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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①访谈录(节选)
瑞金斯:读者能够从你的著作中学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其中之一就是对沉默的欣赏。你描述了沉默给人带来的自由,沉默的众多原因及其蕴含的意义。譬如,你谈到有很多沉默。这里面是否有某种自传性的成分?
福柯:这么说吧,在二次大战中或是在此之前的天主教氛围中长大的孩子都知道:有很多种说话的方式,也有很多种沉默的方式。某些沉默带有强烈的敌意,另一些沉默却意味着深切的友谊、崇敬,甚至爱情。我深深地记得制片人丹尼尔·施密特造访我时的情景。我们才聊了几分钟,就不知怎地突然发现彼此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接下来我们从下午三点钟一直呆到午夜……我们说的话一共不超过二十分钟。从那时起,我们之间开始了漫长的友谊。这是我第一次在沉默中同别人发生友情……我常常纳闷,人为什么非得说话不可呢?沉默也许是同别人交往时更有趣的手段。
瑞金斯:在北美印第安人中,对沉默的欣赏要远远超过英语社会或是法语社会。
福柯:是的,你瞧,我们的文化很不幸抛弃了不少东西,沉默即是其中之一。我们的文化不是沉默的文化……年轻的罗马人和希腊人被教会在同别人交往的时候,能因人制宜地保持不同性质的沉默。对他们来说,沉默是体验同他人的关系的特定手段。我以为这种对待沉默的态度真是值得发扬光大。我提倡把沉默发展为一种文化特质。
……
瑞金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还是让我们先回到你早年在巴黎的日子。我知道那时你是圣安妮医院的心理医生。
福柯:是的。我在那里大约工作了两年多的时间。
……
瑞金斯:你能多谈一些在巴黎的研究工作吗?那时有什么人对你今天的研究产生过影响?你有没有因为个人原因而特别感激的老师?
福柯:没有。我是阿尔都塞的学生,当时法国的哲学主流是马克思主义、黑格尔主义和现象学。这些我都学过。但是我个人的研究动力来自阅读尼采。
……
瑞金斯:人们经常提到罗曼·罗兰的一句话,他说法国浪漫作家们只看得到"视觉形象",对他们来说,音乐只不过是噪音而已……你的书中经常提到很多绘画作品,可是很少提到音乐。你是否同罗曼·罗兰所说的法国文化特征相一致呢?
福柯:是的。法国文化中当然没有,或者说几乎没有音乐的位置。可是在我的个人生活中,音乐却是很重要的。我20岁的时候,第一个朋友就是音乐家。后来我又有一个朋友是作曲家……从他那里我了解了普莱(Boulez)的所有作品。这在我是很重要的经验。因为,首先,我接触到了对我来说就像是谜一样的作品。在这领域中我真是无能得很,至今依然如故。可是我感觉到某种陌生的、谜一样的美……
瑞金斯:如果我理解得不错的话,首先对你的著作产生积极反响的是艺术家和作家,而不是哲学家、社会学家或是其他学科的学者。
福柯:正是如此。
瑞金斯:你的哲学同艺术有什么关系?
福柯: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但是,如果我谈到自己个人的经验的话,我还是感觉知识帮不了我们什么忙。政治权力有可能会摧毁我们,而世上所有的知识都阻止不了这种事情发生。我这么说不是从理论的角度来分析(我知道那是错误的),而是从个人的经验体会来的。我知道知识能改造你们,真理不仅仅是解释世界的手段(也许我们所说的真理还解释不了什么东西呢),我们一旦掌握真理,自己就会得到改变。甚至我还会因此而得到解救,当然我也可能因此而死去,对我来说两者差别不大。(笑)
(节选自《权力的眼睛——福柯访谈录》)
【注释】米歇尔・福柯(1926-1984),法国哲学家、社会思想家和“思想系统的历史学家”。他对文学评论及其理论、哲学(尤其在法语国家中)、批评理论、历史学、科学史(尤其医学史)、批评教育学和知识社会学有很大的影响。(摘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