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型:现代文阅读 题类:常考题 难易度:困难
江苏省南京市2021-2022学年高三上学期语文12月月考试卷
偷食
宋以柱
地瓜面煎饼我们叫它黑煎饼,玉米面煎饼我们叫它黄煎饼。我和张里是吃黑煎饼长大的。黑煎饼烧胃,胀肚子。黄煎饼就不同,它有让人眩晕的黄色和香味,而且不胀肚子。张里他爷经常吃黄煎饼。张里和他六个姐姐,都吃黑煎饼。我永远记得张里他爷举着黄煎饼的样子,黄煎饼在张里他爷的黑手里攥着,攥得我的心生生地疼。我只能干咽唾液。那天,我咽下两个黑煎饼,去叫张里上学。张里从他家的粪篓里掏出一个黄煎饼,掖在怀里,拉着我飞跑进村南的小树林。张里对我说:“我偷的,咱俩分着吃了,千万别说,说了俺爷能敲死我。张开手接着,别掉了。”我大张着两只小手,张里小心翼翼地撕开,把大一点的一块递给我。我双手端着大半个煎饼,兴奋得发晕。吃下第一口,我浑身战栗。尽管那半张煎饼上还粘着几点黑黑的猪粪。
说着说着我们就长大了。
张里是属于绝顶聪明的那种,我们初中三年,张里一边玩一边学,没费什么力气就读了中专,上的是省城的银行学校。你想想,20世纪80年代后期,农村能到省城读中专的有几个?而且学的是数钱的专业,参加工作后天天对着钱。村里的老少爷们想到这一层,眼球里都像铺了一层青苔,绿莹莹的。我笨一些,只能复读了一年,然后上了高中,等到我费尽力气考上专科师范,到乡镇初中教书时,张里已经是我们那个市银行管着往外发钱的科长了。张里给我打电话,说黄煎饼天天吃,但是很小,四四方方的,小巧玲珑的,什么时候你来,我请你。我就笑,然后心就不听话地乱跳。据说局长们、县长们都盯着张里的钱,苦于没门路。但我对于我和张里的关系,闭口不谈,熟悉的人问起来,我只是说已无往来,他们都信,因为我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教师。在学校里我工作不顺也没有找张里帮忙。
后来,我见到了张里,是在张里组织的初中同学会。在这之前,我几次梦到过他,他的高大魁梧和他的递给我黄煎饼的修长手指。那一次,是在市里最好的一家酒店,我去的时候,张里正在和一个小姑娘说笑。她不是我们的初中同学,但比我们的初中女同学要漂亮得多,包括我。我注意到张里修长的手指,正夸张地扒在小姑娘的肩上。张里看到我的时候,过来抱住了我。张里跟我说:“跟了我吧。”我迅速逃出他的怀抱,虽然我曾经渴望过。我笑着说:“张里,你太白了,我不喜欢白皮肤的男人。”酒宴的始终,我一直听到张里的声音。他的声音过于夸张,他对我们班的男同学们说:“放心玩乐,有你想不到的快乐。”那一刻,我正举着一块黄煎饼,就是张里说的那种,四四方方,小巧玲珑,有着让人眩晕的黄色。听到这话,我差一点吐了,好像十几年前那块煎饼上的猪粪才开始散发臭味。当看到张里歪歪扭扭往楼上走的时候,我彻底改变了主意。那次聚会回来,仅半年时间,我就和一个同事结婚了,这更说明了我的笨。我是经常回老家的。回去就有人说我,还有张里。说张里的时候,全村的人就一个表情,馋。我就强装笑脸,历数自己的学生,还有自己的一大摞证书。张里他爷已经不在了,那个全村第一个吃黄煎饼,也是吃黄煎饼最多的人,在张里飞黄腾达的时候溘然而逝。
在村里我也见过一次张里,他因臃肿不再魁梧,修长的五指变得短而白,那时他已经是副行长。看到他艰难地把自己塞进小车时,我的心不再有以前的疼痛感。后来再回去,就没人跟我说张里了。“张里给逮住了。”这是张里他娘跟我说的。我经常去看她。她抓住我的手对我说:“妮子,你替我去看看张里吧,我走不动了。”她坐在夕阳下自言自语:“他是不是让人给祸害了?张里那么听话,他怎么会拿公家的钱呢?妮子,张里到底咋了?”隔着一张厚玻璃,我见到了张里。我带去一摞黄煎饼,是张里他娘给的。她说张里都当上官了,还是喜欢吃她摊的黄煎饼。张里看到黄煎饼,竟然笑了一下,它再一次让我的心疼起来。走出那扇大铁门,我才想起给他买的那盒烟。大中华牌的。那次聚会后,我知道他喜欢抽这种烟,但我不知道它贵得这么离谱。
我回去时,张里还没回监号,我看到他正把一块黄煎饼往嘴里摁。
那一刻,张里像极了一个偷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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