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场点兵

刘 平

①雨一连下了三天三夜，昼夜没停息过一刻。低矮阴暗的天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筛子，雨线粗而密，天地混沌一片。黄石村地势低洼的几户人家被洪水围困，情况紧急。

②村委会决定，紧急组织一支党员突击队！

③村委会的院坝里，正在进行一场沙场点兵。点兵的是村支书张拥军，接受点兵的是几十名村民。他们穿着雨衣，冒雨站立，像准备冲锋的战士。

④黄石村是个英雄的村庄。几十年前，八路军一个连队也在这里进行过一场沙场点兵。经过一场激战，那个连仅剩下八名战士了，三名重伤、五名轻伤。连长副连长指导员都牺牲

了，点兵的是二排长王先贵。面对七名轻重伤员，王先贵问：“跟鬼子拼了！ 怕不怕?”声音不大却惊天动地：“不怕！ 不怕！ 不怕！”

⑤一场惨烈的拼杀，八个人全部壮烈牺牲。

⑥八勇士的遗体被乡亲们悄悄埋在老鹰崖。1952年，政府立了一块碑，碑上刻着八位勇士的名字。

⑦到处都是水在流淌，脚下、身上、雨衣帽檐上、脸上……所有人都沉默着，等着支书点兵。张拥军冷峻的目光挨个扫过一张张脸，突然停在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声音果断：“徐二伯，回去！”徐二伯有些急了：“我咋要回去? 我是党员！”张拥军说：“你今年都六十多了，不能参加。”徐二伯还不服，其他人都说：“六十多了，不能参加。”徐二伯一跺脚，踩出一个水窝。

⑧张拥军的目光又在一张脸上停下，说：“李华良，回去！”李华良说：“我是党员，才五十三，咋不能参加?”张拥军说：“你做手术刚出院才几天，不行！”李华良说：“没事。”其他人都劝：“李华良，你回去吧。”李华良看看张拥军，又看看大家，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⑨张拥军的目光接着从一张张脸上扫过，最后，停在了王二虎脸上。张拥军说：“王二虎，我们是组织党员突击队，你来干啥? 回去！”王二虎说：“我……是党员。”张拥军有些生气了：“你是党员? 你啥时候入的党? 我咋不知道?”有人哄笑起来，喊：“王二虎！ 这都啥时候了? 别在这儿捣乱，回去！”所有人都知道，王二虎不是党员。他今年才二十一岁，在家种大棚蔬菜，刚谈了一个女朋友。

⑩王二虎急了，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说：“我不是来捣乱的，我是真想参加突击队。我不但身体好，水性也好。”在“哗啦啦”的雨声中，王二虎的声音显得很坚决。

⑪张拥军也急了，吼：“党员才能参加，这是规定！”

⑫王二虎也吼：“反正我必须参加！”又吼：“你们哪个有我的水性好? 凭啥党员才能参加?”

⑬张拥军说：“有危险！”

⑭王二虎说：“我不怕！”声音中透出一种豪气。

⑮张拥军沉默了，一动不动站在雨中，像一尊雕塑。他看看王二虎，又看看大家，突然说：“同意王二虎参加的请举手！”说着，带头举起了一只手，其他人也都举起了手。

⑯三条橡皮艇。张拥军带领突击队冲向雨帘深处。

⑰奋战一天一夜，被洪水围困的老老少少全部转移出来了。

⑱两天后，洪水退了，太阳又出来了。人们在整理王二虎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份他四天前刚写的入党申请书。“二虎说，等洪灾过去了，他就提交申请。”王二虎的女朋友泣不成声地说。

⑲王二虎的骨灰被埋在老鹰崖八勇士的坟墓旁边。张拥军在王二虎坟前烧着纸流着泪说：“二虎，去找你太爷爷吧，陪他老人家说说话，告诉他老人家，我们一定会把家园重新建好的……”

⑳王二虎的太爷爷，就是当年那位八路军的二排长王先贵。

(选文有删改)

ㅤㅤ父亲说：“花生的好处很多，有一样最可贵。它的果实埋在地里，不像桃子、石榴、苹果那样，把鲜红嫩绿的果实高高地挂在枝上，使人一见就生ài mù____之心。你们看它ǎi ǎi____地长在地上，等到成熟了，也不能立刻分辨出来它有没有果实，必须挖出来才知道。”

ㅤㅤ我们都说是，母亲也点点头。

ㅤㅤ父亲接下去说：“所以你们要像花生，它虽然不好看，可是很有用。”

ㅤㅤ我说：“那么，人要做有用的人，不要做只讲体面，而对别人没有好处的人。”

ㅤㅤ父亲说：“对。这是我对你们的希望。”

（选自许地山《落花生》）

《桥》片段

水渐渐蹿上来，放肆地舔着人们的腰。

老汉突然冲上前，从队伍里揪出一个小伙子，吼道“你还算是个党员吗？排到后

面去！”老汉凶得像只豹子。

小伙子瞪了老汉一眼，站到了后面。

木桥开始发抖，开始痛苦地呻吟。

水，爬上了老汉的胸膛。最后，只剩下了他和小伙子。

小伙子推了老汉一把，说：“你先走。”

老汉吼道：“少废话，快走。”他用力把小伙子推上木桥。

突然，那木桥轰的一声塌了。小伙子被洪水吞没了。

老汉似乎要喊什么，猛然间，一个浪头也吞没了他。

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五天以后，洪水退了。

一个老太太，被人搀扶着，来这里祭奠。

她来祭奠两个人。

她丈夫和她儿子。

ㅤㅤ    ①七八十台破缝纫机发出的噪声震耳欲聋。
    ㅤㅤ……
    ㅤㅤ我穿过一排排缝纫机，走到那个角落，②看见一个极其瘦弱的脊背弯曲着 ， 头凑到缝纫机板上。周围几只灯泡烤着我的脸。
    ㅤㅤ“妈——”
    ㅤㅤ“妈——”
    ㅤㅤ背直起来了，我的母亲。转过身来了，我的母亲。褐色的口罩上方，一对眼神疲惫的眼睛吃惊地望着我，我的母亲的眼睛……
    ㅤㅤ母亲大声问：“你来干什么？”
    ㅤㅤ“我……”
    ㅤㅤ“有事快说，别耽误妈干活！”
    ㅤㅤ“我……要钱……”
    ㅤㅤ我本已不想说出“要钱”两字，可是竟说出来了！
   ㅤㅤ“要钱干什么？”
    ㅤㅤ“买书……”
    ㅤㅤ“多少钱？”
    ㅤㅤ“一元五角就行……”
ㅤㅤ    母亲掏衣兜，掏出一卷揉得皱皱的毛票，用龟裂的手指数着。
    ㅤㅤ旁边一个女人停止踏缝纫机，向母亲探过身，喊：“大姐，别给！没你这么当妈的！供他们吃，供他们穿，供他们上学，还供他们看闲书哇！”接着又对着我喊：“你看你妈这是在怎么挣钱？你忍心朝你妈要钱买书哇？”
    ㅤㅤ母亲却已将钱塞在我手心里了，大声回答那个女人：“谁叫我们是当妈的呀！我挺高兴他爱看书的！”
    ㅤㅤ③母亲说完，立刻又坐了下去，立刻又弯曲了背，立刻又将头俯在缝纫机板上了，立刻又陷入手脚并用的机械忙碌状态……
    ㅤㅤ那一天我第一次发现，母亲原来是那么瘦小！那一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长大了，应该是一个大人了。
ㅤㅤ    我鼻子一酸，攥着钱跑了出去……
    ㅤㅤ……
    ㅤㅤ……我想我没有权利用那钱再买任何别的东西，无论为我自己还是为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