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文,回答问题五个南瓜窝子
刘正权
吃完团年饭,刚生燃火盆,雪就一团一团砸下来了。
我猫在火盆前烤火,双手夸张地在火苗上抓来抓去。新婚才三个月的妻偎在我身旁,把手笼在袖子里。妻是城里人,正月初五要上班,妻不想让同事闻见她手上烤过火的柴火味儿。
爹烤了会火,又咳嗽了一通,开始脱我给他买的大头靴,换上一双大胶鞋。我问爹,下这么大的雪,换鞋干啥去?
爹没言语,娘插了句,能干啥,挖南瓜窝子呗!我想起来了,老辈人传下的规矩,三十吃了团年饭挖的南瓜窝子,第二年结的南瓜又大又圆,家里有几个人就挖几个,来年一家人才会幸福大团圆——迷信不是!
爹扛了锹出门,风雪一下子灌进院子,我抱了一下膀子,看了眼妻,妻不说话,只是偎得更紧了。
咳嗽声渐渐被风雪淹没了。
我想起了爹的病,看过不少医生,也说不出名堂来,想是年轻时做得狠了,痨伤,又舍不得医,结果就老了根。我大学毕业后,日子好过点了,给爹抓过不少药,也吃了不少偏方,还是没效果。爹有时咳嗽狠了,痰里带血,身子弯成一张弓,头能触着地,给他开药的医生都死了好几个,可爹的病依然活着,比爹活得更顽强更有决心。
我终于磨磨蹭蹭找了双旧胶鞋套上脚,顺着爹的脚印走了出去,爹的脚印很淡,很轻,像是怕惊动谁似的。
找到父亲时,父亲正挖好了三个南瓜窝子,第四个也挖了一半。我接过锹来,说,年年不是只挖了三个吗?
爹咳了一下,风雪不失时机地钻了进去,爹砸了一下嘴,“你媳妇不算家里人啊!”
她啊!我苦笑了一下,“城里人不信这个的!”我的意思是让他别费这个心了。
“我信!”爹横了我一眼,腰一弯,咳嗽加剧了。
“我挖,我挖不行吗?”我嘟嘟哝哝甩开膀子干了起来。没十分钟我就挖好了一个,抬起头,爹已在寻第五个窝点了。
我说回去吧爹,爹犹豫了一下,要不再加一个小的?小的?我一怔,跟着明白了爹的意思,“您不怕别人笑啊,孙子还在肚子里,没影的事呢!”爹嗫嚅了一下,“我怕挨不过明年呢!”
我看了看爹,说,瞧你这话,太不吉利了,谁不知道破罐子经摔呢!
年一晃就过去了,五月端午时,我的儿子出生了,八个月,早产,乡下有说法,叫养七不养八,说是八个月的孩子不如七个月的好养。爹娘眉头不展的,爹说,要死死我吧,冲一下孙子的关煞。又是乡下的迷信说话,人要戴重孝才能免灾,孙子戴爷爷的孝,当然是重孝了。
爹竟真的过世了,身体不好加上忧虑孙子,就像饱经风霜的枯枝,加上雪雨一欺,“咔嚓”一声就折断了。
爹死前拉着娘的手,只说了一句,记得挖南瓜窝子呀!爹过世不久,我把乡下房子变卖了,把娘接进了城,挖南瓜窝子,哪儿挖去!
有娘在身边的日子真好,甚至是安逸,我家的洗衣机都成摆设了,娘还买了砂罐给妻煨汤喝,喝得妻的嘴一天比一天叼。
日子有滋有味地过,转眼又是腊月三十了,依然下着雪,吃了团年饭,我和妻躲在卧室里逗小家伙看电视,娘在客厅和厨房穿梭着。
我喝多了黄酒,尿急,出来上卫生间,一看,娘没了,人呢,我寻到阳台上,看见娘正弯腰在地上鼓捣着,阳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四个小花盆,娘正用铲刀翻土,往里面点种南瓜子。
风雪在没有封闭的阳台肆意飞舞着,娘没有发现我。我退了回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走进娘的睡房,爹的遗像前,我用打火机点燃三根烟,竖在桌子上。我知道这是迷信,但我想象爹正有滋有味抽着它们,我甚至都听见了爹的咳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