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理解红心番薯
林清玄
这次父亲北来,是因为家里的红心番薯收成,特地背了一袋给我,还挑选几个格外好的,希望我种在庭前的院子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早已从郊外的平房搬到城中的大厦,是根本容不下绿色的地方,甚至长不出一株狗尾巴草,更不要说番薯了。
到车站接了父亲回到家里,我无法形容父亲的表情有多么失望。他在屋内转了三圈,才放下提着的麻袋,愤愤地说:“伊娘咧!你竟住在无土的所在!”一个人住在脚踏不到泥土的地方,父亲竟不能忍受,这也是我看到他的表情后才知道的。然后他的愤愤转变成喃喃:“你住在这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所在,我带来的番薯要种在哪里?要种在哪里?”
父亲对番薯的感情,也是这两年我才深切知道的。
那时我站在家前的番薯田里,父亲来到我的面前,微笑地问:“在看番薯吗?你看长得像羊头一样大了哩!”说着,他蹲下来很细心地拨开泥土,捧出一个精壮圆实的番薯来,以一种赞叹的神情注视着番薯。父亲突然像儿童一般天真欢愉地叹了一口气,很自得地说:“你看,恐怕没有人番薯种得比我好了。”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番薯埋入土中,动作像是在收藏一件艺术品,神情庄重而带着收获的欢愉。
父亲的神情使我想起幼年关于番薯的一些记忆。
有一次我和几位外省的小孩子吵架,他们一直骂着:“番薯呀!番薯呀!”我就回骂:“老芋呀!老芋呀!”对这两个名词我是疑惑的,回家询问了父亲。那天他喝了几杯老酒,神情很是愉快,他打开一张老旧的地图,指着台湾的那一部分说:“台湾的样子真是像极了红心的番薯,你们是这番薯的子弟呀!”而无知的我便指着北方广大的大陆说:“那这大陆的形状就是一个大的芋头了,所以外省人是芋仔的子弟?”父亲大笑起来,抚着我的头说:“憨囝仔,我们也是从河北唐山来的,只是来得比较早而已。”
然后父亲用一支红笔,在地图上将我们遥远的北方故乡有力地画下来,牵连到我们所居的台湾南部。那是第一次我认识到,“芋头”与“番薯”原来是极其相似的植物,并不是我们想象中那么判然有别的。也第一次知道,原来在北方会落雪的故乡,也遍生着父亲深爱的红心番薯!(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