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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题 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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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型:文学类文本阅读 题类:常考题 难易度:困难

2016-2017学年山东省滨州市邹平双语学校一二区高二普通班上学期期中考试语文试卷

阅读下面的文字,回答问题。

沈从文

    场坪上,白日照着,一圈闲人,为小小热闹粘在那里。

    一个年过六十的老人扛了一对大傀儡走来,到了场坪,四下望人,似乎很明白这不是玩傀儡的地方,但无可奈何的停了下来。

    老头子把傀儡坐在场中烈日下,轻轻咳着,调理着嗓子。他除了那对脸儿一黑一白简陋呆板的傀儡以外,什么都没有!看的人也没有。

    他发红的小眼睛四方瞟着,场坪位置既不适宜,天又那么热,若无什么花样做出来,绝不能把闲人引过来。老头子便望着坐在坪里傀儡中白脸的一个,亲昵的低声的打着招呼,也似乎正用这种话安慰他自己。

    “王九,不要着急,慢慢的会有人来的,咱们呆一会儿,就玩个什么给爷们看看,玩得好,还愁爷们不赏三枚五枚?玩得好,爷们回去还会说:王九赵四摔跤多扎实,六月天大日头下扭着蹩着搂着,还不出汗!可不是,天那么热,你也不累,好汉子!”

    来了个学生,站着,没动。

    老头子瞥了眼,微笑着,全身作成年轻人灵便姿势,膀子向上向下摇着,一面自言自语的说话,亲昵得如同家人父子:

    “王九,你瞧,先生可来了。好,咱们动手,先生不会走的。你小心,别让赵四小子扔倒。先生帮咱们绷个场面,看你摔赵四这小子,先生准不走。”

    他把傀儡扶起,整理傀儡身上的破旧长衫,又从衣下取出两只假腿来,把它缚在自己裤带上,再把傀儡举起,弯着腰,钻进傀儡所穿衣服里面去,用衣服罩好了自己,且把两只手套进假腿里,改正了两只假腿的位置,开始在灰土坪里扮演两人殴打的样子。他移动着傀儡的姿势,跳着,蹿着,有时又用真脚去捞那双用手套着的假脚,装作掼跤盘脚的动作。他既不能看清楚头上的傀儡,又不能看清楚场面上的观众,表演得却极有生气。

    大学生笑了,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第二个人跑来了。

    不久,第三个以至于第十三个皆跑来了。

    闲人聚集得越来越多。

    众人嘻嘻的笑着,从衣角里,老头子依稀看出一圈观众的腿脚,他便替王九用真脚绊倒了赵四的假脚,傀儡与藏在衣下玩傀儡的,一齐颓然倒在灰土里,场面上起了哄然的笑声,玩意儿也就小小的结束了。

    老头子慢慢的从一堆破旧衣服里爬出来,露出一个白发苍苍满是热汗的头颅,发红的小脸上写着疲倦的微笑,又将傀儡扶起,自言自语:”王九,好小子。你玩得好,把赵四这小子扔倒了,大爷会大把子铜子儿撒来,回头咱们就有窝窝头啃了。你累了吗?热了吗?来,再来一趟,咱们赶明儿还上国术会打擂台,挣个大面子!”

    众人又哄然大笑。

    过一阵,围的人已不少,他便四面作揖说:”大爷们,大热天委屈了各位。爷们身边带了铜子儿的,帮忙随手撒几个,荷包空了的,帮忙呆一会儿,撑个场面。”

    有人丢一枚两枚的,一个青年军官,却掷了一把铜子,皱着眉走开了。老头子为拾取这一把散乱满地的铜子,沿着场子走去,系在腰带上那两只假脚,很可笑的左右摆动着。

    这老头子同社会上某种人差不多,扮戏给别人看,连唱带做,并不因做得特别好,就只因为在做,故多数人皆用希奇怜悯眼光瞧着。应出钱时,有钱的照例也不吝惜钱,但只要有了件新鲜事情,大家便会忘了这里,各自跑开了。

    卖莲子小摊,有人中了暑,晕了过去,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有人跑向那方面,也跟着跑去。只一会儿,玩傀儡的场坪观众就走去了大半,少数人也似乎才查觉了头上的烈日,渐渐散去了。

    场中剩了七个人。

    老头子微笑着,一句话不说,两只手互相捏了一会,又蹲下去把傀儡举起,罩在自己的头上,两手套进假腿里去,开始剧烈的摇着肩背,玩着之前的那一套。古怪动作招来了四个人,但不久去了五个人。等另一个地方真的殴打发生后,人便全跑去了。

    老头子依然玩着,依然常常故意把假脚举起,作为其中一个全身均被举起的姿势,又把肩背极力倾斜向左向右,便仿佛傀儡相扑极烈。依然在一种规矩中倒下,毫不苟且的倒下。王九又把赵四战胜了。

    他从那堆敝旧衣里爬出时,已空无一人。

    于是他同傀儡一个样子坐在地下,数着铜子,一面向白脸傀儡王九笑着,说着前后相同既在博取观者大笑,又在自作嘲笑的笑话。他把话说得那么亲昵,那么柔和。他不让人知道他死去了的儿子就是王九,儿子的死,乃由于同赵四相拼,也不说明。他决不提这些事。他只让人眼见傀儡王九与傀儡赵四相殴相扑时,虽场面上王九常常不大顺手,上风皆由赵四占去,但每次最后的胜利,总仍然归那王九。

    王九死了十年,老头子城里外表演王九打倒赵四也有了十年,真的赵四、五年前早就害黄疸病死掉了。

(有删改)

(1)、下列对作品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两项是(    )

A、文中多次描写老头子和傀儡“王九”的亲昵举动,这说明傀儡“王九”不仅是老头子表演的道具,更是老头子儿子的替身,是孤独人生的寄托。 B、老头子在闲人们纷纷离开时依然“在一种规矩中倒下,毫不苟且的倒下”,一方面是希望通过有趣、认真的表演吸引挽留闲人,另一方面也借摔倒来发泄心中的苦痛。 C、小说中的闲人们从“嘻嘻的笑着”到“场面上起了哄然的笑声”再到“众人又哄大笑”,作者通过接二连三的笑声淋漓尽致地描绘出这群看客的百无聊赖与冷漠无情。 D、小说结尾交代老头子之子王九被人致死已有十年,但老头子十年来表演的傀儡戏中一直让王九在相拼中胜利,作者同情中又有对其人其行“怒其不争”的批判。 E、作者语言朴实,用从容淡然的笔调叙说了一个老卖艺人的悲苦人生,然而平静的文字下却蕴含了作者深沉的感喟和悲悯情怀。
(2)、小说主人公老头子这一形象有哪些特点?请简要分析。

(3)、这篇小说的结尾令人印象深刻,请赏析它的妙处。

(4)、小说题目“生”是解读作品主题的关键,请结合全文谈一谈你对小说主题的理解。你从主题中又获得什么人生启示?

举一反三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山地回忆

孙犁

从阜平乡下来了一位农民代表,我们是老交情,已经快有十年不见面了。我陪他去参观展览,我一定要送点东西给他,我想买几尺布。

为什么我偏偏想起买布来?因为他身上穿的还是那样一种浅蓝的土靛染的粗布裤褂。这种蓝的颜色,使我想起很多事情,想起在阜平穷山恶水之间度过的三年战斗的岁月

阜平土地很少,山上都是黑石头。阜平的天气冷,山地不容易见到太阳。那里不种棉花,老大娘们手里搓着线锤。很多活计用麻代线,连袜底也是用麻纳的。

那是个冬天,该是一九四一年的冬天,我打游击打到了这个小村庄,部队决定休息两天。

有一天早晨,刮着冷风,只有一抹阳光,砸开那个冰口,正要洗脸“你看不见我在这里洗菜吗?洗脸到下边洗去!”

这声音是那么严厉,我听了很不高兴。这样冷天,我来砸冰洗脸,就也大声说:

“离着这么远,会弄脏你的菜!”

我站在上风头,狂风吹送着我的愤怒,我听见洗菜的人也恼了

“菜是下口的东西呀!你在上流洗脸洗屁股,为什么不脏?”

“你怎么骂人?”我站立起来转过身去,才看见洗菜的是个女孩子,也不过十六七岁。风吹红了她的脸,水冻肿了她的手,像上冻的红萝卜。她穿的衣服很单薄十月严冬的河滩上,敌人往返烧毁过几次的村庄的边沿,在寒风里,这该是早饭的食粮。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时心平气和下来。我说:

“我错了,我不洗了,你在这块石头上来洗吧!”

她冷冷地望着我,过了一会才说:

“你刚在那石头上洗了脸,又叫我站上去洗菜!”

我笑着说:“你看你这人,我在上水洗,你说下水脏,哪里就能把我脸上的泥土冲到你的菜上去?现在叫你到上水来,我到下水去,那怎么办哩?”

“怎么办,我还得往上走!”

她说着,扭着身子逆着河流往上去了。登在一块尖石上,把菜篮浸进水里,望着我笑了。

“什么时候,才能打败鬼子?”女孩子望着我,“我们的房

“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也许十年八年。可是不管三年五年,我们总是要打下去。”我这样对地讲,当时觉得这样讲了以后。“光着脚打下去吗?”女孩子转脸望了我脚上一下,就又低下头去洗菜了。

我一时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问:“你说什么?”

“说什么?”女孩子也装没有听见,“我问你为什么不穿袜子,脚不冷吗?也是卫生吗?”

“咳!”我也笑了,“这是没有法子么,什么卫生!从九月里就反‘扫荡’,是非到十月底不发袜子的。这时候,正在打仗。

“不会买一双?”女孩子低声说。

“哪里去买呀,尽住小村,不过镇店。”我说。

“不会求人做一双?”

“哪里有布呀?就是有布,求谁做去呀?”

“我给你做。”女孩子洗好菜站起来,“我家就住在那个坡子上,”她用手一指,我家里有点,还够做一双袜子。”

她端着菜走了,我在河边上洗了脸。我看了看我那只穿着一双“踢倒山”的鞋子,冻得发黑的脚,这水,这沙滩。

第五天,我穿上了新袜子。

女孩子用给她父亲做袜子的布,先给我做了穿上。

女孩子的父亲,现在地里没活儿了,正计划贩红枣到曲阳去卖,上级允许我帮老乡去作运输,每天打早起,顺着河滩,爬山越岭,饭食很好。

“等赚了钱,给我买张织布机子!”

大伯和我,都没人反对女孩子这个正义的要求。半个月后,在曲阳,把全部盈余都用光了。我们分着背了回来,累得浑身流汗。

这一天,这一家人最高兴,也该是女孩子最满意的一天。以后,拐,浆,落,经,镶,织。

当她卸下第一匹布的那天,我出发了。从此以后,我走遍山南塞北,整整穿了三年也没有破绽。一九四五年,我们战胜了日本强盗,在碛口地方,跳到黄河里去洗了一个澡,奔腾的黄水,冲走了我的全部衣物,激荡着我对于那女孩子的纪念。

开国典礼那天,我同大伯一同到百货公司去买布,送他和大娘一人一身蓝士林布,送给女孩子一身红色。大伯没见过这样鲜艳的红布,对我说:“多买上几尺,再买点黄色的!”

“干什么用?”我问。

“这里家家门口挂着新旗,咱那山沟里准还没有哩!你给了我一张国旗的样子,一块带回去,开会过年的时候,挂起来!”

他说妞儿已经有两个孩子了,还像小时那样,就是喜欢新鲜东西。

(1949年12月)

(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老街沧桑徐贵祥

小时候,我认为老街是一座城市,至少曾经是一座城市,再至少将来也会是一座城市。

老街坐落在皖西中部丘陵的一个高台子上,基本上呈“F”形,三条大街构成了老街的全部。我姥姥家住在老街的中心,不偏不倚正好在下面那一短横和一竖的交界处。

姥姥家的后面不是街区,往北是一个土坎,再往北是河湾,那便是老街的“郊区”了。河湾里有茂密的树林、摇曳的竹影,老街人生活的重要源泉——龙井也镶嵌在河湾中间。老街的路心铺着整齐的青色石板,这些青色石板不仅承载着生活的步履,也勾勒着老街的历史,有些石板上还镌刻着文字。

街上住着卖油条的、刻私章的、轧棉花的、修收音机的、卖百货的,木匠、篾匠、铁匠、理发匠,染坊、油坊、米坊、豆腐坊,还有清末太监、下放干部,一应俱全。每到夏天,街上有叫卖鸡头米(芡实)的、有拉京胡的、有说大鼓书的,倒也有声有色。大人们用龙井水沏一壶六安瓜片,摇着芭蕉扇,边品边聊,舒坦得像神仙。

一年总有那么几次,要在东头学校的操场上挂起黑边白幕放电影,那就俨然是节日了。这样的好时光实在太少,更多的时候我们只能靠“打仗”充实文化生活。

跟多数人的童年相似,我小时候酷爱“打仗”,特崇拜陶声奎。陶声奎是公社食堂炊事员陶大伯的儿子,比我们大好几岁,因而是我们“公社小孩”的司令。陶声奎率领我们“南征北战”,今天跟南头小孩交手,明天跟北头小孩比划,英勇无畏,所向无敌,每每遇到恶战,陶声奎总是身先士卒,冒着砖头泥块,领头羊一般左遮右挡,保护我们。

许多年过去了,我已经遗忘了很多东西,而唯独对于老街的一草一木乃至门板和青石路面记忆犹新。现在我似乎有点明白了,其实,老街是不是城市,或者说是否曾经是城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老街提供的那一份独特的感觉,那叫卖声、读书声、铁匠铺里的淬火声、篾匠铺里的裂竹声、胶底布鞋踏在青石街面上的橐橐声的混合,还有刚出炉的烧饼的香味、热豆腐的气息……这一切都似乎在显示,老街的日子是喧闹的,清贫而火热。老街的上空永远飘扬着浓郁的生活气息,飘扬着人的气息。

我们终于跻身于城市的峡谷,久居闹市,几乎被钢筋水泥封闭了,脚不沾地,把我们和土地长久隔离。而回忆起阔别数年的故乡,一种异样的清凉便从遥远的故土扑面而来。

今年5月,我回了一趟故乡,公干之余,排除了众多的干扰,坚决地去了一趟老街。尽管我已经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面对老街的破败还是触目惊心。自从参军之后,离开老街将近三十年了。三十年,这个世界上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啊!天变大了,路变短了,树林变小了,河床变高了,青石板几乎被挖光了,那口长久萦绕我心头的龙井,几乎被浑浊的溪水淹没了。改革开放之后,老街的多数居民都跟随镇政府迁往西边,一条通衢大道两边真的生长出一座新型的城镇,老街便被抛弃了。

终于找到了龙井,然而此时的龙井面目全非,全然没有我当年记忆里清冽幽深的感觉,水面与河沟平齐,分不清楚是河水还是井水。顺着井壁,水面上浮着厚厚的青苔,上面居然还有青蛙打坐。

我被这个意外打击得心灰意冷,正在失落,不远处茅屋里走出来一位估计已逾七旬的老人,问我们:“你们是哪里来的?”大约是看这老汉年纪大,介绍徐贵祥他很难知道,而我父亲在这里当过公社书记,几乎家喻户晓,所以陪我同行的表弟任家杰先把我父亲的大名抬出来。岂料老汉眼一瞪说,徐彦选我怎么不认识?他不是徐贵祥的爸吗?知道徐贵祥吗?在北京,大作家。任家杰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他是作家?老汉说,你门缝里看人啊?我天天看电视,只要有徐贵祥的消息,我一准能看见。《弹道无痕》《历史的天空》《八月桂花遍地开》……老汉如数家珍,末了还得意地向我们冷笑一声:知道吗?徐贵祥就是吃了这口龙井的水才出息的,听说他要回来修这口井。

说真的,那一瞬间,我真有点受宠若惊。荒草土坯屋内,黑白电视机前,一个孤独的看井人,一个年迈的村夫俗汉,居然有如此浓郁的乡情,居然有如此强烈的荣誉心。我是他自豪的资本,他是我精神的盟友。为了这个因为我而自豪的老汉,我也应该写出好的作品——我们负起责任的理由,往往就是这么简单。

站在井边,我沉默了很久。直到我们快要离开,老汉才似乎想起了什么,揉揉眼睛,把目光定定地落在我的脸上,嘴巴嚅动着说,未尝,未尝你就是……我说我是徐贵祥,谢谢你,老人家。

老汉神情一变,赶紧张罗烧水,要让我们喝一杯龙井茶。

离开老街之后,我突然想,其实这么多年来,我想寻找的并不是城市,而我永远需要的是老街。城市遍地都是,而且越来越多,大同小异,但是我心中的老街只有一个,尽管在三十年后面目全非。但是三十年前的老街在我的心中是不死的,那绿荫婆娑、人气旺盛的古色古香的记忆,那宽阔的河面和清澈的溪流,那永远像少女的眼睛一样明亮的月光,正是我心灵的家园啊!

(有删改)

文学类文本阅读

响器

刘庆邦

大笛刚吹响第一声,高妮就听见了。

她以为有人大哭,惊异于是谁哭得这般响亮!当她听清响遏行云的歌哭是著名的大笛发出来的,就忘了手中正干着的活儿,把活儿一丢,快步向院子外面走去。

他们这里生孩子不吹,娶新娘不吹,只有死了人才吹打张扬一番。

大笛不可抗拒的召唤力是显而易见的,不光高妮,庄上的人循着大笛的声响纷纷向死了人的那家院子走去。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响器班子在院子一角,集体坐在一条长板凳上吹奏。这是镇上崔豁子的响器班子,那个老头儿就是四乡闻名的崔豁子。他们吹奏出的曲调有着古朴单纯的风格,它绝不模仿任何哭声,而更接近旷野里万众的欢呼,天地间隆隆滚动的春雷。人们静默地听着,只一会儿就不知身在何处了。

死者出殡时,响器班子是在行进中吹奏。响器在旷野里吹奏,跟在庭院里吹奏给人的感觉又不同些。收去庄稼的千里大平原显得格外宽广,麦苗长起来了,给人间最隆重的仪式铺展开无边无际的绿色地毯。在长风的吹拂下,麦苗又是起伏的,一浪连着一浪。高妮不认为麦苗涌起的波浪是风的作用,而是响器的作用,是麦苗在随着响器的韵律大面积起舞。不仅是生性敏感的麦苗,连河水,河堤外烧砖用的土窑,坟园里一向老成持重的柏树等等,仿佛都在以大笛为首的响器的感召下舞蹈起来。响器的鸣奏对举哀队伍的帮助更不用说,有了响器的点化,哭就变成了对生死离别的歌咏,就有了诵经的性质,并成为人类世代相袭的不朽的声音。

高妮走在响器班子左侧前面一点,为了听得真切,看得真切,她不惜倒退着走路。高妮心中热浪翻滚着,她不可避免地流泪了。

死者入土后,响器班子拐上大路,直接向镇上走去。高妮有些不由自主地尾随过去。崔豁子问,你跟着我们干什么?高妮的回答连她自己事先也没想到,她说,我想跟你学吹大笛。崔豁子把高妮上下打量了一下,说,回去请你爹来找我吧!高妮大喜过望,两眼顿时开满泪花,一路小跑回去了。

高妮家的人不同意高妮去学吹大笛,因为吹大笛不是女孩子家干的事。母亲对高妮采取了控制措施,不让高妮走出院门,用活儿占领高妮的手脚。高妮在家穿着辣椒串子,穿到半截儿,她的手哆嗦了一下,把头直起来了。她听见起风了,风呼呼的,一路吹荡过来。在劲风的吹荡下,麦苗拔着节子往上长,很快就变成了葱绿的海洋。风再吹,麦子抽出穗来,开始扬花。乳白色的花粉挂在麦芒上,老是颤颤悠悠的,让人怜惜。当风变成热风时,麦子就成熟了。登上河堤放眼望去,麦浪连天波涌,真是满地麦子满地金啊!母亲问她不好好干活儿愣着干什么?她回过神来才听清不是起风,空气中隐隐传来的是大笛的声响。高妮怎么也坐不住了,她借口去趟茅房,攀上茅房里的一棵桐树,登上茅房的墙头,轻轻一跳,就摆脱了母亲的监控。

高妮的父亲从镇上的崔家叫回了他。父亲打了她,下手很重,把她打哭了。她听见了自己的哭声,哇哇的,通畅而嘹亮,像是从肺腑里发出来的,底气相当足,跟大笛的声音也差不多吧。父亲不许她哭,命她憋住,憋住!可是她却往大里调整了口型,哭得更充分了。父亲拿过一块毛巾,塞进她嘴里去了。鼓着腮帮子貌似吹大笛的高妮,只能在脑子的记忆里重温大笛的音响。大笛响起来了,满地的高粱霎时红遍,它与天边的红霞相衔接,谁也分不清哪是高粱,哪是红霞,哪是天上,哪是人间。然而好景不长,地上刮起了狂风,天上下起了暴雨。大风把成熟的高粱一遍又一遍压下去,倔强的高粱梗着脖子,一次又一次弹起来。暴雨下了几天几夜,大地成了一片汪洋。这时候,高粱仍有上佳表现,举出水面的高粱如熊熊燃烧的火炬,暴雨不但浇不灭它,经过暴雨的洗礼,大片的高粱简直成了火的海洋。高妮脑子里的大笛响到这里,眼泪又禁不住滚落下来。

母亲把她嘴里的毛巾掏出来时,是让她吃饭。她咬紧牙关,当然不会吃。母亲解开捆她的绳子,她还是不吃。她不光不吃饭,连话也不说了。

父亲请来一位亲戚,帮着做高妮的工作。这位亲戚用历史的观点,说吹大笛属于下九流行业,一个人如果选择了吹大笛,一辈子就被人看不起了。说得苦口婆心,可高妮仍坚持绝食,拒绝说话。后来这位亲戚对高妮父亲说,人各有志,算了,给孩子一条活路吧!

没人会关心高妮为练习吹大笛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一个人来到世上,要干成一件事,吃苦受罪是不言而喻的。两三年后,高妮吹出来了,成气候了,大笛仿佛成了她身体上的一部分,与她有了共同的呼吸和命运。有人说她的大笛能呼风唤雨,要雷有雷,要闪有闪;能让阳光铺满地,能让星星布满天。只要一听说高妮在哪里吹大笛,人们像赶庙会一样,蜂拥着就去了。

消息传到外省,有人给正吹大笛的高妮拍了一张照片,登在京城一家大开本的画报上了。照片是彩色的,连同听众占了画报整整一面。有点可惜的是,高妮在画报上没能露脸儿,她的上身下身胳膊腿儿连脚都露出来了,脸却被正面而来的大笛的喇叭口完全遮住了。照片的题目也没提高妮的名字,只有两个字——响器。

(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金三儿

范子平

桃花、顺子姊弟俩背了书包,蹦蹦跳跳去上学了。桃花娘锁了门,钥匙塞砖头下,急匆匆扛起锄头要上工,忽觉脊背发热,一愣怔,马上明白,是金三儿!她回过头来,果然见金三儿隔着矮矮的院墙,贼溜溜地看着她。她说,三儿,又看上了俺家啥东西?金三儿说,说那话!东西在你屋,我看得见吗?

桃花娘没心思跟他打卦聊嘴,想起是钥匙放得不对了。那时候的锁是老式狭长的黄铜锁,钥匙是一根细长铁板儿,头儿弯一点弯儿。一把锁就一把钥匙,为了自家人开锁方便,上地干活都不带钥匙,都是随意放屋门的近处,或门槛里边——那时屋门不开锁也能往里推一大祚深的地方,或鸡窝里,或窗户下的旧鞋里等。但这些地方,金三儿都能寻摸得到。

村里左不过三四百口人,人人都知道金三儿是偷儿。金三儿到地里干活偷地里,到村里游荡偷村里,各家各户偷了个遍。最恶劣的是去下蛋的老母鸡肚下摸鸡蛋——金三儿都懒得煮,随即磕开倒嘴里就生喝了。不过,小偷小摸不算喊,那个时代讲究家庭成分,金三儿往上推三代都贫农,两岁死了爹,娘又跟人跑了没踪影,他一个人过,冷锅冷灶的也可怜,大家伙儿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金三儿偷屋里东西最烦人。不过那时都穷,屋里也都没啥值钱东西,再说金三儿偷屋里也算有节制,都是趁没人,寻摸到屋门钥匙,开了门进去拿块饼,或弄个烤红薯等,别的他也不拿。为此金三儿挨过骂,挨过打,但坏习惯改不了。今年中秋节前,在贵州煤矿当工人的桃花姑父过来,带来两包月饼。一包四块,桃花娘要给桃花的姥姥送一包。剩下一包,家里四口人,夫妻俩加桃花和顺子,正好每人一块。桃花娘先是去了桃花姥姥家。剩余的一包桃花娘放馍篮里,高高地挂起来。

可还是遭了贼手——那贼百分之百是金三儿。其实那天下午,桃花娘也是见到金三儿隔了墙斜眼看她。她当时就一惊,但想这次钥匙放屋门上搁板里,金三儿个子低够不着,就放心扛着锄头往地里走了。到晚上全家吃月饼时,桃花娘傻眼了。包裹纸还有上边红盖头都好好的,可拆开里边,四块月饼每一块都被刀子切过,每块月饼去掉五分之一,篮子里还有些许月饼屑末。看来是就着篮子当场就进肚里了。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今天又被金三儿盯上,桃花娘心里烦躁。想钥匙放到哪里都能被金三儿寻到,这次不能着了他的道儿,桃花爹被队里派到外地挖渠做工,桃花和顺子放学晚,那干脆就把钥匙带身上吧,但从没在身边带过,搁大口袋里也沉沉的,不时得摸它一下恐怕丢失。

男的女的一众社员在西北麦田里点豆饼,大家嘻嘻哈哈的。桃花娘由于身上带了个一排长的铁钥匙,一弯腰就硌得慌,心里就不高兴,平日里的开朗活泼不见了,她只是不住气地暗暗骂金三儿。后半晌,一辆绿色的自行车疾驰而来,是邮局送信的,经常从村里村外过,大家都认得他。喜梅想给他来一句笑话。送信的却严肃地吆喝起来,咱这儿谁是桃花娘?人们都一愣。桃花娘赶紧说,就是俺,咋的啦?送信的说,我走出您村时,听到有人吆喝桃花家失火了,回头看村东头有冒烟,还有人追着我车子喊,让过来给你捎个信呢!

桃花娘啥也顾不上了,起来就往家跑,跑得丧魂失魄像逃兵一样。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自己家从不富足,那五间房是十几年口挪肚攒才盖起来的,一柱栋檩一根橡木一块砖瓦都是自家的血汗,再说,房子烧毁了,去哪里弄钱再搭窝呢?还有屋里的方桌柳椅,床第铺盖,要说都不值钱,可再去购置,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拿出这笔钱的!她又想,好好的咋就失火了呢?想起来了,昨晚洗的单子没有晾干,早晨把它折叠了放在竹熥笼上去通,熥笼放在煤火口,留的煤眼儿大了,大约火焰蹿上来了,把单子燃着了……

家里的方向还冒着黑烟,桃花娘一气儿跑进院子,腿都软了,一头栽倒在地上。有人把她拉起来,一院子人呢,都在看她。她抬起头看家里,屋门被端掉了,锁扣搭连着一扇门斜挂一边。喂牲口的大伯王增说,桃花娘呀,你要感谢人家金三儿呀,他跟我正在牲口棚里铡草,看到你家院子冒黑烟,连说不好了,去大街上喊“救火了——”,又抢先挑起水桶往你家跑。来了好多人,可都进不去门呀,金三儿窝下腰把你家门硬端掉一扇,大家都去泼水,还算及时,没过太大会儿就扑灭了火。桃花娘强撑着精神进屋看,遍地浊水横流,煤火上熥笼连单子早烧成灰了,灶火前木头窗户烧没了,墙壁也黑一大片,房顶也有烟熏的痕迹,要不是及时救下火,后果不堪设想,想着想着目光就不由自主地寻金三儿。

金三儿其实就在她身后,头发都烧没了,满脸黑乎乎的,额头带着伤;棉袄烧掉半拉,裸露的胳膊也带着伤。金三儿看桃花娘目光往他身上扫描,嘶哑着喉咙喊,桃花娘,天地良心,你家的锁我可没打开,事儿太急,真没找到钥匙呀!

桃花娘感慨万千,嘴里喃喃着:“金三儿呀,金三儿呀——”她喊道:“老少爷们儿,我谢谢咱了,再帮点忙,赶紧把咱金三儿送医院救治吧!”

(节选自《北京文学》2024年07期,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红骆驼

王松

顾莎起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对芳妈说,半小时后出发。

顾莎在车上给女儿打了个电话。女儿马上要高考了,正在最后冲刺。但顾莎没直接打给女儿,打的是丁睿的手机。丁睿果然在家,正给女儿做早餐。他在电话里乐呵呵地说,放心吧,女儿状态很好,昨天模考结果出来了,成绩很稳定,一会儿吃完早饭就去学校。顾莎这才放心了。

顾莎5岁时,把母亲叫芳妈。顾莎是在姥爷家长大的。顾莎只听说,芳妈是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工作,那里到处是沙漠和戈壁。

到顾莎上小学时,芳妈就回来了。芳妈一见顾莎就抱着她,一边亲一边说,这次芳妈不走了,再也不走了。但当时,顾莎问了芳妈一句话,她问,爸爸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的童年时光,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来接,或者是爸爸,唯独她,只有姥姥和姥爷。每次一问,就看到妈妈脸上止不住的泪水。

飞机在云层的上面飞着,像漂浮在一团一团的泡沫上。

飞机落地,停稳,顾莎带了随身的背囊和提袋,用轮椅推着芳妈下了飞机。走在廊桥上时,手机响了。顾莎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云姨。想了想,把电话按掉了。

顾莎来到一个拐角,回头瞥一眼,确信看不到芳妈了,才拿出手机。云姨在电话里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是一种湿润的平静,像溪水流到石头上的声音。顾莎一直感到奇怪,云姨在戈壁滩那样干燥的地方,声音怎么会这样湿润。

顾莎没见过云姨。虽然芳妈从没说过,但顾莎猜测,芳妈应该也没见过。

顾莎知道有云姨这个人是在高中毕业时,正准备高考。当时因为一件偶然的事,那天下午,顾莎去医院给芳妈送巧克力。进医院大门,收发室的曹大爷知道她是顾芳主任的女儿,就出来叫住她,说又有顾主任的汇款单。当时顾莎感觉到了,曹大爷的眼神有些异样。接过汇款单一看,果然吓了一跳,这竟然是一张2万元的汇款单。在20世纪90年代初,2万元还是一笔巨款。其实在此之前,顾莎就知道,这些年每到月初,都会有人给芳妈寄钱来。以往也有这样的时候,顾莎偶尔来医院,收发室的曹大爷有汇款单就随手交给她,但一般都是一百元左右。顾莎每次拿了汇款单,回去交给芳妈,从不问这是谁寄来的。芳妈也不说,似乎这是个不言而喻的事。汇款单上有详细的汇款人姓名地址,从地址看,这钱显然是来自戈壁滩的深处,汇款人的名字叫潘大兴。

这次和云姨通电话,尽管顾莎没问,云姨也没说,但顾莎明白了,也许是潘大兴工作忙,走不开,这些年,一直都是云姨在替他往这边寄钱。

也正因如此,这次顾莎并没告诉芳妈,到了那边,云姨会在机场接机。

汽车来了,随行的还有矿区的两个年轻人——成林和陈偌偌。汽车下了高速,向西一转,开上一条很窄的林荫道。顾莎没想到,在戈壁滩上竟然会有这样一条枝叶繁茂,浓荫郁郁的小路。两边的树枝伸展着交织在一起,朝远处看去就像一条绿茵茵的长廊。刚才下高速时,顾莎听云姨对小秦说,先去英雄塔。

汽车又开了一段路,前面出现一个宽阔的广场。车停了下来。云姨对芳妈说,您就不用下去了,在车上看一看就行了。芳妈指指轮椅,对顾莎说,我要下去。

云姨看看芳妈,又看看顾莎。

顾莎说,那就下去吧。

这是一座灰色花岗岩的纪念塔。在纪念塔的前面,还矗立着一面巨大的国旗造型雕塑。芳妈从车上下来,坐在轮椅上,并没过来,只是远远地朝这边看着。云姨说,这座英雄塔的塔高是19.58米,寓意这片矿区,当初是在1958年建立的。

说着,回头看了看成林和陈偌偌。

这时,两个年轻人拉着手过来,仰起头朝英雄塔看着。

云姨在英雄塔的前面站了一会儿,说,上车吧。

汽车又向前开了一段,朝旁边一拐,开上一条笔直的水泥路。又开了一会儿,来到一个公园。车停下来,顾莎下来朝四周看看,发现这不是公园,是一个陵园。

她立刻睁大眼,回头看着云姨。

云姨看一眼坐在轮椅上的芳妈,转身朝前面走去。

顾莎推着轮椅,跟在后面。

一条很窄的小路。路边长满了骆驼草。但看得出来,这些骆驼草显然不是野生的,而是有人特意在这里栽种的。顾莎知道,这种骆驼草看着不起眼,其实是一种很神奇的植物。它在地表只有小小的一蓬,可是下面的根系却扎得极深,而且会向四周蔓延,能有几米甚至十几米。来到一座墓碑跟前,云姨站住了。这时,顾莎看清了,墓碑上镌刻着几个大字,“潘大兴同志之墓”。下面还有一行竖着的小字:“1992年敬立”。

芳妈回头看看云姨,问,他是,1992年去世的?

云姨点头说,是。

顾莎在心里回想了一下,那是自己要高考,父亲突然让云姨寄来2万元钱的前一年。接着就明白了,父亲直到临去世,心里还记着,他的女儿第二年就要高考了。

她终于忍不住了,眼泪流了下来。

云姨说,他是个不要命的人。那次是反应堆突然出故障,他下去维修。按规定,人在下面最多只能停留4小时,可他一连待了二十几个小时,直到排除了故障,就这样……

云姨没再说下去。

顾莎慢慢回过头,看着墓碑,喃喃地叫了一声,爸。

此时,顾芳正把轮椅朝墓碑的跟前摇过去……

(本文获2022年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材料一:

清晨(节选)

迟子建

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如今夏季的雨越来越稀疏,冬季的雪也逐年稀薄了。它们就像我身下的已被磨得脱了毛的狍皮褥子,那些浓密的绒毛都随风而逝了,留下的是岁月的累累瘢痕。坐在这样的褥子上,我就像守着一片碱场的猎手,可我等来的不是那些竖着美丽犄角的鹿,而是裹挟着沙尘的狂风。

西班他们刚走,雨就来了。在这之前,连续半个多月,太阳每天早晨都是红着脸出来,晚上黄着脸落山,一整天身上一片云彩都不披。炽热的阳光把河水给舔瘦了,向阳山坡的草也被晒得弯了腰了。②我不怕天早,但我怕玛克辛姆的哭声。柳莎到了月圆的日子会哭泣,而玛克辛姆呢,他一看到大地得出现弯曲的裂缝,就会蒙面大哭。好像那裂缝是毒蛇,会要了他的命。可我不怕这样的裂缝,在我眼中它们就是大地的闪电。

安草儿在雨中打扫营地。

我问安草儿,布苏是不是个缺雨的地方,西班下山还得带着雨?

安草儿直了直腰,伸出舌头舔了舔雨滴,冲我笑了。他一笑,眼角和脸颊的皱纹也跟着笑了——眼角笑出的是菊花纹,脸颊笑出的是葵花纹。雨水洒下来,他那如花的皱纹就像是含着露珠。

我们这个乌力楞只剩下我和安草儿了,其他人都在早晨时乘着卡车,带着家当和驯鹿下山了。以往我们也下山,早些年去乌启罗夫,近年来到激流乡,用鹿茸和皮张换来酒、盐、肥皂、糖和茶什么的,然后再回到山上。但这次他们下山却是彻底离开大山了。他们去的那个地方叫布苏,帕日格告诉我,布苏是个大城镇,靠着山,山下建了很多白墙红顶的房子,那就是他们定居的住所。山脚下还有一排鹿圈,用铁丝网拦起,驯鹿从此将被圈养起来。

我不愿意睡在看不到星星的屋子里,我这辈子是伴着星星度过黑夜的。如果午夜梦醒时我望见的是漆黑的屋顶,我的眼睛会瞎的;我的驯鹿没有犯罪,我也不想看到它们蹲进“监狱”。③听不到那流水一样的鹿铃声,我一定会耳聋的;我的腿脚习惯了坑坑洼洼的山路,如果让我每天走在城镇平坦的小路上,它们一定会疲软得再也负载不起我的身躯,使我成为一个瘫子;我一直呼吸着山野清新的空气,如果让我去闻布苏的汽车放出的那些“臭屁”,我一定就不会喘气了。我的身体是神灵给予的,我要在山里,把它还给神灵。

两年前,达吉亚娜召集乌力楞的人,让大家对下山做出表决。她发给每人一块白色的裁成方形的桦树皮,同意的就把它放到妮浩遗留下来的神鼓上。神鼓很快就被桦树皮覆盖了,好像老天对着它下了场鹅毛大雪。我是最后一个起身的,不过我不像其他人一样走向神鼓,而是火塘,我把桦树皮投到那里了。它很快就在金色的燃烧中化为灰烬。我走出希楞柱的时候,听见了达吉亚娜的哭声。

我以为西班会把桦树皮吃掉,他从小就喜欢啃树皮吃,离不开森林的,可他最终还是像其他人一样,把它放在神鼓上了。我觉得西班放在神鼓上的,是他的粮食。他就带着这么一点儿粮食走,迟早要饿死的。我想西班一定是为了可怜的拉吉米才同意下山的。

安草儿也把桦树皮放在了神鼓上,但他的举动说明不了什么。谁都知道,他不明白大家在让他做什么事情。他只是想早点把桦树皮打发掉,好出去做他的活计。安草儿喜欢干活,那天有一只驯鹿的眼睛被黄蜂蜇肿了,他正给它敷草药,达吉亚娜唤他去投票。安草儿进了希楞柱,见玛克辛姆和索长林把桦树皮放在了神鼓上,他便也那么做了。那时,他的心里只有驯鹿的那只眼睛。安草儿不像别人那样把桦树皮恭恭敬敬地摆在神鼓上,而是在走出希楞柱时,顺手撒开,就好像一只飞翔的鸟,不经意间遗落下的一片羽毛。

虽然营地只有我和安草儿了,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孤单。只要我活在山里,哪怕是最后的一个人了,也不会觉得孤单的。

我回到希楞柱,坐在狍皮褥子上,守着火塘喝茶。

以往我们搬迁的时候,总要带着火种。达吉亚娜他们这次下山,却把火种丢在这里了。没有火的日子,是寒冷和黑暗的,我真为他们难过和担心。但他们告诉我,布苏的每座房子里都有火,再也不需要火种了。可我想,布苏的火不是在森林中用火镰对着石头打磨出来的,布苏的火里没有阳光和月光,那样的火又怎么能让人的心和眼晴明亮呢?

我守着的这团火,跟我一样老了。无论是遇到狂风、大雪,还是暴雨,我都护卫着它,从来没有让它熄灭过。这团火就是我跳动的心

我是个不擅长说故事的女人,但在这个时刻,听着“刷刷”的雨声,看着跳动的火光,我特别想跟谁说说话。达吉亚娜走了,西班走了,柳莎和玛克辛姆也走了,我的故事说给谁听呢?安草儿自己不爱说话,也不爱听别人说话。④那么就让雨和火来听我的故事吧,我知道这对冤家跟人一样,也长着耳朵呢。

材料二:

我们是很崇敬火神的。从我记事的时候起,营地的火就没有熄灭过。搬迁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白色公驯鹿驮载的是玛鲁神,那头驯鹿也被称做“玛鲁王”,平素是不能随意役使和骑乘的。其后跟着的驯鹿驮载的就是火种。我们把火种放到埋着厚灰的桦皮桶里,不管走在多么艰难的路上,光明和温暖都在伴随着我们。平时我们还常淋一些动物的油到火上,据说我们的祖先神喜欢闻香味。火中有神,所以我们不能往里面吐痰、洒水,不能朝里扔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这些规矩,我和列娜从小就懂得,所以尼都萨满给我们讲火神的故事时,我们都很入迷。

听完故事,我和列娜各自说了一句话。

我的话是对尼都萨满说的:额格都阿玛,是不是每天晚上火神都从里面跳出来跟你说话?尼都萨满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火,摇了摇头。

列娜的话是对我说的:你将来可一定要保护好火种啊,别让雨浇灭了它,别让风吹熄了它!我点了点头,就像夕阳对着要坠入的山谷点头一样。

(节选自《额尔古纳河右岸》

【注】①玛克辛姆是“我”的小侄子,其母妮浩为部落的萨满(巫师)。妮浩去世后,玛克辛姆常有一些怪异的举动,这预示着他要成为新萨满。②柳莎是“我”的儿媳妇,月圆之夜因思念逝世的丈夫而哭泣。③乌力楞:鄂伦春语音译,由通古斯语“乌力尔托”一词引申而来,意为“子孙们”。若干“乌力楞”组成一个氏族。④希楞柱:鄂温克人居住的圆锥形的帐篷。⑤在中俄边界的额尔古纳河右岸,居住着与驯鹿相依为命的鄂温克人。小说以一位年届九旬的鄂温克族最后一个酋长的女人的口吻,讲述了一个弱小民族顽强的抗争史实以及唯美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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