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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题 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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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型:现代文阅读 题类:常考题 难易度:困难

浙江省温州市平阳县2020届高三语文适应性考试试卷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寒风吹彻

刘亮程

    雪落在那些年雪落过的地方,三十岁的我,似乎对这个冬天的来临漠不关心,却又好像一直在倾听落雪的声音,期待着又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覆盖村庄和田野。

    屋子里更暗了,我看不见雪。但我知道雪花漫天地落,落在房顶和柴垛上,落在扫干净的院子里,落在远远近近的路上。我要等雪落定了再出去,我再不像以往,每逢第一场雪,都会怀着莫名的兴奋,站在屋檐下观看好一阵,或光着头钻进大雪中,好像有意要让雪知道世上有我这样一个人,却不知道寒冷早已盯住了自己活蹦乱跳的年轻生命。

    那个冬天我十四岁,赶着牛车去沙漠里拉柴禾,往往要用一天半夜时间才能拉回一车柴禾。每次拉柴禾,都是母亲半夜起来做好饭,装好水和馍馍,然后叫醒我。有时父亲也会起来帮我套好车。我对寒冷的认识是从那些夜晚开始的。

    只是这次,我是一个人赶着牛车进沙漠。一野的寒风吹着我,似乎寒冷把其他一切都收拾掉了,现在全部地对付我。我掖着羊皮大衣,一动不动趴在牛车里,不敢大声吆喝牛,免得让更多的寒冷发现我。天亮时,牛车终于到达有柴禾的地方。我的一条腿却被冻僵了,腿上的一块骨头生疼起来,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疼,像一根根针刺在骨头上又狠命往骨髓里钻,这种疼感一直延续到以后所有的冬天以及夏季里阴冷的日子。

    天快黑时,我装着半车柴禾回到家里,父亲一见就问我:怎么拉了这点柴,不够两天烧的。我没吭声,也没向家里说腿冻坏的事,我想很快会暖和过来。但在我周围,肯定有个别人不能像我一样度过冬天,他们被留住了。冬天总是一年一年地弄冷一个人,先是一条腿、一块骨头、一副表情、一种心情……尔后整个人生。

    我曾在一个寒冷的早晨,把一个浑身结满冰霜的路人让进屋子,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那是个上了年纪的人,身上带着许多个冬天的寒冷,当他坐在我的火炉旁时,炉火须臾间变得苍白。我没有问他的名字,在火炉的另一边,我感到迎面逼来的一个老人的透骨寒气,他一句话不说。我想他的话肯定全冻硬了,得过一阵才能化开。大约坐了半个时辰,他站起来,朝我点了一下头,开门走了。我以为他暖和过来了。

    第二天下午,听人说村西边冻死了一个人。我跑过去,看见那个上了年纪的人躺在路边,半边脸埋在雪中。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被冻死。我不敢相信他已经死了,他的生命中肯定还深藏着一点温暖,只是我们看不见。一个人最后的微弱挣扎我们看不见;呼唤和呻吟我们听不见。我们认为他死了,彻底地冻僵了。他的身上怎么能留住一点点温暖呢?靠什么去留住。他的烂了几个洞、棉花露在外面的旧棉衣?底磨得快透了一边帮已经脱落的那双鞋?还有他的比多少个冬天加起来还要寒冷的心境……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

    我有一个姑妈,住在河那边的村庄里,许多年前的那些个冬天,我们兄弟几个常手牵手走过封冻的河去看望她。每次临别前,姑妈总要说一句:天热了让你妈过来喧喧。姑妈年老多病,她总担心自己过不了冬天。天一冷她便足不出户,偎在一间矮土屋里,抱着火炉,等待春天来临。

    我一直没有忘记姑妈的话,也不只一次地把它转告给母亲。母亲只是望望我,又忙着做她的活。母亲不是一个人在过冬,她有五六个没长大的孩子,她要拉扯着他们度过冬天,不让一个孩子受冷。她和姑妈一样期盼着春天。天热了,母亲会带着我们,趟过河,到对岸的村子里看望姑妈。姑妈也会走出蜗居一冬的土屋,在院子里晒着暖暖的太阳和我们说说笑笑……

    姑妈死在几年后的一个冬天。我回家过年,记得是大年初四,我陪着母亲沿一条即将解冻的马路往回走。

    “你姑妈死掉了。”母亲说得那么平淡,像在说一件跟死亡无关的事情。

    “咋死的?”我似乎问得更平淡。

    母亲没有直接回答我,她只是说:“你大哥和你弟弟过去帮助料理了后事。”

    此后的好一阵,我们再没说这事,只顾静静地走路。“天热了过来喧喧。”我又想起姑妈的这句话,这个春天再不属于姑妈了。她熬过了许多个冬天还是被这个冬天留住了,我想起爷爷奶奶也是分别死在几年前的冬天。我告诉自己,不管天冷天热,我们都要常过来和母亲坐坐。

    母亲拉扯大她的七个儿女。她老了。我们长高长大的七个儿女,或许能为母亲挡住一丝的寒冷。每当儿女们回到家里,母亲都会特别高兴,家里也顿时平添热闹的气氛。但母亲斑白的双鬓分明让我感到她一个人的冬天已经来临,那些雪开始不退、冰霜开始不融化——无论春天来了,还是儿女们的孝心和温暖备至。随着三十年这样的人生距离,我感觉着母亲独自在冬天的透心寒冷,我无能为力。

    雪越下越大,天彻底黑透了。我静坐在屋子里,火炉上烤着几片馍馍,一小碟咸菜放在炉旁的木凳上。我围抱着火炉,烤热漫长一生的一个时刻。我知道这一时刻之外,我其余的岁月,我的亲人们的岁月,远在屋外的大雪中,被寒风吹彻。

(选自刘亮程的《一个人的村庄》,有删改)

(1)、简析文中画线部分的语言特点。
(2)、文章塑造了路人与姑妈的形象,简析两者写法上的异同。
(3)、分析本文叙述上的特征。
(4)、西班牙哲学家乌纳穆诺说:“生命的悲剧意识来自于对不朽的渴望,理解悲剧,不是为了悲哀地死去,而是为了更从容,更珍惜,更充满爱意地活着。”选文也体现了这一审美思想,请结合文本,多角度探究刘亮程笔下“深藏着的温暖”。
举一反三

阅读下面的作品,完成1-3题。

罗丹的雕刻

熊秉明

雕刻的发生源自一种人类的崇拜心理,无论是对神秘力的崇拜,对神的崇拜,或者对英雄的崇拜。把神像放在神龛里,把英雄像放在广场的高伟基座上,都表示这一种瞻仰或膜拜的情操。雕刻家把神与英雄的形象具体化。他的创作是社会交给他的任务。所以雕刻家在工作中,虽然有相当的自由,可以发挥个人才华,但是无论在内容上,在形式上,还要首先服从一个社会群体意识长期约定俗成的要求。有时,我们在庙宇装饰、纪念碑细部也看到日常生活的描写,有趣而抒情,然而那是附带的配曲。

罗丹的出现,把雕刻作了根本性的变革,把雕刻受到的外在约束打破。他不从传统的规格、观众的期待去考虑构思,他以雕刻家个人的认识和深切感受作为创造的出发点。雕刻首先是一座艺术品,有其丰富的内容,有它的自足性,然后取得它的社会意义。所以他的作品呈现的时候,一般观众,乃至保守的雕刻家,都不免惊骇,继之以愤怒、嘲讽,而终于接受、欣赏。他一生的作品,从最早期的《塌鼻的人》《青铜时代》,一直到他最晚年的《克列蒙梭》《教皇伯诺亚第十五》都受到这样的遭遇,只不过引起的波澜大小不同而已。

欣赏罗丹毕生的作品,我们也就鸟瞰了人的生命的全景。从婴孩到青春,从成熟到衰老,人间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爱和欲,哭和笑,奋起和疲惫,信念的苏醒,绝望的呼诉……都写在肉体上。

摇摇他说“忠于自然冶,而在他的手中,人体已经开始扭曲,破裂;他说“尊重传统冶,然而他已经把雕刻从纪念碑功能中游离出来。他所做的不是凯旋门,而是“地狱之门冶。这是一大转变。凯旋门歌颂历史人物的丰功伟绩,而“地狱之门冶上没有英雄。“地狱之门冶其实也可以称作“人间之门冶,而罗丹所描述的人间固然有鲜美和酣醉,但也弥漫阴影和苦难,烦忧和悲痛,奋起和陨落。罗丹用雕刻自由抒情,捕捉他想象世界中的诸影,诸相。雕刻是他恣意歌唱的语

言。在罗丹手中,塑泥变成听话的工具,从此,在他之后的雕刻家可以更大胆地改造人体,更自

由地探索尝试,更痛快地设计想象世界中诡奇的形象。现代雕刻从此可能。

说他的雕刻是最雕刻的雕刻是可以的,因为雕刻本身取得意义;说他的雕刻破坏雕刻的定义,已经不是雕刻,也是可以的,因为雕刻不仅具有坚实的三度实体的造型美,而且侵入诗,侵入哲学。说在他的作品里,我们看见雕刻的源起是可以的;说在他的作品里,我们看到雕刻的消亡也是可以的。因为他的雕刻在生命的波澜中浮现凝定,生命啄破雕刻的外壳又一次诞生。

他说:“在做艺术家之前,先要做一个人。冶每天有那么多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从世界的各个角落来到巴黎罗丹美术馆,在他的雕像之间徘徊,沉思,因为那些青铜和大理石不只是雕刻,那是,用他自己的话说,“开向生命的窗子冶。

                                                (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后面小题。

从内心里燃烧

——李安谈《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

    近日,著名华人导演李安携新作《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来到中国,在整个电影市场掀起热潮。从《卧虎藏龙》《断背山》到《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李安在题材和技术上不断自我突破并取得巨大成功,所以不少影迷都对他和他的这部新作充满期待。

    记者:您不断挑战自我,让自己完成似乎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就是您的电影理想吗?

    李安:我虽然60多岁了,但还在成长,好像年轻人一样。成长包括我对电影的追求的成长,也包括我对这个世界和人们内心的观察的成长。我也需要活力,甚至需要障碍,因为没有障碍,人就会没有思想,很难保持新鲜度。我很喜欢拍电影,也很喜欢学电影,有人投资让我去学去拍,对我来讲是很大的福分,我也很珍惜学习的机会。每次爬一个高峰,我不仅能学到东西,还能学到谦卑。中国人讲“学然后知不足”,我学到一个东西,找到一个答案,然后又开始探索新的问题,这是我保持活力的方法,就像我们呼吸一样,是本来就在做的事情,无所谓挑战。

    记者:所有人都非常关心《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采用的每秒120帧、4K、3D这些全新技术。这是电影史上第一部使用这些新技术拍摄的故事长片,作为观众,大家应该做什么心理准备?

    李安:我一方面希望大家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再进去看,另一方面又觉得大家不要有任何思想准备可能是最好的,把自己过去的观影习惯摆在一旁,才能够很放松地进入新的电影世界去体会。因为电影从诞生时就是展现平面的,现在这个新技术把幕帘打开了,但本质上还是内心的表达。

    记者:这部电影选择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向观众传达了什么样的信息和感受?

    李安:当初看到原著,觉得非常内在,写的是比利·林恩这个男孩子头脑里一天的思绪,但是不容易被看到,我就决定用新的方式进行表达。人生是一场“秀”,也是一场战斗,也有战斗的伙伴,同伴的心情也很难叙述。我们经历困难的时候更容易看到真相,因为所有的感官都是完全开放的。用我们的眼光看这个世界,有时候有点奇怪,有点喜剧性,也有点讽刺性,以这样的题材拍一部新的电影是非常合适的。

    记者:影片给我们一种看到真、善、美的感受。您觉得现在电影技术每秒120帧是不是技术的极限?

    李安:现在这部电影不但能从银幕上看出演员的气色,体会到台词和潜台词,对角色的心态、气质和用心也都可以有所体会。我们常说真、善、美,“真”里面也有“善”和“美”。每秒120帧是新的开始,光追求帧数却不会去有针对性地拍,还是不行。怎么把技术的东西做成艺术,商业上怎么发行,最后怎么样改变我们电影文化的生态、电影人的思维习惯、观众的欣赏习惯,这些文化上的事情,都需要一个一个层次做上去。我觉得数码电影是很有潜力的,现在我是写实性的,将来可能抽象性的、轻松浪漫的也可以用这个技术。

    记者:您如何看待当下的中国电影市场?电影人应该如何努力?

    李安:中国电影市场一直都有好片子。对中国电影的期待,我还是那句老话,“现在好像是黄金时代,希望大家能够把握住,能够多做点,扎下根”。过去美国市场及其思维方式是主导。现在不管是市场还是文化方面,中国电影不光对自身而且对全世界都有一个新的导向,非常期待它能够长期健康地发展,这是我的一个心愿,希望大家一起努力。艺术这行或者娱乐这行,我感觉需要一种燃烧的热情,必须真诚地往内心里面深挖。我们人生中真实的东西,去触摸它,都是挺难受的,要经过美化、艺术化,自己要真诚,在这个过程中,需要用燃烧的热情点亮我们的内心。我之所以喜欢这么近地看人,是因为看清对方就是看清自己,了解人性。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远山

张世勤

    莽莽苍苍,四面青山。孤独的牛车,远远望去像一个小黑点,在大山深处移动。

    父亲刚逝,他的心情低沉而忧郁。今天天气放晴,他该出山,但他只能一个人驾着牛车出山了。

    他和父亲在这深山里已经二十多年,习惯了每天植树、护林、砍柴、卖柴这一套步调,从未感觉到日子有丝毫的单调,现在,父亲不在了,从今天开始他得习惯一个人出山。

    山路崎岖,又是一个转弯,转过弯去就是一个长长的缓坡,然后再转弯。这条山路他早已烂熟于心,每到一处转弯,他都要提醒父亲:爹,转弯了。可他再也听不见父亲的回答,父亲的确是不在了!

    不知什么时候,车竟然停下了,停在了一个转弯处。这种情况从前还未有过,他说,咱们赶路吧,牛却仍然未动。他抚着牛,竟看到牛眼里闪着迷惘。这头牛,当年是父亲接生的,难道它还记着父亲对它的好?他也再次想起父亲,叹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唉,爹,转弯了。

    没想到,这一说,牛迈开步子,熟练地转过弯去。他终于明白,牛跟他一样,都习惯了父亲坐在车上,习惯了每到转弯处的提醒,现在到了转弯处,他不说话,牛就有些慌,不知该怎么办。也许,他和牛都需要一个转弯的过程。明白过来之后,接下来的路就顺畅得多了。到转弯处,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给父亲说一声:爹,转弯了。这么喊,又像是喊牛。望着老成持重的牛,他突然觉得把它看作父辈,似乎也没什么错。父亲和牛的秉性是一样的。

    过了些日子,他再次从山外回来的时候,牛车上不再那么空荡荡的了,而是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

    年轻的女人穿着红红的上衣,充满着对大山的新奇。过去,出山进山,远远看去都是一个小黑点,而现在却是一抹鲜红。这抹红,在青山绿水之间,想掩映都掩映不住。

    年轻的女人是他在山外认识的。每次木柴装车后,他都要带上一种小山果,红红的,是他打柴时顺手摘下的,不为卖钱,只供人品尝。半品半尝之间,木柴也就卖出去了。后来年轻的女人就来了,问他,卖的?他说,不是,随便让人吃的。真的?真的。第二天,他刚摆下摊,一小堆红山果红红地映着。年轻女人又来了。她说,你怎么不卖呢?他说,山里有的是,不值钱。

    第三次来的时候,年轻的女人问,你叫什么?他说,叫青树。住在山里?是的。你不觉得枯燥吗?不枯燥,山里有山鸡、野兔,山树上有樱桃、山楂……什么都有。年轻的女人说,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他便问,你叫什么?年轻的女人说,我叫红苗。

    此后,每次红苗都很准时地来到青树的摊前,一边与青树拉呱,一边吃着红山果。青树觉得卖柴原来挺有意思,怎么过去就没觉得呢!

    红苗决计要跟着青树进山了。红苗坐在牛车上向大山深处走去。新鲜的空气裹挟着她,蓝天白云笼罩着她,她觉得天地一下子宽广了。她对青树说,我想告诉我爹。青树说,怎么告诉,他听不见。红苗说,我喊。绵延的群山让红苗柔软的心情无限地舒展。她两手打个弧放在嘴边:爹,我转弯了。

    牛听了红苗的话,先是一愣,然后就要转弯,青树忙抚着牛头,轻声说:不是喊你,是喊她爹的。牛似乎明白了青树的意思,不好意思地吧嗒了几下眼皮。

    第二天,青树要去打柴,红苗说今天不打柴了。今后也不打柴了。青树不解,红苗说我们可以种菜、卖山果。山果是山树自己结的,摘下来,是顺手的事,怎么可以拿去卖呢?红苗说树不也是自己长的吗?山果咱们也可以自己种啊。

    青树第一次驾着空空的牛车出山了,一路上,他不断地跟牛说转弯了,也像是给自己说。

    在这大山深处,青树知道,转一个弯,就能看到一片不一样的树,开一壁不一样的花。是不是过日子的路也要这样走,要不断地转个弯才好呢?

    一年后,青树栽培种植的各色山果和蔬菜都成了小镇上的抢手货。红苗像做窝的小鸟一样勤快,开发出的品种有二三十个之多。青树出山的牛车上,不再只是一些硬邦邦的木柴,而是瓜果梨枣,色彩缤纷。打这,去一趟山外,青树就会装回一袋子钱。

    这天青树从山外回来,丰盛的菜肴让他想到了爹留下来的酒葫芦。喝了酒的青树抓着红苗的手,对着群山,高声大喊:爹。房前的老牛便“哞”一声。青树喊:爹,我转弯了。房前的老牛便“哞”一声。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三松堂断忆

宗璞

    ①转眼间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快一年了。

    ②去年这时,也是玉簪花开得满院雪白,我还计划在向阳的草地上铺出一小块砖地,以便把轮椅推上去,让父亲在浓重的树荫中得一小片阳光。因为父亲身体渐弱,忙于延医取药,竟没有来得及建设。九月底,父亲进了医院,我在整天奔忙之余,还不时望一望那片草地,总不能想象老人再不能回来,回来享受我为他安排的一切。

    ③在父亲的最后几年里,经常住医院,八九年下半年起更为频繁,九〇年初,父亲因眼前有幻象,又住医院,他常常喜欢自己背诵诗词,每住医院,总要反复吟哦《古诗十九首》。有记不清的字,便要我们查对,“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他在诗词的意境中似乎觉得十分安宁。一次医生来检查后,他忽然对我说:“庄子说过,生为附赘悬疣,死为决疣溃痈。孔子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张横渠又说,生吾顺事,没吾宁也。我现在是事情没有做完,所以还要治病。等书写完了,再生病就不必冶了。”我只能说:“那不行,哪有生病不治的呢!”父亲微笑不语。我走出病房,便落下泪来。坐在车上,更是泪如泉涌。一种没有人能分担的孤单沉重地压迫着我。我知道,分别是不可避免的。

    ④我们希望他快点写完《新编》,可又怕他写完。在住医院的间隙中,他终于完成了这部书。亲友们都提醒他还有本《余生札记》呢。其实老人那时不只有文艺杂感,又还有新的思想,他的生命是和思想和哲学连在一起的,只是来不及了,他没有力气再支撑了。

    ⑤人们常问父亲有什么遗言。他在最后几天有时念及远在异国的儿子钟辽和惟一的孙儿冯岱。他用力气说出的最后的关于哲学的话是:“中国哲学将来要大放光彩!”他是这样爱中国,这样爱哲学。当时有李泽厚和陈来在侧。我觉得这句话应该用大字写出来。

    ⑥然后,终于到了十一月二十六日那凄冷的夜晚,父亲那永远在思索的头脑进入了永恒的休息。

    ⑦作为父亲的女儿,而且是数十年都在他身边的女儿,在他晚年又身兼几大职务,秘书、管家兼门房,医生、护士带跑堂,照说对他应该有深入的了解,但是我无哲学头脑,只能从生活中窥其精神于万一。根据父亲的说法,哲学是对人类精神的反思。他自己就总是在思索,在考虑问题。因为过于专注,难免有些呆气,他晚年耳目失其聪明,自己形容自己是“呆若木鸡”。其实这些呆气早已有之。抗战初期,几位清华教授从长沙往昆明,途经镇南关,父亲手臂触城墙而骨折。金岳霖先生一次对我幽默地提起此事,他说:“当时司机通知大家,不要把手放在窗外,要过城门了。别人都很快照办,只有你父亲听了这话,便考虑为什么不能放在窗外,放在窗外和不放在窗外的区别是什么,其普遍意义和特殊意义是什么,还没考虑完,已经骨折了。”这是形容父亲爱思索。他那时正是因为在思索,根本就没有听见司机的话。

    ⑧父亲一生对物质生活的要求很低,他的头脑都让哲学占据了,没有空隙再来考虑诸般琐事。而且他总是为别人着想,尽量减少麻烦。一个人到九十五岁,没有一点怪癣,实在是奇迹。父亲曾说,他一生得力于三个女子:一位是他的母亲、我的祖母吴清芝太夫人,一位是我的母亲任载坤先生,还有一个便是我。一九八二年,我随父亲访美,在机场上父亲做了一首打油诗:“早岁读书赖慈母,中年事业有贤妻。晚来又得女儿孝,扶我云天万里飞。”确实得有人料理俗务,才能有纯粹的精神世界。近几年,每逢我的生日,父亲总要为我撰寿联。九〇年夏,他写最后一联,联云:“鲁殿灵光,赖家有守护神,岂独文采传三世;文坛秀气,知手持生花笔,莫让新编代双城。”父亲对女儿总是看得过高。“双城”指的是我的长篇小说,第一卷《南渡记》出版后,因为没有时间,没有精力,便停顿了。我必须以《新编》为先,这是应该的,也是值得的。当然,我持家的能力很差,料理饭食尤其不能和母亲相比,有的朋友都惊讶我家饭食的粗糙。而父亲从没有挑剔,从没有不悦,总是兴致勃勃地进餐,无论做了什么,好吃不好吃,似乎都滋味无穷。这一方面因为他得天独厚,一直胃口好,常自嘲“还有当饭桶的资格”;另一方面,我完全能够体会,他是以为能做出饭来已经很不容易,再挑剔好坏,岂不让管饭的人为难。

    ⑨父亲自奉俭,但不乏生活情趣。他并不永远是道貌岸然,也有豪情奔放,潇洒闲逸的时候,不过机会较少罢了。一九二六年父亲三十一岁时,曾和杨振声、邓以蛰两先生,还有一位翻译李白诗的日本学者一起豪饮,四个人一晚喝去十二斤花雕。六十年代初,我因病常住家中,每于傍晚随父母到颐和园包坐大船,一元钱一小时,正好览尽落日的绮辉。一位当时的大学生若干年后告诉我说,那时他常常看见我们的船在彩霞中飘动,觉得真如神仙中人。我觉得父亲是有些仙气的,这仙气在于他一切看得很开。在他的心目中,人是与天地等同的。“人与天地参”,我不止一次听他讲解这句话。《三字经》说得浅显:“三才者,天地人。”既与天地同,还屑于去钻营什么!那些年,一些稍有办法的人都能把子女调回北京,而他,却只能让他最钟爱的幼子钟越长期留在医疗落后的黄土高原。一九八二年,钟越终于为祖国的航空事业流尽了汗和血,献出了他的青春和生命。

    ⑩父亲的呆气里有儒家的伟大精神,“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自强不息到“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地步;父亲的仙气里又有道家的豁达洒脱。秉此二气,他穿越了在苦难中奋斗的中国的二十世纪。他的一生便是二十世纪中国文化的一个篇章。

⑪据河南家乡的亲友说,一九四五年初祖母去世,父亲与叔父一同回老家奔丧,县长来拜望,告辞时父亲不送,而对一些身为老百姓的旧亲友,则一直送到大门,乡里传为美谈。从这里我想起和读者的关系。父亲很重视读者的来信,许多年常常回信。星期日上午的活动常常是写信。和山西一位农民读者车恒茂老人就保持了长期的通信,每索书必应之。后来我曾代他回复一些读者来信,尤其是对年轻人,我认为最该关心,也许几句话便能帮助发掘了不起的才能。但后来我们实在没有能力做了,只好听之任之。把人家的千言信万言书束之高阁,起初还感觉不安,时间一久,则连不安也没有了。

    ⑫时间会抚慰一切。去年初冬深夜的景象总是历历如在目前,我想它是会伴随我进入坟墓的了。当晚,我们为父亲穿换衣服时,他的身体还那样柔软,就像平时那样配合。他好像随时会睁开眼睛说一声“中国哲学将来会大放光彩”。我等了片刻,似乎听到一声叹息。

    ⑬然而日子居然过去快一年了,只好对自己说,至少有一件事稍可安慰。父亲去时不知道我已抱病。他没有特别的牵挂,去得安心。

    ⑭文章将尽,玉簪花也谢尽了。邻院中还有通红的串红和美人蕉,记得我曾说串红像是鞭炮,似乎马上会劈劈啪啪响起来,而生活里又有多少事值得它响呢?

(本文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各小题。

等待摩西

莫言

    柳彼得是我们东北乡资格最老的基督教徒,他孙子柳卫东是我小学同学。我们俩不但同班,而且同桌,虽然也打过几次架,但总体上关系还不错。柳卫东原名柳摩西,“文革”初起时改成了现名。当时,他不但自己改了名,还建议他爷爷改名为柳爱东。他的建议,换来了他爷爷两个大耳刮子。

    1975年,我当兵离开家乡,临行之前,见过柳卫东一面。他很羡慕我,因为对当时的农村青年来说,当兵是一条光明的出路。他也报过名,但最终还是因为他爷爷柳彼得的基督教徒身份受了牵连。

    我到部队不久,柳卫东就给我写了一封信,说他马上要跟马德宝的闺女马秀美结婚,希望我能送他一顶军帽,结婚时戴上神气一下。我回信告诉他,新兵只有一顶军帽,确实不能送他。他没回信,从此我们就没联系了。

    得到他将与马秀美结婚的消息时,我感到很意外。因为马秀美比柳卫东大五岁,马秀美的爷爷的妹妹是柳卫东的父亲的爷爷的弟弟的妻子,论辈分柳卫东该叫她姑姑。这背后的故事令我浮想联翩。

    我当兵第二年,得到了一次出差顺路回家探亲的机会。不用专门打听,柳卫东和马秀美的恋爱故事扑面而来。事实就是,本来已经连去东北与那林业工人结婚的车票都买好了的马秀美,突然翻悔了,任那保媒的于大嘴威胁利诱,任她的父母寻死觅活,她是铁了心不回头。那林业工人见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恼怒至极,便开列了详细的账单,向马家索赔。马秀美的三个哥,都是出了名的混账角色,他们把柳卫东弄到村东老墓田里,拳打脚踢,逼他与妹妹断绝关系。柳卫东宁死不屈,表现得很像汉子。柳卫东被打得头破血流瘫倒在地,马秀美大哭着跑来,将奄奄一息的柳卫东抱在怀里。许多眼窝浅的人,都流下了同情抑或是感动的泪水。

    我本来是想去柳卫东家看看的,但父亲劝我不要去。父亲说柳卫东结婚后就被他父母撵了出来,两口子在村头搭了个棚子暂住,日子过得很凄惨。我回部队那天,在村后公路边等公共汽车的时候,遇到了他们夫妇。两年没见,柳卫东头上竟然有了很多白发。他的左腿瘸了,背也驼了,嘴里还缺了两颗门牙。他穿一件掉光纽扣的破褂子,腰上捆着一根红色的胶皮电线。马秀美原本是我们村里最漂亮的姑娘,现在已经不像样子。她已经怀了孕,看样子快生了。她穿着一件油脂麻花的男式夹克衫,肚子挺着,脸上有一道道的灰和一片片蝴蝶斑,眼角夹着眵,目光悲凉,头发蓬乱,身上散发着烂菜叶子的气味。看样子,为了这场恋爱,两个人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等我再次回家探亲时,已是80年代初期,改革开放了,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农民的生活也有了巨大的改善。这时候,柳卫东已经成了我们东北乡的首富,成了一位据说经常与县里领导在一起喝酒的头面人物。王超是村里开小卖部的,消息灵通人士,他神秘地对我说:听说柳总要跟他老婆离婚呢!我说:“这不可能吧,他们可是真正的自由恋爱,真正的患难夫妻啊!”他说:“此一时彼一时也,柳总现在身份变了,马秀美带不出门嘛!”

    我去乡政府东边那条街上的理发铺里理发时,遇到了柳卫东。我进去时,理发的姑娘正在给他吹头。我看到镜子里柳卫东容光焕发的脸。他的头发乌黑茂盛。他邀我过两天去他家坐坐。

    两天后,我跟随着他的女儿柳眉,翻过河堤,到了柳卫东家的新居。

    这是五间新盖的大瓦房,东西两厢,圈了一个很大的院子,黑漆大铁门上用红漆写着对联:“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进门是一道用瓷砖镶了边的影壁,影壁正中是一个斗大的红“福”。院子里拴着一只狼狗,对着我凶猛地叫唤。

    马秀美迎出来,手上沾着面粉,喜笑颜开地说:“快来快来,贵客登门,卫东这几天老念叨你呢!”

    我看着她挺出来的肚子,问:“什么时候生?”

    她忧心忡忡地说:“主保佑,这一次但愿是个带把儿的。”

    我看着他们家墙壁上挂着的耶稣基督像,知道她已经成了他的信徒。

    “快来!你这家伙!”柳卫东叼着烟卷,从里屋出来,说,“咱俩先喝几杯,待会儿公社孙书记也来。”

    我们坐在沙发上,欣赏着他的十四英寸彩色电视机,四喇叭立体声收录机,这是当时乡村富豪家的标配。他按了一下录音机按钮,喇叭里放出了他粗哑的歌声。他说:“听听,著名男高音歌唱家柳卫东!”

    马秀美进来给我倒茶,撇着嘴说:“还好意思放给别人听?驴叫似的。”

    “你懂什么?”他说,“这叫美声唱法,从肚子里发音!”

    “从肚子里发出的音是屁!”马秀美说。

    “你这臭娘们儿怎么这么烦人呢?”柳卫东挥着手说,“滚滚滚,别破坏我们的雅兴。”

    “柳总,”我说,“能不能换盘磁带?”

    “想听谁的?”他说,“邓丽君的,费翔的,我这里都有。”

    “不听靡靡之音”我说,“有茂腔吗?”

    “有啊,”他说,“《罗衫记》行吗?”

    “行。”

    1983年春天,我回乡探亲,听很多人跟我讲柳卫东失踪的事。正月里,我带着孩子去供销社买东西,在集市上遇到了马秀美,她挽着一个竹篮,里边盛着十几个鸡蛋。从她灰白的头发和破烂的衣服上,我知道她的日子又过得很艰难了。

    她眼里噙着泪花问我:“兄弟,你说,这个王八羔子怎么这么狠呢?难道就因为我第二胎又生了个女儿,他就撇下我们不管了吗?”

    我说:“大嫂,卫东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说他能跑到哪里去了呢?是死是活总要给我们个信儿吧?”

    “也许,他在外边做上了大买卖……也许,他很快就会回来……”

    现在是2012年,柳卫东失踪,已经整整三十年了。如果他还活着,已经是六十岁的老人了。三十年来,他的老婆一直等待着他。刚开始那几年,村里人多数认为柳卫东在外边又找了女人成了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都认为这个人早已不在人世。有人认为,他其实就是在县城里被人害死的。早已进城开超市的王超,偶然与我在县城洗浴中心相遇时,对我神秘地说:“三哥,你那个老同学,三十年前就被县城的四大公子合伙谋害了.……”但马秀美一直坚信他还活着。据说柳卫东失踪之前,已经欠下了巨额的债务,柳失踪后,讨债的人把他家值钱的东西都给拿走了,只给这娘儿三个留下了一口烧饭的锅。马秀美靠捡破烂收废品把两个女儿抚养成人。大女儿柳眉初中毕业后到帆布厂做工,在那里与一个黄岛来的青工谈恋爱,后来结婚,随丈夫去了黄岛,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小女儿柳叶,学习很好,考上了山东师范大学,毕业后留在济南工作。这两个女儿都要将母亲接去养老,但她坚决不去。她守着那个曾经很气派,现在已经破败不堪的房子等待着丈夫的归来。在她家前边,十年前就建了一座加油站,来往的汽车都在这儿加油。马秀美每天都会夹上一摞寻人启事,提上一小桶糨糊,往那些大货车上贴寻人启事。说是寻人启事,其实是她请人写给丈夫的一封信:卫东,孩子他爹,你在哪里?见到这封信,你就回来吧,一转眼你走了快三十年了,咱的外孙盼盼都上小学三年级了,可他连姥爷的面还没见过呢。卫东,回来吧,即便你真的在外边又成了家我也不恨你,这个家永远是你的……我把家里的电话和女儿的手机都写在这里,你不愿理我,就跟女儿联系吧……

    很多司机都听说过这个女人的故事,所以,他们都不制止她往自己的车上贴寻人启事。

    (有删改)

阅读下文,完成下题

艰深的哲学

傅菲

①马鞍嵌在两座很矮的山冈之间。针叶林从山冈披下来,青青黛黛,一棵巨大的泡桐突兀而出,树冠如蘑菇云。即将日落,一只被人遗弃的褐毛土狗,站在泡桐树下,仰起头,呜昂呜昂地叫。山冈向北延伸,是脉脉松林。

②最早进来的是挖掘机。据说修一条公路,要打通那个山梁。有十二台挖掘机在挖土,从山梁上往下挖。运土车盘着树林,运土到另一个山坳,翻斗倒土,黄黄的土尘扬起来。挖了七个来月,山梁不见了,山成了断山。男人们用洋镐,挖起炮碴,堆在路边,女人用簸箕装满,挑到坑洼处填起来。女人蹲下身子,扁担压在肩上,扎稳脚,缓缓支起身子,挑起来,抖一抖肩,迈开脚,挑走。那一担炮碴,少说也有一百六十斤。

③这条新开的路,暂时无处相通,是一条死路。与公路相通,还隔了一座山。另一路工人在开掘隧道。一日,朋友对我说:“我们去看看他们怎么挖隧道吧?还没见过挖隧道呢。”去的路上,遇见了一群女工下班。我问她们:“你们还要回去做饭吧?”她们脸黑乎乎,工装裹着湿湿的泥浆,有说有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听到我们的问话,一哄而笑。

④被填土抬高的山坳,亮起了一盏灯。我们沿着运土的路,去了山坳。见工棚搭建在一块平地上,门口晃着一盏灯。一条褐毛土狗卧在灯下,汪汪地叫,伸出舌头。工棚里,一个女人在炒菜,一个男人就着一碗花生米在吃酒。工棚很小,只放得下一张床、一个煤气灶和两张小凳子。菜放在行李箱箱面上。女人的后腰扎了一件深蓝的衣服,在炒腊肉,辣椒很呛鼻。灯挂在竹竿上,是充电的应急灯。男人看了我一眼,说:“要喝酒吗?”

⑤我摆了摆手,说:“看见山上有灯,就上来了,看看。”女人说:“你们饭早。”她和她男人有浓重的贵州沿河口音。炒了腊肉,她又炒了一个螺蛳,摆上碗,陪她男人喝酒。酒是用塑料壶装的,只剩下壶底不多的酒。她摇了摇壶,说:“明天再打一壶酒来。”她倒了一半的酒给男人,余下的一半倒进了自己碗里。

⑥我问:“你们怎么住山上呢?其他工人都住在村里。”男人说:“守一下工地,一个月可以多两百块钱,还可以省下房租。来回一算,一个月可以多出四百多块钱呢。”工棚是木板搭建的,四处漏风,我掖了掖大衣领子。“门口这条狗,我熟。它以前常在山梁上叫。”我继续搭话。女人说:“这条狗好可怜,腿骨被人打断了。”女人精瘦,肩膀却结实,也宽。看得出,她是一个有着好气力的女人,也是一个舍得一身好气力的女人。

⑦这对夫妻是第一批来工地做事的工人。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四个老乡,做了不到三个月,老乡就走了,去了别的工地。他们要日结工资,工头不肯。工头说,日结工资给你们,你们就去赌,一分钱存不了,你们老婆孩子苦死了。老乡想打母狗炖狗肉吃,被这个精瘦的女人拦住了,说:“母狗也是一家之母。”土狗便一直跟着她。

⑧冬雨来,风吹得紧。针叶林泛起黄褐色。有几个工人等不了雨歇,回贵州过年去了。住在工棚的那一对夫妻,一直在。工头补他们每人每天一百元,守工地,还送了二十斤谷烧给他。他不打算回家了。“一年了,还没回过家,想孩子了。”说着说着,女人哭了起来。褐毛土狗昂着头看着她哭。它瘸着腿,在她身边转着身走,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

⑨过了正月,工地开始忙碌起来了。路两边建排水系统,二十米一个密井,水管互通。女人们下到窨井,掏泥巴,用簸箕吊上来。男人们吊簸箕,泥巴水淋下去,嘟嘟嘟,淋得井下人全身湿透。女人戴着绿色安全帽,像一只只青蛙落在井里。一天可以掏四个窨井,掏一个窨井两百块钱。加加班,还可以多掏两个。

⑩一天,我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叔,站在村头流眼泪。我问他:“家里出什么事了?”“现在的孩子怎么啦?我不理解。”老叔说,“我外孙从小跟着我,我女儿女婿在浙江的工地做事,就这么一个外孙,我也宠着。孩子除了玩手机,还是玩手机。现在他读高一了,学校不让带手机,他就说他不读书了。让我在这儿等他,接他回家,再不去学校了。我这个外孙没救了。”老叔边说边捶打自己胸膛。

⑪我一时无语。等了约半个小时,孩子背着一个包,来了,边走路边看手机。我拉着孩子的手,陪着老人走,走到工地。女人在掏窨井,男人在吊泥巴。一个女人满脸黄泥浆,露出一双眼睛,看我们。我对孩子说,你的父母就像他们一样在赚钱养家。你不读书,就是糟蹋你父母。孩子并未抬头,说,你带我来工地干什么。

⑫油桐花开了,一层层地翻涌。新路铺了沥青路面,绿化树初发幼叶,斜坡上,撒下去的草籽长出了草芽。工地撤退了。那些工人去了别处的工地。有时,我领着在食堂做事的辜师傅一起去散步。他满意自己的生活,是一个无忧无虑的人。我却相反。他安慰我:“你什么也不缺,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⑬我是过着满足的生活,但我是一个对未来充满忧虑的人,虽然,我对自己的未来会什么样,根本无所谓。我常想起住在工棚里的那对夫妻,身处泥淖,面目干净。我也想起那些男人和女人,那位老叔和他的外孙。人需要有热盼地活下去。所处的环境恶劣,又算得了什么呢?咬咬牙,活。很多人是这样活下去的:这也是最艰深的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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