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蛇胆》一文,完成下列小题。蛇胆
冉正万
记得每天放学后,都看见他父亲坐在条凳上搓草绳。绳子像一条浅黄色的长蛇,在他父亲的指掌间跳跃。他父亲问他,今天好点没有?他说,完全好了,对门那山上长的树我都能看见,山上最高的是柏树。他父亲说,可能是好些了,不过你还得吃,一直要等你能看见那些树上的鸟才行。他说,我真的看见了,不就是几只斑鸠么?他父亲摇摇头:斑鸠?早上倒有几只,现在哪有什么斑鸠?
他沮丧极了。其实正如父亲所料,他的双眼仍是一片模糊,别说看见斑鸠,分清那山的轮廓都很吃力。他的眼睛不好,是上学后才知道的。父亲带他到庙上去问长老,讨教救治的法子。长老说问题不大,只要坚持吃完49个蛇胆就会好。吃49个蛇胆,必须要抓49条蛇来取。谁都会认为长老是无知妄言,故意出难题。或者是不便明说他的眼睛治不好,便用永不能实现的49个蛇胆来安慰他。
但父亲是极聪明的,他在屋后的树林里放了几个鸡蛋做诱饵,让蛇来吃。他预先准备了一个木蛋,放在鸡蛋中间。蛇吃了蛋便溜到树上,一缠,鸡蛋便碎了,但木蛋是缠不破的。木蛋是用枇杷树削制的,非常坚硬,木蛋把蛇的肚囊挤出一个大包。那蛇先是不以为然后来便有些狂怒了,身体像鞭子一样抽着,嘴里吱吱叫着,直到把身上抽出一个血肉模糊的洞,挤出木蛋。这时候父亲便上前一把抓住蛇,两手按住蛇身,用刀子轻轻一划,抠出蛇胆。捧回来叫他吞下去,他闭着眼睛,只觉一个滑溜冰凉的东西被父亲喂进嘴里,舌根一用力,它便滑了下去。
每次父亲都要把蛇提回来,给他煮一锅汤。吃罢49个蛇胆,喝罢49锅蛇汤,他的眼睛奇迹般地好起来。父亲高兴地说,这下你能看见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字了,给我好好读书!
我和他是同班同学,许多年过后,他成了一名特级教师,在离家很远的大城市教书。有次在省城相遇,他告诉我一件事。母亲过世十几年了,父亲一个人是很寂寞的,他给父亲买了台彩电,他想这下好了,看看电视,比干别的事更容易消磨时间。可春节回家,电视机不见了,他好生奇怪。问父亲,父亲说卖了,卖了钱打酒喝了。父亲的确老了,不知贵贱,他埋怨道,我一个月给你50块钱还不够你打酒喝吗?父亲没回答。他又说,你真是,喝得完那么多酒吗?父亲笑着说我又不知道那些人人马马在干啥,叽叽哇哇我还嫌吵哩。父亲的话像锋利的尖刀扎进他心里。父亲老了,眼力极差,而且每况愈下,他给老父亲买的眼镜,也成了多余的圈圈。他想去捕蛇,取蛇胆来给父亲吃。但是他胆小,最怕的动物就是蛇,打死了他也不敢摸一下。妻子更胆小,一听说蛇浑身就起鸡皮疙瘩。她坚决不允许他去冒这个险。儿子的胆子比他们都大,初生牛犊不怕虎,问木蛋怎么制作,一边向爷爷讨教一边削好了两个,可他宁愿自己去也不会让儿子去。但他没去,蛇还在冬眠哩。是夜,他辗转难眠,其实父亲很爱看热闹看稀奇。眼睛好的时候哪里热闹他就去哪儿。如今他什么地方也去不了。他给他开了不少药,吃了总不见好。他请村里人捕蛇,他给钱。可树林里的蛇很少,一下子很难捕到几十条。我说,人老了,即便有那么多蛇,吃了也不一定有用。他笑着摇摇头,我想亲自捕一条,不管有没有用,可我一条也没捕到过。说着他扭过身去,好一会才扭过来,又是一笑,说,时间过得真快,我们快十年没见面了。我说,是啊是啊。其实我们心里仍想着那些蛇胆,只是我们都不说。
(摘自《新小说》2009年第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