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理解凌冬不改清坚节—忆陈望道先生(节选)
胡奇光
①从1957年反右到1976年“文革”结束,这二十年间,正是我国的多事之秋。复旦大学也不例外。老校长陈望道先生沉稳地应对风云变幻,不改变那清明坚贞的气节。
(一)
②我1957年进复旦求学。入学三个月,即听到先生的学术报告《怎样研究文法、修辞》。报告里,他大谈读书,他撇下稿子,看着我们,慢慢地说:
③“你读书,读到有一天,有一本书上的一两页字,读它一两个星期,到了那个时候你可说是进步了!”
④有这么神么?!我立即把这奇特的说法默诵两遍,储存在我的记忆里。
⑤第二年,我拜读先生的学术著作《修辞学发凡》,真的被书中谈修辞同题旨和情境的那两页黏住了,那就不止一两个星期啰。
(二)
⑥1958年教育革命中,大家讨论大学的培养目标。先生作为一校之长,却别有所见。他说:“谈到全面发展,还可加上一个美育……”当场没人反对,可是到了“文革”时,赞同“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人不是越来越多了吗?
(三)
⑦大概在1959年初夏,我与几位同学一起去拜访先生。先生住在教工九舍的一幢绿瓦楼房的楼上,楼下是语言研究室和会客大厅。先生在会客大厅接见我们。(A)坐定后,先生用右手食指向空中画个圈,郑重地说:“我们这里是讨论学术的!”在那个把学术当作资产阶级东西搞臭的岁月里,说出这句话,是要有胆识的。
⑧我们提出要搞“近百年语文运动史”的调查,先生很是支持。
⑨那天,先生很高兴,讲了不少语文运动中的逸事,特别是大众语运动讲得更细。我现在还想得起先生讲话时右手一推、左手一挡的神态。凭这些动作,我还可回忆起他当时谈话的要点。先生说:白话文到了一九三四年已有点变质了,遭到两个方面的攻击。先是复古派从右边批判白话文不够"文",要退回到文言文去,好,我们(指上海一批文化人)也来个批判,从左边批判白话文不够"白",要提倡一种比白话文更白的大众语。这样做,为的是让我们多年拼命争得的白话文能健康地发展。说到这里,他脸上绽出了笑容。
⑩的确值得高兴。因为先生顶着复古逆风,发起大众语运动之后,即使有反对白话文的言论,再也不能形成气候了。
(四)
⑪六十年代初期,我国主流报纸上出现了“自力更生”“奋发图强”这些表述我们建国方针的流行语。我当时有个疑问:为什么不用成语里常见的“发愤图强”而用并不常见的“发奋图强”呢?
⑫在1962年冬的一个小型座谈会上,先生谈修辞研究时,恰好举了“发奋图强”的例子,我专心听,几乎逐词逐句记住了先生的原话。
⑬原来在一次人代会上,是用“发愤图强”还是用“发奋图强”,代表们就有争论,先生主张用“发奋图强”。先生说:
⑭愤怒的“愤”和奋发的“奋”,语音相同,语意相关,稍有点差异。用愤怒的“愤”,大多是受到外界的刺激。毛主席说,外因是变化条件,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从这个道理看,用奋发的“奋”更好些。不管是有刺激也好,反正中国人民历来是奋发有为、力争上游的!
⑮先生用内因与外因的学说来分析,可谓一语破的。照此看来,与“自力更生”连用的,最好是“发奋图强”,而与“卧薪尝胆”连用的,常常是“发愤图强”了。
(五)
⑯大概在1974年夏秋之交,我有事去语言研究室。我看到那绿瓦楼房背阴处,先生正靠在竹椅上休息。他已是84岁高龄了,有病缠身、人瘦了,颧骨更突出了,我看了有点心酸。
⑰三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想得起来的,只有关于《修辞学发凡》修订的一段对话:
⑱ “望老近来在修订《发凡》?”
⑲(B)“唔。”他慢慢坐直身子,看着我说,“如何修改得好?我想请你贡献一点意见。”他说得又率直,又诚恳。
⑳那时出版的书刊,要体现批儒评法的精神,文中又要大引毛主席语录,是全书的纲,不要改。”
㉑“唔。”他好像点了点头,停顿一下,他又说,“至于修辞格还可以增些,如影射就可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