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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型:现代文阅读 题类:模拟题 难易度:普通

2020年100所名校高考语文模拟金典卷(四)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故乡老了

罗星航

    ①故乡没老,年轻着呢!

    ②只身在外的人总是思念故乡,那无尽的乡情,一直萦绕在游子的心中。有人说背着故乡走天涯,也有人说故乡永远在前方。

    ③记忆中的故乡依旧那么青春,那么富有朝气。第一次回故乡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刚刚二十岁,在湖北出生长大,总是勾画着老家的模样,似北国的莽野森林,像苏杭的小桥流水,还似南方的椰林遍地,抑或靑藏的雪域高原。于是我带着小弟,在春暖花开之时,从武汉乘火车去祖籍——一个三省交界的边陲小镇。那时火车还没完全连通,需在怀化住上一晚。几十人挤在一起,睡的是大统铺,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小弟吵着要出去玩,行李怎么办?旁边的旅客听说我们要到湘西,连忙回答,不要紧,帮忙看着,都是老乡。我们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上街了,回来后,那位叔叔一直坐在我们的行李边守着,还给我们湖南的零食吃。

    ④第二天中午到达乾州,下车一看,天空蔚蓝,云朵漂浮,菜花描着金黄,桃花白里透红,万溶江银波闪烁,参天大树郁葱翠绿。许多年轻的妇女腰缠五颜六色的布裙,正在江边浣洗衣裳,苗族姑娘头上银饰的摆动声,此起彼伏的棒槌声,惊飞了树上的鸟雀,水花四溅,晶莹耀眼,怡人的风景迷倒了众多游客。两横四竖的石板铺成主要道路,街旁的商铺大都木制结构,灰瓦屋顶,尽管很有些年月,但都保护得相当完整-----原来沈从文作品中描绘的湘西确实惊艳。

    ⑤走过一段石板路,来到了老家,这是一幢三进的木制房屋,八根立天的木柱支撑着屋脊,四周的原木面板苍劲中透着黝黑,四道门槛经百十年进出磕碰,早已磨损得凹凸不平。我望着祖居,想象着先辈们埋锅造瓦,搬木立檩的情景,想象着成家立业,族人相拥的场面,想象着逃避战火,薪火相传的艰辛,心头不免掠过丝丝冷寂。我们这些漂泊在外的人,没做过什么,哪怕挑过一担土,种过一颗树,也心无遗憾。真是愧对故乡,愧对家人。爷爷早已过世,奶奶还很硬朗,叔叔才三十出头,力壮如牛,充满活力,那双手长满老茧,青筋外露,他长年在外开山砸石,干的都是重体力活。吃第一餐饭,他们就给我夹鱼头,其实我是不喜欢吃的,听说这里的鱼头专给最珍贵的客人,我很感动。晚上,露天草场有当地的戏曲表演,甩着长袖,拖着长腔,尽管下着毛毛细雨,观众还是很多,乡亲们看得也很专注,我却不知就里。反正,故乡的一切都是新鲜的,到处洋溢着靑草的芳香,听得见河水的哗哗,还有亲人间的温馨。故乡就是这样极具诱惑,极具感染力。

    ⑥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婶婶拿出一双布鞋送给我,这几天她一直在熬夜纳鞋,不知道是专门为我赶工,我还想推辞,一双鞋有什么意义,接过时也不是很情愿。若干年后,终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叔叔婶婶也许是让我行走千里,不忘故乡,脚踏实地,心系故乡,那针针线线连接着家乡的情怀,浓缩着亲人的嘱托。

    ⑦一晃好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回故乡,再也没有见到亲人们,真想他们哪。照说应该很容易,一张车票不就到了么,其实没那么简单,拖儿带女,也不太方便,再说还有工作,这都是借口。是淡忘了故乡,淡忘了浓浓的乡愁?有时梦里回故乡,走在荒芜的草地上,天空灰蒙蒙,不见人影,不见河流,像迷失的羊羔,惊慌,忐忑,急躁,想家。醒来泪水早已浸湿枕边。

    ⑧前年一次出差的机会,我在故乡停留了五小时。这是三十多年后第二次回故乡。时值清明,那天下雨了,小巷有些幽深,湿漉漉的,路边的木制建筑显得破旧,残缺。商铺里几乎没什么人,街上连叫卖声都没有,静静的。唉,万溶江怎么这么窄,这么短,当年的波光粼粼,诗情画意呢?故乡老了。

    ⑨奶奶去世了,叔叔已过六十,不见了那时的伟岸,脊背略显弯曲。老屋有点苍老,斑驳的木板门已现沧桑,右边的墙壁被风钻了个洞,好像有雨点肆意飘进来。微风吹过,墙角的靑苔左右摇晃。周围的小伙伴们也都五十多了,他们坐在街心的石墩上打发时日。真的变化这么大?我不敢相信自己,摸摸下巴,也是胡须满脸。岁月催人啊。

    ⑩回头仰望故乡,烟雨朦胧,淅淅沥沥,她老了,三十年不见就真的老了。房屋矮小,河流窄小,道路狭小。早知如此,我该多回来几次,即使不能拉住故乡变老的缰绳,也可以和着家乡演变的节奏,一同走过来。记得故乡清澈的流水,记得故乡草木的余香,记得故乡烧酒的味道,记得故乡亲人的教导。那个鱼头我怎么就没吃呢,那双布鞋我还舍不得穿呢。转眼间,故乡就抖落了昔日的色彩。

    ⑪故乡其实没老,依旧那样。日出东方的时候,她开始一天的忙碌,机器轰鸣,书声朗朗;夕阳西下的时候,她车水马龙,炊烟四起,;华灯初上的时候,她婀娜多姿,流光溢彩;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枕戈达旦,蓄势待发。

    ⑫故乡没老,真的。

    ⑬是我们慢慢变老。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文章采用对比手法,将三十年前的风味小镇、淳朴的乡民和宁静的乡村生活与三十年后的情景进行对比,表达了对昔日乡村生活的怀念之情。 B、文章第⑤段中,“想象……想象着……”运用虚写手法,突显了先辈们生活的艰辛和他们的勤苦、坚忍,表达了对先辈人生的感喟与敬重。 C、文章第⑧段中写到“一晃好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回故乡,再也没有见到亲人们”,写出“我"看似淡忘了故乡,内心深处仍眷念着故乡。 D、这篇散文融记叙、描写、抒情为一体,以“故乡老了”为线索,联系现实,无论是欣喜还是失望,是期盼还是祝福,都渗透了浓浓的思乡情。
(2)、请赏析文中画线的句子。
(3)、文章的标题为“故乡老了”,但正文的首尾却说“故乡没老”,是否矛盾?请结合原文分析。
举一反三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小题。

钱钟书

    又是春天,窗子可以常开了。春天从窗外进来,人在屋子里坐不住,就从门里出去。不过屋子外的春天太贱了!到处是阳光,不像射破屋里阴深的那样明亮;到处是给太阳晒得懒洋洋的风,不像搅动屋里沉闷的那样有生气。就是鸟语,也似乎琐碎而单薄,需要屋里的寂静采做衬托。我们因此明白,春天是该镶嵌在窗子里看的,好比画配了框子。

    同时,我们悟到,门和窗有不同的意义。当然,门是造了让人出进的。但是,窗子有时也可作为进出口用,譬如小偷或小说里私约的情人就喜欢爬窗子。所以窗子和门的根本分别,决不仅是有没有人进来出去。若据赏春一事来看,我们不妨这样说:有了门,我们可以出去;有了窗,我们可以不必出去。窗子打通了大自然和人的隔膜,把风和太阳逗引进来,使屋子里也关着一部分春天,让我们安坐了享受,无需再到外面去找。古代诗人像陶渊明对于窗子的这种精神,颇有会心。《归去来辞》有两句道:“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不等于说,只要有窗可以凭眺,就是小屋子也住得么?他又说:“夏月虚闲,高卧北窗之下,清风飒至,自谓羲皇上人。”意思是只要窗子透风,小屋子可成极乐世界;他虽然是柴桑人,就近有庐山,也用不着上去避暑。所以,门许我们追求,表示欲望,窗子许我们占领,表示享受。这个分别,不但是住在屋里的人的看法,有时也适用于屋外的来人。一个外来者,打门请进,有所要求,有所询问,他至多是个客人,一切要等主人来决定。反过来说,一个钻窗子进来的人,不管是偷东西还是偷情,早已决心来替你做个暂时的主人,顾不到你的欢迎和拒绝了。缪塞(Musser)在《少女做的是什么梦》那首诗剧里,有句妙语,略谓父亲开了门,请进了物质上的丈夫(materielepoux),但是理想的爱人(ideal),总是从窗子出进的。换句话说,从前门进来的,只是形式上的女婿,虽然经丈人看中,还待博取小姐自己的欢心;要是从后窗进来的,才是女郎们把灵魂肉体完全交托的真正情人。你进前门,先要经门房通知,再要等主人出现,还得寒暄几句,方能说明来意,既费心思,又费时间,哪像从后窗进来的直捷痛快?好像学问的捷径,在乎书背后的引得,若从前面正文看起,反见得迂远了。这当然只是在社会常态下的分别,到了战争等变态时期,屋子本身就保不住,还讲什么门和窗!

    世界上的屋子全有门,而不开窗的屋子我们还看得到。这指示出窗比门代表更高的人类进化阶段。门是住屋子者的需要,窗多少是一种奢侈,屋子的本意,只像鸟窠兽窟,准备人回来过夜的,把门关上,算是保护。但是墙上开了窗子,收入光明和空气,使我们白天不必到户外去,关了门也可生活。屋子在人生里因此增添了意义,不只是避风雨、过夜的地方,并且有了陈设,挂着书画,是我们从早到晚思想、工作,娱乐、演出人生悲喜剧的场子。门是人的进出口,窗可以说是天的进出口。屋子本是人造了为躲避自然的胁害,而向四垛墙、一个屋顶里,窗引诱了一角天进来,驯服了它,给人利用,好比我们茏络野马,变为家畜一样。从此我们在座子里就能和自然接触,不必去找光明,换空气,光明和空气会来找到我们。所以,人对于自然的胜利,窗也是一个。不过,这种胜利,有如女子对于男子的胜利,表面上看来好像是让步——人开了窗让风和日光进来占领,谁知道来占领这个地方的就给这个地方占领去了!我们刚说门是需要,需要是不由人做得主的。譬如饿了就要吃,渴了就得喝。所以,有人敲门,你总得去开,也许是易卜生所说比你下一代的青年想冲进来,也许像德昆西《论谋杀后闻打门声》所说,光天化日的世界想攻进黑暗罪恶的世界,也许是浪子回家,也许是有人借债(更许是讨债),你愈不知道,怕去开,你愈想知道究竟。愈要去开。甚至每天邮差打门的声音,他使你起了带疑惧的希冀,因为你不知道而又愿知道他带来的是什么消息。

    门的开关是由不得你的。但是窗呢?你清早起来,只要把窗幕拉过一边,你就知道窗外有什么东西在招呼着你,是雪,是雾,是雨,还是好太阳,决定要不要开窗子。

(有删节)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各题。

秋日,在大山里听溪水吟唱

张秀超

    早上起得晚了,简单收拾一下,出城回老家。

    老家在康熙、乾隆皇帝当年打猎的塞外皇家狩猎场的大山下,那山太高,当地人叫它坝,老家在紧贴着坝的地方,人们称坝根子,村名叫桦木沟。

    这个地方林茂草丰,四季都有好风光。尤其是深秋时节,浓霜染过的林海,好看得不得了——松树是绿的,老蔡树是紫的,杏树是红的,山梨树是金黄的……层林尽染,任你什么样的丹青妙手也难以描绘那样唯美曼妙的壮美,海内外的摄影家这个时节总是蜂拥而来,到这里捕捉美的画面。

    每年这个季节,我总要回老家待上几天。

    到家,放下行囊,带上相机,赶忙上山。

    10月的塞外深山里,播种过莜麦、荞麦、土豆的土地,大多都已收获了,只有一些棒子地还没有收割。那小树一样的棒子棵,有的挂着白了皮的黄棒子,有的棒子掰了,只有秧子长在地里。过了一条叫白水的小河,我贴着一块棒子地边的茅草小路往山上走。

    “你站一下。”

    顺着声音,我看见一个身影,拨拉着棒子秧,从地里走了出来。

    这是个瘦高的身影,黑裤、黑袄,驼背,面色黑红,皱纹如犁过的土地一样细密松软。是村里的二爷,80多岁了,是村里最老的人了。

    他在我们村里,是少有的看到过解放前光景的老人。他小时候给大户人家放过猪,后来赶大车,还做过多年的队长,当车把式那年月,是他人生最为辉煌的时刻,他赶着四套马车,去海边拉咸盐,好多年,一村子人吃的盐都是他拉回来的。他是村里走过远路、见过大世面的人。

    这时,他出了地,坐在地边的一块青石头上,指着对面的一块白石头,让我也坐下。他掏出个白布烟口袋,装了一袋烟,他的烟口袋和烟袋杆子是拴在一起的。当他把烟袋叼在嘴上的时候,那烟口袋就如一个耍单杠的远动员,在烟袋杆子上跳荡。一口蓝烟,飘在他苍白的头顶了,他说话了:

    “咱国家有个写字的,得了那个啥奖了,是偌背耳?”

    “是诺贝尔奖。”

    “那人是山东的?”

    “对,是山东高密的。”

    “是咱老家那儿的。你知道不,咱们这一村人,都是从山东逃荒过来的,那时候这儿开围垦荒,这地都是那时候一镐头一镐头刨出来的。”

    “那人,你熟不?”

    “不熟,只是读过他的书。”

    “他写高粱,咱这里可没有高粱,尽种莜麦、荞麦,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从老辈子就种荞麦。”

    顿了一会,他又说道:“他写高粱酒,还写那些老人们的事儿,都是听人说的吧?”

    我有些吃惊:“这你也知道?”我晓得他是不识字的。

    “从电视上看的。”他说。

    “他写的,那不就是老人讲的故事吗?”二爷吐了一口烟问我。

    “不是故事,那是小说。”我告诉他。

    “那这些年,你也写这个?”二爷的眼睛看着我问。

    “对,写小说。有时候也写别的。”

    “他写高粱,你知道咱这里过去是啥吗?那比高粱还有气势!”

    “你知道不 , 300多年前,这里是原始大森林,一棵松树,好几个人都抱不过来。身边的这条河,现在细得像一眼泉水了,那个时候,坐皮筏子打细鳞鱼。后来树就砍光了,四面八方的人,就在这开荒种地。那也有好景致,你知道吗 , 这里漫山遍岭是荞麦,荞麦你看过吗 , 那白花一开,一二十里,就像大海上翻卷的波浪……”他的手朝眼前的山梁,画了个很大的弧形。

    “这里打过仗,也来过土匪,这黑土里,埋着一代代的人,哪个人都有故事。埋了就带进土里了。等知道他们事儿的人也死了,那些个事儿可就都死了。”

    “那个人,他现在还在山东?”

    “不,他在北京。”

    “那我看电视说,他老家还有房院,他指定是常在老家待着。我看你回来,把你家那老房院收拾收拾,回来住住,比在城里强。”

    “你不是想听过去的故事吗?我给你说说,多了去了!晚上,到你家去吧。”说罢,老人拿起镰刀,又进棒子地了。

    我的心,似风吹动着一树的叶子,哗哗地舞动着。

    二爷一直看不起写字的。

    而在今年的这个深秋,在中国,有个叫莫言的作家,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没想到,这个消息竟然在遥远的塞外,在一个叫桦木沟的深山里,让一个80岁的收棒子的老头,我的二爷,对文学这个行当产生了兴趣。对从事这个行当的我,也有了一份迟到的看重。

    这个事情,在我的心头掀起了一层层的涟漪,一位作家,荣获了一个国际的文学奖,从而让一个老人看到了文字与土地、生灵的关系。我想,这就是这个奖对作家、对文学的意义吧。

    这个秋日,在天高云淡中,观如画的山景,闻鸟鸣幽谷,听溪水潺潺,我的心从来没有这样的欢畅,我也从来没有听到,山涧溪水的歌吟是这样的清脆悦耳……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与风有关

刘云芳

    ①我所居住的小区是个风阵。常常,南窗下绿化带的树木静止不动,像舒缓的乐曲正在抚摸它们的树干、叶脉和年轮。北窗外小区里那些柿子树、柳树却摇晃得厉害,树骨头里似乎正在进行一场我们倾听不到的摇滚。有时候,我会看看不远处的钢厂烟囱,厂房的结构被一座小山隐去,只留下烟囱高耸着,将这喷云吐雾的行为嫁祸给那座山。天气晴好时,白色的烟雾笔直笔直的,没有一丝犹豫。风大的时候,烟雾先是低沉,到了远处,又忽然高升,像一条被按住脑袋的白蛇又猛得抬起头来。我总是想象着烟雾弯曲时大风的嘶吼。

    ②小区里,几位刚收拾完花草的中年妇女在背风的地方吃饭,有人躺在一块破布上休息。她们围着红的蓝的头巾。风掀开其中的一角,让她们露出眉眼来。忽然,一块红头巾从谁的头顶掉下来,被风吹起,一直向前翻滚。几个人站起,从不同方向包抄,像在围追一只兔子。一场与风有关的恶作剧在上演。女人们奔跑着,用手拦,用脚挡。最终在河边,一棵矮树苗拦住了头巾。那女人在风里抖落红头巾上的土和碎树叶,其他的女人忽然笑得前仰后合。每天,隔着玻璃窗,看一群女人与风相处的细节,像是在看一部哑剧。那些彩色的头巾在风里翻飞的样子,让我想起蝴蝶,也想起我那些在异地打工的女性长辈。

    ③那年十一岁,我要到山那边的村子里上学。那时学校没有宿舍,冬天又格外冷,下学之后,我们裹着身子往各自寄居的地方奔跑,在风阵里努力挤出一条路。有段时间,我寄居在一对老人家里。他们住在两孔土窑洞里。窗口很小,窗户用白纸糊了,只在低处镶了一块方玻璃。他们家有一扇会说话的门,我每晚归来,伸手一推,它便吱呀呀一阵叫,告诉主人,有人进来。温暖的气息忽然撞在脸上,两张慈祥的脸迎接着我。窑洞里总有烤红薯、烤馒头片这样的小食物从他们手里递过来。我睡在最左边,像一只蜷着身子的小猫。狂风来袭的深夜,我能听到窗外树枝被吹断的声音。风在撕裂,在安静的冬夜里不知道疯狂地撕碎了什么。而我总在那个温暖的居所里胡思乱想,酝酿着各种莫名其炒的少年心事。我那时大约知道,未来会走得越来越远,许多美好只能在记忆里回放,却难以回头。

    ④后来的许多年,不管刮风下雨,我都要在规定好的日子归乡或者远行。我逐渐变成了一个对风不那么在意的人。父母总是从千里之外的故乡打来电话,说,他们遇到一场罕见的大风,这时,便向我发起追问:你那里有没有刮起大风?好像他们让风捎了什么东西来。我会伸长脖子,向窗外看看,这也像一个收信人的样子。

    ⑤我不太能通过风的声音辨别出什么,这完全不像我的二舅。二舅在失明之后,耳朵便开始长出透明的触角,哪怕再微小的声音也能吸引他的注意。他常年放牧一小群羊。几只白羊和几只黑羊,散落在小山坡上,像一局未下完的围棋。二舅远比羊更安静。他微微抬起下巴,嘴唇微张,他品饮风的味道,从那里边咀嚼那些无法言说的东西。近处的风是那般安静,远处的山风却把松涛搅动起来,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很快,整个山谷都安静起来。烈日灼灼,我“咔哧”咬下一口苹果。二舅却说了一声,“嘘!”我不知道他在辨别、迎接怎样一个声音,只好去远处独自采摘花朵。

    ⑥那天,我刚采好一大束花,便看到采买苹果的男人跟姥爷道别。他刚要坐上那辆驴车,就听见二舅喊,别走!那人以为二舅是在挽留他。对着姥爷笑了一下,便去拿鞭子。这时,却听到二舅又喊,等等,先别走。他便没再动。那是什么声音?在烈日之下,山谷里忽然涌来了一股凉气。接着,我们听到巨大的咆哮声。姥爷急匆匆跑到高处,站在二舅身后。我们看到一股高大的山洪从上游汹涌而来,它们冲撞着崖壁,携带着上游人们忘了或者没来得及收拾好的农具、蔬果和一些生活用品。那声音被河谷放大了,听起来让人恐怖。采买苹果的人没见过这阵势,早已经吓得两腿发软。

    ⑦有时风把河流的湿气吹到山上,吹到我们脸上,吹到羊毛里。二舅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指甲帮我把花径上扎人的部分刮得圆润,又将它们编成花环,默默戴在我的头顶。

    ⑧相对于二舅听风的习惯,大舅更喜欢倾听人的声音。他常年穿梭于林间,去四面八方的村庄里跟人喝酒、聊天、交朋友,是条豪爽的汉子。后来他中风了,从此,一有人来,他就会哭上一场。他看见大山会哭,看见苹果树开花会哭,看见苹果树结果也会哭……如果说二舅是听风者,那大舅就像是造雨者——泪水凝成的雨把他的命运全部淋湿了。我的两个舅舅早早就去世了。姥爷表面上镇定自若,时常看着自己那两只粗糙的大手发呆。但“儿子”两个字却成为灌进他骨头里的长风,一旦提起,便让他瑟瑟发抖。

    ⑨许多年后,我回到那座山上,一口唯一的井干枯了,像一只流干泪水的眼睛,里边所有东西都被风干,而当年的往事,当年居住在这里的人一阵阵风般从我心上掠过,站在那里,我变成一个储藏风的罐子。

    ⑩而现在,我天天看风向,看风级,不过是想为幼小的孩子挑选一个最佳的出行时间。等着天气和暖,无风的时候,我们就能一起站在阳光之下,让暖风给我们雕刻一个温柔的样子。那时,我母亲也会打来电话吧,她一定会问,你那里的天气好不好啊,风大不大。就像那些好天气都是她那里的大风吹过来的一样。

选自《散文百家》2019年第三期,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榆树

汪曾祺

    ①侉奶奶住到这里一定已经好多年了,她种的八棵榆树已经很大了。

    ②这地方把徐州以北说话带山东口音的人都叫做侉子。这县里有不少侉子。他们大都住在运河堤下,拉纤,推独轮车运货,碾石头粉,烙锅盔,卖牛杂碎汤……

    ③侉奶奶她姓什么?不知道。大家都叫她侉奶奶。大人、小孩,穷苦人,有钱的,都这样叫。倒好像她就姓侉似的。侉奶奶怎么会住到这样一个地方来呢?她是哪年搬来的呢?不知道。好像自从盘古开天地,这里就有一个侉奶奶。

    ④侉奶奶住在一个巷子的外面。后街边有一条很宽的阴沟,正街的阴沟水都流到这里,水色深黑,发出各种气味,蓝靛的气味、豆腐水的气味、做草纸的纸浆气味。跳过这条大阴沟,有一片空地。侉奶奶就住在这里。侉奶奶的家是两间草房。独门独户,四边不靠人家。侉奶奶家左边长了很高的草。右边是侉奶奶种的八棵榆树。

    ⑤侉奶奶靠给人家纳鞋底过日子。附近几条巷子的人家都来找她,拿了旧布,袼褙和一张纸剪的鞋底样。侉奶奶就按底样把旧布、袼褙剪好,“做”一“做”,然后就坐在门口小板凳上纳。扎一锥子,纳一针,“哧啦——哧啦”。有时把锥子插在头发里“光”一“光”。侉奶奶手劲很大,纳的针脚很紧,她纳的底子很结实,大家都愿找她纳。也不讲个价钱。给多,给少,她从不争。多少人穿过她纳的鞋底啊!

    ⑥侉奶奶一清早就坐在门口纳鞋底。她不点灯,睡得早,天上一见星星,她就睡了。起得也早。别人家的烟筒才冒出烧早饭的炊烟,侉奶奶已经纳好半只鞋底。除了下雨下雪,她很少在屋里(她那屋里很黑),整天都坐在门外扎锥子,抽麻线。有时眼酸了,手乏了,就停下来四面看看。

    ⑦正街上有一家豆腐店,有一头牵磨的驴。每天上下午,豆腐店的一个孩子总牵驴到侉奶奶的榆树下打滚。驴乏了,一滚,再滚,总是翻不过去。滚了四五回,哎,翻过去了。驴打着响鼻,浑身都轻松了。侉奶奶原来直替这驴在心里攒劲;驴翻过了,侉奶奶也替它觉得轻松。

    ⑧街上的,巷子里的孩子常上侉奶奶门前的空地上来玩。他们在草窝里捉蚂蚱,捉油葫芦。捉到了,就拿给侉奶奶看。“侉奶奶,你看!大不大?”侉奶奶必很认真地看一看,说:“大。真大!”孩子玩一回,又转到别处去玩了……

    ⑨侉奶奶吃得真是苦。她一年到头喝粥。三顿都是粥。平常是她到米店买了最糙最糙的米来煮。侉奶奶也吃菜。她的“菜”是她自己腌的红萝卜。啊呀,那叫咸,比盐还咸,咸得发苦!——不信你去尝一口看!

    ⑩只有她的侄儿来的那一天,才变一变花样。

    ⑪侉奶奶有一个亲人,叫“牛”,是她的侄儿。过继给她了。牛在运河堤上卖力气,也拉纤,也推车,也碾石头。他隔个十天半月来看看他的过继的娘。他的家口多,不能给娘带什么,只带了三斤重的一块锅盔。娘看见牛来了,就上街,到卖熏烧的王二的摊子上切二百钱猪头肉,用半张荷叶托着。还忘不了买几根大葱,半碗酱。娘俩就结结实实地吃了一顿山东饱饭。

    ⑫侉奶奶的八棵榆树一年一年地长大了。香店的杨老板几次托甲长丁裁缝来探过侉奶奶的口风,问她卖不卖。榆皮,是做香的原料。丁裁缝来一趟,侉奶奶总是说:“树还小咧,叫它再长长。”

    ⑬人们私下议论:侉奶奶不卖榆树,她是指着它当棺材本哪。

    ⑭榆树一年一年地长。侉奶奶一年一年地活着,一年一年地纳鞋底。那些捉蚂蚱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大。侉奶奶纳他们穿的鞋底,尺码一年比一年放出来了。侉奶奶也一年年地见老了,她时常病病歪歪的,连粥都不想吃,在她的黑洞洞的草屋里躺着。有时出来坐坐,扶着门框往外走。

    ⑮一天夜里下大雨。瓢泼大雨不停地下了一夜。很多人家都进了水。丁裁缝怕侉奶奶家也进了水了,她屋外的榆树都浸在水里了。他赤着脚走过去,推开侉奶奶的门一看:侉奶奶死了。

    ⑯丁裁缝派人把她的侄子牛叫了来。得给侉奶奶办后事呀。侉奶奶没有留下什么钱,牛也拿不出钱,只有卖榆树。

    ⑰丁裁缝找到杨老板。杨老板倒很仁义,说是先不忙谈榆树的事,这都好说,由他先垫出一笔钱来,给侉奶奶买一身老衣,一副杉木棺材,把侉奶奶埋了。

    ⑱侉奶奶安葬以后,榆树生意也就谈妥了。杨老板雇了人来,咯嗤咯嗤,把八棵榆树都放倒了。新锯倒的榆树,发出很浓的香味……

(选自汪曾祺《故里杂记》,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清荷

严阵

    ①自从北京下过第一场雪,我就一直思念着日坛公园那一池清荷。

    ②记得,夏天那时候,它给我的是一个梦,一个粉色、绿色和淡淡的青色濡染于一体的梦。没有风的时候,无数的粉色和无数的绿色,在水下阳光的间隙,形成了一点又一点一片又一片晶莹的多层次的令人无法言喻的静美;而当清风吹过或骤雨来临之际,它又会在坚挺而又柔韧的舞动中,将无数变幻莫测的缤纷色彩洒满池塘。每当这种时候,我便会感觉到:我面前的荷塘,不仅仅是一个荷塘。我面前荷塘里的荷花不仅仅是一池荷花,而是透过荷塘透过荷花,等待人们去发现去领悟的某些尚不为人所知的东西。

    ③因此,我每去一次荷塘,便陷入一片沉思中。

    ④我越来越感觉到:荷塘中的每一株清荷,它的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每一个含苞待放的蓓蕾,都有着一个自己的故事:它们都有自己的日日夜夜,都有自己的朝朝暮暮,都有自己的霜痕和雨迹,都有自己的风节和情愫。

    ⑤我越来越感觉到:虽然经历了阳光,深得阳光之明媚,但它并不张扬,并不招摇。虽然经历风雨,深知风雨之深浅,但它却从不陈述,从不倾诉。面对五光十色车水马龙的世界,它选择的仅仅是一种淡出的沉默之美。

    ⑥有谁能真正懂得荷在沉默中给世人带来的这种犹知未知的意念呢?在它香艳满塘时,人们便争相跻身于它的花间,掠它之红,以红本身;人们便争相探身于它的叶下,借它之绿,以绿自己。也许正因为如此,几场秋风秋雨过后,昔日的荷塘边,便再也不见借助荷花之美去美化自己的那些过客了。

    ⑦也许正因为游人的疏离,所以,每一年雪后,我总会想着日坛公园的那个荷塘,我想亲眼去看看它繁华凋尽之后的那种美,我想看看它金色的荷茎上依然高高擎着的那些莲蓬,看看它在雪中构建出的那些孤高的姿影,看看虽然碧绿落去但却依旧恋着它的那一池清水,看看那些继远去的游人悄然而至的似乎正痛惜地护着它的那些温柔的微笑的残雪。我想,在这种时候,它一定会给我带来另一个梦,一个在世事沧桑中用强劲不屈的笔触书写着自我的梦;一个虽然萧疏于雪霜之下却照样保持着灵魂的梦;一个坚信在未来的某些日子里,能够不负一池清水,重新以一个花团锦簇的世界使人重又耳目一新的梦。

    ⑧几年过去了,重又秋风,重又雪后,我一直没有机会再到日坛公园。也曾匆匆通过车窗,从公园门口向里张望,但却一次也没有见过荷塘的影子。

    ⑨又是一年,初雪过后,恰逢天晴日明,我忽然想起我该到日坛公园去看看曾经把毕生芳华默默地倾注于早已将它忘却的忙忙碌碌的人世的那一池荷花了。可是当我终于如愿以偿来到那个荷塘边上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一切却使我失望了。这个旧时的荷塘里,除了一池清水和几点残雪之外,已经没有荷花的踪影了。

    ⑩诚然,我选择这个时候来,并非是为了看荷的绿叶和红花,而是为了看看荷在雪中的景象。我想寻求美在被众人忘却之后却依然存在的那种美,那种常常容易被别人忽视但却在灵魂中依然坚守的那种超俗之美。但令我失望的是,我没有在日坛公园的荷塘里看到荷花的美,我看到的仅仅是雪后荷塘里显得一片疏寂的水面上几片飘落的柳叶。原来,为了保持公园的整洁,入冬以来,工作人员已经把所有的残荷都清除了。

    ⑪此时此刻,我站在空空的荷塘边,静静地望着那一池清水,不由想到人生,想到世事,想到很多过去的人、过去的事,想到眼前的人、眼前的事。为什么我们还停留在只承认红花之美和绿叶之美的那个审美层次上呢?为什么我们还不知道那些历经风霜渐渐老去但却依然存在的残荷,那些依然伫立于风前,昂首于雪中,匍匐于冰下的残荷,也是一种美呢?

    ⑫满池残荷,在雪中静静伫立,万籁俱寂中,这不也是一首诗吗

    ⑬满池残荷,在雪中静静伫立,黑白辉映下,这不也是一幅画吗

    ⑭满池残荷,在雪中静静伫立,不移不避,不离不弃,这不也是世上能够发人深思的一景吗

    ⑮我们应该知道:从盛开到凋零,荷在向世人展示着从外形之美升华到精神之美的整个过程。

    ⑯我们应该知道:在我们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美丽是不会因为岁月流逝而衰老的。

    ⑰因此,我希望:当明年雪后,再来日坛公园的时候,我不但能看到雪,还能看到雪下荷塘独有的那种发人深思的美景。

(选自《人民日报》2011年3月2日,有改动)

现代文阅读Ⅱ

桃花蝴蝶

刘诗伟

我七岁时,脑子里搁了一幅图景:祖母坐在桃树下,桃花灿烂,祖母如土。半个多世纪,无数繁花在眼前流走,每当我停望绚丽,总会看见坐在桃树下的祖母,漫天花瓣为她飘零。

那棵桃树生长在我们老家的台坡口。春天,一树粉红的桃花遮云蔽天。祖母坐在柴垛旁的矮椅上,睡着了,花白的头发蒙一层桃花筛落的光斑。她的藏青棉袄泛白,颜色接近柴草;皮肤干皱,已然融入三寸小脚下泥土的灰黄与安宁。一片花瓣闪闪飘下,一只白蝴蝶飞在祖母和桃花之间。

我背着书包出了堂屋,看见桃花、祖母与蝴蝶,不由愣住了。那景象让我迷狂而惊异。但我没有叫祖母,正要悄悄离开,不料,祖母喊了一声我的乳名,我即刻停下,笑嘻嘻地向祖母走去,在她膝前蹲下,把头递给她。她抬手摸过我的头顶,熟练地在我的额头亲吻一下,说:“记得,下回莫忘了。”

原来,在桃花下打盹的祖母是那只蝴蝶,在飞……

我七岁那年,祖母六十五岁。隔壁家的杨奶奶说,她见过祖母的年轻,那时,祖母刚嫁过来,一张鹅蛋脸,粉白红润,抹过油的黑头发用木簪绾在后脑勺,两只小脚走起路来像铁杵一样咚咚咚地敲在地上。

那片花瓣在空中闪闪飘下,让人联想到蝴蝶的由来:祖母头上的木簪换成了一枚蝴蝶银簪。

祖父带我去过姑爷爷家,我在那里见过这枚银簪。姑爷爷住在两里外的珠玑街上,膝下无儿无女,房屋的门楣上挂着“光荣烈属”的牌子。他们是一对怪老头,分明乐意坐在一起,可坐在一起又很少说话。姑爷爷从内衣口袋取出一枚银簪,放到祖父面前。那银簪是一只蝴蝶,祖父对姑爷爷说:“留着吧,总是个念想。”姑爷爷回应:“我这身体怕是扛不了多久,拿去给嫂子,我也落心。”接着两人都不说话,碰一下杯,不说话,再碰一下。离开时,祖父把银簪又放在姑爷爷座位前的桌上。

正月初二,姑爷爷来我家拜年,后来我知道,这是延续姑奶奶在世的礼俗。他来了,照例在堂屋的方桌上放一盒茶。然后,他走到祖母面前,拿起祖母的一只手,把银簪放在祖母手里。祖母一看,连忙大呼:“这使不得!”姑爷爷捏住祖母的手,说:“嫂子,它陪了我几十年,也让它陪陪你。”祖母再看那银簪,眼泪就哗啦一下奔涌而出。

祖母坐在桃树下,蝴蝶在她和桃花之间飞。祖母为她头上的蝴蝶银簪哭泣过。家里大人一直没给我们小孩子讲祖母哭泣的缘由,那哭泣的背后是一座静穆的山。

一天,我看见祖母身上歇了许多桃花,手里正抚摸着那枚银簪。我蹲下,祖母就告诉我:蝴蝶银簪是姑奶奶的陪嫁,姑奶奶叫刘春桃,十八岁出嫁,不满十九岁就成了烈士,祖母就在家门口栽了一棵小桃树……我听到这里,呆望着无边春天的深处。

桃树上的桃子成形了,阳雀子飞来啄桃子,祖母啾啾地驱赶。阳光照耀,祖母脑后的蝴蝶闪闪烁烁。

祖母还沉浸在从前没有回来,叹息一声说:“你的姑奶奶不满十九岁,像一朵桃花儿,又像一只蝴蝶。”我问祖母:“姑奶奶怎么闹革命的?”祖母说:“跟大姑奶奶学的。”我问:“还有大姑奶奶?”祖母说:“大姑奶奶走得更早,蝴蝶银簪就是她留给小姑奶奶的陪嫁。”我问:“大姑奶奶怎么走的?”祖母吻我的额头,让我快去上学。

到我七岁时,小姑奶奶已牺牲三十四年。往事中的大姑奶奶、小姑奶奶凝固在那段时空……那是充满血色的岁月,祖母不讲,外人只能简略讲述:大姑奶奶在武昌上学,因为闹革命被奸细告发,让敌人捉住砍了头,但找不着尸首。有人说是好心人把她埋了,可大雪纷飞,不断覆盖,坟墓在哪儿呢?小姑奶奶不知什么时候成了党的地下通讯员,被“白匪”刺死在桃树下,躺在血泊中……

现在时间又过去半个多世纪,祖母早已去世,我的记录也只能如此简略。时间让繁密过往成为简史,尽管我童年时不断用想象填补那些故事。只是,这种想象反过来又常常加重对于过往的怀想。

当年,隔壁杨奶奶跟祖母是说私心话的朋友,祖母每次生病,她都守在祖母的床边;她说她来生也做祖母的邻居。她讲过一句话:“晓得历史的人值得敬重。”我从来没有发现这句话的别的出处。父亲出生后,湾子里的人送米送鸡蛋;祖父送父亲读私塾,先生不收钱;父亲学医,先生倒付工钱。

祖母极瘦。晚上她坐在竹床边,弯成一道弧线,可以清晰看见前胸、两肋和后背的骨头。我不晓得别人的祖母是不是这样,但记得父亲说过:祖母是一个不幸的母亲,他是祖母的第六个孩子,前面五个都死了,最大的不满两岁。为什么?不单因为穷,娘吃不饱没奶水,娃儿病了买不起药;主要是为了两个小姑子,她们都是孩子,祖母要照顾她们闹革命。我看着祖母头上发亮的银簪,想起祖母必须摸过她的孙儿们的头才让他们离开……那里有祖母如花如蝶的岁月。

我一生沉迷于那幅图景:祖母坐在桃树下,桃花灿烂,祖母如土,一只白蝴蝶在祖母和桃花之间飞。

为什么是桃花与蝴蝶?在祖母的年代,平原上草木芜长,唯有这两样是世间罕有的绽放与娇艳,是生命的密语,是离世的安魂曲……它们那么轻盈而亲切,让人永远无法全然抵达和拥有。

祖母去世后,我在她的坟头栽下一棵小桃树,隔年便开出灿烂的花。

(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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