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题

试题 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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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型:现代文阅读 题类:常考题 难易度:困难

江苏省溧水高级中学2016-2017学年高二下学期语文5月月考试卷

阅读下面的小说,完成文后的小题。

收字纸的老人

汪曾祺

    中国人对于字有一种特殊的崇拜心理,认为字是神圣的。有字的纸是不能随便抛掷的。亵渎了字纸,会遭到天谴。因此,家家都有一个字纸篓。这是一个小、宽肩的篓子,竹蔑为胎,外糊白纸,正面竖贴着一条二寸来宽的红纸,写着四个正楷的黑字:“敬惜字纸”。字纸篓都挂在一个尊贵的地方,一般都在堂屋里家神菩萨的神案的一侧。隔十天半月,字纸篓快满了,就由收字纸的收去。这个收字纸的姓白,大人小孩都叫他老白。他上岁数了,身体却很好。满腮的白胡子茬,衬得他的脸色异常红润。眼不花,耳不聋。走起路来,腿脚还很轻快。他背着一个大竹筐,推门走进相熟的人家,到堂屋里把字纸倒在竹筐里,转身就走,并不惊动主人。有时遇见主人正在堂屋里,也说说话,问问老太爷的病好些了没有,小少爷快该上学了吧……

    他把这些字纸背到文昌阁去,烧掉。

    文昌阁的地点很偏僻,在东郊,一条小河的旁边,一座比较大的灰黑色的四合院。正面三间朝北的平房,砖墙瓦顶,北墙上挂了一幅大立轴,上书“文昌帝君之神位”。这文昌帝君不知算是什么神,只知道他原先也是人,读书人,曾经连续做过十七世士大夫,不知道怎么又变成了“帝君”。他是司文运的。更具体地说,是掌握读书人的功名的。谁该有什么功名,都由他决定。因此,读书人对他很崇敬。过去,每逢初一、十五,总有一些秀才或候补秀才到阁里来磕头。要是得了较高的功名,中了举,中了进士,就更得到文昌阁来拈香上供,感谢帝君恩德。科举时期,文昌阁在一县的士人心目中是占据很重要的位置的,后来,就冷落下来了。

    正房两侧,各有两间厢房。西厢房是老白住的。他是看文昌阁的,也可以说是一个庙祝。东厢房存着一副《文昌帝君阴骘文》的书版。当中是一个颇大的院子,种着两棵柿子树。柿树之前,有一座一人多高的砖砌的方亭子,亭子的四壁各有一个脸盆大的圆洞。这便是烧化字纸的化纸炉。化纸炉设在文昌阁,顺理成章。老白收了字纸,便投在化纸炉里,点火焚烧。化纸炉四面通风,不大一会,就烧尽了。

    老白孤身一人,日子好过。早先有人拈香上供,他可以得到赏钱。有时有人家拿几刀纸让老白代印《阴骘文》(印了送人,是一种积德的善举),也会送老白一点工钱。老白印了多次《阴骘文》,几乎能背下来了(他是识字的)。后来,也没有人来印《阴骘文》了,这副版子就闲在那里,落满了灰尘。不过老白还是饿不着的。他挨家收字纸,逢年过节,大家小户都会送他一点钱。端午节,有人家送他几个粽子;八月节,几个月饼;年下,给他二升米,一方咸肉。老白粗茶淡饭,怡然自得。化纸之后,关门独坐。门外长流水,日长如小年。他有时也会想想县里的几个举人、进士到阁里来上供谢神的盛况。往事历历,如在目前。

    老白收了字纸,有时要抹平了看看(他怕万一有人家把房地契当字纸扔了,这种事曾经发生过)。近几年他收了一些字纸,却一个字都不认得。字横行如蚯蚓,还有些三角、圆圈、四方块。那是中学生的英文和几何的习题。他摇摇头,把这些练习本和别的字纸一同填进化纸炉烧了。孔夫子和欧几里德、纳斯菲尔于是同归于尽。

    老白活到九十七岁,无疾而终。

(1)、小说前半部分重点描写了中国人对于字的崇拜心理和与文昌阁相关的一些内容,请分点概括它们在文中所起的作用。
(2)、试简要概括老白的形象特征。
(3)、汪曾祺说他很喜欢《论语·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中的一段话。“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请从文中找出与此相似的描写并说明理由。
(4)、汪曾祺还主张小说意境平淡美,这在本文也有鲜明的体现,试予以探究。
举一反三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小题。

芦花荡

孙犁

夜晚,敌人从炮楼的小窗子里,呆望着这阴森黑暗的大苇塘,天空的星星也像浸在水里。到这样的深夜,苇塘里才有水鸟飞动和唱歌的声音,白天它们是紧紧藏到窝里躲避炮火去了。苇子还是那么狠狠地往上钻,目标好像就是天上。

敌人监视着苇塘。他们提防有人给苇塘里的人送来柴米。可是假如是月明风清的夜晚,人们的眼再尖利一些,就可以看见有一只小船从苇塘里撑出来,在淀里,像一片苇叶,奔着东南去了。半夜以后,小船又飘回来,船舱里装满了柴米油盐,有时还带来一两个从远方赶

来的干部。

撑船的是一个将近六十岁的老头子。老头子只穿一条蓝色的破旧短裤,站在船尾巴上,手里拿着一根竹篙。

老头子浑身没有多少肉,干瘦得像老了的鱼鹰。可是那晒得干黑的脸,短短的花白胡子却特别精神,那一对深陷的眼睛却特别明亮。

老头子每天夜里在水淀出入,他的工作范围广得很:里外交通,运输粮草,护送干部;而且不带一枝枪。他对苇塘里的负责同志说:你什么也靠给我,我什么也靠给水上的能耐,一切保险.

老头子过于自信和自尊。每天夜里,在敌人紧紧封锁的水面上,就像一个没事人,他按照早出晚归捕鱼撒网那股悠闲的心情撑着船,编算着使自己高兴也使别人高兴的事情。

因为他,敌人的愿望就没有达到。

一天夜里,老头子从东边很远的地方回来。弯弯下垂的月亮,浮在水一样的天上。老头子载了两个女孩子回来。老头子很喜欢这两个孩子:大的叫大菱,小的叫二菱。把她们接上船,老头子就叫她们睡一觉,他说:什么事也没有了,安心睡一觉吧,到苇塘里,咱们还有大米和鱼吃。

眼前的环境好像是一个梦。在敌人的炮火里打滚,在高梁地里淋着雨过夜,一晚上不知道要过几条汽车路,爬几道沟。发高烧和打寒噤的时候,孩子们也没停下来。一心想:找队伍去呀,找到队伍就好了!

这是冀中区的女孩子们,大的不过十五,小的才十三。她们在家乡的道路上行军,眼望着天边的北斗。她们看着初夏的小麦黄梢,看着中秋的高粱晒米。雁在她们的头顶往南飞去,不久又向北飞来。她们长大成人了。

小女孩子趴在船边,用两只小手淘着水玩。大些的轻声吆喝她:“看你,这时洗脸干什么?什么时候啊,还这么爱干净!”老头子说:“不怕,洗一洗吧,多么俊的一个孩子呀!”

远远有一片阴惨的黄色的光,突然一转就转到她们的船上来。女孩子正在拧着水淋淋的头发,叫了一声。老头子说:“不怕,小火轮上的探照灯,它照不见我们。”

他蹲下去,撑着船往北绕一绕。黄色的光仍然向四下里探照,一下照在水面上,一下又照到远处的树林里去了。老头子小声说:“不要说话,要过封锁线了!”

老头子叫了一声“趴下”,一抽身就跳进水里去,踏着水用两手推着小船前进。子弹吱吱地在她们的船边钻到水里去,有的一见水就爆炸了。

那小的觉得有一股热热的东西流到自己脸上来,连忙爬起来,把大的抱在自己怀里,带着哭声向老头子喊:

“她挂花了!”

“谁?”老头子的身体往上蹿了一蹿,随着,那小船很厉害地仄歪了一下。老头子觉得自己的手脚顿时失去了力量,他用手扒着船尾,跟着浮了几步,才又拼命地往前推了一把。

他们已经离苇塘很近。老头子爬到船上去,他觉得两只老眼有些昏花。可是他到底用篙拨开外面一层芦苇,找到了那窄窄的入口。

一钻进苇塘,他就放下篙,扶起那大女孩子的头。大女孩子微微睁了一下眼,吃力地说:“我不要紧。快把我们送进苇塘里去吧!”

老头子站起来,拾起篙,撑了一下。那小船转弯抹角钻入了苇塘的深处。他叫着大菱说:“他们打伤了你,流了这么多血,等明天我叫他们十个人流血!”两个孩子全没有答言,他说:“你们不信我的话,我也不和你们说。谁叫我丢人现眼,打牙跌嘴呢!可是,等到天明,你们看吧!”

小女孩子说:“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打仗?”

老头子狠狠地说:

“为什么不能?我打他们不用枪,那不是我的本事。明天来看吧!二菱,明天你跟我来看吧,有热闹哩!”: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非常闷热。一轮红日当天,水面上浮着一层烟气。鬼子们又偷偷地爬下来洗澡了。十几个鬼子在水里泅着,水淀里没有一个人影,从荷花淀里却撑出一只小船来。一个干瘦的老头子,只穿一条破短裤,站在船尾巴上,有一篱没一篙地撑着,两只手却忙着剥那又肥又大的莲蓬,一个一个投进嘴里去。

他的船头上放着那样大的一捆莲蓬,是刚从荷花淀里摘下来的。不到白洋淀,哪里去吃这样新鲜的东西?来到白洋淀上几天了,鬼子们也还是望着荷花淀瞪眼。他们冲着那小船吆喝,叫他过来。

老头子向他们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去。还是有一篙没一篱地撑着船,剥着莲蓬。船却慢慢地冲着这里来了。

小船离鬼子还有一箭之地,好像老头子才看出洗澡的是鬼子,只一篙,小船溜溜转了一个圆圈,又回去了。鬼子们拍打着水追过去,老头子张皇失措,船却走不动,鬼子紧紧追上了他。

眼前是几根埋在水里的枯木桩子,也许人们忘记这是为什么埋的了。这里的水却是镜子一样平,蓝天一般清,拉长的水草在水底轻轻地浮动。鬼子们追上来,看看就扒上了船。老头子又是一篱,小船旋风一样绕着鬼子们转,莲蓬的清香,在他们的鼻子尖上扫过。鬼子们像是玩着捉迷藏,乱转着身子,抓上抓下。

一个鬼子尖叫了一声,就蹲到水里去。他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是一只锋利的钩子穿透了他的大腿。别的鬼子吃惊地往四下里一散,每个人的腿肚子也就挂上了钩。他们挣扎着,想摆脱那毒蛇一样的钩子。那替女孩子报仇的钩子却全找到腿上来,有的两个,有的三个。鬼子们痛得鬼叫,可是再也不敢动弹了。

老头子把船一撑来到他们的身边,举起篙来砸着鬼子们的脑袋,像敲打顽固的老玉米一样。

他狠狠地敲打,向着苇塘望了一眼。在那里,鲜嫩的芦花,一片展开的紫色的丝绒,正在迎风飘撒。

在那苇塘的边缘,芦花下面,有一个女孩子,她用密密的苇叶遮掩着身子,看着这场英雄的行为。

1945年8月于延安

(有删改)

现代文阅读Ⅱ

小二黑结婚(节选)

赵树理

三仙姑的来历

三仙姑下神,足足有三十年了。那时三仙姑才十五岁,刚刚嫁给于福,是前后庄上第一个俊俏媳妇。于福是个老实后生,不多说一句话,只会在地里死受。于福的娘早死了,只有个爹,父子两个一上了地,家里就只留下新媳妇一个人。村里的年轻人们觉得新媳妇太孤单,就慢慢自动的来跟新媳妇作伴,不几天就集合了一大群,每天嘻嘻哈哈,十分哄伙。于福他爹看见不像个样子,有一天发了脾气,大骂一顿,虽然把外人挡住了,新媳妇却跟他闹起来。①新媳妇哭了一天一夜,头也不梳,脸也不洗,饭也不吃,躺在炕上,谁也叫不起来,父子两个没了办法。邻近有个老婆替她请了一个神婆子,在她家下了一回神,说是三仙姑跟上她了,她也哼哼唧唧自称吾神长吾神短,从此以后每月初一十五就下起神来,别人也给她烧起香来求财问病,三仙姑的香案便从此设起来了。

青年们到三仙姑那里去,要说是去问神,还不如说是看圣像。三仙姑也暗暗猜透大家的心事,衣服穿得更新鲜,头发梳得更光滑,首饰擦得更明,官粉搽得更匀,不由青年们不跟着她转来转去。

这是三十来年前的事。当时的青年,如今都已留下胡子,家里大半又都是子媳成群,所以除了几个老光棍,差不多都没有那些闲情到三仙姑那里去了。三仙姑却和大家不同,虽然已经四十五岁,却偏爱当个老来俏,小鞋也仍要绣花,裤腿上仍要镶边,顶门上的头发脱光了,用黑手帕盖起来,②只可惜官粉涂不平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好像驴粪蛋上下上了霜。

老相好都不来了,几个老光棍不能叫三仙姑满意,三仙姑又团结了一伙孩子们,比当年的老相好更多,更俏皮。

三仙姑有什么本领能团结这伙青年呢?这秘密在她女儿小芹身上。

小芹

三仙姑前后共生过六个孩子,就有五个没有成人,只落了一个女儿,名叫小芹。小芹当两三岁时候,就非常伶俐乖巧,三仙姑的老相好们,这个抱过来说是“我的”,那个抱起来说是“我的”,后来小芹长到五六岁,知道这不是好话,三仙姑教她说:“谁再这么说,你就说‘是你的姑姑’。”说了几回,果然没有人再提了。

小芹今年十八了,村里的轻薄人说,③比她娘年轻时候好得多。青年小伙子们,有事没事,总想跟小芹说句话。小芹去洗衣服,马上青年们也都去洗;小芹上树采野果,马上青年们也都去采。吃饭时候,邻居们端上碗爱到三仙姑那里坐一会,前庄上的人来回一里路,也并不觉得远。这已经是三十年来的老规矩,不过小青年们也这样热心,却是近二三年来才有的事。三仙姑起先还以为自己仍有勾引青年的本领,日子长了,青年们并不真正跟她接近,她才慢慢看出门道来,才知道人家来了为的是小芹。

不过小芹却不跟三仙姑一样:表面上虽然也跟大家说说笑笑,实际上却不跟人乱来,近二三年,只是跟小二黑好一点。前年夏天,有一天前晌,于福去地,三仙姑去串门,家里只留下小芹一个人,金旺①来了,嘻皮笑脸向小芹说:“这会可算是个空子呢?”小芹板起脸来说:“金旺哥!咱们以后说话要规矩些!你也是娶媳妇大汉了!”金旺撇撇嘴说:“咦!装什么假正经?小二黑一来管保你软了!有便宜大家讨开点,没事;要正经除非自己锅底没有黑!”说着就拉住小芹的胳膊悄悄说:“不用装模作样了!”不料小芹大声喊道“金旺!”金旺赶紧放手跑出来。一边还咄念道:“等得住你!”说着就悄悄溜走了。

小二黑

小二黑,是二诸葛的二小子。说到他的漂亮,那不只在刘家峧有名,每年正月扮故事,不论去到那一村,妇女们的眼睛都跟着他转。

小二黑没有上过学,只是跟着他爹识了几个字。当他六岁时候,他爹就教他识字。识字课本既不是五经四书,也不是常识国语,而是从天干、地支、五行、八卦、六十四卦名等学起,进一步便学些“百中经”、“玉匣记”、“增删卜易”、“麻衣神相”、“奇门遁甲”、“阴阳宅”等书。小二黑从小就聪明,像那些算属相、卜六壬课、念大小流年或“甲子乙丑海中金”等口诀,不几天就都弄熟了,二诸葛也常把他引在人前卖弄。因为他长得伶俐可爱,大人们也都爱跟他玩;这个说:“二黑,算一算十岁属什么?”那个说:“二黑,给我卜一课!”后来二诸葛因为说“不宜栽种”误了种地,老婆也埋怨,大黑也埋怨,庄上人也都传为笑谈,小二黑也跟着这事受了许多奚落。那时候小二黑十三岁,已经懂得好歹了,可是大人们仍把他当成小孩来玩弄,好跟二诸葛开玩笑的,一到了家,常好对着二诸葛问小二黑道:“二黑!算算今天宜不宜栽种?”和小二黑年纪相仿的孩子们,一跟小二黑生了气,就连声喊道;“不宜栽种不宜栽种……”小二黑因为这事,好几个月见了人躲着走,从此就和他娘商量成一气,再不信他爹的鬼八卦。

小二黑跟小芹相好已经二三年了。那时候他才十六七,原不过在冬天夜长的时候,跟着些闲人到三仙姑那里凑热闹,后来跟小芹混熟了,好像是一天不见面也不能行。后庄上也有人愿意给小二黑跟小芹做媒人,二诸葛不愿意,不愿意的理由有三:第一小二黑是金命,小芹是火命,恐怕火克金;第二小芹生在十月,是个犯月;第三是三仙姑的名声不好。恰巧在这时候彰德府来了一伙难民,其中有个老李带来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因为没有吃的,愿意把姑娘送给人家逃个活命。④二诸葛说是个便宜,先问了一下生辰八字,掐算了半天说:“千里姻缘使线牵”,就替小二黑收作童养媳。

虽然二诸葛说是千合适万合适,小二黑却不认账。父子俩吵了几天,二诸葛非养不行,小二黑说:“你愿意养你就养着,反正我不要!”结果虽把小姑娘留下了,却到底没有说清楚算什么关系。

(有删改)

【注】①金旺是刘家峧老村长的儿子。他十七八岁成了父亲的帮手,逞威作福称霸一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早晨从中午开始(节选)

路 遥

当我在相对悠闲的日子里瞎转悠的时候,天乐①正忙着“查看阵地”,帮我寻找进入写作的一个较为合适的地方。

我决定到一个偏僻的煤矿去开始第一部初稿的写作。

这个考虑基于以下两点:一、尽管我已间接地占有了许多煤矿的素材,但对这个环境的直接感受远远没有其它生活领域丰富。按全书的构思,一直到第三部才涉及到煤矿。也就是说,大约在两年之后才写煤矿的生活。但我知道,进入写作后,我很难中断案头工作去补充煤矿的生活。那么,我首先进入矿区写第一部,置身于第三部的生活场景,随时都可以直接感受到那里的气息,总能得到一些弥补。二、写这部书我已抱定吃苦牺牲的决心,一开始就到一个舒适的环境去工作不符合我的心意。煤矿生活条件差一些,艰苦一些,这和我精神上的要求是一致的。我既然要拼命完成此生的一桩宿愿,起先应该投身于艰苦之中。

我来之前,矿上已在离矿区不很远的矿医院为我找好了地方。那是一间用小会议室改成的工作间,一张桌子,一张床,一个小柜,还有一些无用的塑料沙发。

亲戚们都十分热心厚道。他们先陪我在周围的山转了一圈。四野的风光十分美丽。山岩雄伟,林木茂盛,人称“旱江南”。此时正值“霜叶红于二月花”之时,满山红黄绿相间,一片五彩斑斓。亲戚们为了让我玩好,气氛十分热烈。但我的心在狂跳,想急迫地投入工作,根本无心观赏大自然如画的风光。

从山上回来,随手折了几枝红叶,插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缝隙里,心情在一片温暖的红色中颤栗着。铺好床,日用东西在小柜中各就其位;十几本我认为最伟大的经典著作摆在旁边——这些书尽管我已经读过多遍,此间不会再读,但我要经常看到这些人类所建造的辉煌金字塔,以随时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

随后,我在带来的十几本稿纸中抽出一本在桌面上铺开,坐下来。心绪无比复杂,我知道接下来就该进入茫茫的沼泽地了。但是,一刹那间,心中竟充满了某种幸福感。是的,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已经奔波了两三年,走过了漫长的道路;现在,终于走上了搏斗的拳击台。

是的,拳击台。对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开头,这是真正的开头。

写什么?怎么写?第一章、第一自然段、第一句话、第一个字,一切都是神圣的,似乎是一个生死存亡的问题而令人难以选择,令人战战兢兢。

实际上,它也是真正重要的事,它将奠定全书的叙述基调和语音节奏。它将限制你,也将为你铺设道路。

一切诗情都尽量调动起来,以便一开始就能创造奇迹,词汇像雨点般落在纸上。可是一页未完,就觉得满篇都是张牙舞爪。

立刻撕掉重来。新换了一副哲学家的面孔,似乎令人震惊。但一页未完,却以感到可笑和蹩脚而停止。

眼看一天已经完结,除去纸篓中撕下的一堆废纸,大脑仍然是一片空白。

真想抱头痛哭一场。你是这样的无能,竟然连头都开不了,还准备写一部多卷体的长篇小说?晚上躺在孤寂的黑暗中,大睁着眼睛,开始真正怀疑自己是不是能胜任如此巨大的工作。

完全自不量力!你是谁?你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写了一点作品的普通作家,怎么敢妄图从事这种伟大的事业?

许多作家可能是明智的,一篇作品有了影响,就乘势写些力所能及的作品,以巩固自己的知名度,这也许是一种“实事求是”的态度。而你却几年来一直执迷不悟,为实现少年时的狂想就敢做这件不切实际的事。少年时,还梦想当宇航员,到太空去捉一捉“外星人”,难道也可将如此荒唐的想法付诸实施?你不成了当代的唐·吉诃德?

迷糊几个小时醒来,已是日上中天——说明天亮以后才睡着的。再一次坐在那片空白面前。强迫自己重新进入阵地。反悔的情绪消失了。想想看,你已经为此而准备了近三年,绝不可能连一个字也不写就算完结;如果这样,那就是一个世界级的笑话。又一天结束了。除又增加了一堆揉皱的废纸,眼前仍然没有一个字。

第三天重蹈覆辙。

三天以后,竞然仍是一片空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开始不停地转圈圈走,走,走,像磨道的一头驴。从高烧似的激烈一直走到满头热汗变为冰凉,冰凉的汗水使燃烧的思索冷静了下来,冷静在这种时候可以使人起死回生。

冷静地想一想,三天的失败主要在于思想太勇猛,以致于一开始就想吼雷打闪。其实,这么大规模的作品,哪个高手在开头就大做文章?瞧瞧大师们,他们一开始的叙述是多么平静。只有平庸之辈才在开头就堆满华丽。记得列夫·托尔斯泰的话,艺术的打击力量应该放在后面。这应该是一个原则。为什么中国当代的许多长篇小说都是虎头蛇尾?道理应于此。这样看来,不仅开头要平静地进入,就是全书的总布局也应该按这个原则来。三部书,应该逐渐起伏,应该一浪高过一浪地前进。

黑暗中似有一道光亮露出。现在,平静地坐下来。于是,顺利地开始了。为了纪念这不同寻常的三天,将全书开头的第一自然段重录于后

一九七五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已快到惊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有删改)

[注]①作者弟弟王天乐。②指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初稿,文章结尾处的“全书”即《平凡的世界》。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长安的荔枝(节选)

马伯庸

①六月一日,贵妃诞辰当日,辰时。

②一骑快马朝着长安城东侧的春明门疾驰而去。

③马匹是从驿站刚刚轮换的健马,皮毛鲜亮,四蹄带劲,跑起来鬃毛和尾巴齐齐飘扬。可它背上的那位骑士却软软趴在鞍子上,脸颊干瘪枯槁,全身都被尘土所覆盖,活像个毫无生命的土俑。一条右腿从马蹬上垂下来,无力地来回啷当着。

④与其说这是活人,不如说是捆在马上的一具行尸。

⑤在过去的七日中,李善德完全没有休息。他从骨头缝里榨出最后几丝精力,把从江陵到蓝田的水陆驿站排查了一遍。今日子时,他连续越过韩公驿、青泥驿、蓝田驿和灞桥驿,先后换了五匹马,最终抵达了长安城东。

⑥马匹接近春明门时,李善德勉强撑开糊满眼屎的双眼。短短数日,他的头发已然全白了,活像一捧散乱的颓雪,根根银丝映出来的,是远处一座前所未见的城门。

只见那城楼四角早早挂上了霓纱,寸寸绾着绢花,向八个方向连缀着层叠彩旗。城门正上方用细藤和编筐吊下诸品牡丹,兼以十种杂蕊,令人眼花缭乱,将城门装点得如仙窟一般。

⑧不只是春明门,全城所有的城门,城内所有的坊市都是这般装点。为了庆祝贵妃诞辰,整个长安城变成了一片花卉的海洋。要的正是一个万花攒集、千蕊齐放、香气冲霄、芳华永继,极绚烂之能事。城门尚是如此,可以想象此时那栋花萼相辉楼该是何等雍容华丽。

⑨以往贵妃诞辰,都是在骊山宫中,唯有这一次是在城中。现在这场盛宴,只差最后一样东西,即可完美无瑕。

⑩在距离春明门还有一里出头的地方,李善德的身子突然晃了晃。他的力量已是涓埃不剩,毫无挣扎地从马背上跌落下去,重重摔在一块从泥土中露出的青岩旁边。

⑪李善德速茫地看向身下,发现那不是一块青岩,而是一块劣质石碑。碑上满是青苔和裂缝,字迹漫漶不清。他再向四周看去,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矮丘的边缘。坡面野草萋萋,灰褐色的砂土与青石块各半。矮丘之间有很多深浅不一的小坑,坑中不是薄棺便是碎碑,偶尔还可以看到白森森的骨头。几条野狗蹲在不远处的丘顶,墨绿色的双眼朝这里望来。

⑫李善德认出来了,这是上好坊啊,长安附近的乱葬岗。这里和不远处的春明门相比,简直就是无间地狱与极乐净土的区别。

⑬李善德没有急切地逃离这里。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也许这里才是自己最终的归宿。他想站起来,那条右腿却一点也不争气。它在奔波中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基本上算是废了。他索性瘫坐在石碑旁,让身躯紧紧倚靠着碑面。上好坊的地势较高,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春明门与长安大道尽收眼底。

⑭理论上,现在荔枝转远应该快要冲过灞桥驿了吧?在那里,几十名最老练的骑手和最精良的马匹已做好了准备,他们一接到荔枝,便会放足狂奔,沿着笔直的大道跑上二十五里,直入春明门,送入邻近的兴庆宫去。

⑮当然,这只是计算的结果。究竟现在荔枝是什么状况,能不能及时送到,李善德也不知道。

⑯能做的,他都已经做完了。接下来的,只剩下等待。

⑰他吃力地从怀中拿出一轴泛黄的文卷,就这么靠着石碑,入神地看起来,如老僧入定,如翁仲石像。大约在午正时分,耳膜忽然感到震动,有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李善德缓缓放下纸卷,转动脖子,浑浊的瞳孔中映出了东方大道尽头的一个小黑点。

⑱那个小黑点跑得实在太快,无论是马蹄掀起的烟尘、天顶抛洒下的阳光还是李善德的视线,都无法追上它的速度。转瞬之间,黑点已冲到了春明门前。

一骑,只有一骑。

⑳骑手正弯着脊背,全力奔驰。马背上用细藤筐装着两个瓮,瓮的外侧沾着星星点点的污渍,与马身上的明亮辔头形成鲜明对比。

㉑李善德数得没错,只有一骑,两坛。

㉒后面的大道空荡荡的,再没有其他骑手跟上来。

㉓从岭南到长安之间漫长驿路中,九成九的荔枝由于各种原因中途损毁了。从石门山出发的浩浩荡荡的队伍,最终抵达长安,只有区区一骑、两坛。坛内应该摆放着各种竹筒,筒内塞满了荔枝。

㉔至于荔枝到底是什么状态,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㉕春明门的守军早已做好了准备,二十面开城鼓同时擂响,平时绝不同时开启的两扇城门,罕见地一起向两侧让开。

㉖在盛大的鼓声中,飞骑毫不减速地一头扎进城门洞子。与此同时,城内更远处也传来鼓声。一阵比一阵更远,一浪比一浪更高,似乎兴庆宫前的城门、宫门、殿门正在次第敞开,迎接贵客的到来。

㉗没过多久,一阵悠扬的钟声也加入这场合奏,那是招福寺的大钟,这种事他们可是从不落人后的。随后钟鼓齐鸣,乐音交响,所有的庙宇、道观,所有的坊市都加入庆祝行列,整个城市陷入喜庆的狂欢。

李善德低下头,依靠着上好坊的残碑,继续专心读着眼前的文卷。他的魂魄已在漫长的跋涉中磨蚀一空,失去了对城墙内侧那个绮丽世界的全部想象。

(有删改)

】背景介绍:唐玄宗朝,李善德遭同僚设计被迫接敕令六月初一贵妃寿辰日,从岭南送鲜荔枝到京城。岭南到长安远近不下五千里,而荔枝物性“一日色变,两日香变,三日味变”。可为了家人,李善德决心放手一搏:“就算失败,我也想知道,自己倒在距离终点多远的地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蔡记纸铺

王琼华

裕后街蔡七,一字不识。

他的蔡记纸铺里,墙上却挂了一幅字。上面写道:“竹简韦编写六经,不知何用捣枯藤。自从杵臼深藏后,采楮舂桑事已更。”

“谁写的?”

有人这般打听,蔡七皆是摇头,还说:“我从老娘裤裆里钻出来,它就贴在墙上。”

私塾先生邓四眼来买纸,在这幅字前看了好半日,惊叫:“大宝贝呀!”

“擦屁股,也嫌它糙!”

邓四眼扶扶眼镜说:“俗不可耐!这东西能挽回两三间铺子。”

“你拿去吧。我今日就上你私塾院子做纸去。”

邓四眼噎了。

蔡七做纸坊就在纸铺隔壁,一间巴掌大的屋子。他庆幸自己屁股瘪瘪的,要不然连身子都转不过来。邓四眼的院子里则有好几间闲屋,惹得蔡七常常心痒。

很快,有人走进纸铺,说要买墙上那幅字。蔡七说:“纸铺卖纸!”后来,他一听人家说买这幅字便会将人家撵出去。

那日凌晨,蔡七突然被人打了。

他听到纸铺里有响动,便起床从里屋出来,看见一裹头男子把铺门撬开钻了进来。他大叫:“有贼偷纸!有贼偷纸!”当即,他被砸了两棍。

还好,蔡七叫声被邓四眼听到了。每天大早,他会上河堤打太极拳。于是,他跟着大喊:“捉贼!捉贼!”

裹头男子匆匆溜了。

邓四眼走进纸铺时,蔡七已经撑起身子,很恼火地说:“活见鬼,竟有偷纸的毛贼?”

“你猪投胎吧。”

邓四眼愣愣,侧头往墙壁看去。

那幅字还在。

蔡七问:“真值两三间铺子?”

“眼前,三五间铺子也换得回来。”

那年遭了大灾,又遇战乱。蔡七的妻子活活饿死,幼女则嗷嗷待哺。蔡七哭丧般:“这纸也当不了饭吃。”邓四眼跟他出主意,将墙上这幅字当了。蔡七把字从墙上取下来,抱起女儿出了门。

傍晚,蔡七回到纸铺。

他把那幅字又挂上了墙。

邓四眼跑来看了看,问:“女儿呢?”

“给了人家。”蔡七呜呜痛哭,“我哪敢把老祖宗给当了呢?”

过了几日,日军来了裕后街。

一少佐走进蔡记纸铺。翻译官跟蔡七嚷道:“姓蔡的,你得深感荣幸,太君第一次进老街的屋子,就是你蔡记纸铺。”

蔡七像一个聋子待着。

翻译官张嘴骂人。这时,少佐开腔:“别无礼。”少佐上前摸摸纸,眼睛忽地发亮,向蔡七问道:“这纸从哪来的?”

蔡七冷冷地说:“不是东洋货。”

“在日本,我买过很多地方的纸张,真没发现这么好的货。没料到,在这座老街中,我梦想中的纸张,竟能与我相遇。”

蔡七无语。

少佐拍拍蔡七的肩膀,说:“我跟中国人是朋友。我的书法老师,中国人。十三年前,我求学北平。老师用纸,挑剔。所以遇到闲时,我也喜欢琢磨它。”他贴在蔡七耳朵上问:“这纸,谁做的?”

蔡七眼皮翻翻。

少佐有点不开心。但他的目光忽地被墙上那幅字勾去了。他将那幅字念了一遍,又细细看了又看,万分兴奋地:“这幅字怎会挂这里?”

“祖上之物。”

“天呐。蔡、蔡先生是蔡伦后代?我的书法老师说过,北宋阮阅在贵地做知府时,曾写下一首题为《蔡伦宅》的诗,赠予蔡家。老师与我,有过约定,一块南下寻访蔡家。但那年我从军时,老师上五台山剃头了。哈哈,与蔡家我真是有竦,未到裕后街第一天,就让我……”

蔡七平静地说:“这幅字你喜欢,尽管拿走吧。”

“蔡先生,绝顶聪明。”

翻译官抬手便要取下那幅字。结果,少佐一个巴掌挥出,落到翻译官脸上:“祖上所传东西,怎能拿走?”

蔡七说:“铺里的纸,你也可拿走。”

“谢谢。不过,这纸怎么做成的,才是我最感兴趣的地方。该有秘方吧。”

“哪有秘方?祖上传了一点吃饭手艺。”

“这就够了。”少佐钻进做纸坊看了一个究竟,然后跟蔡七说,“做纸工序很多。明早,我再来铺子,从头至尾看你做纸。皇军会重重有赏。”少佐见蔡七侧脸往门外扫了一眼,便拍拍他的肩膀,“今晚,你休想跑出裕后街。”

晚上,蔡七从门缝间看见门口站着日本兵。他闭闭眼。

第二日,少佐带兵走进蔡记纸铺的做纸坊。

蔡七早早待在做纸坊。

少佐见蔡七穿着一件干净的青布大褂,头发也梳得光溜溜的,便说道:

“这模样才像一个风光的老板。看来,蔡先生想明白了。”

蔡七说:“我脑子冷冷。”

他把墙上的字取了下来。少佐没看明白蔡七的用意,只得打趣:“蔡老板,除了愿意动手做纸,还想将这幅字赠送给太君。”

“做梦!”蔡七撇撇嘴。

少佐一瞪眼:“只要往你身上剔下三五块皮,那份做纸秘方,你就会乖乖交给太君。”

日本兵攥刀上前。

但迟了,蔡七抓起那幅字,扭身跳进盛满纸浆的池中。

“快捞上来!”

蔡七被捞出来,但七窍流血了。显然,蔡七已经服毒。街坊后来说,蔡七那天铁心要在少佐跟前死去,无非想让鬼子死了那份贪婪之心。少佐看到那幅字也烂在纸浆中,一气之下,将整幢铺坊连同蔡七一块烧了。

日本兵败那日,邓四眼在私塾门口挂出一块招牌———“蔡记纸铺”。他将院子闲屋也改成了做纸坊。他冲天上大叫:“蔡七兄弟,看见了吧,这私塾院子真能做纸!”

街坊发现,邓四眼做的纸跟蔡七手法没一点差异。这时,他们才打听到一个秘密。蔡七死的前一个晚上,将墙上戳出一个洞,让隔壁邻居将邓四眼叫过来,把做纸门道一一传给他。

邓四眼说:“我得把蔡七兄弟的女儿赎回来。他也托付过。”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首琴师 

周蓬桦

坐在铺满干草的马车里,盲琴师从一个牧场旁向另一个牧场。他长有一副棱角分明的脸,胡须已经花白,像飘在天际的一朵白棉花。他经常自嘲说自己的前生是一头草原马鹿。在偌大的乌拉益,琴师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首先提到的是他神秘的身世。多年前的黄昏,草原上的孤老太太塔娅奶奶到河岸上汲水烧饭,隐隐地听到婴儿微弱的啼哭声,她顺着细细的声音寻找,在一片干燥的沙土上发现一堆鸟窝似的杂草,里面有个被粗布包裹着的婴儿,塔娅奶奶抱起这个小可怜,在蒙古包里的炉子旁,用一勺热羊奶将其救活。这个小可怜长得十分漂亮:一头乌发,光洁的额头,笔直修长的小腿。由此可以预见,他将来会长成一个身材高大的牧人,爽朗的笑声响彻整个乌拉盖的天际。塔娅奶奶还发现,他的眼睛出奇地明亮,盯着松油灯一动不动,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于是她把手放到孩子的视线内反复挥动,那双眼睛没有反应。塔娅奶切立即就明白了,她倒吸一口冷气,一屁股坐在炉灰里,心顿时拔凉找凉。    

孩子长到一岁半时,塔娅奶奶就在睡梦中走了。从此,小可怜就被东家养一天,西家喂口饭,上百户牧民都惦记着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儿。直到有一天,小家伙听到从草原的风中飘来一阵马头琴声,他的两只耳朵瞬间竖立起来。从东北林区迁来乌拉盖做活的木匠马六子听说后,用白桦木制作了一把马头琴送给他,还对他说了许多鼓励的话。他表情平静地接受了,似乎等待已久的使命终于到来。时隔不久,人们听到美妙的音乐在破木屋中响起,琴声有时激越,有时低缓,有时像疾风晨雨,有时像小鸟呢喻……

“啊,真是个天才,是上天送给草原的乐师!”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乌拉益的每一处特场。当天晚上,人们在草场上点燃篝火,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小可怜长成一个少年时,在众多好心人的资助下,聪慧的他已经可以熟读言文,已经会熟练地演奏上百支乐曲。同样的马头琴,有人拉出沙哑的呜咽声,听得人心乱如麻,但从他手中流淌出的曲子却如同天籍,让人心里清澈透亮。有人说他的琴声是给草原上的动物和植物们听的语言。有人亲眼看见他给一片牧草拉琴,等到第二天奇迹出现了:那片牧草一夜间疯长了一人多高。还有人绘声绘色地把这位天才琴师说得神乎其神,当他的琴声响起时,众草支起耳朵,潜伏四野的小动物被吸引出未站成一排,听得入迷,随之唱歌和舞蹈。甚至还有人说,他的琴声可以让冬天的积雪融化,让草场上孤独的石头流出泪水;他的琴声还能给牧民医病,音符上有草药的汁液,一曲散尽,病人便从床榻上走下,抄起一把大镰刀到草场上去了。有个牧民牵着一匹马,听琴师演奏—曲《鸿雁》,渐入迷离,一曲未了,牧民竟然跪倒在草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结果发现身边的马不见了。人们便说那匹马呆立原地,直接融化掉了,化成一片水渗入了地下。

夕阳的余晖洒满了乌拉益草原,草叶和花萼被镀上一层金边,一道亮丽的河流在音乐声中跳舞。琴师在马车旁忘情地拉琴,他长长的头发湿漉漉的,不远处的一辆勒勒车也湿漉漉的。在拉琴的过程中,他像凝固的雕塑:高高的鼻梁,沉陷的眼窝。两道粗累的浓眉闪电般凝聚,这是一张经典的古希腊式的脸模。但他那一双失明的眼睛却奇怪地变化着,时而瞪大,时而闭合,淡灰色的眼珠仿佛能够看到世界上的一切,让人觉得他其实什么都看得见,他是在承接上天降下的力量和深义,而自己才是一个真正的盲人——尽管自己的眼睛能够清楚地看到白天的服群和夜晚的繁星,但却注定难逃平庸的命运和时间的摆布,一双貌似健康的眼睛其实只会看到事物的表面或某个创面,剩下的惟一用途是指引自己的双脚回到炉灶前吃一餐饭,就像野兔回到洞穴内吃一片菜叶或哨一根萝卜。

在遥远的贺斯格乌拉牧场,有个叫车乐根的小伙子为此深深焦虑,陷入玄想,日夜不思茶饭,甚至常常怀疑自己的眼睛存在的意义,因为他听说盲琴师的眼睛所看到的世界是另一个仙境,那里没有任何俗世的烦恼。

盲琴师听说后,急忙乘坐马车赶了整整一天路,才在牧场上找到一脸哀伤的车乐根,他什么话也没说,甚至拒绝了车乐根递过来的奶茶。琴师沉吟片刻,在蒙古包外的一片枯草地上坐下来,轻轻地抚摸着车乐根的头,忧伤的车乐根半跪在琴师面前,眼睛里涌出泪水。

盲琴师支起马头琴,给车乐根拉了一曲谁也叫不出名字的曲子。这支曲子真的太美了,像春夜的细雨打湿松软的幼芽,昆虫从草根部醒来,翻转身体迎接新的诞生。车乐根听着听着,感觉自己飘浮在了半空中,恍兮惚兮进入一种幻觉状态。但正在他听得入迷要达到一种仙境时,琴声戛然而止,只听得“嘣”的一声,琴弦断裂了,草原上的盲琴师,歪头昏倒在一边。

天上的白鹤发出一阵悲伤的鸣叫。

(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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