面就这样说,似乎是警告她。

    然而她总如此,全不见有伶俐起来的希望。他们于是想打发她走了,教她回到卫老婆子那里去。但当我还在鲁镇的时候,不过单是这样说;看现在的情状,可见后来终于实行了。然而她是从四叔家出去就成了乞丐的呢,还是先到卫老婆子家然后再成乞丐的呢?那我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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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语

胡炎

    风,卷着梦的香气,一阵一阵,撩得人难受。

    村头老杨树下,他蹲着,目光铸在密匝匝的枝叶间。叶片上,昨夜的梦还在跳荡,金光灿灿,晃得人眼晕。抬手捋一把,那叶子全是钱,新崭崭香喷喷,揣进怀里,平素蔫软的腰杆硬是生生挺得笔直。

    身前,烟屁股滚了一地。最后一支抽尽,再把烟屁股捡起来,点燃,狠狠地补几口。

    心,也给灼得火烧火燎:这财,别人发得,我怎就发不得?

    “爹!”进家,他叫。

    “弄啥?”爹不看他,手里的锤子起起落落,只顾自加固他的锄头。

    “钱……我得用。”

    爹的手停了,翻他一眼:“那是留着给你娶媳妇的。”

     “媳妇不急,钱急。”他给爹敬支烟。

    “到底弄啥?”

    “正事,别问!”他把字咬得很重。

    爹不再言语。这是他唯一的儿。儿一贯是老实本分的,他不能不依他。

    叔、伯、舅、姑……挨个借了个遍。然后村西的、村东的,南头的、北头的,挨门槛进,讨好的笑,把一张脸都给拉伤了。

    “就你,也做白日梦?”村人的眼里,满是鄙夷和不屑。

    他依旧笑,心里却骂:“狗眼看人低,等着瞧!”

    购置设备、联系货商、组织人手……第一批成品终于出炉,没想到,事儿来了。

    一块黑转,拍晕了他:“敢跟老子抢生意?”

    他摸索着爬起来,捂着流血的后脑勺:“疤哥,我不懂事,您老人家大人大量,抬抬手,给兄弟条生路。”

    疤哥叉着腰:“这砖,挨得亏不亏?”

    “不亏。”

    “想不想再挨一砖?”

    “疤哥,您说笑。”

    “识相点,拜老子的山头,有钱大家赚。”

    “懂了,疤哥,您是爷。”

    “好孙子。”疤哥又朝他后脑勺拍了两下,这次不是砖,是手。

    有了疤哥,生意竟出奇地红火。

    人前人后,便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老实蛋子”,好烟潇洒地掷过去,说话便有了十足的底气。

    村人的眼光,也把他托了起来。

    唯有爹,一张瘦瘦的黑脸平静得像十月的秋空,怎也拧不出个表情。或许在他心中,只有锄头、泥土和庄稼,那是他生命的全部。

    这晚,他置了好酒、好菜,硬把爹从牛棚子里拉到餐桌旁。

    “爹,喝一口解解乏,咱爷儿俩好好说说话。”他捧起酒碗,敬爹。

    爹的手沾满泥土,接过碗,却没喝。沉吟一会儿,爹说:“带上酒菜,跟爹走。”

    他不知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拾掇了酒菜,跟着走。

    月光下,爹的身影更显瘦削,那是日晒的、风吹的、雨淋的。他不由心痛,日后,是得让爹好好歇歇,可劲享一把清福了。

    出村向北,穿过一片树林,半山坡上,是自家的祖坟。

    墓碑前,摆好酒菜。爹拉他一把:“给先人跪下。”

    四周静得出奇,唯有虫声唧唧。

    爹说:“儿呀,当着先人的面,你要说实话。”

    “嗯。”

    “你干的,是正经营生吧?”

    “是……”他低着头,不敢看碑。

    “那就好,咱家世世代代没啥本事,可都是老实人、正经人,你爷走时跟我说,种好田,养好儿,吃安稳饭是大福。可别辱没了祖宗。”

    “……”他哑然,心底里被一只手狠狠掏了一把,底气全给掏光了。然而,一阵风吹过,底气一下子又回来了。

    订单越来越多,运气来了,山都挡不住。

    车买了,楼盖了,漂亮媳妇娶了,四面都是风光。唯有爹,照样耕他的田、犁他的地、侍弄他的庄稼。地是他的命,随他吧。

    然而有一日,他从风声里,听到了异样。

    风很猛,揪下了叶片上的梦。脊骨一软,腰杆竟再也挺不起了。

    两月后,一条新闻充斥大街小巷:全国特大地沟油主犯被判无期徒刑……

    这天,荒草历历的祖坟前,爹长跪不起。末了,一头撞在墓碑上。

    风,依旧卷着梦的香气,撩着很多汉子的心。一张张焦裂的嘴,吐出一团团墨蓝的烟雾,在风中飘呀飘,飘呀飘……

(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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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医·奇方

张舟平

    先生姓宋名华,幼时聪慧过人,饱读诗书。十岁便随父习医,深得祖上真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年纪轻轻即成阿城名医。

    宋先生的药铺开在阿城的东街上,号“一文堂”,意即有一文钱可求医问药,无一文钱也可求医问药。药房门前大书一联: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

    宋先生怀有超绝的接骨医术。无人就诊时,他就在后院练手功。他将瓷碗砸成碎片和着胶泥装在一条布袋里,双手伸进去捏着,摸着,直到把碎瓷片捏成碗的全形。久之,那双手就有了起死回生的神力。遇到腰酸腿痛的,只需他轻轻一捏,便立时见效;折胳膊断腿儿的,一摸一捏也就接上了;有在别处断骨没有接好,到了宋先生手上,只见他冷观一眼,然后一个箭步冲上前,朝那坏腿弯膊处猛地一推,一提,一拉,一捏,眨眼功夫,就给弄好了。

    就这样,宋先生每日坐诊“一文堂”,求医问药者络绎不绝。有时,也有人请他去出诊。他从不要求来人为他配马备鞍,只骑着自家那头毛驴前去,嘚嘚嘚,洒一路清脆的蹄音,奔走四方,不辞辛劳,治病救人。

    这年秋天,日本鬼子打进了阿城。原阿城驻防司令麻五摇身一变当了日本人的走狗,成了阿城第一号大汉奸。

    一天夜里,宋先生正襟危坐在八仙桌旁捧读一本颜色发黄的线装书,突然,寂静的大街上传来一条游狗狺狺的惨嗥,似遭受了什么重物的捶击。接着一串哒哒的马蹄声响过来。随后,就有人跳下马,咚咚地砸门。

    宋先生打开门,面前那人提着一盏马灯,影影绰绰一身军人打扮。军人十分恭敬地问候宋先生。宋先生垂眼一瞅,知道来人是已投靠了日本人的麻五的副官。副官叫宋先生上马。宋先生略一沉吟,说,是你家哪位姨太太不舒服吗?副官说,是麻司令。他老人家今晚就寝前不知怎么回事瘫软不能站立了,有劳先生去看看。先生笑了,这就去吗?副官一只手提着马灯,一只手紧按着腰间盒子枪的枪套,语气冷冷地,马上去!

    宋先生扫了一眼副官,又微微一笑,说,好的。先生说着便去后院牵出了他的那头小毛驴。另一个伪军模样的人走过来,欲扶宋先生。先生摆摆手,抓住鞍辔,腿一跨,很矫健地上了毛驴背。走吧,他说,走吧。

    宋先生是在子夜时分走进麻五的驻地的。麻五在床上蛤蟆样哼哼着,见了宋先生,一连声说,先生救我,先生救我!这阵儿只觉着浑身酥软,像没有骨头似的。说着就要往起爬,竟是动不了。

    宋先生乜一眼一摊稀泥样的麻五,上前看了看病情,说麻司令病得不轻呢,我给你开几剂方药吃吃看。这里有两样药引子,是万万不可少的,你要务必弄到,方能见效。说罢端坐到一张紫檀方桌前,铺开纸张,挥笔就是一剂方药。药引子另纸附上,写的是:石松籽五钱,夏枯草五钱。

    三天后,麻五的副官骑着马又上“一文堂”来了。其时宋先生正在药房配药,见到麻五的副官,宋先生也没放下手头的活,只散淡地问一句,麻司令的病好些了吗?

    没有。副官说,先生你开的药剂好像疗效甚微。

    药理全对,怎能无效?这就奇了。宋先生放下手里的活,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家司令吃了枯草,可除草性;吃了松籽,当具松质。怎会无效呢?

    副官一脸茫然。

    宋先生缓缓地说,麻司令他把药引子吃到哪儿去了?

    当然是肚子里呀!副官觉得宋先生的话有些愚蠢。

    宋先生双手一拍,难怪不管用,我是要他把药引吃到心里去呀……

    副官莫名其妙地去回话了。

    当天,有人看见宋先生提着药箱,骑着毛驴去城外出诊了。

    从那天起,阿城的人们再也没见过宋先生。

    后来,有人传说,宋先生明里是个坐堂的郎中,暗里却在给城外赛虎岭上的抗日游击队供应着紧缺药品。传说又说,麻五的副官那天回去将宋先生的话一五一十学说给麻五后,麻五当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五官扭曲得极可怕。宋先生的那番话惹恼了麻五,他想暗害宋先生,但宋先生早已经参加八路去了。传说还说,宋先生当了八路,一身戎装,一改书生派头,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带领除奸队干掉了狗汉奸麻五……

    抗战胜利后,宋先生的名字和那张奇方流传了下来,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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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袖之痛

肖复兴

    胡文阁是梅葆玖的徒弟,近几年名声渐起。作为梅派硕果仅存的男旦演员,胡文阁的声名无疑沾了梅派的光。当然,他自己很努力,唱得确实不错。六年前,我第一次看他的演出,是在长安剧院,梅葆玖和他前后各演一折《御碑亭》。坦率地讲,说韵味,他还欠火候,和师傅有距离;单说声音,他要比师傅更亮也更好听,毕竟他正当年。

    其实,我对胡文阔的兴趣,不仅在于他梅派男旦的声名和功力,还因为听他讲了自己的一件往事。

    20世纪80年代,他还不到20岁,在西安唱秦腔小生,却痴迷京戏,痴迷梅派青衣,便私下向名师李德富先生学艺。青衣的唱腔当然重要,水袖却也是必须苦练的动夫。四大名旦中,水袖舞得好的,当数梅、程二位。水袖是青衣的看家玩意儿,它既可以是手臂的延长,载歌载舞;又可以是心情的外化,风情万种。那时候,不到20岁的胡文阁痴迷水袖,但和老师学舞水袖,需要自己买一匹七尺长的杭纺做水袖。这一匹七尺长的杭纺,当时需要22元,正好是他一个月的工资。为了学舞水袖,花上一个月的工资,也是值得的。但关键问题是,那时候,胡文阁的母亲正在病重之中——他很想在母亲很可能是一辈子最后一个生日的时候,给母亲买上一件生日礼物。但是,他已经没有钱给母亲买生日礼物了。在水袖和生日礼物两者之间,他买了七尺杭纺做了水袖。他想得很简单——年轻人,谁都是这样,把很多事情想得简单了——下个月发了工资之后,再给母亲买件生日礼物。在母亲的病床前,他把自己的想法对母亲说了。已经不能讲话的母亲嘶哑着嗓子,“呃呃”地不知在回答他什么。然而,无情的病魔没有给胡文阁补上母亲生日礼物的机会。母亲去世了,他才明白,世上有的东西是补不上的,就如同落到地上的叶子,再也无法如鸟一样重新飞上枝头。

    30多年过去了,直到现在,胡文阁都非常后悔。水袖,成为他的心头之痛,是扎在他心上的一根永远拔不出来的刺。

    胡文阁坦白道出自己的心头之痛,让我感动。

    我们也常常会面临类似的事情。在我们的人生旅途中,事业、爱情、婚姻、子女……我们觉得每件事都比父母重要。即使在母亲病重的时刻,胡文阁还觉得自己的水袖更重要呢。

    都说人年轻时不懂爱情,其实,年轻时是不懂亲情。爱情,总还要去追求,亲情只要伸手接着就是,那么轻而易举。问题是,胡文阁还敢于面对自己年轻时的浅薄,坦陈内疚——多少孩子吃凉不管酸,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起父母的地方,没有什么心痛之感,而是将那一根刺当成绣花针,为自己绣出美丽的图画。

    想起我的父母,我常常会涌出无比惭愧的心情,因为在我年轻的时候,一样觉得自己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父母总是被放在了后面。记得当初母亲从平房搬进新楼之后,已年过80,腿脚不利索,我生怕她下楼不小心会摔倒,便不让她下楼。母亲去世之前,一直想下楼看看家前面新建起来的元大都公园,总是兴致很高地对我说:“听说那里种了好多月季花!”正是伏里天,我对她说:“天凉快点儿再去吧。”谁想,没等到天凉快,母亲突然走了。那时候,总以为父母可以长生不老地永远陪伴着我们。我们就像蚂蟥一样,趴在父母的身上,理所当然地吸吮着他们身上的血。

    我不知道,如今的胡文阁站在舞台上舞动水袖的时候,会不会在一瞬间想起母亲。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听到他讲述自己这件30多年前的往事之后,无论是在舞台上,还是在电视里,再看到他舞动水袖的时候,我总有些走神,忍不住想起他的母亲,也想起我的母亲。

(原载《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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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冬天,也是春天

①在我这样的外地人眼中,上海是中国城市历史中最具沧桑美感的一册旧书,蕴藏着万千风云和无限心事。这里的每一处老弄堂,都是一句可以不断被注释的名言,注脚层叠,但于我来讲是陌生的。有一个地方,在记忆中却仿佛是熟知的,就是四川北路。这条路留下了许多历史名人的足迹,其中最难抹去的,当属鲁迅先生了。

②2017年岁尾,在某文学杂志六十周年庆典上,在太热闹的时刻,我很想独自出去走走。有天上午得空,吃过早饭便直奔四川北路,拜谒原虹口公园的鲁迅先生墓。

③天气晴好,又逢周末,园里晨练的人极多。入园处有个水果摊,苹果、橘子、草莓等钩织的芳香流苏,连缀着世界文豪广场。红男绿女穿梭其间,踏着热烈的节拍,跳着整齐划一的舞。身上热了,多数人将外套脱掉。我努力避让着舞者,走进广场。文豪们的铜像都是全身像,或坐或站。托尔斯泰右手握着手杖,此时手杖被挂上了一个健身者的挎包,使他显出一副苍凉出走的模样。莎士比亚和狄更斯手握鹅毛笔,鹅毛笔成了天然挂钩,缀着色彩艳丽的轻薄羽绒衣。只有巴尔扎克,他袖着手“深藏不露”,人们便难以附着,因此雕像成了一首流畅的诗。

④走出世界文豪广场,向前是卖早点的食肆,等候的人从屋里排到了门外。想着多年前萧红在这一带,有天买早点,发现包油条的纸居然是鲁迅先生一篇译作的原稿。萧红愕然告知鲁迅,先生却淡然,调侃道:“我是满足的,居然还可以包油条,可见还有一些用处。”也不知这里的早点铺如今用什么包油条,还能包裹出那拨云见日般的绮丽文事么?

⑤绕过食肆向前,更是人潮汹涌。各路声响汇聚起来,无比喧嚣,将自然的鸟语湮灭了。在世俗生活的长轴画卷渐次打开的时候,我也领略了背景上的植物风光。槭树正在最美时节,吊着满身红红黄黄的彩叶,被阳光照得晶莹剔透,看上去激情饱满。耐寒的杜鹃绽放着,那红的粉的花朵,在我这个刚经历了哈尔滨十二月飞雪的北方人眼里,无疑是日历牌上漏撕的春日,透着春的消息。

⑥鲁迅墓很好寻,位于公园的西北角,无论哪条甬道都有通往那里的指示牌。墓前广场比较开阔,最先看到的是长方形草坪上矗立着的鲁迅塑像,他坐在藤椅上,左手握书,右手搭着扶手,默然望着往来的人。塑像有高大的基座,再加上草地四围有密实的冬青做天然藩篱,因而墓地显得肃穆庄严。不过基座太高了,那端坐其上的雕像,如一团阴影挡在鲁迅墓前。也就是说,不管鲁迅是否愿意,他每天都要面对自己高高在上的背影。

⑦墓地两侧的石板路旁,种植着樟树、广玉兰和松柏,树高枝稠。我随手摘下一片广玉兰的叶子,拈着它走向鲁迅先生的长眠之所,将它轻轻摆在墓栏上,权当鲜花吧。在我的阅读印象中,鲁迅是不怎么写花儿的,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和《秋夜》中,写到腊梅一类的花儿,要么一笔带过,要么对所描述的花儿连名字也叫不出来。他最浓墨重彩写的,是《药》结尾处瑜儿坟头的那圈红白的无名之花。

⑧相比鲁迅的杂文,我更偏爱他的小说,尤其喜欢《故事新编》。其中的《铸剑》惊心动魄,我是把这个短篇当史书来看的。鲁迅是高超的人物雕塑家,他小说中的人物,像是青铜锻造的,叩击时会有深沉的回声。而且这些人物身上洋溢着动人的光芒——悲凉的诗意之光,如《孔乙己》《阿Q正传》《风波》《药》《伤逝》《明天》等堪称经典的篇章,是作家以笔蘸着自己的生命之血,化解心中块垒时,播撒于春日晚雾中的纯美幽灵,他们充满了有筋骨的象征性。鲁迅公园中世界文豪广场上的那些雕塑,如果换成阿Q、孔乙己、单四嫂子、九斤老太、眉间尺、吕纬甫,也是极相宜的——这些人哪个不是负重的高手呢!

⑨鲁迅墓由上好的花岗石对接镶嵌,其形态很像一册灰白的旧书,半是掩埋半是出土的样子。因为是园中独墓,看上去显赫,也孤独。其实无论是鲁迅的原配夫人朱安,还是无比崇敬鲁迅的萧红,都曾在遗言中表达了葬在鲁迅身旁的想法,可惜都未能如愿——怎么可能如愿呢?鲁迅曾在文章中交代过后事“赶快收殓 ,埋掉,拉倒”,也曾在《病后杂谈》中表达过,不喜欢被追悼,不喜欢挽联,倘有购买纸墨白布的闲钱,不如选几部明清野史来印印。这些绝非故作超拔,符合他的脾气。

⑩鲁迅墓前并不安静,左右两侧的石杆花廊下,一侧是两个男人在练习格斗,互为拳脚;另一侧是三位大妈,在热聊什么。我脱帽向着这座冷清的墓深深三鞠躬,静默良久,之后转身离开。我想鲁迅被葬在这闹市的园子中,纵有绿树青草点缀,春花秋月相映,风雨雷电做永恒的日历,但终归少了一个人去后最该享有的宁静清寂,所以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安息了。

⑪离开墓地的时候,忽然间狂风大作,搅起地面的落叶和尘土,在半空飞舞。公园里所有的树,此时都成了鼓手,和着风声,发出海潮般的轰鸣,湮灭了嘈杂的人声。回身一望,我献给鲁迅先生的那片玉兰叶,已不见踪影,我似乎听到他略含嘲讽的笑声:敬仰和怀念,不过是一场风,让它去吧!

(取材于迟子建的同名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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