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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型:语言表达 题类:常考题 难易度:普通

人教版语文必修一第四单元——11课《包身工》同步练习

请赏析《包身工》中的一段文字。

打呵欠,叹气,寻衣服,穿错了别人的鞋子,胡乱地踏在别人身上,叫喊,在离开别人头部不到一尺的马桶上很响地小便。 成人期女孩所共有的害羞的感觉,在这些叫做“猪猡”的生物中间,已经很迟钝了。半裸体地起来开门,拎着裤子争夺马桶,将身体稍稍背转一下就会公然地在男人面前换衣服。

举一反三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文后各题,

奔走的大树

刘江

    ①小区外的一块公共绿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大树的驿站。这驿站来过伟岸的松树,来过繁花似锦的野海棠,还来过秋叶如金蝶翻飞的银杏,但长则一年短则几个月就都走了。不知他们从哪里来,也不知奔向何处去。

    ②我对树的记忆就是从奔走开始的,但那时候奔走的不是树,是我。

    ③小时候最怕一个人走路,但偏偏有些路却非你一个人走不行,从那时候起,我对树就有了一种无由的依赖和信任。每每提心吊胆地在那山与山、村与村之间奔跑时,只要远远地望见一棵大树,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似乎那在风中哗哗摇曳的树们真在呼喊:来,到我身边来。所以当我奔向那一棵棵大树时,好像那树也迎着我奔来。也只有跑到那树下,我才敢歇一口气,擦一把头上的热汗。

    ④那时候的树是不走的。等过上三年五载,我也长高了,胆大了,再走小时候走过的路时,发现那些树还在,就有一种老朋友重逢的感觉。

    ⑤我们村最大的一棵槐树得十个孩子才能合抱,树冠能占三亩地。站在远处找我们村,那树就是标志。由于它长在一片坟茔里,所以就连那树下的灌木丛也没人敢动,密密扎扎连成一片,成了鹰鹞狐兔出没的地方。其实我们的村子基本处在槐树的包围之中,无论从哪个方向进村,迎接你的都是一棵大槐树。迎娶新媳妇进村时几班子吹手摆擂台在槐树下,送过世的老人搭路祭也是在槐树下;远行的人儿告别在槐树下,回家的游子团聚也是在槐树下。所以老人们在讲述村里发生的大事时都离不开那些老槐树。经年累月,村里的老人一辈辈走了,但那槐树还在,它们见证着村子的历史,承载着村子的信息,护佑着一村的男女老幼。秋夜里,躺在谷场上,你能听见风经过每一棵大树的脚步,能听见树与树的对话。

    ⑥不只是村口,田间地头也是很有一些树的,或挺拔的白杨,或解馋的山杏,或苍劲的椿树,那树是田野的风韵。劳累时,擦一把汗,望一眼树,心头就会生出一种慰藉和希望。而在外人眼里,那以树为背景的劳作和歇息似乎都平添了几许田园的诗情画意。

    ⑦万万想不到,有一天攀上走过了千百遍的山峁抬头望去时,路边的槐树不见了。站在那槐树离去的地方再向村口望去时,村口的大树也都不知奔向了何方。没有了大树遮蔽的村庄,就像失去了灵魂的人,散摊在那里,明晃晃地暴露在天地之间,任风吹雨打无遮无拦。沟畔上挂满了废弃的白色地膜,风起时像有一种悲切的呐喊,简直惨不忍暗。据说理由是分田到户了,一分地要有一分地的收入,树影响庄稼的生长。一家举斧,家家效仿,能伐的伐,能挖的挖,似乎一切只有变了现装进自己的腰包里才可靠。

    ⑧冤屈的树,带着村庄的信息和留恋远走他乡。

    ⑨一日出门,楼下停着一辆车,车上载着一棵大树,开车的是老家的一位相识。他说,那棵树卖了四万。我的心口一震,但又从另一方面幻想,若是各地进城的大树都能站成一道风景,对那些来自同一块土地的务工者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想那劳苦之余他们若能指认自己家乡的树木,在它下面歇歇脚、说说话,就是抹抹委屈的眼泪,也可以聊解乡愁。可惜的是人们尽管给那棵来自我们家乡的树叉是搭棚又是输液,很是享受了一番城市的待遇,但它只捱过了一个夏季,在一个夜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以何种方式奔向了何方。

    ⑩人,找不到回家的路,树能够给你指引;但真到了路边连一棵树都没有的那一天,不知道人还能不能找到自己的家?

(有改动)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各题。

心和手

欧·亨利

    在丹佛车站,一帮旅客拥进开往东部方向的BM公司的快车车厢。在一节车厢里坐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身边摆满有经验的旅行者才会携带的豪华物品。在新上车的旅客中走来了两个人。一位年轻英俊,神态举止显得果敢而又坦率;另一位则脸色阴沉,行动拖沓。他们被手铐铐在一起。

    两个人穿过车厢过道,一张背向的位子是唯一空着的,而且正对着那位迷人的女人。他们就在这张空位子上坐了下来。年轻的女子看到他们,即刻脸上浮现出妩媚的笑颜,圆润的双颊也有些发红。接着只见她伸出那戴着灰色手套的手与来客握手。她开口说话的声音听上去甜美而又舒缓,让人感到她是一位爱好交谈的人。

    她说道:“噢,埃斯顿先生,怎么,他乡异地,连老朋友也不认识了?”

    年轻英俊的那位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强烈地一怔,显得局促不安起来,然后他用左手握住了她的手。

    “费尔吉德小姐,”他笑着说,“我请求您原谅我不能用另一只手来握手,因为它现在正派用场呢。”

    他微微地提起右手,只见一副闪亮的“手镯”正把他的右手腕和同伴的左手腕扣在一起。年轻姑娘眼中的兴奋神情渐渐地变成一种惶惑的恐惧。脸颊上的红色也消退了。她不解地张开双唇,力图缓解难过的心情。埃斯顿微微一笑,好像是这位小姐的样子使他发笑一样。他刚要开口解释,他的同伴抢先说话了。这位脸色阴沉的人一直用他那锐利机敏的眼睛偷偷地察看着姑娘的表情。

    “请允许我说话,小姐。我看得出您和这位警长一定很熟悉,如果您让他在判罪的时候替我说几句好话,那我的处境一定会好多了。他正送我去内森维茨监狱,我将因伪造罪在那儿被判处7年徒刑。”

    “噢,”姑娘舒了口气,脸色恢复了自然,“那么这就是你现在做的差事,当个警长。”

    “亲爱的费尔吉德小姐,”埃斯顿平静地说道,“我不得不找个差事来做。钱总是生翅而飞的。你也清楚在华盛顿是要有钱才能和别人一样地生活。我发现西部有人赚钱的好去处,所以——,当然警长的地位自然比不上大使,但是——”

    “大使,”姑娘兴奋地说道,“你可别再提大使了,大使可不需要做这种事情,这点你应该是知道的。你现在既然成了一名勇敢的西部英雄,骑马,打枪,经历各种危险,那么生活也一定和在华盛顿时大不一样。你可再也不和老朋友们一道了。”

    姑娘的眼光再次被吸引到了那副亮闪闪的手铐上,她睁大了眼睛。

    “请别在意,小姐,”另外那位来客又说道,“为了不让犯人逃跑,所有的警长都把自己和犯人铐在一起,埃斯顿先生是懂得这一点的。”

    “要过多久我们才能在华盛顿见面?”姑娘问。

    “我想不会是马上,”埃斯顿回答,“我想恐怕我是不会有轻松自在的日子过了。”

    “我喜爱西部,”姑娘不在意地说着,眼光温柔地闪动着。看着车窗外,她坦率自然,毫不掩饰地告诉他说:“妈妈和我在西部度过了整个夏天,因为父亲生病,她一星期前回去了。我在西部过得很愉快,我想这儿的空气适合于我。金钱可代表不了一切,但人们常在这点上出差错,并执迷不悟地——”

    “我说警长先生,”脸色阴沉的那位粗声地说道,“这太不公平了,我需要喝点酒,我一天没抽烟了。你们谈够了吗?现在带我去抽烟室好吗?我真想过过瘾。”

    这两位系在一起的旅行者站起身来,埃斯顿脸上依旧挂着迟钝的微笑

    “我可不能拒绝一个抽烟的请求,”他轻声说,“这是一位不走运的朋友。再见,费尔吉德小姐,工作需要,你能理解。”他伸手来握别。

    “你现在去不了东部太遗憾了。”她一面说着,一面重新整理好衣裳,恢复起仪态,“但我想你一定会继续旅行到内森维茨的。”

    “是的,”埃斯顿回答,“我要去内森维茨。”

    两位来客小心翼翼地穿过车厢过道进入吸烟室。

    另外两个坐在一旁的旅客几乎听到他们的全部谈话,其中一个说道:“那个警长真是条好汉 , 很多西部人都这样棒。”

    “如此年轻的小伙子就担任一个这么大的职务,是吗?”另一个问道。

    “年轻!”第一个人大叫道,“为什么——噢!你真地看准了吗?我是说——你见过把犯人铐在自己右手上的警官吗?”

阅读下面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①胡文阁是梅葆玖的徒弟,近几年名声渐起。

    ②胡文阁告诉我,20世纪80年代,他还不到20岁,在西安唱秦腔小生,却痴迷京戏,痴迷梅派青衣。水袖是青衣的看家玩意儿,既可以是手臂的延长,载歌载舞;又可以是心情的外化,风情万种。但和老师学舞水袖,需要自己买一匹七尺长的杭纺做水袖。这一匹七尺长的杭纺,当时需要22元,正好是他一个月的工资。关键问题是,那时候,胡文阁的母亲正在病重之中——他很想在母亲很可能是一辈子最后一个生日时,给母亲买上一件生日礼物。但是,他买了水袖就没有钱给母亲买生日礼物了。在水袖和生日礼物两者之间,他买了七尺杭纺做了水袖。他想得很简单——年轻人,谁都是这样,把很多事情想得简单了——下个月发了工资之后,再给母亲买件生日礼物。然而,无情的病魔没有给胡文阁补上母亲生日礼物的机会。

    ③30多年过去了,直到现在,胡文阁都非常后悔。水袖,成为他的心头之痛,是扎在他心上的一根永远拔不出来的刺

    ④胡文阁坦白道出自己的心头之痛,让我感动。

    ⑤我们也常常会面临类似的“水袖”之痛。在我们的人生旅途中,事业、爱情、婚姻、子女……我们觉得每件事都比父母重要。

    ⑥都说人年轻时不懂爱情,其实是不懂亲情。爱情,总还要去追求,亲情只要伸手接着就是,轻而易举。问题是,胡文阁还敢于面对自己年轻时的浅薄,坦陈内疚——多少孩子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对不起父母的地方,没有什么心痛之感,而是将那一根刺当成绣花针,为自己绣出美丽的图画。

⑦想起我的父母,我常常会涌出无比惭愧的心情。当初母亲从平房搬进新楼,已年过80,腿脚不利索,我生怕她不小心会摔倒,便不让她下楼。母亲去世之前,一直想下楼看看家门口新建的元大都公园。正是伏天里,我对她说:“等天凉快点儿再去吧。”谁想,没等到天凉快,母亲突然走了。

    ⑧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在舞台上,还是在电视里,看到胡文阁舞动水袖的时候,我总有些走神,忍不住想起他的母亲,也想起我的母亲

(选自肖复兴《水袖之痛》,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走,去山里看海

苏沧桑

这里的每一朵莲,至死都保持着盛放的姿势。

深秋的径山,径山寺所在的径山。一壶鹅黄色的香莲茶递给我们一行七人第一声问候。我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见它时的情景:“透过玻璃壶底,我们与莲面面相觑。片片花瓣,比宣纸更薄,更淡。①细软如珊瑚的白色花茎花蕊,随着水的微流齐齐摇曳。一朵莲,仿佛一条绝世独立、自在游弋的鱼。”

午后的阳光照进枯败的荷塘,大部分用来做种的莲藕已经被起出来,去海南过冬了,到了春天,会被运回来,种下去。最后几朵不动声色盛开着的莲,紫色的,黄色的,与这个叫千花里的地方所有花卉一样,淡定而诱人。在荷塘水面的反光里,我想象那些莲藕种子,圆滚滚地倾泻进千里之外同样大小的荷塘,安静如一群离开母体的胚胎,蜷缩进临时胚胎管。冬天过后,它们回到母体,春分时节抽出第一枚新叶,开出绝美的一朵莲,两朵莲……然后,它们被一双手两双手采下,送进机器,烘干,定格,保持了最美的颜色和姿态。最后,在一注热水里,它们活过来,盛放如初开,释放被定格的所有部分,成为此时此刻我们七个人眼前的这七杯香莲茶。

这是径山递给我们的第一道茶。空灵,绝伦。

径山递给我们的第二道茶,叫“水丹青”。黄昏,五分之四轮月亮照见径山脚下一个叫“径茶”的地方,一位未施脂粉、身着铁锈红中式对襟衫的女孩为我们分茶。没有音乐,没有絮叨,她慢慢地、默默地做着茶,仿佛忘记了我们七个人正眼巴巴盯着她把一小盏抹茶分给我们。但她用茶笔搅动茶沫时,速度极快,手机都无法捕捉。最后,她捻起一枚新牙签,在茶碗里作起了画,一枝梅树,两只飞鸟。大家都说,第一次见。

“水丹青”,是古代茶道的一种,自宋代由径山传到日本,又传了回来,让我想起那些辗转千里的莲花种子。

我问她,每天都有表演吗?

她说,不是表演,是切磋交流,以茶会友。越好的“水丹青”消失得越慢。

晚餐时,我共起身三次,舍下无比美味的农家菜,去看隔壁茶桌上那碗“水丹青”,淡了没有,消失了没有。趁四下无人,我拿起牙签,学着她的样子,蘸上深色抹茶,在画上加点梅花。我点了七下,为每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她说,你把屋檐也点成了一树梅花的样子。哦,原来那是屋檐。

对于茶道,我懒,便不太喜欢那种正襟危坐、煞有介事,不如一个玻璃杯、一把茶叶、一壶热水,随便一靠、一躺,多简单自在。径山茶道尤其是“径山茶宴”,起源于唐朝,盛行于宋元时期,具有禅文化、茶文化、礼仪文化等多方面价值,有击茶鼓、设茶席、谢茶等十数道仪式程序,想想都繁复得要命。而此时此刻,径山茶道因为一个朴素的女孩、一群相投的文友、大半轮月亮、我偷偷点上去的梅花,却有一种可亲近之感,觉得它与你是不隔的,它像天空那么深,像大海那么大,但它离你很近。

第三道茶,海拔八百米,耗时爬山一个半小时,径山寺的一位年轻法师接待了我们。唐代天宝元年,江苏昆山高僧法钦遵师嘱“乘流而行,遇径即止”,行脚至径山,于喝石岩畔结庐修行,是为径山禅脉开山之祖。南宋嘉定年间,径山寺被钦定为江南五山十刹之首,并日渐成为儒释道三家精神融汇之处,源远流长。苏东坡与径山有着不解之缘,他临终前作的最后一首诗,就是《答径山琳长老》,参透生死、物我两忘的他两日后便驾鹤西去。此刻,我们坐在法钦、紫柏等大德僧人坐过的地方,坐在“茶圣”陆羽、苏东坡、吴昌硕等坐过的地方,仿佛坐在云海之下、竹海之上。

我问眼前为我们泡茶的年轻出家人,是否去过很多庙宇,为什么在这里落脚。他说,也没有去过特别多的地方,但这里静。他说话时,语调很静,③正往茶盏里续着的茶水也如他的语调,没有一丝一毫晃动。

我低下头,盯着他刚刚为我续的那盏茶,看到的是一道牵山绕水、缠古绕今、海一样宽广深邃的茶。

海,是心海。

从径山寺一路逛到千岱山居时,天阴了下来。云雾渐起,翠竹环绕。径山绿茶在一个通透的玻璃杯里,收拢了整个山林,影影绰绰的。

记得那个更早的深秋,我回家乡待了十天,刻意体验了一次故乡的“劳作”——我十八岁离开家乡前和离开家乡后均从未做过的事情:和渔民们一起剥虾、补渔网、酿桂花酒,做番薯圆……这所谓的“寻根之路”,让我不由想,家乡还有多少人在从事着古老的劳作呢?如果不离开家乡,作为一个女子,我的人生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呢?大概是这样吧:到海涂上捡海螺蛳、抓弹涂鱼,不会剥虾半小时就手指发白;在海岸边补网,时时向着海平线眺望,右手穿网孔,左手把重叠的部分展开,周而复始,而不会织了两眼网就手痛;在太阳下山后用小铲铲下晒在篾席上的鱿鱼干,然后一家人吃晚饭,然后在灯下继续补网;我应该会有一个皮肤黝黑、酒量惊人的丈夫,他们叫他“酒雕”或“酒刹”。只要没有遭遇不幸,日子虽苦也甜。

但我现在是什么样子呢?一个在城市生活了三十年的女子,笑容里还有最初的一丝纯真和羞涩吗?我们像不像繁复茶道里的那一盏茶,永远失去了最初的野性和自由?

人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径山的每一朵莲花,至死都被定格为盛放的姿势,的确绝美,而人非莲花,还是自然地开放,自然地枯萎,像火一样慢慢暗下去,最后熄灭在土里的好吧?

那一晚,我们住在径山稻田中央的一幢民房里。④稻田刚刚收割完,斜阳与它相视而笑,如两位老人。夜深了,茶凉了,民房的主人回家了,狗不叫了。我自国外回来后整整两个月的失眠,终于沦陷在大海般浩瀚的稻秆子气味里。

(有删改)

现代文阅读Ⅱ

老伴

沈从文

我平日想到泸溪县时,回忆中就浸透了摇船人催橹歌声,且被印象中一点儿小雨,仿佛把心也弄湿了。这地方在我生活史中占了一个位置,提起来真使我又痛苦又快乐。

十七年前的七月里,我带了“投笔从戎”的味儿,在一个“龙头大哥”兼“保安司令”的带领下,随同八百乡亲,乘了从高村抓封得到的二十来只大小船舶,浮江而下,来到了这个地方。靠岸停泊时正当傍晚,紫绛山头为落日镀上一层金色,乳色薄雾在河面流动。船只拢岸时摇船人照例促橹长歌,那歌声糅合了庄严与瑰丽,在当前景象中,真是一曲不可形容的音乐。

一只小船,却装了十三名补充兵,全船中人年龄最大的一个十九岁,极小的一个十三岁。在十三个伙伴中我有两个极要好的朋友。其中一个是我的同宗兄弟,名叫沈万林。其次是那个年纪顶轻的,名字就叫“开明”,一个赵姓成衣人[注]的独生子,为人伶俐勇敢,稀有少见。家中虽盼望他能承继先人之业,他却梦想作个上尉副官,头戴金边帽子,斜斜佩上条红色值星带,站在副官处台阶上骂差弁,以为十分神气。因此同家中吵闹了一次,负气出了门,这小孩子年纪虽小,心可不小!同我们到县城街上转了三次,就看中了一个绒线铺的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问我借钱向那女孩子买了三次白绒线草鞋带子。他虽买了不少带子,那时节其实连一双多余的草鞋都没有,把带子买得同我们回转船上时,他且说:“将来若作了副官,当天赌咒,一定要回来讨那女孩子做媳妇。”

日子过去了三年,我那十三个同伴,有三个人由驻防地的辰州请假回家去,走到泸溪县境驿路上,出了意外的事情,各被土匪砍了二十余刀,流一摊血倒在大路旁死掉了。死去的三人中,有一个就是我那同宗兄弟。后来所有八个伙伴已在川边死去,至于那个同买带子的朋友呢,消息当然从此也就断绝了。

整整过去十七年后,我的小船又在落日黄昏中,到了这个地方停靠下来。石头城恰当日落一方,雉堞与城楼皆为夕阳落处的黄天,衬出明明朗朗的轮廓。每一个山头仍然镀上了金,满河是橹歌浮动(就是那使我灵魂轻举永远赞美不尽的歌声!),我站在船头,思索到一件旧事,追忆及几个旧人。

我怀了不可形容的童心,上了堤岸进了城。

我居然没有错误,不久就走到了那绒线铺门前了。有这样稀奇的事情吗?我见到的不正是那个女孩吗?我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十七年前那小女孩就成天站在铺柜里一堵棉纱边,两手反复交换动作挽她的棉线,目前我所见到的,还是那么一个样子。

“要甚么呀?”就是那声音,我也似乎极其熟悉。

我指定悬在钩上一束白色东西,“我要那个!”

如今真轮到我这老军务来购买系草鞋的白棉纱带子了!当那女孩子站在一个小凳子上,去为我取钩上货物时,铺柜里火盆中有茶壶沸水声音,某一处有人吸烟声音。女孩子辫发上缠的是一绺白绒线,我心想:“死了爸爸还是死了妈妈?”火盆边茶水沸了起来,小隔扇门后面有个男子哑声说话:

“小翠,小翠,水开了,你怎么的?”

真没有再使我惊讶的事了,在黄晕晕的煤油灯光下,我原来又见到了那成衣人的独生子!这人简直可说是一个老人,很显然的,时间同鸦片烟已毁了他。但不管时间同鸦片烟在这男子脸上刻下了甚么记号,我还是一眼就认定这人便是那一再来到这铺子里购买带子的赵开明。从他那点神气看来,却决猜不出面前的主顾,正是同他一起的老伴。这人虽作不成副官,另一糊涂希望可终究被他达到了。我憬然觉悟他与这一家人的关系,且明白那个似乎永远年轻的女孩子是谁的儿女了。我被“时间”意识猛烈的掴了一巴掌,摩摩我的面颊,一句话不说,静静的站在那儿看两父女度量带子,验看点数我给他的钱。他们那份安于现状的神气,使我觉得若用我身份惊动了他,就真是我的罪过。

我拿了那个小小包儿出城时,天已断黑,在泥堤上乱走。天上有一粒极大星子,闪耀着柔和悦目的光明。我瞅定这一粒星子,目不旁瞬。

“这星光从空间到地球据说就得三千年,阅历多些,它那么镇静有它的道理。我现在还只三十岁刚过头,能那么镇静吗?……”

可是,过去的,有谁人能拦住不让它过去,又有谁能制止不许它再来?时间使我的心在各种变动人事上感受了点分量不同的压力,我得沉默,得忍受。再过十七年,安知道我不再到这小城中来?世界虽极广大,人可总像近于一种宿命,给限制着在一定范围内,经验到他的过去相熟的事情。

为了这再来的春天,我有点忧郁,有点寂寞。黑暗河面起了缥缈快乐的橹歌。河中心一只商船正想靠码头停泊。歌声在黑暗中流动,从歌声里我俨然彻悟了甚么。我明白我不应当翻阅历史,温习历史。在历史前面,谁人能够不感惆怅?

但我这次回来为的是甚么?自己询问自己,我笑了。我还愿意再活十七年,重来看看我能看到难于想象的一切。

【注】成衣人:裁缝。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早晨从中午开始(节选)

路遥

当我在相对悠闲的日子里瞎转悠的时候,天乐正忙着“查看阵地”,帮我寻找进入写作的一个较为合适的地方。

我决定到一个偏僻的煤矿去开始第一部初稿的写作。

这个考虑基于以下两点:一、尽管我已间接地占有了许多煤矿的素材,但对这个环境的直接感受远远没有其它生活领域丰富。按全书的构思,一直到第三部才涉及到煤矿。也就是说,大约在两年之后才写煤矿的生活。但我知道,进入写作后,我很难中断案头工作去补充煤矿的生活。那么,我首先进入矿区写第一部,置身于第三部的生活场景,随时都可以直接感受到那里的气息,总能得到一些弥补。二、写这部书我已抱定吃苦牺牲的决心,一开始就到一个舒适的环境去工作不符合我的心意。煤矿生活条件差一些,艰苦一些,这和我精神上的要求是一致的。我既然要拼命完成此生的一桩宿愿,起先应该投身于艰苦之中。

我来之前,矿上已在离矿区不很远的矿医院为我找好了地方。那是一间用小会议室改成的工作间,一张桌子,一张床,一个小柜,还有一些无用的塑料沙发。

亲戚们都十分热心厚道。他们先陪我在周围的山转了一圈。四野的风光十分美丽。山岩雄伟,林木茂盛,人称“旱江南”。此时正值“霜叶红于二月花”之时,满山红黄绿相间,一片五彩斑斓。亲戚们为了让我玩好,气氛十分热烈。但我的心在狂跳,想急迫地投入工作,根本无心观赏大自然如画的风光。

从山上回来,随手折了几枝红叶,插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缝隙里,心情在一片温暖的红色中颤栗着。铺好床,日用东西在小柜中各就其位;十几本我认为最伟大的经典著作摆在旁边——这些书尽管我已经读过多遍,此间不会再读,但我要经常看到这些人类所建造的辉煌金字塔,以随时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

随后,我在带来的十几本稿纸中抽出一本在桌面上铺开,坐下来。心绪无比复杂,我知道接下来就该进入茫茫的沼泽地了。但是,一刹那间,心中竟充满了某种幸福感。是的,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已经奔波了两三年,走过了漫长的道路;现在,终于走上了搏斗的拳击台。

是的,拳击台。对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开头,这是真正的开头。

写什么?怎么写?第一章、第一自然段、第一句话、第一个字,一切都是神圣的,似乎是一个生死存亡的问题而令人难以选择,令人战战兢兢。

实际上,它也是真正重要的事,它将奠定全书的叙述基调和语音节奏。它将限制你,也将为你铺设道路。

一切诗情都尽量调动起来,以便一开始就能创造奇迹,词汇像雨点般落在纸上。

可是一页未完,就觉得满篇都是张牙舞爪。

立刻撕掉重来。新换了一副哲学家的面孔,似乎令人震惊。但一页未完,却以感到可笑和蹩脚而停止。

眼看一天已经完结,除去纸篓中撕下的一堆废纸,大脑仍然是一片空白。

真想抱头痛哭一场。你是这样的无能,竟然连头都开不了,还准备写一部多卷体的长篇小说?

晚上躺在孤寂的黑暗中,大睁着眼睛,开始真正怀疑自己是不是能胜任如此巨大的工作。

完全自不量力!你是谁?你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写了一点作品的普通作家,怎么敢妄图从事这种伟大的事业?

许多作家可能是明智的,一篇作品有了影响,就乘势写些力所能及的作品,以巩固自己的知名度,这也许是一种实事求是的态度。而你却几年来一直执迷不悟,为实现少年时的狂想就敢做这件不切实际的事。少年时,还梦想当宇航员,到太空去捉一捉“外星人”,难道也可将如此荒唐的想法付诸实施?你不成了当代的唐·吉诃德?

迷糊几个小时醒来,已是日上中天——说明天亮以后才睡着的。再一次坐在那片空白面前。强迫自己重新进入阵地。反悔的情绪消失了。想想看,你已经为此而准备了近三年,绝不可能连一个字也不写就算完结;如果这样,那就是一个世界级的笑话。又一天结束了。除又增加了一堆揉皱的废纸,眼前仍然没有一个字。

第三天重蹈覆辙。

三天以后,竟然仍是一片空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开始不停地转圈圈走,走,走,像磨道的一头驴。从高烧似的激烈一直走到满头热汗变为冰凉,冰凉的汗水使燃烧的思索冷静了下来,冷静在这种时候可以使人起死回生。

冷静地想一想,三天的失败主要在于思想太勇猛,以致于一开始就想吼雷打闪。其实,这么大规模的作品,哪个高手在开头就大做文章?瞧瞧大师们,他们一开始的叙述是多么平静。只有平庸之辈才在开头就堆满华丽。记得列夫·托尔斯泰的话,艺术的打击力量应该放在后面。这应该是一个原则。为什么中国当代的许多长篇小说都是虎头蛇尾?道理应于此。这样看来,不仅开头要平静地进入,就是全书的总布局也应该按这个原则来。三部书,应该逐渐起伏,应该一浪高过一浪地前进。

黑暗中似有一道光亮露出。现在,平静地坐下来。于是,顺利地开始了。为了纪念这不同寻常的三天,将全书开头的第一自然段重录于后——

一九七五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己快到惊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有删改)

[注]①作者弟弟王天乐。②指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初稿,文章结尾处的“全书”即《平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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