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题

试题 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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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型:现代文阅读 题类:常考题 难易度:困难

2017届福建厦门翔安第一中学高三上期中语文试卷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捡烂纸的老头

汪曾祺

    ①烤肉刘早就不卖烤肉了,不过虎坊桥一带的人都还叫它烤肉刘。这是一家平民化的回民馆子,地方不小,东西实惠,卖大锅菜。炒辣豆腐,炒豆角,炒蒜苗,炒洋白菜。比较贵一点是黄焖羊肉,也就是块儿来钱一小碗,在后面做得了,用脸盆端出来,倒在几个深深的铁罐里,下面用微火煨着,倒总是温和的。有时也卖小勺炒菜:大葱炮羊肉,干炸丸子,它似蜜……主食有米饭、馒头、芝麻烧饼、罗丝转;卖面条,浇炸酱、浇卤。夏天卖麻酱面,卖馅儿饼。烙饼的炉紧贴着门脸儿,一进门就听到饼铛里的油吱吱喳喳地响,饼香扑鼻,很诱人。

    ②烤肉刘的买卖不错,一到饭口,尤其是中午,人总是满的。附近有几个小工厂,厂里没有食堂,烤肉刘就是他们的食堂。工人们都在壮年,能吃,馅饼至少得来五个(半斤),一瓶啤酒,二两白的。女工们则多半是拿一个饭盒来,买馅饼,或炒豆腐、花卷,带到车间里去吃。有一些退休的职工,不爱吃家里的饭,爱上烤肉刘来吃“野食”,爱吃什么要点儿什么。有一个文质彬彬的主儿,原来当会计,他每天都到烤肉刘这儿来。他和家里人说定,每天两块钱的“挑费”都扔在这儿。有一个煤站的副经理,现在也还参加劳动,手指甲缝都是黑的。他在烤肉刘吃了十来年了。他来了,没座位,服务员即刻从后面把他们自己坐的凳子搬出一张来,把他安排在一个旮旯里。有炮肉,他总是来一盘炮肉,仨烧饼,二两酒。给他炮的这一盘肉,够别人的两盘,因为烤肉刘指着他保证用煤。这些,都是老主顾。还有一些流动客人,有东北的,山西的,保定的,石家庄的。大包小包,五颜六色,男人用手指甲剔牙,女人敞开怀喂奶。

    ③有一个人是每天必到的,午晚两餐,都在这里。这条街上的人都认识他,是个捡烂纸的。他穿得很破烂,总是一件油乎乎的烂棉袄,腰里系一根烂麻绳,没有衬衣。脸上说不清是什么颜色,好像是浅黄的。说不清有多大岁数,六十几?七十几?一嘴牙七长八短,残缺不全。你吃点儿软和的花卷、面条,不好么?不,他总是要三个烧饼,歪着脑袋努力地啃噬。烧饼吃完,站起身子,找一个别人用过的碗,自言自语(他可不在乎这个):“跟他们寻一口面汤。”喝了面汤:“回见。”没人理他,因为不知道他是向谁说的。

     ④一天,他和几个小伙子一桌,一个小伙子看了他一眼,跟同伴小声说了句什么。他多了心:“你说谁哪?”小伙子没有理他,他放下烧饼,跑到店堂当间:“出来!出来!”这是要打架。北京人过去打架,都到当街去打,不在店铺里打,免得损坏人家的东西搅了人家的买卖。“出来!出来!”是叫阵,没人劝。压根儿就没人注意他。打架?这么个糟老头子?这老头可真是糟,从里糟到外。这几个小伙子,随便哪一个,出去一拳准把他揍趴下。小伙子们看看他,不理他。

     ⑤这么个糟老头子想打架,是真的吗?他会打架吗?年轻的时候打过架吗?看样子,他没打过架,他哪里是耍胳膊的人哪!他这是干什么?虚张声势?也说不上,无声势可言。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

     ⑥没人理他,他悻悻地回到座位上,把没吃完的烧饼很费劲地啃完了。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本来也没有多大情绪。“跟他们寻口汤去。”喝了两口面汤:“回见!

     ⑦有几天没看见捡烂纸的老头了,听煤站的副经理说,他死了。死后,在他的破席子底下发现了八千多块钱,一沓一沓,用麻筋捆得很整齐。

     ⑧他攒下这些钱干什么?

(1)、下列对这篇小说思想内容与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最恰当的两项是(    )

A、文中划线部分主要运用语言描写手法,揭示了“老头”从愠怒失意到自我宽慰的情绪变化,描写细腻生动,富有戏剧效果。 B、作者刻画“捡烂纸的老头”这一人物,意在揭示:即使是看似微贱、遭人轻视的小人物,也有丰富、复杂的内心世界和自己的尊严。 C、作者在第四段中通过虚拟的旁观者来评说老头的行为,这样写表现了其他顾客对“老头”的惊讶、怀疑和鄙夷的情感态度。同时把读者引入情境,增强现场感、真实感。 D、小说中,作者以深切的人文关怀,呼唤人们关注那些处于生活底层和社会边缘的小人物,给予他们更多同情、理解和尊重,同时也体现了作者对捡烂纸老头蛮横无理的批判。 E、小说第⑥段交代“打架”事件的结局;“老头”的行为、情绪、言语恢复故态,与之前的叫阵形成对照,也与前文的惯常言行呼应,体现了“老头”胆怯的心理,强化了人物的性格特征。
(2)、概括第三段所描写人物的形象特点。

(3)、本文开头两段不避其繁,结尾两段不避其简,作者为什么做这样的结构安排?

举一反三
现代文阅读Ⅱ;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主角

陈彦

苟老师把第三遍妆化完的时候,还是不满意,但时间已不允许再化了。他就提了眉,包了大头,穿了行头。要不是知道他性别的人,还真看不出这是男扮女装呢。

易青娥知道,苟老师为演这两折戏,几个月瘦下来几十斤,不仅天天演练,而且还节制了饮食,甚至还用吃大黄拉肚子的方式,直减到现在二尺二的腰身。自打瘦起腰身来,皮肤就慢慢塌陷了。他一直在叹息:这老脸,对不起李慧娘,对不起观众,尤其是对不起当年看过他戏的老观众了。

正式开演前,不停地有一些老汉老婆子,到后台化妆室来,要看苟存忠,说他当年的李慧娘,可是把好多观众弄得“三天不沾一粒粮,也要买票看慧娘”的。但苟老师有交代,说在他没演完以前,任何人都是不见的。化完妆穿好行头,苟老师就一个人面对墙壁,安静下来,一句话不说了。

演出终于开始了,易青娥到门口看,观众特别多,连过道都站满了人。都在说,当年住在五福戏楼,连演了三个月《李慧娘》的苟存忠,今晚又披挂上阵了。易青娥也为她师父骄傲着。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有这些老观众是深深记着师父的。

在一声长长的鬼的叹息声中,她师父出场了。

师父穿着一身白衣,披着一件长长的白斗篷,飘飘荡荡地来到了人间。他在哀怨,在痛斥,在诉说,在寻找。突然间,易青娥甚至模糊了师父与李慧娘之间的界限,也不知他是他还是她了。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硬是在飘飘欲仙的身段中,全然掩藏住了性别、年龄的隔膜,将一个充满了仇恨与爱怜的鬼魂,演得上天不得、入地不能地可悲可怜了。就在慧娘面对凄凄寒风,无依无靠地瑟瑟发抖着,一点点蜷缩着身子时,苟老师使用了一个“卧鱼”动作。这个动作要求演员必须有很好的控制力,是从腿部开始一点点朝下卧的。易青娥练这个动作整整三年,才能用三分钟完成。而一般没有功夫的,几十秒钟都坚持不下来。苟老师平常是能用两分钟朝下卧的,可今天,也许是太累,在易青娥心里数到一百一十下时,他终于撑不住,全卧下去了,并且在最后一刻,双腿是散了架的。好在灯光处理得及时,立即切暗了。剧场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鬼怨》终于演完了。

《杀生》是比《鬼怨》难度更大的一折戏,老观众都知道的“秦腔吹火”,就是这一折戏的灵魂。苟老师为练这门“绝活”,十二三岁就把眉毛、头发全烧光了。苟老师老对她说:“娃,唱戏是个苦活儿、硬活儿。师傅这辈子,还就是看大门的那十几年,活得消停。一旦把主角的鞍子架到你身上,那就是让你当牛做马来了,不是让你享福受活来了。”

易青娥明显感到,师傅今晚的力气,是有些不够用了。今晚,师父特意要求她在侧台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口火吐出来,她都要认真研究师父的气息、力量,以及浑身的起伏变化。她觉得她比平常任何时候学的东西都要多,并且更具有茅塞顿开、点石成金的效用。也就在师父一步步将演出推向高潮时,她似乎也完成了一次演戏的启蒙。她甚至突然觉得,自己是能成一个好演员,成一个大演员的。

终于师父开始吐最后一道火了,也就是那三十六口“连珠火”。师父控制着气力,一口,两口,三口……由慢到快,由弱到强,直到“连珠火”,将贾似道和贾府全部变成一片火海!继而,天地澄静,红梅绽开。

观众的掌声已经将乐队的音乐声全都淹没了。鼓师几乎使出浑身解数,将大鼓、大锣、大铙、吊镲全都用上了,可观众的掌声,还是如浪涛一般,滚滚拥上了舞台。

就在台上贾府人相互于火海中挣扎时,苟老师被人搀扶下来了。易青娥发现,师父已经使完了人生最后一点力气,奄奄一息了。朱团长急忙过来,帮忙把他平放在一排道具箱子上。苟老师浑身颤抖着在呼唤:

“青娥,青娥……”

“师父,师父,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易青娥紧紧抓着师父的手。

苟老师抖抖索索地摸着她的手说:

“娃,娃,师父……可能不行了。记住……吹火的松香,每次……要自己磨……自己拌。记住比例……”

在说比例的时候,苟老师向她示意了一下,易青娥明白,是要她把耳朵附上去。她就把耳朵贴上去。苟老师轻声给她说:

“十斤松香粉……拌……拌二两半……锯末灰。锯末灰要……柏木的。炒干……磨细……再拌……”勉强说完这些话,苟老师就吐出一口血来。

舞台监督喊:“咋办?底下观众喊叫要苟老师谢幕呢。”

朱团长说:“谢不成了,快关幕。”

只见苟老师身子动了动,意思是要起来,但又起不来了。

团长就紧急决定说:“青娥,你跟舞台监督一起把你师父抬上去!”

易青娥跟舞台监督把“李慧娘”抬了上去。易青娥看见,观众热浪一般,在朝舞台上狂喊着。被他们抬上去的苟老师,静静靠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

那一刹那间,她反应过来:苟老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节选自长篇小说《主角》,有删改)

现代文阅读Ⅱ

麒麟的舞者

我要描述一种从不曾存在的事物,一种传说中的神兽。

我是说麒麟。你见过吗?一个沉默的老人忽然说:“我会让你看见的!”在老人背后,是一个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的古村落。走进村里,只有樟树依然长得到处都是。樟树底下已很少住着客家人了,很多人都搬走了,但这个老人偏偏就愿意住在这里,安静地,又异常固执地,守在自家的老屋门口坐着。

他的客家话很难懂。我知道,那是最纯正的古汉语发音,但我听不懂。他的手在空中比划着,我终于听懂了,他是说麒麟。后来我慢慢明白了,如果没有麒麟,你永远进入不了一个真正的客家村。我也慢慢知道了,只要你走近这个老人,他就会对你叫一声:“我会让你看见的!”

他的耳朵几乎聋了。他以为每个走近他的人,都在打听关于麒麟的消息。或许,在他眼里,麒麟是真实存在的。这不是相信,而是信仰。麒麟是客家人的精神图腾。客家人走过的每一条路,最早都是麒麟先走出来的。为了逃避东晋和南朝时代无尽的争战与杀伐,一支客家人在麒麟的引领下,从黄河流域一路跋山涉水,最终抵达了他们的天命之地——樟木头。千百年来的安居乐业,让他们深信,是麒麟给他们带来了平安与幸福,凡是麒麟踩过的地方,就会太平吉祥。然而,现在,忽然有了太多诱惑人的事物,谁心里还会装着一只麒麟呢?眼看着,扎麒麟、舞麒麟就要成为这位老人的绝门手艺了。他老了,他已经非常确切地预知了自己的大期,却在这村里找不到一个麒麟的传人!

老人的眼睛睁得老大:“我会让你看见的!”

他说这话时,手一直没停。看他的手,瘦,黑,却特别沉着,灵巧。手中的黄竹,从对面晃过来的阳光,在我眼里晃成金黄的一片。这是一个神奇的过程,老人先要用黄竹扎出麒麟的头颅,看起来简单,里面的讲究却实在太多,骨架要轻重适当、左右对称,再缝上带有金色鳞片的头皮,还要画上客家人喜爱的鲜艳的图纹……这个过程很烦琐,很漫长。如今,除了这个老人,有谁还会有这样的耐心,花这般的精力来干一件很烦琐、很漫长的事情呢?我看着,想着,我的眼神越来越暗了,他的两只眼睛却越来越亮。他在麒麟头内暗设了小机关,轻轻触动,麒麟口就可以灵巧地翕合,麒麟的眼睛就开始转动,眼珠子黑亮极了。这麒麟,一下子活了!我感觉到一件事物诞生之前的那种刺激,但我不敢叫出声来。老人沉默地看我一眼,眼里充满了血丝,看上去血红。唰地一下,他扯过来一条红布,将麒麟的眼睛蒙住了。

我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头。差不多过了一个月,我才看到了一只首尾齐全血肉丰满的麒麟……

“我会让你看见的!”

在麒麟的背后,我看见了老人,他的眼里不再是血红,他的眼眶里竟满是泪水。那天,空荡荡的屋场上挤满了从各处回来的客家人。这么多人团团地环绕着一只麒麟,都在啧啧地赞叹;这么多人,都在等待一件重大事件的发生——给麒麟开光!

是时候了。老人点了点头,十几个客家后生便托起麒麟,这是客家人最盛大的仪式。他们来到老人预先选好的一棵古樟树下,供上麒麟和客家先祖的神位。此时,大伙儿都看着老人,老人端起酒,一杯敬天地;一杯敬麒麟;一杯敬大家。然后,老人沉默地看了众人一眼。唰——老人将蒙在麒麟眼上的红布一下揭开了,顷刻间锣鼓敲响了,一股奇异的力量让我的血液沸腾了一下,我看见了那只麒麟,两眼射着奕奕精光。

这只麒麟将舞过每一家客家人的老屋。老人也是麒麟的舞者。麒麟所到之处,家家户户燃放鞭炮,一家老少出门奉迎。此时,你看见那个老人挥动着彩棰,边舞边唱,你不知道他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神。

麒麟舞动的地方,是一个绝对圣洁的禁区。

此时夜空高远明净。突然有一个黑色的身影闯进了禁区,手里拿着一截树棍模仿着那老人的动作扭动起来,唱了起来。等人们反应过来,才发现是一个不知从哪儿流浪来的疯子,一身邋遢的破西服,还滑稽地打着领带。他丝毫不理会众人的惊愕,只管自己狂舞,歌唱。这样的事好像从未发生过,这是对客家人神灵的亵渎!人多手杂,我没有看清是谁出手了,那猛地一击让我惊悸了一下,他一下仆倒在坚硬的地上,他的疯狂之舞猝然终止了。但很快,他居然又爬了起来,又唱又跳。他的舞蹈里除了疯狂,还有血。他的歌声里有血。月光把刚才发生的情景又重新照亮了一次,这一次动作更猛烈了,他瘦小的身子被倒提起来,一下扔到了老远的地方,嘣地一响,那是以头撞地的声音。他……不会……死吧?我的心在下沉……

这时我看见,老人的眼睛再次变得血红了,他的目光第一次离开他一直虔诚地看着的麒麟,转向了那个疯子。他沉默地看着这个不知来路的疯子,我的眼睛一直盯着老人的手,我看见他慢慢地把手伸向那个躺在地上的疯子。我感觉到了这只手的力量,那疯子被他拉起来了,我觉得自己也被他拉起来了,我那不断下沉的心,被这只手及时挽救了。

后来,老人把这个疯子收留了,做了自己的关门弟子。我常去那里看老人教疯子手艺。说到这个徒弟,老人开心得不得了:“你别看他是一个疯子,他可用心了,很多事你都不用教,他看看就明白了,他的心眼豁亮呢!”老人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这就是我要描述的一种真实,那传说中的麒麟不是别的,是一个客家老人。我也真实地感到了这个客家村落的存在。麒麟是客家人的灵魂,麒麟舞是客家人的灵魂之舞。——她的魂还在。

(取材于陈启文同名小说)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原路返回

阿微木依萝

新娘子是从矮山来的,她那个地方就好比眼前这座高山的脚背,而现在她站到山的肩膀上来,已经是一处艰险的崖口,媒婆还要她继续往前走一走。

“我不走了。”新娘子流着眼泪说。汗水从她在山下画得齐齐整整的那张脸上淌下来。妆容早就花了,两只眼睛贴了假睫毛,一只哭掉了,一只勉强粘在眼皮上,画的眼线溶于泪水,眼皮周围都是黑的,脏兮兮的。

“你再往前走一走就好啦。”媒婆说,“我敢保证你会喜欢那个地方。当初你不是一眼就看中你的新郎官吗?再往前走一走,你肯定也会一眼看中他住的地方。”

“你不要再说了。难道我是瞎子看不见这是什么地方吗?你看看这些山,这些石头,这些路。”

新娘子摘掉剩下的一只眼睫毛,捏在手指尖:“你说的那个地方就让它见鬼去吧。”

“我已经通知了新郎官,他会到崖口亲自接你。”

“那正好。我当面告诉他。”

  新娘子丢掉捏在手尖的假睫毛,擦一把脸上的汗水。

  新郎官到崖口了。他没想到送亲队伍会集体昏昏欲睡,尤其他的新娘子,露着一张糟糕的脏脸。

  他摇醒媒婆,希望得到一个解释。媒婆张着无辜的双眼,嘴里什么话也说不出。不过她伸手指了指新娘子。

“我来接亲。”新郎官说,他有点儿害羞。

“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谈一谈。”新娘子说道。

“我们先回家。”

“回家?不不不,我的家不在这里。”

“你在出嫁的路上,家当然在前面。翻过这个崖口就到了。”

“那是你家。”

“也是你家。”

“我连那儿的一口水都没喝过,那个地方的泥土一脚都没有踩过,那儿的天什么样子从来没见过。那儿不是我家。”

“只要翻过这个崖口就到了。”

“我为什么要翻过这个崖口?我已经想清楚了,那不是我要去的地方。”

“你已经快走到那个地方了。”

“那又怎样?我还在路上,还没有走到那个地方,跨进那道门槛。”

“我听明白了,你要悔婚。”

“你看这些山,这些石头,这些路。”新娘子毫不客气地说出心里话。她的眼睛、嘴巴、鼻子、耳朵都是痛苦的——痛苦的一整张脸。

“我以为今天是个好日子。”新郎官说。

“出门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新娘子说。

“你看我全身上下穿得新新的。”新郎官说。

“我也是。”新娘子说。

然后他们就不说话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从嘴巴里传出来。不过风声一直从他们那儿传出来,就仿佛他们两个的心里都有一个深深的峡谷,风在峡谷里面左跳右跳,跳得人一阵一阵心慌魄乱。

“你们走了很长的路……天不亮就出门了。”

“是呀,天不亮就出门。你看我的鞋子都要走坏了。我还以为你会雇一匹马来接我。”

“我是故意让你走路来的。”

“为什么?”

“你看到了,这些山,这些石头,这些路,如果新娘子能一直走到这个地方再翻过这个崖口,那她一定是下了决心要跟我走后面的路。”

“她要是不翻过这个崖口呢?”

“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瞒你了。在你之前已经有两个女子从这儿原路返回。她们和你一样,都快走到我住的地方,只需要翻过这个崖口就可以看到我住的地方,却不走了。”

“你要是雇一匹马,她们或许就走过去了。”

“不能。马不能代替人的双脚。马有马的路,人有人的路。”

“你请了很多人参加婚礼吗?”

“不,一个也没有。”

“噢?”

“如果有人真正愿意翻过崖口,我和她的婚礼才会真正开始。”

“这会儿天要黑了。”

“是呀,我看到了。”

“路要变成黑色的。我是说,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月亮。有月亮也躲在云层后面照不清路。天黑下来空气也会变冷。”

“你想让我留下来。”

“是这个意思。”

新娘子站起身,从崖口的风尖上站了起来。

“我要回去了。”她说。

“噢。”新郎官说。

新郎官眼里的光在一点一点熄灭,在暗下来,因为天色暗下来了。

  新娘子眼里的光在一点一点熄灭,在暗下来,因为天色暗下来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新郎官打破沉寂。

“是呀。”新娘子附和道。

  然后他们沉默下来,像崖口上方被黑暗死死咬住的石头,沉默下来。

“喝杯酒再走,夜路风凉。”新郎官对新娘子说。

“好。”

  新娘子接过酒瓶,喝了满满一口。“算是我向你赔罪的。”她说。

  新郎官接回酒瓶,喝了满满一口。他什么都没说。

  天擦黑了,最后一丝阳光在对面的山顶滑下去。空气果然冷了许多,接下来会更冷。来自矮山的新娘子从未体验过的高处的寒冷,将很快降临在她身上。

  有星子从天空中冒出来。紧接着,堆积了好几个晚上厚厚的云层逐渐变薄,月亮出来了。黑了好几个晚上的天空亮起来,他们的心情瞬间有了改变。

“路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变成黑色,我能照着月亮回家。”新娘子说,她心情愉快。

“是啊!你回去的路上亮晶晶的,本来这儿黑了好久的天。两个人分开的路都是亮的,那说明我们应该分开。也许你翻过崖口走到那边,走到我家,天空说不定一直黑下去,月亮不会出来。”新郎官说。他的心情变得舒畅,仿佛看到一大片桐子树开花。

“是我做得不对,但这个崖口我不想走过去了。我习惯在矮山生活,那些路我闭着眼睛就能走。”新娘子说。

“我知道。每个人都会在自己习惯的路上走。”新郎官说。

新郎官伸手到嘴边打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一匹马跑来了。

“骑着走吧。它很听话,会稳稳地将你送到山下。”

“我要怎么将它还给你?”

“留着吧,说不定你会骑着它再来找我——哈哈哈,我开玩笑呢!将它拴在山下岔路的最上边那条路上,那条路上的第一户人家是我的朋友,你就将马儿拴在门口那棵桃树上。”

新娘子骑马而去。她将重新跨越峡谷的河水,走到对面那片山林,回到她熟悉的路上。

(选自《小说选刊》2021年第3期,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葫芦船

杜柯

柯长领退休后,小日子比以前过得更加从容、散漫。用“闲适”来形容,也不至于相差太远。

老年人的生活总给人以空洞、寥落、局促、惶惑之感。然而,柯老师没有这种情况。他虽然年纪大了倒不会随时想到“死”,还和年轻时候一样无忧无虑,过着随遇而安的生活——仿佛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并且由于如今不需要再工作了,愈发显出一种称心遂意恬淡自适来。老两口在岁月无声中,悠悠然掬起窗外一朵朵翠竹覆荫的日子。

孟春之季,老柯栽南瓜,栽苦瓜,栽葫芦……可是,没有葫芦。他忽然发现好多年没吃葫芦了,他几乎忘了葫芦的味儿。

葫芦这东西,别看外形美观,从来“中看不中用”——可能作为菜,它吃起来没其他东西受用,卖吧,又卖不上好价钱,渐渐就没有人种了。老柯突然间很怀念葫芦,几乎是童心大发——那种光溜溜、圆椭椭形体美好的葫芦,那种像张果老腰间系挂的宝葫芦,灵动、神奇。

也许是人老了,他越来越有古意

他在屋里旮旯拐角处乱翻腾——不期然地,从哪个墙洞里摸到了一包葫芦籽。那纸早已烂朽,里面的籽粒也基本干死,只有两粒看起来稍微饱满点。他趁雨天种下去,想看看能不能发芽。

没想到葫芦竟然长起来。初是小嫩芽,并不惹眼,米粒大小,似婴儿的头颅向上翘望,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三月春风骀荡。一日风雨两日阳光,老柯焕发了与年龄不相符的童心,经常去看。到仲夏,只结了一枚葫芦,但它越长越大,最后竟像吹气球似的,大得不像话。

到初秋时节,这唯一的葫芦成熟了,突兀地呈现在他们面前,大得不真实。老柯和风姐都呆愣住了。这只颟顸丰硕的大葫芦,稳稳蹲在地上,远远望去,仿佛富贵人家的大花瓶。走近了看,算不上太精美,粗糙茁壮,有一股古朴、混沌之气。

葫芦苍绿色,长得和老柯差不多高矮。老柯本来是想种葫芦吃的,现在倒犯了难,这么大个葫芦有什么用呢?

拿它当菜吃吧,味苦涩,不入口。把它做成瓢吧,哪有那么大的水瓢?即便掏成水瓢,又有谁拿得起这大家伙舀水?让它盛东西做器具吧,质地太脆。

等于说,这葫芦是个废物。

既然是一个超乎寻常的葫芦,怎么就没有用呢?老柯在不断琢磨。

无论怎样,先把它锯开再说。老柯也是闲着没事要给自己找点活儿干,他给葫芦打了清晰的墨线,和老婆拿把锯,慢腾腾、晃晃悠悠地,如同小孩过家家,两人用了差不多一天时间,竖着把它锯成了两半,把瓤掏空了。

老柯又把它放到秋阳下晒。经过十多日的光照和风吹,葫芦最后变得干朗硬铮,变薄了,颜色褪淡。接着,怎么办呢?吃完饭,休息完,老柯定定地瞄准它,瞄了一眼又一眼,心里盘算着。

他买回一桶油漆,开始化身为漆匠。用刷子一遍遍往葫芦上涂抹,黑亮亮的漆一层层教上去,干了再敷,最后葫芦荧光自照,漆黑光明,纤尘不染,能映出人的影子。

“老头子,你搞个啥哩?”

凤姐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不知道他要把它们做成什么。老柯蠕动了下嘴唇,不说话,颇为得意,完全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么搞有什么用途、意义。

老柯把漆好晾干的葫芦搬进屋里,放在偏厦,可放在这里女人又嫌占地方。老柯不管这些,他什么也不说,背起两手,叼支烟,绕着油光瓦亮的葫芦转来转去。每天他都要来看看葫芦,摸一摸,转一转,好像它们是什么蛰伏的大宝贝。

一天,老柯兴冲冲喊凤姐帮他把葫芦抬到门前。凤姐不解;“你是要做啥?”“放进水里。”

“这……你要把它当船?”“试试吧。”

老柯不慌不忙,脱掉鞋子,把葫芦船推离水岸,纵身翻了进去。先是坐下来,再躺下来,大小合适,正和他的身宽长短相匹配。那船上身窄点,下身宽络,中间腰肢的部位收缩,如腰带一勒敛了体气。

他平静静躺着。呵,真是一个人的舟子,躺下刚刚好。他从没想到它竞然可以做成小舟,躺在上面多么逍遥,多么自在,一荡一荡,随意摇摆,看蓝天白云,吹悠悠清风,恍若先前都没如此享受过…….

在这悠然的享受中,他陡然恝起少年时代读过的庄子的文章,里面说大葫芦可以作腰舟浮游于江湖,可不是嘛,现在突然就实现了,真是太美妙了。

舟在微风和水波的浮力下越荡越远。凤姐急喊,老头子,你就知道舒坦,不晓得一觉醒来过后荡到哪里去了。

中秋过后,约莫一个礼拜,天气仍然好得很。有天,老柯又下水浮荡了。他像个贪玩的孩子,逮住新玩具就玩个没够。

至傍晚时分,只见那只葫芦船却静悄悄自己漂了回来……

可能怕午后太阳晒,上半部分的葫芦盖轻轻合上,所以远远望去,是一只黑漆油亮的大葫芦停卧在水边,十分醒目。

等了许久,葫芦船还没见动静,老柯不出来。是不是睡着了﹖在院门口看到葫芦船的凤姐,自己跑去把葫芦盖揭开。

此时,湖面掠过一丝凉风,从她脚下飘过,摇曳着对岸的草木。凤姐莫名打个冷战。

这一睡可真酣实呢。她发现,老柯仍然静静躺在里面,双目轻闭,十分安详,看样子还在梦中。风姐大声喊,摇撼他,却无反应。

到这时她方才明白,老柯再也不可能醒来了。他躺在自制的葫芦船里,寿终正寝。

老头死后,凤姐不适应,感觉非常寂寞,宅院太旷了,里里外外一个人。她时常觉得老柯仍经常在自己身边,和她说着话。

第二年清明,凤姐去给老柯扫墓,看见墓边上有一点新绿。她跑去一看,见坟尾有一秧葫芦苗。可能葫芦瓤没有掏尽,里面遗留的籽粒又生根发芽,抑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弄不清楚。总之是,这葫芦苗让人感觉有活力得很,它将来一定要结大葫芦的。

渐渐地,凤姐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她想死后也睡这种葫芦船,那样就能和老柯合葬,还能省一副棺材。

这想法水到渠成,日趋丰茂,就和墓旁的大葫芦一样茁壮成长,风雨无阻。

凤姐还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了。她对眼前的世界并无留恋。她觉得,过不了三年,自己就会去见老柯的。到时候,他们并排躺着,跟过去几十年一样。

现在,她唯一关心、在意的就是这只大葫芦,她经常去看它,希望它长得结结实实富富态态——这可是她的船,她的宝筏,将载着她渡过茫茫生死天堑去和老柯相会。

(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黄油烙饼

汪曾祺

萧胜满七岁进八岁了。他爸妈在很远的外地工作。奶奶一个人在家乡,说是冷清得很。他三岁那年,就被送回老家来了。

奶奶不怎么管他。奶奶有事。她老是找出一些零碎料子给他接衣裳,接裤子。他的衣服都是接成一道一道的,一道青,一道蓝。倒是挺干净的。奶奶还给他做鞋。再就是给他做吃的。玉米面饼子,小米面饼子,萝卜白菜,炒鸡蛋,熬小鱼。奶奶把饭做好了,就在门口嚷:“胜儿!回来吃饭咧……!”

后来办了公社食堂。还是小米面饼子、玉米面饼子。可小米面饼子里有糠,玉米面饼子里有玉米核磨出的碰子,拉嗓子。掺假的饼子不好吃,可萧胜还是吃得挺香。他饿,奶奶吃得不香。她从食堂打回饭来,掰半块饼子,嚼半天。其余的,都归了萧胜。

奶奶的身体原来就不好。她有个气喘的病。每年冬天都犯。萧胜躺在炕上,听奶奶呼喽呼喽地喘。睡醒了,还听她在呼喽呼喽。他想,奶奶可能呼喽了一夜。可是奶奶还是起来了,呼喽呼喽着给他到食堂去打早饭。

爸爸冬天回来看过奶奶。爸爸带回来半麻袋土豆,一串口蘑,还有两瓶黄油。爸爸说,黄油是牛奶炼的,很有“营养”,叫奶奶抹饼子吃,奶奶叫爸爸拿回去:“你们吃吧,这么贵重的东西!”爸爸还是给奶奶留下。奶奶把黄油放在躺柜上,时不时地拿抹布擦擦。

奶奶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她从前从食堂打回饼子,能一气走到家。现在不行了,走到歪脖柳树那儿就得歇一会。第二年春天,奶奶就不行了,她浑身浮肿。用手指按一按,老大一个坑,半天不起来。她求人写信叫儿子回来。爸爸赶回来,奶奶已经咽了气了。爸爸求木业社把奶奶屋里的柜子改成一口棺材,把奶奶埋了。晚上,坐在奶奶的炕上流了一夜眼泪。萧胜第一次经验什么是“死”。他知道“死”就是“没有”了。他没有奶奶了。他躺在枕头上,枕头上还有奶奶的头发的气味。他哭了。眼泪淌湿了枕头。

爸爸拜望了村里的长辈,把家里的东西收拾收拾,把一些能用的锅碗瓢盆都装在一个大网篮里。爸爸把奶奶给萧胜做的两双鞋也装在网篮里,把两瓶动都没有动过的黄油也装在网篮里。锁了门,就带着萧胜上路了。

萧胜就要住在这里了,跟他的爸爸、妈妈住在一起了。奶奶要是一起来,多好。

萧胜的爸爸是学农业的,每天戴个草帽下地跟工人一起去干活,锄山药。有时查资料,看书。妈妈是学画画的,一早起来到地里掐一把山药花,一大把叶子,回来插在瓶子里,聚精会神地对着它看,一笔一笔地画。奶奶做的两双新鞋还没有上脚,妈把鞋和两瓶黄油都锁在柜子里。

白天没有事,他就到处去玩,去瞎跑。他到草地里去看牛、看马、看羊。他采了很多蘑菇。他一边用线穿蘑菇,一边流出了眼泪。他想起奶奶,他要给奶奶送两串蘑菇去。他现在知道,奶奶是饿死的。人不是一下子饿死的,是慢慢地饿死的。

食堂的红高粱饼子越来越不好吃,因为掺了糠。甜菜叶子汤也越来越不好喝;因为一点油也不放了。他恨这种掺糠的红高粱饼子,恨这种不放油的甜菜叶子汤!

食堂外面忽然热闹起来。这是要干啥呢?爸爸说,要开会。会开了三天,参加会议的人在食堂的包间里吃了三天大餐。萧胜每天去打饭,闻到包间里飘出的各种香味。羊肉、米饭,他倒不稀罕:他见过,也吃过。黄油烙饼的奇妙香味他连闻都没闻过。

回家,吃着红高粱饼子,他问爸爸:“他们为什么吃黄油烙饼?”“他们开会。”“开会干嘛吃黄油烙饼?”“哎呀!你问得太多了!吃你的红高粱饼子吧!”

正在咽着红饼子的萧胜的妈忽然站起来,把缸里的一点白面倒出来,从柜子里取出一瓶黄油,启开瓶盖,挖了一大块、抓了一把白糖,擀了两张黄油面饼。烙熟了的黄油烙饼发出的香味,和食堂里的一模一样。妈妈把黄油烙饼放在萧胜面前,说:“吃吧,儿子。”

萧胜吃了两口,真好吃。他忽然咧开嘴大哭起来,边哭边高叫了一声:“奶奶!”他的眼泪流进了嘴里。黄油烙饼是甜的,眼泪是咸的。

(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雪山大地(节选)[注]

杨志军

父亲来到县上桑杰的家,桑杰和卓玛一如既往地热情着体贴着。

第二天一早他要出门,桑杰说:“强巴啦,小心点,最好别出去。”父亲问:“怎么啦?”“万一 碰上不讲理的牧人,跟你动手呢?”父亲叹口气说:“动手就动手,牧人都是讲理的。”桑杰说:“我 们一起走。”

三个人来到顿珠商店。桑杰和卓玛忙起来,父亲待着无聊,就去尼玛村康的工地看了看,然后 朝桑杰家走去,远远看到立着“扎西平措”牌子的地方有几个牧人,也没在意,继续往前走,便被 那几个牧人拦住了。有人说:“就是他,我在赛马会上见过。”转眼他被推倒在地,一阵踢打之后,

有人说:“你先是不让我们养牛养羊,后来又开着拖拉机毁坏草场,你是哪里来的魔鬼,存心不让我 们活了?”

桑杰跑来了,大吼一声,然后像野牦牛那样一头顶过去。桑杰说:“你们脑子叫酸奶吃糊涂了吗? 强巴啦办学校,建医院,成立‘沁多贸易’,你们有没有上学的孩子?有没有去医院看病的病人?有 没有从‘沁多贸易’挣的钱、买的东西?活菩萨一样的苗医生你们不知道吗?她把麻风病人变成了 真正的人,连生别离山的白唇鹿和藏羚羊都在赞叹。你们打的这个人是谁?活菩萨的丈夫。”牧人们 赶紧往后退。

桑杰扶起父亲,一声高一声低地念着祈福真言,走向自家的大门,又回头说:“走着看,我明天 就去阿尼琼贡告诉香萨主任,这几个人无法无天啦,连你尊敬的强巴啦都敢欺负啦。”几个牧人互相 看看,悄然离去了。

父亲坐在桑杰新买的沙发上,用湿毛巾擦净脸上的血,呆呆地坐着,喃喃地说:“也好,别说打 一顿,打十顿我也能接受。别打死就行,我还要做些事情。”说着,他挪到电话边,犹犹豫豫拨通了 李志强的手机:“李副省长啦,你可好?我想请你来家里吃面片,有没有时间?”李志强说:“恐怕 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你上次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什么话?”“就是让我当副场长副州长的 话,我又想当啦。”李志强问:“为什么? ”父亲说了种植牧草的失败,说了迅速严重起来的水土流 失和沙砾裸露,强调说:“已经不是退化而是沙化,大面积的沙化已经出现啦。”“那你还当什么副场 长副州长?对着南墙往上撞,你不要命了?”“我想有一个悔过赎罪的机会,想救它。”李志强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说:“我得给上面汇报,你等消息吧。”父亲一声哽咽,呜呜呜地哭起来。突然,他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嘴里扑哧一声吐出了一口血。

父亲被送进了沁多县医院,还好,只是断了两根肋骨,吐血是因为一颗牙齿被打掉了。马秋枫 说:“你好好在医院待着,这里有护士随时可以照顾你。你是苗院长的丈夫,天使的亲人,跟别人不 一样。再说这医院当初还是你跑前跑后建起来的。”

父亲出院后一个星期,不久就有了省委的决定和州人大的选举,父亲不光是牧马场的副场长和  阿尼玛卿州的副州长,还是州委副书记。李志强在电话里说:“你没有逃避,迎难而上,这是好事,我们也希望有你这样的人把担子挑起来。”

父亲回到沁多县,在晋美商店召开了由他主持的最后一次“沁多贸易”高层会议。他说了自己 的去向,说了他必须离开“沁多贸易”的理由,说了准备把自己的股份全部捐赠给桑杰的决定—— 这样的话,只要卓玛把她的股份也送给丈夫桑杰,桑杰就是持股最多的人,自然也就是新的法人代 表和董事长。桑杰坚决不肯,于是就投票,大部分人都投了桑杰。桑杰皱着眉头犹豫着说:“我自己 不信任自己怎么办? ”父亲说:“那就立个誓吧,做不到的时候想一想就做到啦。”卓玛惧怕地说: “立什么誓?你想清楚了再说。”父亲说:“这样立誓行不行,不隐瞒,不独利,不偷懒,不背后捣 鬼,不翻脸不认人,不不讲义气,不推卸责任?”桑杰说:“噢呀噢呀,我当着你们的面说一遍,再 去阿尼琼贡说一遍。”父亲说:“大家都应该立誓。”于是便领着大家念诵起来。之后又研究了一些别 的事,最后决定:举办一次全州范围内的赛马会,以“沁多贸易”的名义把通知发出去,奖品也由 “沁多贸易”出。“但是要给沁多县政府和州政府汇报,再邀请他们莅临指导。”父亲说,“赛马会是 牧人最高兴参加的,连续办上几年,‘沁多贸易’就家喻户晓啦。”

晚上老才让打来电话:“你尽快上任,我已经给办公室说啦,他们会安排好一切,办公室啦,专 车啦,住所啦,家具啦。”父亲说:“住所就算啦,跟办公室在一起,我一个人,有张床就可以啦。专车我不需要,家具就更用不上啦。”“我刚才说啦,你不能搞特殊,不然好像就你廉洁,别人的脸 往哪放。”老才让又说:“你来了嘛,得开个会,把分工明确一下,你也表个态,后天上午怎么样?” 父亲说:“书记定的,我服从。”之后又是州委办公室主任昭鸽的电话。昭鸽说:“我今天打电话还想 说另外一件事,前些日子我跟才让书记下乡,跑遍了全州六个县,最大的感触就是草原不行啦,退 化的趋势就像雪崩一样,要是书记让你分管草原建设和畜牧业生产,你千万不要接受,出力不讨好 不说,到最后老师就是替罪羊。”父亲笑道:“谢谢你为我考虑,但我就是冲着草原退化来的,不让 我分管我还不干。再说啦,我要是连当替罪羊的价值都没有,那就是废人啦。”昭鸽诧异地“哦”了 一声,沉默了片刻说:“看样子老师永远是老师,我还得好好学。”

(有删改)

【注】为了追求经济发展,草原上出现了牲畜超载、过度养殖的现象,导致草场退化。为此,父亲 实施了一系列的举措,引起了许多牧民的不满。父亲还曾买草种耕种,但由于旱灾、风灾、鸟兽之 灾和假种子等综合因素,草籽都没有发芽,父亲非常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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