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文,完成第各题
补天之手
明前茶
①老范做古籍修补已经15年了,直到今天他还zūn xún( )着一条原则,那就是:我和我所有的徒弟,都不用隔夜浆糊。
②老范修补古籍的浆糊可不是市面上买来的,而是自己当天清晨熬炼、捶打出来的。
③为什么?很简单,修补古籍需要使用裱褙(bèi)新纸,而新纸与残破书页之间的粘结全靠浆糊。浆糊只有涂得极薄,又具备极好的粘性,补好的书才不会在纸页与纸页之间鼓出一小块难看的硬痂,旧纸的肌理,才会完全融入新纸中,书页的气韵才一致。唯有自己熬出来的浆糊才有这样的效果。
④老范每天早上5点钟就起来打浆糊。先要自己和面、醒面,醒完面,洗出其中的面浆,再过滤、沉淀。然后把稠乎乎的面浆水用小火熬炼,熬到半透明状,再倒出来,放到打年糕的石臼里一下下捶打,让它产生韧性,直到能拉出丝来。这样的浆糊也只能用一天,因为经过24小时的水分蒸发,它的粘合力就下降了,不宜再拿来修补古籍。
⑤这么多年来,老范收徒弟,单是学习打浆糊就要三个月,就看他耐烦不耐烦。当然,要当老范的徒弟可不容易,熬过这第一关,后面的考验依旧没有完,第二个关口就是选纸。师傅不说一句话,只是把人领到库房里,让他面对一屋子乌泱泱的纸,洁白莹润的、淡黄纤薄的,像老僧的面皮一样黄中泛褐的,像无花果的果皮一样呈半透明浅红褐色的,像夕阳中的芦苇一样雪白中笼罩一缕暖橘色的……徒弟也不犹豫,把一张张纸铺在宽大的工作台上,与原书比对。一开始,徒弟很有信心,起码能找出五六种纸来,对师傅说,这些,还有这些,都很合适。
⑥老范说,翻开古籍,再去看看。
⑦这一看,越看越没有信心。从上百种纸中找出来的这五六种,细究起来,有的与原纸厚度不一,有的纤维纹理的走向不同,有的韧性与松紧程度有差异。可别小看这些差异,就是这些细微处,将直接导致补纸刷上浆糊后,膨胀系数与原纸不一样,补完后书页上就会出现皱纹。徒弟再到库房里细找,又坐着乡村巴士,到泾县的各个宣纸作坊里,去问有没有老底子的纸。因为,只有在作坊的纸库里呆了起码一二十年的老纸,边缘与纸芯之间才有微妙的色彩过渡,才可能在一片手掌大的范围内,找到那种古旧的味道。
⑧等到终于找到与原纸厚度、纹理、松紧完全一致的纸,你以为就能得到师傅的表扬吗?未必。老范眯着眼睛觑了半天,三下五除二把徒弟寻来的、充满古味的那些纸拨到了一边去,留下的反而是与之相近、但老旧的味道并不明显的一张纸。老范解释说:修旧不能完全如旧,打上去的补丁既不能看得出这书明显补过,也不能毫无修补的痕迹,因为这也不符合古籍所承载的历史。有一点点补过的痕迹,但整体上依旧很舒服,手感非常之平整、松软、敦厚,就像度过浩劫的人依旧有足够温暖的晚年,这样的古籍修缮才算是“得其所哉”。
⑨找到修补的材料还只是开始,真的着手修补那还真是精细到极致。一旦开工,老范与他的徒弟们都不开手机,不喝水,不上厕所。尤其是那些书页已像残破的蝴蝶翅膀,吹一口气就可能让某些碎片消失不见的古籍,修补起来更是大气儿不敢喘一口。补完了,要用包着老宣纸的大青石压书,让古籍阴干压平。之后,还有折页、锤平、压实、齐栏、打眼、穿稔、捆结、装订……等几十道工序在等待他们。
⑩明代周嘉胄在《装潢志》里,就说古籍修复师需要有一双“补天之手”,同时需要有“贯虱之睛”,气质禀赋上更需要“灵慧虚和、心细如发”①。从前当过兵的老范,竟能在50岁左右锤炼出这等气场,着实了不起。(摘自《扬子晚报》2018年3月20日,有删改)
【注】①周嘉胄(zhòu),明朝收藏家。所著《装潢志》是中国首部全面系统总结装裱经验的著作。“贯虱之睛”中的“贯虱”是指贯穿虱子之心,言其精准。“灵慧虚和”中的“虚和”意为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