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小题。行军
程多宝
①行军时多是白天里不走,尽往夜堆里钻。天刚擦黑,这支顶着高粱花子、扛着些“汉阳造”“老套筒”的百十号人的连队,坚决地执行着刘邓首长的命令,天天都在急行军。
②战士们都眼巴巴地盼着有双好鞋。那时还是在后方,根据地做好的军鞋常常是拉来一大车也不够分。战士多得蹲下来就像是一片庄稼,站起来就像是一片树林。
③刚当上解放军的卢守坤有点儿搞不懂了,大家没日没夜地行军,怎么还成天精气神十足?卢守坤一路上脚板子急促促地可不敢停,就是瞌睡了,闭着一只眼睛,脚板子还照样走得直溜,这功夫练得整个人就像是队伍里的一只零件。回回走到宿营地,士兵们横七竖八地直打呼噜,当班长的得给大伙儿烧水烫脚,还要挨个儿挑脚泡。
④他的班长也是去年从那边(国民党军队)举着手过来的,才一年多就入党了。听他自己也说过,刚过来,哭过好几回,哭一次,人就清醒了一次,这边叫“挖苦根,倒苦水”。
⑤当然卢守坤是不懂这些的。
⑥那一年内战全面爆发,刘邓大军神出鬼没,于大踏步前进和大踏步后退之中寻找战机,使得国民党军队疲惫至极、狼狈不堪。
⑦这又是一个晚上,天还是黑得像黑煤一样 , 零碎的冬雨叩在脸上生生地疼,前胸后背已经汗透了,外面的衣服冻得像是披了层盔甲,里面的贴肉小褂冰冷冷地冰着前胸。队伍还在悄然前进着,卢守坤有些累了,一路都是黄泥巴,走起来太费鞋了。根据地老百姓送过来的黑布鞋穿着好是好,不磨脚,脚上也很少打泡,走路如风还不带响声,可就是合脚的少,做的时候又没个尺码,都是一水的千层底,厚厚的,掂上一掂,仿佛听到村长们挨家挨户动员时,那满院、满屯、满山洼子里呼呼啦啦吟唱一片的麻绳拉扯起来的乡土歌谣。一村一庄地收上来,太平车推过来这么一倒,一连一连人马排过来,见人塞上一双,调换不到大小的只好凑合着。班长就说了,大一点也不打紧,男人家扛枪弄炮的,脚大走四方嘛。
⑧卢守坤刚来有点不好意思,最后捡了双小的,这一双掂在手里,瘦得紧巴,夹得脚趾头生疼。他索性用刺刀挑了点鞋帮子,前几天还好,两天一过,一路的黄泥巴糊下来,鞋口松得就有点软塌了,这不,稀乎乎的泥巴地一粘,鞋子就掉了。黑咕隆咚的不太好摸,还弄了一手泥。身子一弯下来,任队伍从旁边嗖嗖地过,班长跟了过来,小声地说:“你别乱动,我来。”
⑨班长就是班长,三把两把就摸到了。卢守坤伸脚一套,就是刚刚丢下的那只,鞋内暖暖的余温还在呢。
⑩脚底渐暖,夜色渐薄。卢守坤看到前面班长的步子隐约间一颠一颠的不大平稳。是刚才帮自己找鞋子时被后面的人撞了腿?还是脚底下生了泡?卢守坤有点不明白了,无奈行军的队列里也不好问话。班长有副好脚板,行军时总爱替别人扛枪,战士们向他夺,他都不肯放,还说:“我有的是劲儿,不信你们谁有本事缴获老蒋一门山炮,我再扛给你们看看。”
⑪班长的脚崴了?那也是给自己找鞋弄的。卢守坤心里想:班长呀班长,你这不是让我难受吗?
⑫前进的队伍像一把锋利的剪刀,把黑幕四合的天地犁开了一道缝隙,天色渐渐地明朗了。卢守坤这下看清楚了他的班长。班长的一只脚板上光光的,只是一层浸湿的绑腿。那只鞋呢?再一看自己的脚上:怎么两只不一样呢?难道是班长的鞋?班长……班长你一路光脚呢,这么远的路,怎么走过来的?
⑬班长!卢守坤心头一热,他沿着班长王克勤同志的肩头放眼望去,冬雨已住,东方欲晓。一不留神,那轮深冬的朝阳,早已跃上了这支队伍的头顶。
⑭这支精气神十足的队伍,怎么这么长呢?前不见头后不见尾,越来越长了……
(节选自2020年1月5日《解放军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