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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树下
宿舍楼前耸立着一棵老杨树,纹理粗糙的枝干奋力托举起硕大的树冠。入夏来,树上缀满大大小小浓密的叶子,犹如撑开一把遮阳的巨伞,为树下乘凉的老人、玩耍的孩子提供着清爽和绿意。
午后,我正在赶写一篇文章。窗外由远而近传来“叮啷、叮啷”的铁板敲击声,稍后便响起了“磨剪子嘞抢菜刀”的悠长吆喝。思绪被搅乱,我刚停住笔,猛然间,窗外爆发出争吵——“你磨刀怎么这么贵呀!不能便宜点吗?”“你打听打听,眼下都这个价。”眼看文章根本没法继续写,我迅速穿上外衣开门下楼。
树荫底下横了一条绑着磨刀石、悬挂小铁罐的长凳。旁边有个拿菜刀的老太太正与身材消瘦的磨刀师傅侃价。师傅有把子年纪了,穿着一件围裙式的粗布工作服,脸上胡子拉碴的。他磨一把菜刀要6元,老太太不干,坚持只给4元。我想让二人生意尽快做成好早点走人,就劝他俩:“你们各让一步,5块钱磨了吧!”磨刀师傅没吭气,撩起衣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起一双被细密皱纹围裹的干眼狠狠地瞪了瞪我。老太太转过脸来,像要打架一样冲我吼道:“凭什么要5块,这1块钱你替我出?”我本想给双方打个圆场,却没料到两面不落好,只得闭上嘴在一旁傻站着。争执双方各不相让,僵持了一会儿,不欢而散。
“你这是何苦呢!”我在一旁轻声埋怨磨刀师傅说:“5块钱给她磨了算啦,不就是少收1块钱嘛!”“那不成!”磨刀师傅断然拒绝:“少收她1块,待会儿你要磨刀,俺是不是也得少收1块?再来人磨刀,俺不都得少收1块。那俺今晚买干粮、买菜的钱就不够啦!”
听他这么说,多收少收这1块钱还真关系到温饱的大问题。我不免试探着问:“那你一天能挣多少?”“这可说不好,干俺这行,哪能旱涝保收。”我又追问:“那你最多一天磨过几把刀?”磨刀师傅想了片刻回答:“你还甭说,头年真有那么一次。俺一天磨了20把菜刀、5把剪子。干一桩活挣5块。那可是俺生意最火的一天。”说到这,磨刀师傅的一双干眼中闪现出亮光,四周包裹的皱纹也舒展开了,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生动起来。
“那最少的一天呢?”磨刀师傅叹了口气说:“唉,出门转悠一整天,一桩活没揽下也是常有的事。就像今天吧,大热天的,有几个人来送活?赶上刮风下雨下雪天就更甭提啦……”通过交谈,我大致了解到磨刀师傅的人生经历。他姓邵,年近六旬,早先在一家县刀具厂上班,厂子倒闭后回乡务农。妻子多病,三天两头跑医院。为了看病方便,他和儿子陪妻子进城长住。租房、吃饭、看病、买药……全需要钱。儿子每天去建筑工地打工。他的肾有病不能干重活,只能凭磨刀的手艺挣一份零钱。我对邵师傅的同情心油然而生,想撵他挪地方的念头早已打消,脑子里转悠的只是能为他做点什么。
这时一位中年妇女提把菜刀走近问:“师傅,磨菜刀多少钱?”“6块。”“呦,怎么贵啦?不都是5块嘛!”“那是过时的行市啦!”我抢着替师傅解释:“眼下企业职工、公务员们不都涨工资啦?干个体服务的价格也该适当涨涨吧!再说这么大热天,他‘吭哧、吭哧’地磨,容易吗?您就别计较这1块钱啦!”听了我这番话,中年妇女默认了6元的价格。邵师傅从随身携带的工具袋里掏出一把小刷子,蘸了蘸小铁罐中的水,滴在磨刀石上,接过菜刀俯身磨起来。趁着邵师傅干活,我回了趟家,翻出4把生锈的刀剪,又倒了一杯凉开水拿到老杨树下。邵师傅此刻正伸出左手大拇指在磨得铮亮的刀刃上试了试,然后把菜刀递给中年妇女,叮嘱说:“这刀刃可锋利,用时留点神,当心拉了手。”
“邵师傅,你先喝口水,再帮我磨磨这几把刀剪。”邵师傅接过水杯连声道谢,仰面朝天一口气喝完,然后开始干活。活干完后,我对他说:“4把刀剪,该给你24块对吧?”不料他回答:“你送的活多,得给你优惠,每把5块。”“那怎么行,不能坏了你的规矩。”我寸步不让地与他逆向侃价,一番拉锯后,邵师傅让步了。我抽出一张50元的递给他。他为难地说:“今儿送活的人少,手头没零钱找。”我一把将钱塞进他手里说:“那就别找啦!”他摇头道:“那不成!俺哪能占这种便宜?”说罢他拿着那张钞票转身直奔向邻楼底层的小卖部,不一会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先退给我26元,又把一小瓶显然是为换零钱而买的矿泉水,宝贝似的放进工具袋里。我猜想他大概是带回家去给有病的妻子或者出力流汗的儿子。
我收下钱,跟邵师傅道了别,回家刚坐下,忽听门铃响。开门一看,原来是邵师傅。他微微喘着气说:“摁了好几家门铃才找到你。”说着举起一张卡问:“这是你刚才丢的吧?俺收工时在地上捡到的。”那是一张不设密码,任何人持有都能使用的商场购物卡。我告诉他这张卡不是我丢的,让他再问问别人。邵师傅有些失意地说:“已问过几个人了,都没人认领啊!”“那你就留着自己用呗,”为了使他安心,我又添了一句:“反正又不是偷的、骗的。”“那不成!不属于俺的俺不能要!”邵师傅回绝的神情仿佛人格遭受了侮蔑似的,直拿那双干眼瞪我。我急忙致歉说刚才失言了。“丢卡的人还不知有多着急呐!”邵师傅说罢又问我居委会的所在地。我猜他是想通过居委会寻找失主。
邵师傅匆匆离去后,我的心潮难以平静。我伸头望窗外,老杨树下已空无一人,但“叮啷、叮啷”的铁板敲击声似乎仍在回荡。老杨树被夕阳铺洒上一层迷人的金色,晚风拂动着枝叶发出轻微的声响,宛若应和着铁板声在歌唱。
(作者:舒小骅。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