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型:现代文阅读 题类: 难易度:普通
贵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2024-2025学年八年级上学期语文1月期末考试试卷
寒夜,三海碗汤圆
刘荒田
1972年,我24岁,以下乡知青的身份在生产大队办的学校教初一。班里四十多个农村孩子,共同的特点是质朴、知识水平低。
我是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第一次布置作文,题目是《我的家长》。语文科代表把作文簿收齐,我打开一本本来批改,不禁摇头叹气,有时简直要惊呼:“怎么会这么糟糕!”最惨不忍睹的是伟林的作文。伟林从第一节课就被我注意到了:虎头虎脑,皮肤黑红,十分健壮,冷天只穿单衣,清鼻涕直流却说自己顶得住。家里穷,吃口多,因此伟林上学晚了几年,那时已过15岁。
为了他的作文,下午放学后,我把他留在教室,俩人面对面坐着。我打开他的簿子,让他自己念那些七倒八歪的铅笔字。他结结巴巴地念完,我先给予鼓励:“能写出这么多字,很不错嘛!可惜,你一个劲地抄标语、口号,空话多。”他搔了搔钢刷一般的板寸头,小眼睛眨巴,嘻嘻笑着:“老师,我想不出啊!”
我便让伟林拿着铅笔,我来问,他把答案写下来。
“谁是家长?”
“爸爸、妈妈。”
“很好!”
“爸爸做什么工作?”
“出勤。”
“干什么活?”
“犁田、耙田。”
“你喜欢爸爸吗?”
伟林想了想,忽然得意地挥挥手,说:“昨天生产队去山岗上犁花生地,我爸和我一人扛一张犁,一人赶一头牛。我说,爸,犁田你追不上我。我爸说,敢和我比,来!我的牛牯比我爸的老牛快,赢了他!”
我问:“大家都看到了?”
“看到了。”
“什么反应?”
“给我鼓掌,把我爸气得。”
我笑着说:“真好!能写下来吗?”
“怎么不能?”他咬着铅笔头。
我吩咐:“你刚才怎么说就怎么写,写不出的字问我。”
他一笔一画地写,额头冒出黄豆似的汗珠。写完后,我让他念,为他纠正表述不当的地方。
我问:“下面该写谁?”
他说:“写我妈。我妈在村里有个花名,老师知道吗?”
我摇头。
他顽皮地压低声音:“我妈叫妙英,村里人都叫她‘生鬼妙’。”我知道,在当地土话里,“生鬼”的意思是生命力旺盛,风风火火。
“说说看,妈妈为什么有这个绰号。”
他来劲了,说:“生产队在水稻田里做泥砖,晒干以后,搬回村里的队部存放。 一块泥砖四十斤,几个后生和我妈打赌,看谁挑最多。我妈问队长挑得多的有没有奖励,队长说第一名奖三斤双蒸米酒。我妈一次挑六块,走得又快,后生们乖乖认输。厉害不?”
我惊叹道:“厉害! 写下来!”
伟林迟疑了,问我:“我妈要是看到,打我怎么办?”
我问:“怎么会?”
伟林说:“我的作业本和成绩表,我妈看一次拧我耳朵一次,怕了她。”
我说:“这一次肯定是表扬。如果打你,你告诉我。”
我和伟林待了两个小时,他把草稿抄正,交给我。我加了批语,打上85分,全班排名第二。他从小学一年级起,最好的成绩是“及格”。全班作文批改完后我进行了评讲,着重分析伟林这一篇,还拿它贴堂。一时间,“伟林写出了范文”这一新闻在校园里传开。伟林又高兴又害羞,伏在课桌上,不敢抬头。
次日,伟林的妈妈趁墟路过学校,拐进教导处。“生鬼妙”名不虚传,一进来就吆喝:“刘老师在哪里?”我应了一声。她站在屋子中央,叉腰嚷嚷:“我儿子开窍啦!刘老师啊,人家硬说我家伟林比猪还笨,我没脸见人呀!这次终于翻身啦,看谁还敢说他!是你教得好!”轮到我害臊了,连忙说:“不,不是我的功劳,是伟林争气,长大了嘛!”
“开窍”了的伟林,学习用功了起来,每天晚自修总是最后一个离开课室。我向其他学科的老师打听,得知伟林每门的成绩排名都已从班里末尾挪到中间。
后来一个寒夜,我被伟林邀请来到他家。阿妙婶嗓门大,激情满满,夸她的伟林,说全是我的功劳。十分钟过去,阿妙婶走到灶台边,揭开锅盖,一手拿海碗,一手拿勺子,从冒着蒸汽的大铁锅里舀了食物,再往碗里撒一把芫荽和青葱花,小心翼翼地端给我。是汤圆。我惊问:“有喜庆啊?”
“家里养的猪今早出槽,有了肉票,就从食品站买了些肉回来。早就要答谢老师,不成敬意。”阿妙婶说。
孩子们一声欢呼,齐刷刷地从稻草堆里站起,围在灶前。伟林帮妈妈给每个人舀了汤圆。我的嘴里塞满了圆子,必须嚼了咽下才能说话。阿妙婶竟没坐下来,就站在我旁边吃,为的是监督。我的海碗一见底,她就拿走,问也不问,又舀来一碗。我手捧第三碗,吃了一半,隐隐感到气氛变了,把目光投向四个孩子。再瞄瞄灶上,刚才满登登的一锅汤圆,剩下不多了。我顿时明白,孩子们还想吃,但被妈妈严厉的眼色制止了。我惭愧无比,但又怎么好意思忤逆主人呢?搁下碗,打一个痛快的饱嗝。看手表,已过十点,谢过主人,回家去。阿胜叔要儿子送我,我坚决拒绝。
路上,星光如水,心里的暖意莫可名状。
(选自《光明日报》,有改动)
类 别 | 特 点 |
记叙文 | 以叙述事件、刻画人物为主,有较为完整的故事情节。 |
散文 | 形散神聚,选材广泛自由,表现手法多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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