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题

试题 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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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型:现代文阅读 题类:常考题 难易度:困难

2016-2017学年河北省邯郸市高三上学期期末语文试卷

阅读下文,回答问题

祥子买车

老舍

    他换了新车。从一换车那天,他就打听明白了,像他赁的那辆﹣﹣弓子软,铜活地道,雨布大帘,双灯,细脖大铜喇叭﹣﹣值一百出头;若是漆工与铜活含糊一点呢,一百元便可以打住。大概地说吧,他只要有一百块钱,就能弄一辆车。猛然一想,一天要是能剩一角的话,一百元就是一千天,一千天!把一千天堆到一块,他几乎算不过来这该有多么远。但是,祥子下了决心,一千天,一万天也好,他得买车!第一步他想好了,去拉包车。遇上交际多,饭局多的主儿,平均一月有上十来个饭局,就可以白落两三块的车饭钱。加上每月再省出个块儿八角的,也许是三块五块的,一年就能剩五六十块!这样,希望就近便多多了。他对自己起下了誓,一年半的工夫,他﹣﹣祥子﹣﹣非打成自己的车不可!

    可是,事实并不完全帮助他的愿望。不错,他确是咬了牙,但是到了一年半他并没还上那个愿。包车确是拉上了,而且谨慎小心地看着事情;不幸,世上的事并不是一面儿的。他自管小心他的,东家并不因此就不辞他;不定是三两个月,还是十天八天,吹了!他得另去找事。自然,他得一边儿找事,还得一边儿拉散座;骑马找马,他不能闲起来。在这种时节,他常常闹错儿。他还强打着精神,不专为混一天的嚼谷,而且要继续着积储买车的钱。可是强打精神永远不是件妥当的事:拉起车来,他不能专心一志地跑,好像老想着些什么。假若老这么下去,几时才能买上车呢?为什么这样呢?在这么乱想的时候,他忘了素日的谨慎。皮轮子上了碎铜烂磁片,放了炮;只好收车。更严重一些的,有时候碰了行人,甚至有一次因急于挤过去而把车轴盖碰丢了。一搁下了事,他心中不痛快,便有点愣头磕脑的。碰坏了车,自然要赔钱;这更使他焦躁,火上加了油;为怕惹出更大的祸,他有时候懊睡一整天。及至睁开眼,一天的工夫已白白过去,他又后悔,自恨。这些个困难,使他更咬牙努力,可是买车的钱数一点不因此而加快地凑足。

    整整三年,祥子凑足了一百块钱!

    祥子不能再等了。原来的计划是买辆最完整最新式最可心的车,现在只好按着一百块钱说了。恰巧有辆刚打好的车跟他所期望的车差不甚多;本来值一百多,可是因为定钱放弃了,车铺愿意少要一点。样子的脸通红,手哆嗦着,拍出九十六块钱来:“我要这辆车!”铺主打算挤到个整数,说了不知多少话,把他的车拉出去又拉进来,支开棚子,又放下,按按喇叭,每一个动作都伴着一大串最好的形容词;最后还在钢轮条上踢了两脚,“听听声儿吧,铃铛似的!拉去吧,你就是把车拉碎了,要是钢条软了一根,你拿回来,把它摔在我脸上!一百块,少一分咱们吹!”祥子把钱又数了一遍:“我要这辆车,九十六!”铺主知道是遇见了一个有心眼的人,看看钱,看看样子,叹了口气:“交个朋友,车算你的了。”

    祥子的手哆嗦得更厉害了,拉起车,几乎要哭出来。拉到个僻静地方,细细端详自己的车,在漆板上试着照照自己的脸!越看越可爱,就是那不尽合自己的理想的地方也都可以原谅了,因为已经是自己的车了。他忽然想起来,今年是二十二岁。因为父母死得早,他忘了生日是在哪一天。自从到城里来,他没过一次生日。好吧,今天买上了新车,就算是生日吧,是人的也是车的,好记,而且车既是自己的心血,简直没什么不可以把人与车算在一块的地方。

    怎样过这个“双寿”呢?样子有主意:头一个买卖必须拉个穿得体面的人,绝对不能是个女的。最好是拉到前门,其次是东安市场。拉到了,他应当在最好的饭摊上吃顿饭,如热烧饼夹爆羊肉之类的东西。吃完,有好买卖呢,就再拉一两个;没有呢,就收车。这是生日!

    自从有了这辆车,祥子的生活过得越来越起劲了。拉包月也好,拉散座也好,样子天天用不着为“车份儿”着急,拉多少钱全是自己的。心里舒服,对人就更和气,买卖也就更顺心。拉了半年,样子的希望更大了:照这样下去,干上二年,至多二年,就又可以买辆车,一辆,两辆……这样也可以开车厂子了!

(节选自《骆驼祥子》,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与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正确的两项是(    )

A、祥子从换了一辆新租赁的新车那天就决定自己要买一辆车,并想好了通过拉包车的方式,一千天后就可以买到一辆价值百元的车。 B、样子虽然找到包车的活儿,但由于收入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多,虽然连续干了一年半的包车活,但仍然没有能够实现买车的愿望。 C、平素十分谨慎的祥子有事搁着,心中不痛快,便有点愣头磕脑的,于是在拉车的过程中经常会出诸如碰坏车、碰伤人之类的事情。 D、买车时,祥子坚持要九十六元买下新车,而车行老板则要价至少一百元,后来车行老板看到祥子很可怜,于是同意了样子的要求。 E、小说的语言极具特色。文中作者的叙述语言简洁朴实、自然明快,充满了京味,文中的人物语言极具口语化和个性化的特点。
(2)、结合全文,请简要(分析祥子这一人物的形象特点。

(3)、对样子的心理展现是刻画祥子这一人物形象的一个重要方法,说说所选文段中是如何展现样子心理的。

举一反三
现代文阅读Ⅱ

本巴(节选)

刘亮程

当阿尔泰山还是小土丘,和布河还是小溪流的时候,时间还有足够的时间让万物长大。

江格尔就在那时长到25岁,美男子明彦也长到25岁,本巴国所有人约好在25岁里相聚,谁也不再往前走半步。

能预知未来99年凶吉的谋士策吉,早已等候在那里,他每日站在班布来宫的瞭望塔上,往几十年远的路程上眺望。

后出生的美人阿盖姗姗来迟,在她12岁的早晨,江格尔隔着13年的距离拉住她的手。 多远年月里的美人,江格尔的手都能伸过去拉住。

还有摔跤手萨布尔,他在23岁时突然想起一桩往事,掉转身跑回到童年,把小时候赢了他的一个伙伴摔倒,扔出去七年远。然后,他两天走完20年的路,在晌午前赶上班布来宫的隆重酒宴。

萨布尔说,好多我们熟悉的人都在童年里贪玩。

还有快嘴判官贺吉拉根,他刚打完一场13岁里的官司,把明彦小时候被人夺走的牛石头牧场判回来,让这位美男子,脸上有了来自少年的灿烂阳光。然后,他急匆匆往25岁里赶,这位嘴比腿快的大判官,他的嘴巴已经伸到班布来宫的酒宴上,腿却还在一年远的戈壁上蹒跚。

还有,牧马人哈尼赶着成群的马匹过和布河,上游的河里蹚满彩霞般的枣红马,中游的河里蹚满夜色般的铁青马,下游的河里蹚满蒲公英花般的雪青马,河水被千万只马蹄溅起,在半空中飘成另一条河。 站在宫殿瞭望台上的谋士策吉,看见这条年老的河流里,蹚满一岁两岁的马驹。而牧马人哈尼,正在赶马蹚过他24岁的那段河,他离班布来宫,只剩下一声马嘶传到的距离。

还有,挥双斧的大肚英雄贡布,已经在25岁里待了七年,他的年龄停住了,左右手的金银斧头却不愿停住。左手的金斧头追着阳光往前走,杀尽未来年月的敌人。右手的银斧头循着月光往后走,把暗中跟过来的大鬼小鬼全砍死在黑夜中。

整个本巴只有洪古尔一人没有长大。

洪古尔本来可以和江格尔一起长大,他父亲蒙根汗把长大的机会给了江格尔。

当本巴草原还是巴掌大,天上的月亮还是指甲盖大的时候,江格尔出生了。

江格尔一出生便成了孤儿。

他的父亲乌仲汗,晚年沉迷于一场一场的酒宴。 一代汗王和他的勇士们,都老得骨头变薄,经不起草原戈壁上的风吹雨打,老汗王和他创建的本巴,却早已风雨飘摇。

策吉的父亲,那位只能看见前后20年凶吉的老谋士,醉醺醺地站在宫殿前的瞭望塔上,焦虑地看见五年八年远的路上,扬起冲天尘土,四面八方的烟尘在朝本巴围拢过来。

老谋士已经没力气走进宫殿,给比他还老的乌仲汗汇报军情。

早年,他的智谋还管用。 当老汗王和骨头变薄的勇士们,借着酒劲,七嘴八舌地说他们年轻时打过的胜仗、杀死的莽古斯时,老谋士命马夫把宫殿所有的窗户打开,让那些骇人的大话随风飘去,一次次把远路上的敌人吓退。

后来不行了,那些老英雄没牙的嘴里,连一句硬话都没有了。

本巴就在那时被莽古斯彻底吞噬。

一世英主乌仲汗,在酣醉中被莽古斯掳去,只留下嗷嗷待哺的江格尔。

洪古尔的父亲蒙根汗把出生不久的江格尔藏在山洞,让自己刚出生的儿子洪古尔冒充江格尔被莽古斯掠去。聪明的莽古斯并不相信这个愣头愣脑的小家伙就是江格尔,他们把洪古尔拴在车轮旁看着他长大,只要长到车轮高,不管他是不是江格尔,他们都会杀了他。

洪古尔就在那时候停住不长了。

藏在山洞的江格尔却迅速长大,那个漆黑的山洞让江格尔仿佛又回到母腹,他一场一场地做梦,在梦中学会父亲乌仲汗打仗治国的所有本领,并在梦中把一辈子的仗打完,赶在山洞盛不下他之前,跑了出来。

那真是地动山摇的一天。

那座让江格尔第二次出生的高山,有了一个名字,叫赛尔山。 对面的另一座叫哈同山。 一个是王,一个是妃。

相传还没投生人世、形似一颗晶莹露珠的美人阿盖,就在哈同山顶的草尖上,望着赛尔山头云阵般升起的一场场梦,等待那个做梦的人出世。她等到石头开花,又在江格尔出世后,等到地上的露水积攒成一条河,连接起两座山,她才迟迟来到世间。

这条连接起赛尔山和哈同山的河,也有了一个名字,叫和布河。

话说江格尔一出世,便将吉祥平安还给了本巴,占领了他父亲草原的莽古斯,都被江格尔消灭在一场场的梦中。

那些蛮狠的莽古斯,白天在本巴草原上横行霸道,每到夜晚,眼睛一闭,江格尔便提刀跨马出现在他们梦中。江格尔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捕捉他们。那些可怜的莽古斯,大白天睁开的眼睛,天黑后再不会合上。江格尔把他们统统消灭在梦中。

洪古尔眼看长得威武雄壮的江格尔,从山洞出来,几乎没动手便收复了本巴,当了汗王,还娶了天下无双的美人阿盖做了夫人,他便知道自己再不需要长成大人。

洪古尔从那个铁链拴他的车轮旁被解救出来。他仗着自己年龄小身体轻,脑子里没装世上沉重的事情,借一阵风便可到达千里之外,轻松追上那些逃跑到连江格尔都梦不到的天边躲起来的莽古斯,把他们的头砍了,揪住头发抡圆,扔到七场风远的另一重天边。

在人们纷纷离去的童年,还有好多不愿长大的孩子,他们或孤独一人,或成群结队,留在变成往事的白天黑夜里。

那里树不往高长,河水不往两岸上荡漾,太阳和月亮,在人们的念想里发光

洪古尔的岁月在那里停住。那些孩子用稚嫩的童音喊洪古尔的名字,让他去做搬家家游戏。

可是,一直不长大的洪古尔没去玩这些小孩游戏,他跟长大成人的勇士们坐在一起。 江格尔安排他坐在十二英雄右手的首位,人们叫他吃奶的少儿英雄。

洪古尔吃了多少年的奶,她母亲都记不清。

当巴音温都尔山刚刚抬起的时候,洪古尔就在吃奶了。他拒食人间任何食物,除了奶水和酒。

(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废墟上的菜地
晚乌

①下班到家已过十二点。午饭和往常一样比较简单,喝一口豌豆蛋花汤,忍不住说“真好喝”。豌豆,是母亲自己种的。她从厨房里拿出一个小布袋,一边打开一边美滋滋地说,不太多,但很让人喜欢。我瞥过去,那里面装着的青绿豆英,颗粒饱满。

②几年前,为了帮我照顾孩子,母亲从乡下来到城里。这种迁移如同一把无形的刀,缓慢地切割着母亲。她不说什么,我也能在日常生活里发现蛛丝马迹。白天,她窝在家里,时光泌出漫长的丝,将她束缚。有时她从卧室踱到客厅,又从客厅挪到阳台,像在寻找什么,默默地。她常看的电视节目是我们省台的玩水冲关,偶尔换到新闻频道,她总是对我说,电视里讲的,听不懂。她简洁的言辞后跟着长长的叹息。我给她买的智能手机,她不会使用,最后闲置在书架上。有时,她会打开门,随后又将其关闭。后来,孩子入了幼儿园,母亲多了闲暇,开始拓宽活动区域,去楼下不远处被拆的棚户区那片废墟上种菜。她从碎石渣里清理出厨房大的一块领地,现在便隔三岔五带回一小布袋青绿豆英,或几棵根部冒着乳白汁液的生菜。

③围在废墟周围的栅栏被人抠裂,朝外翻卷的绿铁皮被风一吹就发出脆响。那里有一孔洞,是种菜人弯腰进出的门。一同出入的还有水壶、锄头、弯刀、铲子。这些和耕种有关的工具,被母亲隐藏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她把锄头横放在自己的折叠床下,铲子放在鞋架的底层,弯刀立在冰箱与墙之间的缝隙,水壶放在花架上。如果这些工具会表达情感,它们跟母亲一道出门时,一定会像孩子那样开心到尖叫。它们回归土地,不,并不是我在乡下看到的那些松软的黑土,具体点说,那是碎石、断砖及大块混凝土堆叠成的废墟,一把锄头在断壁残垣里爬行,母亲的脸上挂着汗滴。她浑身湿透,开门出现在客厅,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搏斗。随后,她迅速清理农具,把它们放回原处,再找来洁净衣服,沐浴。晚间我们回来时,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

④母亲在城市生活中习得了绝佳的藏匿本领,这些背后,一同隐藏的还有她自己的心事

⑤我曾去过母亲的菜地。母亲的小块石渣地卧在断墙之中,种着大蒜、豌豆、生菜,那些细弱的苗,像是一块土地微弱的呼吸。母亲第一次割生菜回来时曾说,买种子的本钱已经收回。我记得,她使用的是我们家一贯的低调不张扬的口气,平静中还带着终有回报的自豪。母亲的算计,听起来格外世俗。但我并不嫌弃这些,相反,我会给她诸多赞美。在乡下,母亲干农活粗放豪迈,她早出晚归,经常忘记时间,汗流浃背而又不知疲倦。在城里,母亲对这里的生活缺少掌控感,必须在日常事务中学会平衡,精准到每个时刻。因此,种地这样的事情,好像也变得精致起来:她把肥料装进塑料瓶,用废油桶装清水,用旧童车推着去给蔬菜施肥。垦荒的劳苦,随时被毁坏的可能性,她似乎都忽略不计,行动中有我行我素的坚决。我终于明白:在那小块地面前,她几近忘我,泥土,让她忘乎所以。

⑥母亲一生未进过学堂,我一直相信,如果有机会读书,她一定会有不同的人生。从前,母亲会用自己的人生故事教育我们,后来又试图用那些故事教导我正在念高中的侄女。女孩缺乏耐心,三言两语便可让奶奶闭嘴不再说话。母亲故事的主题是:凡事都要做好,争取第一。然而,母亲的人生中鲜有机会展示自我。

⑦我不禁想起母亲人生中已过去半个世纪的那个故事。生产队里的男男女女在集体劳作间隙,组织了次插秧比赛,母亲上午赢得很轻松。有人不服气,坚持下午再比一次,结果还是母亲赢。她给我讲完这个故事后,低声又略带兴奋地说:“当年,我上午赢得轻松,基本没使劲。下午又要比,我稍微使出一点力气,还是我赢。”那一次,她赢得了可以吹嘘一生的价值感,声名大噪。

⑧是土地,是劳动,成就了她。

⑨现在,和母亲一起种菜的有不少人,元元的奶奶,胡小功的奶奶,丁家枫的外公,他们像蜗居在春日荨麻叶片下的虫子,在蒿草丛生的废墟上自得其乐。他们是废墟上的首批种地人,都来自外地,住在这整体功能颇为完善的小区里,帮着带孙辈。他们此生也许未曾想到自己会住在洁净明亮的高楼里,把心神分给不同的地方,一面记挂着老家的房子、院落、老伴甚至一条狗,一面在城里过着逼仄但又无法摆脱的生活。

⑩夜幕将临时,他们常聚集在楼下说话。或站或坐,说话。有时,她们还会把自己种的菜拿来跟大家分享,一把豌豆、两棵生菜或几根蒜,这或许能让彼此产生回到乡下的短暂错觉。谈起种地经验,他们有抑制不住的热情,聊着聊着,时间就过去了。黑夜漫长,来自菜地的那点荣光,好像可以帮她们驱散寂寥与不安。偶尔,附近传来挖掘机的轰鸣,她们还会仔细甄别,听那声响是否来自废墟……

(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问题。

选文三

央金归来

阿 来

阿巴说:云丹来了。

云丹牵着的马的背上坐着一个姑娘!

姑娘穿着粉红色的冲锋衣,围着白色丝质头巾,也从马背上仰起脸来向他微笑。

姑娘脸上的表情像夏日的天空一样迅速变幻,微笑过后,很快就乌云密布。这个美丽的姑娘好像还叫了他一声阿巴叔叔,然后就哭了起来。她没有哭出声来,只是两眼中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姑娘脸上的表情,像是夏日暴雨将临的天空,乌云翻卷,表现出惊喜悲伤交织的好多种深浅浓淡。

你是……你是?

那声音像银铃振响:我是央金!姑娘坐在马背上,向阿巴扬了扬只剩半截的腿。

阿巴知道她是谁了。爱跳舞的,自己截掉了断腿的央金姑娘!

阿巴扑上去,脸挨着她的断腿:好姑娘,你回来了!

阿巴说话时,已经带了哭腔。他以为不会再有泪水,但此时眼眶已经被泪水充满。

姑娘弯下腰,笑着对他说:阿巴叔叔,我自己下不了马。

云丹从马的另一边把她的好腿抬起来,央金姑娘揽住阿巴的脖子,让阿巴把她从马背上抱下来。阿巴扶着姑娘在草地上坐好。阿巴注意到姑娘一直不往村庄那边看,她依然灿烂地笑着。等阿巴把一碗热茶端到她面前,她依然没往村子那边看上一眼。她还特意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背对着那座已成废墟的村庄。她依然在笑,她喝了一口茶,便仰起脸来问阿巴:我漂亮吧?

她当然非常漂亮,眉眼间还带着她妈妈的神情,却比她妈妈更加生动,更加神采飞扬。涌到阿巴嘴边的话是:漂亮,漂亮,比你妈妈还漂亮!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地震后,这成了云中村人的本能,不是特殊的场合,尽量不提起那些逝去的亲人。阿巴经受不住这青春艳丽的照耀,把脸转向了别处,转向了村子那个方向。

又有两匹马从山下上来了。云丹从这两匹马的背上取下的是姑娘的东西:拐杖、假肢、轮椅和几只色彩艳丽的大包。

央金姑娘摘了一枝蓝色的翠雀花,样子像一只只正要奋力起飞的小鸟的翠雀花在手里摇晃着,开始歌唱。她的歌声一会儿兴奋、欢畅,很快又变得孤独凄凉。

阿巴认出这个姑娘后的第一反应是,她肯定会扑在地上大哭一场,他还准备好一套劝解的言辞,而她如此兴奋,如此喜气洋洋,反倒让他无所适从了。他只好说:好姑娘,喝点茶,这么长的山路,嗓子里的小人儿一定渴坏了。阿巴说了一句云中村人才懂得的话。云中村人说饿,说渴时,会说,我嗓子里那个小人儿都想从我嘴里伸出手来要吃要喝了。这是云中村人都懂的一个切口,但央金姑娘没有反应。

她像是陷入了沉思一样。至少她脸上的表情是安静下来要想想什么问题的样子,陷入某种思绪的样子。

阿巴起身穿过野草齐腰的荒芜田野,从自己的小菜园里摘来了新鲜的西红柿。阿巴往村里去,又手捧着两个鲜红的西红柿回来,也没能牵动姑娘的目光往村子里看上一眼。只是在一小口一小口咬着西红柿的时候,她的双肩开始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就那样低着头,带着哭声说:谢谢叔叔,我又尝到家乡的味道了。

姑娘拿出了手机,把手机上的时间设置为倒计时的状态。上面的数字不断变化。松树上有细微的风声。樱桃树摇晃的枝头上有一只鸟蹲着,声声啼叫。姑娘仰起脸看天。她说:那些云多么漂亮。

那些云真是漂亮。底部平坦,上部像一座座山,舒卷无定的边缘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

阿巴和云丹突然明白,姑娘设定的时间是那个时间。十年前,大地震动毁灭一切的那个时刻。于是,气氛立即变得庄严。还有三分钟的时候,姑娘手扶拐杖站起身来,第一次面朝云中村的废墟,迎面吹来的风使她后背的衣服鼓胀起来。静默。静默。时间一秒一秒走动。当那个时间点来到的时候,她扔掉了拐杖,用一只腿支撑着身体,开始舞蹈。那不是阿巴熟悉的云中村的土风舞,土风舞的每一个动作都代代相传。姑娘身体的扭动不是因为欢快,不是因为虔诚,而是因为愤怒、惊恐。那是绝望的挣扎,身体向左,够不到什么。向右,向前,也够不到什么。手向上,上面一片虚空,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供攀缘。单腿起跳,再起跳,还是够不到什么。于是,身体震颤;于是,身体弯曲,以至紧紧蜷缩。双手紧抱自己,向着里面!里面是什么?温暖?里面有什么?明亮?那舞蹈也不过两分钟时间,只比当年惊天动地的毁灭长了不到一分钟时间,姑娘已经泪流满面,热汗和着泪水涔涔而下。

姑娘颓然倒在了地上。

喊她不应。摇晃她也不应。姑娘双眼紧闭,牙关紧咬。这让阿巴记起了她被埋在废墟下时,也是这个样子。那时,她的面孔糊满了泥浆,现在,这张脸苍白如纸。阿巴拿来调查队留下的水袋,对着她的脸喷了一口清冽的溪水。

姑娘睁开了眼睛。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用舌头把唇边的水卷进嘴里,说:好甜啊!

阿巴流泪了:央金姑娘,你就是云中村的溪水啊!

(节选自为纪念汶川地震十周年而作的长篇小说《云中记》,有删改)

现代文阅读Ⅱ;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小题。

记懒人

老舍

一间小屋,墙角长着些兔儿草,床上卧着懒人。他姓什么?或者因为懒得说,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大家只呼他为懒人,他也懒得否认。

在我的经验中,他是世上第一个懒人,因此我对他很注意:能上“无双谱”的总该是有价值的。

幸而人人有个弱点,不然我便无法与他来往;他的弱点是喜欢喝一盅。三杯下去,他能暂时的破戒——和我说话。我还能舍不得几瓶酒么?所以我成了他的好友。

他的话极其天真,因为他的脑子是懒于搜集任何书籍上的与旁人制造的话的。他没有常识,因此他不讨厌。他确是个宝贝,在这可厌的社会中。

据他说,他是自幼便很懒的。懒人的妈妈怀了他一年半,因为懒得生产。他的生日,没人晓得:妈妈是第一个忘记了它,他自然想不起问。他的妈妈后来也死了,他不记得怎样将她埋葬。可是,他还记得妈妈的面貌。妈妈,虽在懒人的心中,也难免被想念着;懒人借着酒力叹了一口十年未曾叹过的气;泪是终于懒得落的。

他入过学。懒得记忆一切,可是他不能忘记许多小四方块的字,因为学校里的人,自校长至学生,没有一个不像活猴儿,终日跳动;所以他不能不去看那些小四方块,以得些安慰。最可怕的记忆便是“学生”。他记得“学生”——一群推他打他挤他踢他骂他笑他的活猴子。他是一块木头。被猴子们向四边推滚。他似乎也毕过业,但是懒得去领文凭。“老子的心中到底有个‘无为’萦绕着,我连个针尖大的理想也没有。”他已饮了半瓶白酒,闭着眼说。

我决定了下次再来,须带白兰地:普通的白酒还不够打开他的说话机关的。

白兰地得着了空前的胜利,他坐起来了!我的惊异就好似看见了死人复活。我要盘问他了。

“朋友,在过去的经验中,你可曾不懒过一回没有呢?”

过了好久,他点了点头,又喝下一杯酒,慢慢的说:

“有过一次。许久许久以前的事了。设若我今年是四十岁,那必是我二十来岁的事了。”

他的眼合成一道缝,好像看着心中正在构成着的一张图画。然后向自己念道:“想起来了!”

“一株海棠树,”他大概是形容他心里那张画,“第一次见着她,便是在海棠树下。开满了花,像蓝天下的一大团雪,围着金黄的蜜蜂。我与她便躺在树下,脸朝着海棠花,时时有小鸟踏下些花片,像些雪花,落在我们的脸上。记得那是最快活的一天:听着蜂声,闭着眼用脸承接着花片,花荫下见不着阳光,可是春气吹拂着全身,安适而温暖。我们俩就像埋在春光中的一对爱人,最好能永远不动,直到宇宙崩毁的时候。她是我理想中的人儿。她能领略花木样的恋爱;蜜蜂的嗡嗡使我半睡半醒,半死半生;在生死之间我得到完全的恬静与快乐。这个快乐是一睁开眼便会失去的。”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喝了半杯酒。他的话来得流畅轻快了:“海棠花开残,她不见了。大概是回了家,大概是。我自然懒得去打听,更提不到去找她。想她的时候,我便在海棠树下静卧一天。第二年花开的时候,她没有来,花一点也不似去年那么美了,蜂声更讨厌。”

这回他是对着瓶口灌了一气。

“又看见她了,已长成了个大姑娘。但是,但是,”他的眼似乎不得力的眨了几下,微微有点发湿,“她变了。她一来到,我便觉出她太活泼了。她的话也很多,几乎不给我留个追想旧时她怎样静美的机会了。到了晚间,她偷偷的约我在海棠树下相见。我不该赴约,可是我去了。她接连说我怎么还这么懒,我始终没开口,她落了泪,走开。我便在海棠下睡了一夜,懒得再动。她又走了。不久听说她出嫁了。不久,听说她被丈夫给虐待死了。懒是不利于爱情的。但是,她,她因不懒而丧了一朵花似的生命!假如我听她的话改为勤谨,也许能保全了她,可也许丧掉我的命。假如她始终不改懒的习惯,也许我们到现在还是同卧在海棠花下,虽然未必是活着,可是同卧在一处便是活着,永远的活着。只有成双作对才算爱,爱不会死!”

“到如今你还想念着她?”我问。

“哼,那就是那次破了懒戒的惩罚!一次不懒,终身受罪;我还不算个最懒的人。”他又卧在床上。

我将酒瓶挪开。他又说了话:

“假如我死去——虽然很懒得死——请把我埋在海棠花下,不必费事买棺材。我懒得理想,可是既提起这件事,我似乎应当永远卧在海棠花下——受着永远的惩罚!”

过了些日子,我果然将他埋葬了。在上边临时种了一株海棠:有海棠树的人家没有允许我埋人的。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澄河边上

茹志鹃

这是一九四七年的夏天。解放军粉碎了敌人重点进攻的计划后,作战略性转移。敌人乘机前阻后追。大部队迅速转移了,掉在后面的是二十多个伤、病、弱的同志。临时组成的一个小队,由警卫连副连长周玉兆带领,在后面慢慢地走。上级规定,明天傍晚前,小队定要赶到总集合地,与大队会合。

周玉兆是领队,一连两个月的恶性疟疾,加上头部又挂了轻花,人瘦落了形,但样子十分剽悍。他搀扶着文工团里的小余,走在队伍前面。

近黄昏的时候,小队来到了澄河边上。乌云从四面推来,天色越来越昏暗,不一会儿暴雨从天上直泻下来。澄河水在猛涨,已涨到河滩边一排柳树的半腰了。

背后传来的枪炮声,一阵紧似一阵,一阵近似一阵。

会议决定,由两个同志出去寻找当地老乡,了解一下哪里有浅滩,并搞些吃的,其余的同志留在河边,用绑腿、用背包带子连接起来,试验拉绳过河。周玉兆带了文工团的小余,就向离河较近的一个村子走去。

忽然,周玉兆停住脚步,他听见有一个声音,便小心地向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两个人仔细一看,原来他们脚跟前是一片瓜地,在瓜地的那头,有一个老人正光着头,弯着腰,在瓜地里走着。

“老大爷。”周玉兆走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这老人年纪相当大了,眉毛很白很长,搭在眼皮上,头发也白了。他满脸泪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半天,才颤巍巍地说道:

“同志,你们来啦?”

“是,老大爷。我们……,前面部队过去多少时候了?”

老人向他们打量了一下。“你们要过河是不是?”

周玉兆点点头,把大致的情况说了一遍。

老人听后,沉吟了一会,便说:“不怕,河水再大,一定叫你们今晚过河。”

留在河边的同志拉绳过河没有试成功。这时老人急忙地把他们叫了来,又不知从哪里挖了一篮地瓜,点起火,要大家烤衣服、煮地瓜吃,安排完这一切,老人便不见了。

忽然,河堤那边传来一种古怪的声音,周玉兆凝神听了一会,便和小余加快脚步向河边走去。一会儿,他们望见那位老人站在河堤上,高高地举起锄头,在地上掘着什么东西。周玉兆走近一看,见堤上堆了一堆土,一条刚掘出来的小沟,已从堤的里边快通到河边。周玉兆愣了一愣,猛然明白过来,就一步抢过去夺下锄头,喘吁吁地说道:“大爷,你……”

老人一见他,也不奇怪,平静地说道:“你来得正好,快回去叫同志们来,准备过河。”“大爷,我们就是死,也不能祸害老百姓。”周玉兆激动得浑身打颤。

老人不言语,只是把锄头又夺过去,缓和地解释道:“澄河不太深,主要是下暴雨,水来得太急,开一点口子,水一有了出处,流头就缓了,人在河里淌水走也能过去了。”

“不行。”周玉兆不等他说完,就坚决地说道,口气很硬,毫无商量的余地,而且把锄头又夺过来,把土推进沟里。

老人一看他动手填沟,便暴跳起来,大声吼道:“给我放手。”

周玉兆一听,便回身抱住了老人,含泪说道:“大爷,我们是人民的部队,活着是为了老百姓,死了也是为了老百姓。”

老人不等他说完一挥手说道,你们坐下来听我说:“这澄河向来就是水猛流急,有一年夏天,雨水多,也象今年这样,我下到水里,被河水冲着,命已去了半条。正在这紧要关头,我忽然想起河堤上横生着一棵老树。我一想到这棵树,心里顿时有了指望,一有了指望,人也不慌了,心也定了,力气也生出来了,就拼命坚持,淌到那棵大树跟前,抱住了那根树枝。你们看,‘指望’这东西,看不见,抓不着,可是有多大的力量。一个人过日子,要是没个指望,那是活不下去的,活着也没有趣。现在,你们就是老百姓的指望。这个道理,你们懂了吧!”

“懂了,老大爷。”周玉兆激动地对着繁星点点的天空,对着澄河,对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暗暗地发誓:只要有一口气在,他就要向前,就要和部队一起打回来。周玉兆站起身,拿起锄头,更用力地去填那条沟。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把一条沟填得结结实实。

枪炮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这也许是个不好的征兆。堤下面,澄河不平静地奔流着,满河闪动波光,河滩边露出一排半截的杨柳树,柳丝浸在水里。

老人坐在那里,不说话,他皱起眉,看着黑沉沉的河水,凛然不动。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说道:“我去看一看。你们在这里等着。”说完,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一度沉寂的枪声,又响了起来,而且很近很激烈。

河水没有退,而且还在涨,高地上的水,都在汇流入河。两顿饭的工夫,老人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后面还跟来了两个中年老乡,每人肩上都扛了五六根肩担。

“好了,好了,我捉了两条‘水鳗’来了。”老人忽然变得又风趣又活泼,长眉毛一耸一耸的,高兴非凡。那两位被叫做“水鳗”的老乡,笑嘻嘻地跟大家打了招呼,也没多说话,就和老人动手绑扎扁担。

东方蒙蒙发白,天快亮了。老人和那两位老乡也把扁担绑扎好了。他们把扁担扎成两个棋盘式的空心筏子,两个老乡一人扛着一只走到水边。

老人送到水边,刚才那副高兴样子,忽然又不见了,神态又变得冷静、严峻。他嘴唇动了一阵,决断地说道:“同志们一路平安,我老了,不能送你们过河去。记住我们的澄河,明年我老头子还是种瓜,等同志们来吃……”

周玉兆站在水里,仰面望了望河堤上的老人,在这一刹那间,他忽然感到自己不是在撤退,而是在向前挺进。

小队渐走渐远了,他们带着一个不可摧毁的信念走远了。河边仍然站着那个人影,佝偻了身子,一动不动……

一九五九年五月二十九日(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阿舒

茹志鹃

天暖了,花开了,树上已抽出新枝条,地面上绿茸茸的一片,一切都在向上窜向上冒。在庄稼还是“苗”的时候,就要给它移植,添水,加肥,锄草。“苗壮五分熟”,半年的收成,一半就看这时候的功夫。在这里,人过得紧张、热烈,有点辛苦,而生命的意味却更加深长。我正默想着,阿舒进来了。

“讲故事。”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接着就伏在我肩膀上,纠缠不歇。我朝她那张娃娃脸看看,便决定给她讲一些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农民的生活和斗争。我答应讲了,阿舒倒又提出了条件:“苦不苦?苦得我不要听。我要听有趣的。”

她不要苦的,她要喜剧,要大团圆,而我却偏偏觉得她需要的,不应该只是那些“有趣”的。

于是,从这天起,我每天晚上要给她讲两个故事,一个是“有趣”的,一个则是不那么“有趣”的。她听故事的态度认真极了,不插嘴也不大笑,嘴巴微微张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惊讶、欢喜,坦率地看着人。

每晚必来的,还有一位,就是小队长阿舒娘,来和我谈白天的生产。娘来了,阿舒就着急。“唉!不懂人事不知愁啊!”阿舒娘又是这句老话。

说阿舒不懂人事不知愁,我同意;但是老支书说的“要她愁什么呢”,我也觉得有理。我总想在以上两种说法当中,挑选一个,但是每天都决定不下。“十七”这个年龄,真是个奇妙的年龄。

阿舒小学毕业了,稻子也黄了。

村边金色的稻子在沙沙作响,透过厚厚的稻穗,前面一块后季晚稻试验田里有灯光在摇晃,这是有人在诱蛾子呢!

“是伯伯!”阿舒眼睛尖。

“今年单季稻长得不错。”我说了一句,老支书立即抬起头来,眼梢的皱纹像扇子似的舒展开来,“嗨嗨,不错是不错,不过……你倒估估看?”别人的估产,对老支书已是一种极大的快慰。

“错不了,少了七百五十斤你来问我。”田根公公说得斩钉截铁。

老支书连连摇头:“不行,赶不上啊!”我看他肚里一定还有一个什么指标。“伯伯,我们跟哪个队挑战比赛了?”

“比赛?我跟谁比赛?……不过,人活在世界上,你不比也是在比。”老支书站起来,把灯挂在架子上。立即,①老支书的身影映在厚厚的稻子上,灯晃动着,巨大的人影晃动着。老支书在说话:

“人人都有一辈子,有人一辈子做的事,硬是有些人活几辈子也赶不上的,这是什么缘故?”他看着远处,好像在问自己,又好像在问那高高的天,问那无垠的土地和大片的庄稼。

“这叫什么,”田根公公含着旱烟嘴,稳稳地说道,“这叫有人活得像一条龙,有人活得像条虫。”

他们这么谈着,阿舒迷惘了,忽然笑道:“做条龙有什么好处?”

“你不懂。”老支书爱护地朝她看了一眼,说道,“上半年的小麦,就算它一亩少收九十斤,全大队一千七百亩,算算看……”

阿舒用最快的速度,把答数算了出来。老支书说:“看,国家要少收入十五万三千斤的粮食。”

当我们往回走的时候,我听见阿舒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好像刚刚干了一件重活儿一样。

第二天去公社开会。会议上,老支书站起来了,说道:“我们上半年小麦歉收,我要负责任。半年的收获,不够我们队吃三个月的,我们自己是种粮食的人,可现在吃的粮是乘了几天几夜的火车,从别处运来的……”阿舒不安地转动着,把辫梢一圈紧似一圈地绕在手指上。

“……好多人都说我们水稻不错,可是我们全年的产量跟人家比起来,我们还是要吃人家的,穿人家的,我们……”老支书说到这里,拿着旱烟的手都颤颤的了。我看着阿舒,②她一动不动地挺坐着,两只手捏着那只精心打起来的蝴蝶结,放在嘴里咬,把绸带上的丝都咬下来了。

“阿舒,你在干什么?”我碰了碰她,她茫然地朝我看看,像什么也没听见,仍咬着蝴蝶结,绿色的绸丝,一缕一缕地飘落下来。

有谁知道这位姑娘的思想凝住在哪一点上?

“伯伯是一条龙。”阿舒忽然没头没脑地说,“田根公公说的那条‘龙’是什么意思,我懂了。”

“我懂了,我懂了。”风在吹,云在移动,太阳渐渐西下,上弦月已经挂在当空,一天快要结束了。③这一天里,在南方,在北方,多少小生命出生了,多少铁变成了钢,多少棉花变成了布匹,多少粮食收进了仓。在这里,十七岁的阿舒说“我懂了”。我发现“十七”这个年龄,不仅仅是奇妙,而且是一个重要的年岁。

第二天一早,我刚起身,忽听窗外有人说话:

“一层河泥,一层这玩意,倒是肥的呀。”

我推门一看,是老支书和阿舒娘朝外站在窗边议论,前面,那条河边上,阿舒带着她那个小组的全体成员——五个姑娘,正在河边捞菱藤。

“她们在玩什么呀?”我问阿舒娘,阿舒娘不以为然地说:“在积肥呀!”我忍住笑,出来拉了阿舒娘朝河边走去,一边朝阿舒叫道:“阿舒,你们在干什么呀?”

“④我们给土地老爷下寿面呢!”阿舒嚷道。姑娘们都是裤脚卷到大腿上,手里一式拿着两根长竹竿,嘻嘻哈哈地用竹竿夹住那些菱藤,真像下面似的,把藤绞在竹竿上,然后拖上岸来。阿舒娘一看她们这半身的泥水,不禁又笑着感叹道:

“唉!阿舒,你真是……”阿舒娘说到这,忽然来了个急刹车,下面那句“不懂人事不知愁”竟破例留在喉咙里面。

河边,菱藤已堆成了几个小山。几个幼儿园的孩子乐极了,在旁边转来转去,忙着采藤上的残菱。

“开心吧?”我问那些围兜袋里塞满了菱的小孩子。

“开心,”阿舒大声回答道,“这才真叫开心呢,你看!”阿舒朝岸上指了指。

那头岸上,竖着一块大黑板,黑板上写着她们积肥的指标数和已完成数,上面总的题额是极大极醒目的四个大字:“努力!争取!”

努力什么,争取什么,没有写出,可是我明白,她们要争取的,绝对不仅仅是完成积肥的指标。

太阳升起了,新的一天已经开始。这新的一天里,生活继续着,比赛继续着,看谁活得更有意义更有价值。比赛的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许多十七岁的青年,当中有一个人的名字,就叫阿舒。

(选自《茹志鹃小说选》,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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