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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屋我的娘
我家的老屋是20世纪60年代娘过门后和爹一起和泥排坯,一砖一瓦盖起来的。实际上,老屋除了梁头下蓝砖砌成的柱子外全是土坯,再没有多余的砖瓦。小时候,我总不想让同学来我家,怕别人笑话我家里穷,还住着土坯房。记得有一次下大雨,雨水冲掉了墙皮,露出了梁头下的砖栋,我兴奋地邀请同学来家里,想让他们知道我家的房子也是有砖的。
我出生在老屋的土炕上,从那时起直到上小学三年级,我都睡在那里。那个大土炕足足有3米多宽,除了已经成家的大哥、二哥,爹、娘、大姐、二姐、三哥、三姐还有我,一家七口人都挤在那个炕头上,就像住大车店一样睡通铺,脚对脚地躺在炕的两头,身上盖着被我踹烂了的大被子。调皮的我总是喜欢从里子上的破洞钻进被子里,在里面翻筋斗,跟哥哥姐姐捉迷藏,直到娘训斥着把我赶出来。
小时候娘经常跟我说,算命的告诉她,我是石榴木命,根扎在绣楼底下,长大了一定会娶一个像穆桂英一样的大小姐。这不禁让我既充满憧憬又满是困惑:自己这么好的命,为啥还要睡在这土坯盖的房子里,睡在这土坯垒的炕头上?现在才知道,在这个老屋子里住的10年,是我和娘相处最长的一段时光,也是我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每天晚上,娘都凑着黄豆粒大小、闪烁跳动的油灯,一边缝补着全家人的衣服,一边给我讲过去的事情和做人的道理。这间老屋、这个老炕,就是我的启蒙学堂。
爹当时在钻井队当工人,地里的耕种、家里的吃穿,都由娘一个人操持。住在老屋的日子是娘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光。三年自然灾害,给本就贫穷的家庭带来了难挨的饥荒。娘怀里揣着大姐,手里拉着两个哥哥,到十多里外的村子去讨饭。年幼懂事的两个哥哥为了不让娘为难,自己挨家挨户敲门乞讨。寒风中,幼子那一声声哀求,令娘几度凝噎。这一幕,也成为要强的娘亲一辈子都不愿回忆的片段。20世纪70年代,为了给两个哥哥娶上媳妇,娘又一次跟爹一起起早贪黑,和泥摔坯,一口气益起了两座表砖房。80年代,本以为日子会好起来,谁知大哥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击垮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为了给儿子看病,娘向亲威朋友借遍了钱,还卖掉了她珍藏了30年的嫁妆——她的母亲为她精心打制的银饰…
也正是为了还债,一家人又在土坯房中挤了10年,这间老屋在风雨中坚挺到90年代,才正式退出历史舞台。老屋拆掉后不久,我就不住在家里,开始给生产队看机井,一个人住在离村子几里外的机井房。哥哥姐姐也都陆续结婚过起了自己的日子,只有退休在家的爹与娘相濡以沫,互相陪伴。
几年前,爹离开了我们。哥哥姐姐都盖了新房子,他们劝娘离开老宅子和他们一起生活,免得睹物思人,触景生情。但是,执拗的娘亲说什么也不离开,依然坚守在老屋里,只因这里曾有她亲手筑的爱巢,这里曾是她的孩子温暖的梦乡……
如今,我已离开家乡17年,在北京这个大都市有了温馨的小家,然而每次回到老家,看着满头白发的娘亲,仍会想起小时候那间老屋,总会怀念在老屋住着时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日子。步履已经蹒跚却还在为我忙里忙外的娘亲啊,您多么像我生命的老屋,斑驳而又结实,沧桑而又坚毅,为我遮风挡雨,给我温暖和力觉。我就是住在您屋檐下的一只小燕子,白天扑棱着翅膀去觅食,飞得再高再远也忘不了归途。天黑了,雨来了,我便会飞回您的怀抱,钻进了为我筑的巢穴,欢蹦乱跳,叽叽喳喳,围绕在您的身旁。
(选自《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