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型:现代文阅读 题类: 难易度:普通
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2024-2025学年七年级上学期语文1月期末试卷
我的白鸽①
陈忠实
(一)
夕阳绚烂的光线投射过来,老白鸽和幼白鸽的羽毛红光闪耀。
我扬起双手,拍出很响的掌声,激发它们飞翔。两只老白鸽先后起飞。小白鸽飞起来又落下去,似乎对自己能否翱翔蓝天缺乏自信,也许是第一次飞翔的胆怯。两只老白鸽就绕着房子飞过来旋过去,无疑是在鼓励它们的儿女勇敢地起飞。果然,两只小白鸽起飞了,翅膀扇打出啪啪啪的声响,跟着它们的父母彻底离开了屋脊,转眼就看不见了。
我走向村庄背靠的原坡,树木和房舍都在我眼底了。我的白鸽正从东边飞翔过来,沐浴着晚霞的橘红。原坡是绿的,梯田和荒沟有麦子和青草覆盖,这是我的家园一年四季中最迷人最令我陶醉的季节,而今又有我养的四只白鸽在山原河川上空飞翔。这一刻,世界对我来说就是白鸽。
(二)
这一夜我失眠了,脑海中总是有两对白色的精灵在飞翔。早晨起来晚了,我猛然发现,屋脊上只有一双幼鸽。那对老白鸽呢?我不由得瞅瞅天空,不见踪迹。我想,它们大约是捕虫采食去了。直到乡村的早饭时间已过,仍然不见白鸽回归,我心里便有些惶恐不安。就在这当儿,老舅来了。
“白鸽回老家了,天刚明时。”我大为惊讶。昨天傍晚,老白鸽领着儿女初试翅膀飞上蓝天,今日一早就飞回舅舅家去了。也就是说,它们来我家生产孵蛋哺育幼鸽的两个多月里,始终没有忘记故巢,或者说两个多月孵化哺育幼鸽的行为本身就是为了回归。我被这生灵深深地感动了。我舒了口气:“回去了就好,我还担心它们被鹰鹞抓去了呢!”
留下来的这两只白鸽的籍贯和出生地与我完全一致,我的家园也是它们的家园。它们更亲昵甚至更随意地落到我的肩头、手臂,不单是为着抢啄玉米粒儿。我扬手发出手势,它们便心领神会地从屋脊上起飞,在村庄、河川和原坡的上空,做出种种酣畅淋漓的飞行姿态。这时,山岭、河川、村舍和古原似乎都跳起舞来。我一次又一次抑制不住地发出慨叹:这才是属于我的白鸽!
直至惨烈的那一瞬。至今,我依然感到手中的笔都在颤抖。那是秋天的一个夕阳灿烂的傍晚,河川和原坡被果实累累的玉米、棉花、谷子和各种豆类覆盖着,人们也被即将到来的丰盈的收获鼓舞着,村巷和田野里泛溢着愉快喜悦的声浪。我的白鸽从河川上空飞过来,在接近西边邻村的大树时,转过一个大弯儿,就贴着古原的北坡绕向东来。当我忘情地沉溺于这最轻松、最惬意的一刻时,一只黑色的幽灵不知从原坡的哪个角落斜冲过来,扑向白鸽。白鸽惊慌失措地扇动翅膀重新疾飞,然而晚了,那只飞在前头的白鸽被黑色幽灵俘掠而去。我眼睁睁地瞅着头顶天空所骤然爆发的这一场弱肉强食,侵略者和被屠杀者的搏杀,只觉眼前一片黑暗。
侵略者是鹞子,这是家乡人对它的称谓,那是一种形体不大却十分凶残暴戾的鸟。老屋屋脊上现在只有一只形单影孤的白鸽。它有时原地转圈,发出急切的连续不断的“咕咕”声,有时飞起来又落下去,刚落下又飞起来,似乎是惊恐不安。无论我怎样抛撒玉米粒儿,它都不屑一顾,更不像往昔那样落到我肩上。
过了好些日子,白鸽终于跳落到我肩头。我的心竟然一热,立即想到它终于接受那痛苦的现实而归于平静了。我把它握在手里,光滑洁白的羽毛使人产生一种神圣的崇拜。然而正是这一刻,我决定把它送给邻家一位同样喜欢鸽子的友人,他养着一大群信鸽。白鸽比较快地与这一群杂色鸽子合群了。我看见一群灰鸽子在村庄上空飞翔,一眼就能辨出那只雪白的鸽子,欣慰我的举措的成功。
又一天,我在书桌前继续文字的行程,窗外传来了咕咕咕的鸽子的叫声,便摔下笔,直奔后院。在那根久置未用的木头上,卧着一只白鸽。是我的白鸽。它的一条腿受伤了,是用细绳子勒伤了的。残留的那段细绳深深地陷进肿胀的流着脓血的腿杆里,我的心里抽搐起来。我找到剪刀剪断了绳子,发觉那条腿实际已经勒断了,只有一缕尚未腐烂的皮连接着。它的羽毛变成灰黄,头上粘着污黑的垢,腹部粘结着干涸的鸽粪,翅膀上黑一块灰一块,整个儿污脏得难以让人握在手心了。我自然想到,这只丢失归来的白鸽是被什么人捉去了?它被人用绳子拴着,给自家的孩子当玩物?或者连他以及什么人都可以摸摸玩玩的?白鸽弄得这样脏兮兮的,不知有多少脏手抚弄过它,却根本不管不顾被细绳断了的腿。
它死了,在第二天早晨,在它出生的后墙上的那只纸箱里,我在那一刻突然想到,它还不如被鹰鹞扑杀的结局。我想,我不会再养白鸽了。
【注释】①选自《告别白鸽》,(一)(二)均为节选,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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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实更偏爱于歌赞乡情与乡景。他的散文中描写得最多的便是宁静的乡村景致,他用他经历过苦难的目光打量着曾经给他无数生活体验的原坡——灞河、老屋。因为这些东西承载着他的成长与记忆,是他曾经的生活。这些融入他散文的东西,是他生命的精神块垒,是他对生活的再度体验的思想凝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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