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面的文章,完成下列各题。乡下的秋天
汪红琼
当太阳在豆荚里结籽的时候,秋光就像叶子一样薄了。
踩着阳光的经脉,一群打枣的小手在空中飞舞。成熟的枣儿不熟的童心,挺着几竿竹棍,把秋色摇落。那枣子,胖嘟嘟的,喜气洋洋地滚满一地,那欢声笑语,轻快明亮,像鸟叫一样直啄我心。我扔下手中的赶鸡篙说,妈,我不给你赶鸡了,我想去玩。妈说不行,这几天的日头一溜就没得了,谷不晒干怎能卖钱给你买花衣服穿。我说我管你呢,你把谷晒这里让鸡随便吃得了,反正我今天不帮你赶鸡了。妈不多和我理论,拿耙子围着禾场把谷划拉一圈后说,给你两角钱买东西吃,你再帮我赶一天鸡,好不?望着她手中的钱,我站在那里磨蹭许久,又默默地接过来。但心中,恨透了那些鸡们,扬起竹竿就是一阵猛追紧打,直到满天鸡飞叫,落下一地毛才住手。麻雀已经啾儿啾儿地向禾场洒下了一片激越的叫声。
空气里流淌着秋天咝咝的声音。我孤单地坐在半块砖头上,看树上的秋虫怎样发出最后的喘息,看远处人们起伏不断的身影。秋空明净而辽远,我小小的心灵已经衰草离离。那个肩头飘扬着彩色气球的货郎怎还不来?我捏着两角钱,捏着一把汗,心里咚咚不停地拨着妈教给我的小算盘:五分钱一根的管子糖,两角钱可以买四根,等货郎来了一定要他卖五根,万一他不肯,就不买他的了。妈每次给我钱的时候,都这样叮嘱我、教导我。直到如今,每当我去买东西和人家砍不下价来时,总忘不了迸一句“我不买你的了”。
我很小气,像我妈。奶奶在世的时候,这样说过,为了篱边桔树上那挂满枝头的桔子。奶奶刚伸手去摘的时候,我喝住了:“不给你吃,你去吃鸡屎。”秋风顺着篱笆根溜过,把零落的柴屑吹得像小动物一样走动。妈在屋里一边把反复翻晒过的谷物归仓,一边传出尖叫来唤我:“叫老婆子来背她的口粮!”老婆子就是奶奶,是妈对奶奶的称呼。妈每年秋天给奶奶口粮时,总要数落,说我和哥哥小的时候,老婆子不肯抱我们,经常睁着一双大眼看我们坐在地上摸鸡屎吃。老婆子现在老了,动不得了,每年却还要吃她几百斤粮食。妈对老婆子感到无可奈何,我也跟着不喜欢,虽然我早已忘记了鸡屎的味道。
我去喊奶奶,弓着小脚背,在屋门前凸凹不平的路上,在铺着柴草的禾场上,上下乱蹦,像一只误入歧途的蚂蚱。透过淡淡的暮霭,我看到了那一面熟悉的土坯墙,还有那从墙上浸透过来迎接我的微弱的灯光。我喊奶奶,奶奶颤动着小脚颠出她的小屋,孑立的身影像一根衰草在摇晃。我说奶奶我妈让你去背你的口粮,奶奶的老脸便笑开了,深褐色的老人斑仿佛枯叶牵着枯叶在地上走,那一棵棵在秋风中无力摇动的白发,使我牢牢地记住了秋天的暮霭,那幽蓝的林梢是怎样地降下了奶奶一生的大幕。
天空高了又高,日子凉了又凉。凉凉的月光,一下子泻下来,小小的村庄,就淹没在月色里了。草丛里的蟋蟀合唱团,唱的还是往年的那首老歌,和我的童年一起,被田野上刮过的一阵风吹着,轻盈、悠忽而散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