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非主流青铜》,完成下列小题。
非主流青铜
阿来
①无论是细雨霏霏光线暗淡的黎明,还是夕阳衔山时显得一派辉煌的黄昏,在抚仙湖这个特定的空间里,我总在这特别的光色中感触到青铜的质地,进而听到青铜的声音。
②我很奇怪,产生这种感觉的地方,不是古老的中原,而是在这里,在抚仙湖,在云岭之南。
③必须说,过去我驻足抚仙湖畔时,山即是山,水即是水,并没有这样多的联想,仅仅是陶醉于这湖光山色的胜景。
④但现在不一样了,再站在抚仙湖边,感受就复杂起来了。是因为那次我看到了李家山出土的青铜,带给我巨大的震撼。
⑤在李家山,我发现了一只铜鼓。
⑥这是一只老旧的铜鼓,在一些庄重神秘的场合肯定被无数次地使用过而变得老旧。于是,人们让它重新回到曾经浇铸它的工场,封闭起传出声音的那一面,再加上一个小小的开口。一只具有礼器庄严的铜鼓,立即变成了很世俗的东西——贮贝器。贮贝器,顾名思义,就是储存贝壳的容器,一只存钱的罐子!
⑦对匠人来说,这个举动也许是不经意的,但这个行为却无意间构成了一个巨大的颠覆!今天,一句用滥了的话叫:走下神坛。在意识中满世界都飘荡着各种神灵的古代,让一面可以通灵的鼓走下神坛,将其变成一只日常的器具。
⑧就这样,李家山的青铜在中国的青铜中成了一个异数。如果那些试图上通于天的青铜代表了主流,那么,李家山这些努力下接于地的青铜就因为接近民生而成为非主流。
⑨而后,我不止一次来到抚仙湖边,不止一次走向那座博物馆,走向那些青铜中的异数,异数一般的青铜一不是铸为祭器与礼器的青铜,不是为了铭刻古奥文字记录丰功伟绩的青铜,也不是铸为刀枪剑戟的青铜。但这并不是说李家山的青铜器中没有这样的东西,比如兵器—刀枪剑戟之外,还有“又”、“啄”和“狼牙棒”,顶部连铸有造型生动的动物雕饰,兵器的威力未减,但在观感上,却有了一点日常用具的亲切——但我更想说的是另一些非常生活化的物件与雕饰,复活了古代滇人的生产与生活场景。
⑩来看看古代滇人是如何装饰了那些体形丰满的贮贝器,也就是他们存钱的罐子吧。
⑪至少是那些展示出来的贮贝器顶盖上,无一例外都铸造上了神态生动的各色人等和不同的动物。这是一种有温度的场景,让你感受到的是仍然在呼吸的生活。有这样一件贮贝器:在直径不到30厘米的盖子上,中央铸造了一根铜柱,以铜柱为中心,一共铸造了35个人物。这些人物都处于行动当中,或头顶束薪,或手持陶,或肩扛农具,或捉篮携筐,甚至一个人好像正在展开一块织物,这些行动中的人物站、蹲、坐、行,清晰地呈现日各自不同的装束与神态。就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中间,居然还出现了由4人抬行的一具肩舆,舆内一位妇人娉坐在一柄宝伞下面。当真切地看到一些人身着那时的衣裳,做着那时的事情,一个时代的一角就以原本的面貌呈现了来于他们是去往市集之上进行物物交换,还是正在进行祭祀,倒显得不那么紧要了。
⑫看到李家山各种青铜器物上对于生活场景,对于牲畜与野兽的精细刻画,恍然间,我真的感到《诗经》用富于歌唱性的文字所描述过的生活与劳动场景,以及那些场景中的人的情怀,在某一个瞬间真的复活了。
⑬“皎皎白驹,在彼空谷。”我看到了《白驹》中那匹白马在扬蹄奔跑。
⑭“谁谓尔无羊?三百维群。”这是《无羊》中一个牧人关于丰年的梦想。
⑮怀着《诗经》的情致读这些非主流的青铜,就能感到在辛勤劳动中生发美好与欣怡的流风余韵。今天,中国大部分乡村生活中那种怡然自得的情景已经荡然无存。曾经肥沃的土地日渐瘠薄,心灵中那些欢快的泉水也早已干涸。好在,在云南的乡村,无论是来自中原的汉族,还是世居的或同样是迁徙而来的少数族群,在他们的劳动生活中还多少保留着一些属于古代的乡村的诗意。一句话,生存的努力中还有让人感到温馨的“终和且平”的美感。过去,我对这种感觉无以名之,就叫做“云南的古意”。
⑯这种古意,部分当然源于中原文化,却也自有其特点。这个特点就是人类文化中最为质朴最为直接的那部分,始终存活在民间生活中间。这不禁令我思考,在中原文明的发祥地,文化进入庙堂后成为一种玄秘的象征,往往失去了对自身存在有力而直接的表达。所以,居于主流文化中的人走向边地,并被深深打动而流连忘返,自身都未必清楚的原因,一定是在这块土地上,在这些边地的非主流文化中感受到了这种文化表达的力量。
(原文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