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题

试题 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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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型:现代文阅读 题类:模拟题 难易度:困难

2017年吉林省长春市普通高中高考语文二模试卷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各题。

敌与友

老舍

    不要说张村与李村的狗不能见面而无伤亡,就是张村与李村的猫,据说,都绝对不能同在一条房脊上走来走去。张村与李村的人们,用不着说,当然比他们的猫狗会有更多的成见与仇怨。

    大概自有史以来,张村与李村之间就没有过和平。为表示抵抗,两村人是不惜牺牲了真理的。张村的太阳若是东边出来,那就一定可以断定李村的朝阳是在西边。

    两村的村长是最激烈的,不然也就没法作村长。张村村长的二儿子张荣已在军队生活过了三年,还没回来过一次。这很使张村长伤心,怨他的儿子只顾吃饷,而忘了攻击李村的神圣责任。慢慢的村长想出了主意,时常对村众声明:“我的二小子,是大排长。李村里出去那么多坏蛋,可有一个当排长的?我真愿意李村的坏蛋们都在我的二小子手下当差,每天不打不打也得打他们每人二十军棍!”不久这套话便被全村的人记熟:“打他二十”渐渐成为挑战时的口号。

    李村的确没有一个作排长的。最难过的自然是村长。为这个,李村村长打发自己的小儿子李全去投军:“小子,你去当兵!限你半年,就得升了排长!不,升到营长!”李全入了伍。可是半年过去了,又等了半年,排长的资格始终没有往他身上落。

    真正的战争来到了,两村的人一点也不感到关切。说真的,要不是几个学生来讲演过两次,他们就连中日战争这回事也不晓得。由学生口中,他们知道了这个战事和日本军人如何残暴。他们很恨日本鬼子,也不怕去为打日本鬼子而丧了命。可是,这得有个先决的问题:张村的民意以为在打日本鬼子以前,须先灭了李村;李村的民意以为须先杀尽了张村的仇敌,而后再去抗日。

    战事越来越近了,两村还没感到什么不安。他们只盼望日本打到,而把对岸的村子打平。

    世界上确是有奇事的。侦探回来报告张村长:张荣回来了。可是,他搀着李全,走得很慢!

    李村长也得到同样的报告。

    两村长最初想到的是把两个认敌为友的坏蛋,一齐打死。可是这太不上算。

    第二次报告来到:他们俩坐在了张村外的大杨树下面。两村长的心中象刀剜着一样。那株杨树是神圣的,在树的五十步以内谁也不准打架用武。

    第三次报告:李全躺在树下,似乎是昏迷不醒了;张荣还坐着,脸上身上都是血。

    两村长撑不住了,对大家声明要去看看那俩坏蛋是咋回事,绝对不是去认儿子,他们情愿没有这样的儿子。

    他们不愿走到杨树底下去,也不召集村人来保护他们,虽然明知只身前去是危险的。两个老头子不约而同来到杨树附近,谁也没有看谁,以免污了眼睛,对不起祖先。

    张荣看见父亲,不晓得怎好地叫了一声“爹”,而后迟疑了一会儿用同样的声音叫了声“李大叔”!

    李村长没答声。张村长的胡子嘴动了动,眼里冒出火来,他觉得这声“李大叔”极刺耳。

    张荣看着父亲,毫不羞愧地说:“李全救了我的命,我又救了他的命。我把李全拖了回来,他的性命也许……反正我愿把他交到家里来。在他昏过去以前,他嘱咐我:咱们两村子得把仇恨解开,现在我们两村子的,全省的,全国的仇人是日本。在前线,他和我成了顶好的朋友。我们还有许多朋友,从广东来的,四川来的,……都是朋友。凡是打日本人的就是朋友。爹!李大叔!你们说句话吧!咱们彼此那点仇,一句话就可以了结。为私仇而不去打日本,咱们的祖坟就都保不住了!”

    二位村长低下了头去。

    李全睁开了眼,看明是父亲,他的嘴唇张了几张:“我完了!你们,去打吧!打……!”

    张村长豆大的泪珠落在李全的脸上。而后拍了拍李村长的肩:“咱们是朋友了!”

(一九三八年七月《抗战文艺》第一卷第十二期,文章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正确的两项是(    )

A、小说开篇运用了夸张的艺术手法,交代了张村李村的狗猫水火不容,形象地点明两村的敌对关系,语言幽默,统领全篇,画龙点睛。 B、张村村长的儿子当了排长,而李村没有一个参军的,李村村长的儿子也没有一官半职,这使得李村在与张村的争斗中一直处于下风。 C、两村的村民不关心中日战争,甚至盼望日本人能为自己消灭对方,但他们在心里也恨日本人,这为小说结尾两村的人化敌为友作了铺垫。 D、张村和李村冲突不断,主要原因是两个村长迂腐守旧、顽固狭隘,化解他们两人的矛盾才是改变张村和李村敌对关系的关键。 E、小说结尾借张荣和李全的话点明了作品的主旨,意在表明两村的矛盾和民族矛盾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应该捐弃前嫌,一致对外。
(2)、张村和李村的敌对关系是如何一步步化解的?请简要概括。

(3)、小说标题“敌与友”有什么寓意?以此为题又有哪些好处?请结合小说内容谈谈你的看法。

举一反三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问题。

选文三

央金归来

阿 来

阿巴说:云丹来了。

云丹牵着的马的背上坐着一个姑娘!

姑娘穿着粉红色的冲锋衣,围着白色丝质头巾,也从马背上仰起脸来向他微笑。

姑娘脸上的表情像夏日的天空一样迅速变幻,微笑过后,很快就乌云密布。这个美丽的姑娘好像还叫了他一声阿巴叔叔,然后就哭了起来。她没有哭出声来,只是两眼中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姑娘脸上的表情,像是夏日暴雨将临的天空,乌云翻卷,表现出惊喜悲伤交织的好多种深浅浓淡。

你是……你是?

那声音像银铃振响:我是央金!姑娘坐在马背上,向阿巴扬了扬只剩半截的腿。

阿巴知道她是谁了。爱跳舞的,自己截掉了断腿的央金姑娘!

阿巴扑上去,脸挨着她的断腿:好姑娘,你回来了!

阿巴说话时,已经带了哭腔。他以为不会再有泪水,但此时眼眶已经被泪水充满。

姑娘弯下腰,笑着对他说:阿巴叔叔,我自己下不了马。

云丹从马的另一边把她的好腿抬起来,央金姑娘揽住阿巴的脖子,让阿巴把她从马背上抱下来。阿巴扶着姑娘在草地上坐好。阿巴注意到姑娘一直不往村庄那边看,她依然灿烂地笑着。等阿巴把一碗热茶端到她面前,她依然没往村子那边看上一眼。她还特意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背对着那座已成废墟的村庄。她依然在笑,她喝了一口茶,便仰起脸来问阿巴:我漂亮吧?

她当然非常漂亮,眉眼间还带着她妈妈的神情,却比她妈妈更加生动,更加神采飞扬。涌到阿巴嘴边的话是:漂亮,漂亮,比你妈妈还漂亮!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地震后,这成了云中村人的本能,不是特殊的场合,尽量不提起那些逝去的亲人。阿巴经受不住这青春艳丽的照耀,把脸转向了别处,转向了村子那个方向。

又有两匹马从山下上来了。云丹从这两匹马的背上取下的是姑娘的东西:拐杖、假肢、轮椅和几只色彩艳丽的大包。

央金姑娘摘了一枝蓝色的翠雀花,样子像一只只正要奋力起飞的小鸟的翠雀花在手里摇晃着,开始歌唱。她的歌声一会儿兴奋、欢畅,很快又变得孤独凄凉。

阿巴认出这个姑娘后的第一反应是,她肯定会扑在地上大哭一场,他还准备好一套劝解的言辞,而她如此兴奋,如此喜气洋洋,反倒让他无所适从了。他只好说:好姑娘,喝点茶,这么长的山路,嗓子里的小人儿一定渴坏了。阿巴说了一句云中村人才懂得的话。云中村人说饿,说渴时,会说,我嗓子里那个小人儿都想从我嘴里伸出手来要吃要喝了。这是云中村人都懂的一个切口,但央金姑娘没有反应。

她像是陷入了沉思一样。至少她脸上的表情是安静下来要想想什么问题的样子,陷入某种思绪的样子。

阿巴起身穿过野草齐腰的荒芜田野,从自己的小菜园里摘来了新鲜的西红柿。阿巴往村里去,又手捧着两个鲜红的西红柿回来,也没能牵动姑娘的目光往村子里看上一眼。只是在一小口一小口咬着西红柿的时候,她的双肩开始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就那样低着头,带着哭声说:谢谢叔叔,我又尝到家乡的味道了。

姑娘拿出了手机,把手机上的时间设置为倒计时的状态。上面的数字不断变化。松树上有细微的风声。樱桃树摇晃的枝头上有一只鸟蹲着,声声啼叫。姑娘仰起脸看天。她说:那些云多么漂亮。

那些云真是漂亮。底部平坦,上部像一座座山,舒卷无定的边缘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

阿巴和云丹突然明白,姑娘设定的时间是那个时间。十年前,大地震动毁灭一切的那个时刻。于是,气氛立即变得庄严。还有三分钟的时候,姑娘手扶拐杖站起身来,第一次面朝云中村的废墟,迎面吹来的风使她后背的衣服鼓胀起来。静默。静默。时间一秒一秒走动。当那个时间点来到的时候,她扔掉了拐杖,用一只腿支撑着身体,开始舞蹈。那不是阿巴熟悉的云中村的土风舞,土风舞的每一个动作都代代相传。姑娘身体的扭动不是因为欢快,不是因为虔诚,而是因为愤怒、惊恐。那是绝望的挣扎,身体向左,够不到什么。向右,向前,也够不到什么。手向上,上面一片虚空,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供攀缘。单腿起跳,再起跳,还是够不到什么。于是,身体震颤;于是,身体弯曲,以至紧紧蜷缩。双手紧抱自己,向着里面!里面是什么?温暖?里面有什么?明亮?那舞蹈也不过两分钟时间,只比当年惊天动地的毁灭长了不到一分钟时间,姑娘已经泪流满面,热汗和着泪水涔涔而下。

姑娘颓然倒在了地上。

喊她不应。摇晃她也不应。姑娘双眼紧闭,牙关紧咬。这让阿巴记起了她被埋在废墟下时,也是这个样子。那时,她的面孔糊满了泥浆,现在,这张脸苍白如纸。阿巴拿来调查队留下的水袋,对着她的脸喷了一口清冽的溪水。

姑娘睁开了眼睛。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用舌头把唇边的水卷进嘴里,说:好甜啊!

阿巴流泪了:央金姑娘,你就是云中村的溪水啊!

(节选自为纪念汶川地震十周年而作的长篇小说《云中记》,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恰同学少年(节选)

黄晖

蔡和森站在后面干着急,想挤挤不进去,踮起脚来也看不全公示栏上的内容,正没办法,看到前面站了个特别高的大个子,便拍了拍那人说:“这位老兄,老兄!”

身穿半旧长衫的大个子回过头来问:“什么事?”

“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考题是什么?”

大个子看了看蔡和森,说:“‘论小学教育’,以此为内容,题目自拟,篇幅不限。哎,你也是来报名的?”

蔡和森点点头,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脑袋,叹息道:“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啊。”

大个子朗声笑了:“就是。才招80个,来报名的倒有好几百!”

蔡和森正想接着问,却见大个子伸手拍拍他前面的一个清瘦小伙子,说:“哎,萧菩萨,想不想对个对子?上联是——叫花子开粥厂。”那位“萧菩萨”才回过头,还没来得及答话,大个子却自行接了下去:“眼前就是绝妙的下联——穷师范招学生。”

“萧菩萨”似乎和大个子很熟,习惯了他这样说话,很默契地问:“横批?”大个子一字一顿地说:“挤、破、脑、壳。”

周围的人都大笑起来,蔡和森也被逗乐了,他不禁仔细地多看了这个大个子几眼。只有紧挨在前面的刘俊卿皱起了眉头:竞争者之多已经令他不安,偏偏还有人拿这个开玩笑……他移开了几步,躲开了这笑声。

这时候,在不远处的操场大门前,一字排开的几张方案上,立着“报名处”的牌子,旁边还摆好了笔墨、报名表格等。黎锦熙站上台阶大声说:“请各位考生注意了,凡愿意报名者,到报名处来领取报名表,操场上摆了桌子供大家填写。填写后,交到这边来,换取考号。”

蔡和森随着人流,大家呼啦一下都围了过去,蔡和森抢到一张表格,他左右张望着,想找个位子坐下来填写表格,却看到那位“萧菩萨”在和一个同学打招呼:“哎,易礼容?”易礼容看时,惊叫道:“子升兄?你这湘乡第一才子也来考?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一跑来,我们还有什么指望啊?干脆直接回家得了。”

众人都回过头去,想看看这位名叫萧子升的湘乡第一才子长得是什么模样。蔡和森这时却瞅到了一个空位子,忙坐下提起毛笔填写。等他再去蘸墨的时候,发现身边坐的人也正好伸过笔来,顺着一双大手看上去,呵,这不正是刚才帮自己的那位大个子吗?大个子显然也认出了他,率先对他说:“你好!”

蔡和森回应着,把面前的砚台给他推近了些。大个子说着“谢谢”,无意间,却正好看见蔡和森表格上填好的姓名,一下子惊叫起来:“蔡和森!你就是蔡和森?铁路学堂那个蔡和森?”

蔡和森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呀?”大个子依然大着嗓门说:“嗨,长沙的学生,哪个不晓得有个蔡和森,去年考铁路学堂,作文考了105分。满分不够,还另加5分,天下奇闻啊!原来就是你呀。哎,你不是在读铁路学堂吗?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蔡和森很坦率地回答:“那边!学费太贵,实在读不起,我已经退学了。”“哦!彼此彼此。穷师范招学生,还是咱们穷兄弟多。”大个子说道。

二人边填表边聊天。蔡和森问道:“对了,还没请教老兄贵姓啊?”“贵什么贵?”大个子把报名表递了过来,“我姓毛,毛泽东。”蔡和森的目光停留在表格的履历一栏上,那上面除了“工”一项外,农兵学商都打上了勾,他颇为惊奇:“嘿,毛兄干过那么多行当?农兵学商都全了!”

毛泽东得意地说:“我呀,是家在农村种过地,老爹贩米帮过忙,出了私塾进学堂,辛亥革命又扛枪。五花八门,反正都试了一下。”

“毛兄不过比我大一两岁,阅历却如此丰富,令人佩服。”蔡和森说道。“我们就不要你佩服我,我佩服你了。”毛泽东向蔡和森伸出手,爽快地说,“来,交个朋友。”

两个人的手握在了一起。毛泽东说:“以后,你我可就是同学了。”蔡和森笑道:“还不知道考不考得上呢。”毛泽东手一挥:“怎么会考不上?肯定考得上!”

“……李维汉,255号;周世钊,256号;邹彝鼎,257号;罗学瓒,258号……”黎锦熙忙得一头微汗,依次收着考生交来的报名表,他一面读出考生姓名,一面往表上编定考号,这时又一张表格递了过来,收表格的同学抬起头一看,当即愣住了——面前是一个矮矮壮壮、留着粗粗的八字胡、戴着眼镜的中年人,那张脸上都已经有了皱纹,忙道:“这位老伯,对不起,学校规定要由考生本人报名,不能由家长代报。”

中年人笑着说:“我就是考生啊。”这话把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中年人很温和地问:“年纪大是吗?可招生不是没限年龄吗?”

“年龄是不限,可是……您真的来报名?”这个同学有些疑惑地念着表格,“何叔衡?哟,您还是位秀才啊?”

黎锦熙听到何叔衡的名字,忙过来接过表格,看了看,猜疑地问道:“您不是宁乡的何琥璜先生吧?”“正是鄙人。”何叔衡笑着说。

“何先生,您好,我是一师的历史教师黎锦熙。您这是开什么玩笑?您可是长沙教育界的老前辈了,怎么能到我们这儿来报名呢?”

何叔衡赶紧解释说:“我真的不是开玩笑。何某虽说已经37岁了,在宁乡办过几年学,教过几年书,可过去学的,都是些老掉牙的八股文章,穷乡僻壤,风气不开,如果不多学些新知识、新文化,再教下去,只怕就要误人子弟了。所以,我是真心实意来贵校报名,想从头学起,做个民国合格的老师。怎么,不会嫌我这个学生太老了吧?”

“哪里的话?琥璜先生这么看得起一师,是我们一师的光荣。”黎锦熙对那个高年级的同学说:“陈章甫,来来来,大家都来,为何先生鼓鼓掌,欢迎何先生!”围观的报名考生都鼓起了掌,掌声顿时响成了一片。

(有删改)

【注】①穷师范,指湖南第一师范。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小题。

文本一:

大风(节选)

莫言

我举着那颗草,跟着爷爷走了一会儿,就把它随手扔在堤下淡黄色的暮色中了。

最早跟爷爷去荒草甸子割草,是刚过了七岁生日不久的一天。我们动身很早,河堤上没有行人。堤上的绿草叶儿上挂着亮晶晶的露水珠儿,在微微颤抖着,对我打着招呼。雾越来越淡。太阳从挂满露珠的田野边缘上升起来,云彩也红得像鸡冠子,天地间顿时十分辉煌,草叶子上的露珠像珍珠一样闪烁着。田野里还是很寂静,爷爷漫不经心地哼起歌子来:“一匹马踏破了铁甲连环,一杆枪杀败了天下好汉,一碗酒消解了三代的冤情,一文钱难住了盖世的英雄,一声笑颠倒了满朝文武,一句话失去了半壁江山……”。

曲调很古老,节拍很缓慢。歌声悲壮苍凉,坦荡荡的旷野上缓慢地爬行着爷爷的歌声。爷爷唱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从爷爷的歌唱中感到很新奇,很惶惑,很幸福又很痛苦。我感到陡然间长大了不少,童年时代就像消逝在这条灰白的镶着野草的河堤上。爷爷用他的手臂推着我的肉体,用他的歌声推着我的灵魂,一直向前走。

“爷爷,你唱的什么?”我捕捉着爷爷唱出的最后一个尾音,一直等到它变成一种感觉消逝在茵茵绿草叶梢上时,才迷惘地问。

“瞎唱呗。”爷爷说。

夜宿的鸟儿从草丛中飞起来,在半空中嘹亮地叫着。田野顷刻变得生气勃勃。

“到了吗,爷爷?”

“噢。”

……

中午,爷爷点起一把火,把干粮烤了烤,又烧熟了我捉的蚂蚱,好香。吃过蚂蚱后,爷爷支起一个凉棚让我钻进去,我睡了一大觉,草甸子里夹杂着野花香气的热风吹得我满身是汗。爷爷已经把草捆成四大捆,全背到了河堤上,小车也推上了河堤。

星儿,快起来!天不好,得快点儿走。爷爷对我说。

茶色的天上布满了大块的黑云,太阳已挂到西半边,光线是橘红色,很短。“要下雨吗,爷爷?”

“灰云主雨,黑云主风。”

我帮着爷爷把草装上车,小车像座小山包一样。爷爷在车前横木上拴上一根细绳子,说:“小驹,该抻抻你的懒筋了,拉车。”

爷爷弯腰上袢,把车子扶起来,我抻紧了拉绳,小车晃晃悠悠地前进了。河堤很高,坡也陡,我有点头晕。

大堤弯弯曲曲,像条大蛇躺在地上。我们踩着蛇背走。这时,绿色的光线照耀着我,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也可以看到自己的肚脐。我偶尔回过头,从草捆缝隙里望望爷爷。爷爷眼泪汪汪也盯着我,我赶紧回过头,下死劲拉车。

走出里把路,黑云把太阳完全遮住了。天地之间没有了界限,各种鸟儿贴着草梢飞,但不敢叫唤。我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回头看爷爷,爷爷的脸,还是木木的,一点表情也没有。“爷爷!”我惊叫一声。

在我们的前方,出现了一个黑色的、顶天立地的圆柱,圆柱飞速旋转着,向我们逼过来。紧接着传来沉闷如雷鸣的呼噜声。

“爷爷,那是什么?”

“风。”爷爷淡淡地说,“使劲拉车吧,孩子。”他弯下了腰。我身体前倾,双脚蹬地,把细绳拽得紧紧的。我们钻进了风里。风托着我的肚子,像要把我扔出去。堤下的庄稼像接到命令的士兵,一齐倒伏下去。河里的水飞起来,红翅膀的鲤鱼像一道道闪电在空中飞。

“爷爷——!”我拼命地喊着,喊出的声音连我自己都没听到。肩头的绳子还是紧紧地绷着,这使我意识到爷爷的存在。爷爷在我就不怕,我把身体尽量伏下去,一只胳膊低下去,连结着胳膊的手死死抓住路边草墩。

那根拉车绳很细,它一下子绷断了。我扑倒在堤上。风把我推得翻筋斗,翻到河堤半腰上,我终于又伸出双手抓住了救命的草墩,把自己固定住了。我抬起头来看爷爷和车子,爷爷双手攥着车把,脊背绷得像一张弓。他的双腿像钉子一样钉在堤上,腿上的肌肉像树根一样条条棱棱地凸起来。风把茅草揪出来,扬起来,小车在哆嗦。

我掀着野草向着爷爷跟前爬。我看到爷爷的双腿开始颤抖了,汗水从他背上流下来。“爷爷,把车子扔掉吧!”我趴在地上喊。

爷爷倒退了一步,小车猛然往后一冲,他连连倒退着。

“爷爷!”我惊叫着,急忙向前爬。小车倒推着爷爷从我面前滑过去。我灵机一动,耸身扑到小车上。借着这股劲,爷爷又把腰煞下去,双腿又像生了根似的定住了。我趴在车梁上,激动地望着爷爷。爷爷的脸还是木木的,一点表情也没有。

风过后,天地间静了一小会儿。夕阳不动声色地露出来,河里通红通红,像流动着冷冷的铁水。庄稼慢慢地直腰。爷爷像一尊青铜塑像一样保持着用力的姿势。

我从车上跳下来,高呼着:“爷爷,风过去了!”

爷爷眼里突然盈出了泪水。他慢慢地放下车子,费劲地直起腰。我看到他的手指都蜷曲着不能伸直了。

风把我们车上的草全卷走了,不,还有一棵草夹在车梁的榫缝里。我把那棵草举着给爷爷看,一根普通的老茅草,也不知是红色还是绿色。“爷爷,就刺下一棵草了。”我有点懊丧地说。“天黑了,走吧。”爷爷说着,弯腰推起了小车。

(有删改)

文本二:

老人与海(节选)

海明威

他看见城市灯光的倒影,肯定是在夜里10点钟左右。初只是依稀可见,就像月亮升起之前的微弱天光。随后,隔着随风力变大而汹涌起的海洋,那光亮也越来越清晰。他驶进光影里,心想,要不了多久就能到达海流的边缘了。

这时候,他浑身僵硬、酸痛,在夜晚的寒气里,身上的伤口和所有用力过度的地方都让他感到疼痛。但愿不用再搏斗了,他想,真希望不用再搏斗了。

但是,到了半夜,他又上阵了,而且这次他心里明白,搏斗也是徒劳。鲨鱼成群结队地游了过来,直扑向大鱼。他用棍子朝鲨鱼的头直打过去,听到几张鱼嘴咬啮的声响,还有它们在船底下咬住大鱼,让小船来回摇晃的声音。他只能凭感觉和听觉拼死拼活地一顿棍棒打下去,觉得棍子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就这么丢了武器。

他把舵柄猛地从舵上扭下来,用它乱打乱砍一气,双手紧攥着,一次又一次地猛砸下去。但是此时鲨鱼已经来到了船头,一个接着一个,或者成群扑上来,撕咬下一块块鱼肉,它们转身再来的时候,鱼肉在水面下闪着亮光。

最后,有条鲨鱼朝鱼头扑来,他知道这下子全完了。他抡起舵柄砸向鲨鱼头,正打在它的嘴上,那嘴卡在沉甸甸的鱼头上,撕咬不下。他又接二连三地抡起舵柄。他听见舵柄断了,就用断裂的手柄刺向鲨鱼。他感到手柄刺了进去,知道它很尖利,就接着再刺。鲨鱼松开嘴,翻滚着游走了。

老人这时候差点儿喘不过气来,感觉嘴里有股怪味儿,那是一股铜腥味儿,甜腻腻的,他一时有些害怕,不过那味道并不太重。

他往海里啐了一口,说:“吃吧,加拉诺鲨,做个梦吧,梦见你杀了一个人。”

他知道自己终于被击垮了,无法挽回,他回到船尾,发现舵柄的一头尽管参差不齐,还是能塞进舵孔,让他凑合着掌舵。他很轻松地架着船,没有任何想法和感觉。此时,他已经超脱了一切,只是尽心尽力地把小船驶回家去。夜里,有些鲨鱼来袭击大鱼的残骸,就像人从餐桌上捡面包屑一样。老人毫不理睬,除了掌舵以外,什么都不在意。他只注意到,没有了船边的重负,小船行驶得那么轻快,那么平稳。

(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问题。

文本一: 

天知我有地知我无

徐小斌

穿白色旗袍的赵一曼坐在一张椅子上,怀里抱着儿子宁儿。虽然照片呈现出古旧的黄褐色,却遮挡不住我们的女主人公极富书卷气的美丽。白净的象牙色的脸上,有那样一双深得看不到底的黑眼睛,那里面藏着深深的爱与忧郁。有谁能想到这文雅娇弱的躯体内蕴藏着那样一种骇人的力量?有谁能想到这蓬勃内敛的生命竟结束得那般惨烈? 

当然还有她的遗书——给儿子宁儿最后的信,至今令人不忍卒读。 

但是,赵一曼这三个字令我想到的,首先却是童年时读过的一本《少年文艺》,里面讲了一个赵一曼少女时代鲜为人知的故事。 

赵一曼出身大地主家庭,按照多年以前的“出身论”,是绝对没有机会革命的了。但她却天生喜欢朴素的生活,嗜书如命。赵一曼原名李坤泰,少女时代气质高雅、清纯美丽,但个人生活却到了不修边幅的地步。①她躺着看书,坐车看书,甚至走路时也要捧着一本书,有时走着走着,忽然撞在树上。更多的时候,她沉浸在书里,连冷热都不知,往往人家都穿上了裙子,她还穿着厚厚的毛衣。她有个非常聪明的小侄女,常常提醒她:姑姑,该换衣服了!姑姑,该梳头了!她笑一笑,也并不以为意。 

有一天,小侄女围着姑姑打转,姑姑却毫无觉察。小侄女发现,姑姑的一双眼睛,牢牢地被一本书捉了去,那本书的名字叫作《前夜》。 

直到姑姑把书放下,小侄女才说话:姑姑,这本书好看么? 

好看,当然好看。 

它讲的是个什么故事? 

讲的……你现在还不懂,它讲的是个很美的爱情故事。 

我懂,爱情,就是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在一起。 

哈哈,对对,就是这样。 

就像我的爸爸妈妈那样。 

太对了,你真聪明! 

那个女的好看吗? 

赵一曼拉着小侄女慢慢地走进小树林:好看,她叫爱伦娜,她长得好看极了,最要紧的,是她的心很美。为了所爱的人,她能够毫不犹豫地献出一切……她是俄罗斯贵族的女儿,为了爱英沙罗夫,她失去了继承权,失去了国籍,甚至失去了父母的爱…… 

英沙罗夫是谁? 

英沙罗夫是保加利亚的一个革命者。如果说爱伦娜是为爱而献身,那么英沙罗夫就是为祖国而献身,他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他的爱比爱伦娜更深厚,更无私,也更伟大…… 

小侄女并不大懂得姑姑的话,但姑姑的神情感染了她,不知为什么她小小的心里升起了一种预感! 

姑姑眉宇间流露出了神圣和冷峻,②小侄女听着周围树叶的沙沙声响,看着夕照把树林染成纯金的冠冕,她小小的心在颤抖。

几年之后,姑姑真的要去反满抗日了,临行的时候大家都很忧伤,愁云惨雾笼罩着这个家庭,大家似乎都在心照不宣:坤泰也许会一去不返。小侄女想要大家笑一笑,想啊想啊,突然看着姑姑,眼睛一亮。 

姑姑,我给你猜个谜语吧。 

好啊,什么谜语? 

天知我有,地知我无,人知我有,我知我无。 

赵一曼猜啊猜啊,怎么也猜不出。 

小侄女嘻嘻一笑,指着姑姑的脚说:就是你脚上的破袜子啊! 

赵一曼一怔,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全家人都哈哈大笑,所有的忧伤一扫而光。 

后来,赵一曼来到东北,成为东北抗日联军的重要领导人,与著名抗日英雄杨靖宇、赵尚志并驾齐驱。她率领抗联队伍,辗转在白山黑水之间。再后来,就是我们熟悉的故事了:她因受伤而被俘,受尽了日寇的严刑拷打,日军首领一开始就从她的非凡气质中判断,她是共产党的重要人物,严刑无用,只好把重伤的她送进医院。在医院,她做通了一位护士和一位警士的工作,他们协助她,逃出了医院。她的计划差一点就成功了。 

赵一曼在珠河县被日军枪杀。那是一个凌晨。③曙光和星星同时出现在天空上,赵一曼抬头看了看那奇异的景象,觉得那种光照十分迷人。日军宪兵让她转过身去,在那瞬间,她对着黑洞洞的枪口,突然微微一笑。宪兵拿枪的手颤抖了起来,他们对这个不平凡的中国女人的微笑感到惶恐。 

枪响了,我们看到那秀气冷峭的女人慢慢倒下去,她的脚正对着我们,那是一双秀美的脚,脚上的旧毛袜仍是破的,露出了脚后跟。再后来,这一切都浸透在新鲜透明的血液中,在星星与曙光的交相辉映下,露出一抹灿红。 

(选自《中国财经报》) 

文本二: 

接连几天的审问,大野泰治(时任伪满洲国滨江省公署警务厅特务科外事股长——编者注)毫无所得,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用马鞭子抽打赵一曼左腕的伤口,用鞭梢狠戳赵一曼腿部伤处……赵一曼疼痛难忍,昏迷过去好几次,敌人以为这下她该开口了。不料,醒来后赵一曼的表现冷静平和而又坚定有力:“我是中国人,日本侵略中国以来的行动,不是几句话所能道尽的……中国人反抗这样的日军,难道还用得着解释吗?我们中国人除了抗战外,别无出路。” 

直到她最后牺牲,日寇也没弄清赵一曼的真实情况,审讯档案仅记录赵一曼自称“湄州人”。日本人不会明白,在赵一曼的家乡四川宜宾,小孩遇到倒霉事,会自嘲“走湄州”。 ④受尽酷刑的赵一曼竟然用一个轻松的玩笑,回击了日本人。

(摘自党建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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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作证
梁晓声

一九八一年,我们共和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发生了许多重大的事情。

曾经在小学课本里写的“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神奇北大荒,已经创建了一处处国营农场,有十万转业官兵在这里开荒、播种、收获……

绿色的北大荒变成了金色的北大荒。

①一台大型联合收割机终于在北大荒诞生了。从外形看,它既不像所有中国制造的联合收割机那么“土气”,也不像从国外引进的联合收割机那么“洋气”。普赖斯专家面对它的时候,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在美国接触过的那些身着西装,但却保持着中华民族气质的中国留学生。专家爬到收割机下看过,一眼就看出底盘是选用东德E-512的结构,不过加以了改造。配备有双联拾禾器的拾禾台,可同时捡拾双铺脱粒。专家对它的双滚筒颇感兴趣。这种装置无疑会提高脱谷性能和分离性能,动力消耗减少,较适应高产潮湿作物的收割。北大荒的麦收季节往往正是雨季。它使专家悟出了这样一个道理:先进的不一定很适用,适用的才算最先进。不过专家坦率地对它的制造者们表示,他对双滚筒在实际收割中可能产生的机械副作用深感忧虑。尽管如此,专家不得不暗自承认,这是一台中国式的大型联合收割机。

②它的制造者们,把它命名为“北大荒人”。

专家日盼夜想的JD7200也已经运到了,并将在同一天同一块麦地中和“北大荒人”同时进行试割。

那天,两台收割机像两匹赛马,在许多人的观望之下,停立在麦地边上。一台由方婉之驾驶,一台由她的女儿驾驶。③发动机“隆隆”地响着,仿佛诉说着它们的焦躁。

比赛开始不久,JD7200就将“北大荒人”甩下了十几米远。芸芸打定主意今天要使母亲领教失败的滋味。她无法理解,打小生活在黄浦江边、曾立志要成为音乐家的母亲背井离乡来到北大荒插队20多年,如今却压着几份调令,为什么不肯离开北大荒,不肯离开这个没有前途的农机具制造厂。是由于知识分子的偏执吗?是由于性格上的倔强吗?可是这种偏执,这种倔强,对母亲,对这个农机具制造厂,对北大荒,对中国,对四化,究竟有什么实际意义呢?芸芸认为一点意义也没有。也许只有失败,才能令母亲清醒地正视现实吧。

方婉之心里比任何一个人都明白,她今天在这场“比赛”中的失败命运是注定了的。作为“北大荒人”的设计者,她一方面要使它达到大型联合收割机的先进水平,另一方面,她又不能不考虑到中国农机具制造业现有的工艺水平,以及我们国家的农机具原材料的质量。美国专家的“试割”建议,虽然并无恶意,但毕竟象征着一种挑战。作为一个中国农机具工程师,她没有丝毫理由“怯战”!她相信,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民族,都会有人心甘情愿去扮演这样的失败者的形象!这是一种特殊的勇敢!她一边从容地驾驶着“北大荒人”,一边在心中暗暗鼓励自己:“我不但是一个中国人,而且是一个中国农机具工程师!此时此刻,我要具有这种内在的刚勇!我要具有这种特殊的勇气!”

……

当中午的炎炎赤日灼烤着大地的时候,方婉之站在丈夫的坟旁,面对“将军柳”,泪水渐渐盈满了她的眼眶,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的双唇颤抖了许久,低微地说出了一句仿佛从心底挤压出来的话:“将军,荒原作证,我和他们较量了,可是我打不过他们……”她扑向“将军柳”,抱住树身,无声地抽泣起来。

当她终于克制住自己,心情冷静下来时,听到背后也有人在低泣。她擦干泪水,转过身,发现女儿、局长和李福顺也来到了这里。他们都在注视着她。女儿叫了一声:“妈妈!”扑向她怀中,将头偎在她胸前,止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这天晚上,普赖斯来到了方婉之家中。美国专家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包,放在桌上,打开后说:“方工程师,我诚意地向您祝贺!你们的“北大荒人”脱粒干净,茎秆粉碎均匀,证明双滚筒还是可行的!”

手绢里包的是脱过的麦粒。

专家又说:“十年之后,你们也许……”

方婉之打断他的话,平静地说:“十年之后,我们也许还会落后于你们。但是请您相信,历史是长久的,十年不过才是一个世纪的十分之一,也许就在本世纪中,您和我还有机会比赛一次的。”

专家似乎有一种预感,在签订合同时,如果有什么不利的因素,那么很可能来自这位中国女农机工程师……

专家多虑了。中美双方签订引进合同时,方婉之对JD7200的机械功率和作业效能,给予了极公正的高度评价。普赖斯专家回国时,方婉之和李福顺亲自把他送到火车站。开车预告铃已经响过,三人彼此握手道别后,美国专家说:“我一定还要到中国来。”

方婉之问:“再到中国来进行一次比赛?”

专家摇摇头:④“不,我要来看你们‘北大荒人’的第二代,第三代……”

专家注视着方婉之,心中暗想,他接触过许多国家农机制造业方面的同行,某些国家农机制造业的发展和他们的农机专家,曾使他感受到对美国农机制造业和他这位美国农机专家具有超越性的威胁,但从来也没有被他视为真正的对手。真正的对手,也许就在中国,就在北大荒,就是眼前这位北大荒女人!

她,也像北大荒一样,身上具有某种同样令他倾倒的吸引力……甚至可以不算夸张地说,具有一种魅力……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树孩

沈念

靠山吃山,一阵乱砍滥伐之后,山就越来越贫瘠,不少男人离开村庄,去外地谋生。但叔叔是个得过且过的人,有得吃就吃顿饱的,没得吃,勒勒裤腰带就过去了。叔叔的女人对他很失望,两人经常为柴米油盐争吵。某一天她突然离开了,房子里空空荡荡,叔叔日思夜想,辗转反侧,终于心一横,也离开了村子。他去了一个城市,在一个养护站负责道路维修。

叔叔把自己的那段生活给男孩当故事讲。叔叔既为到过大城市自豪,又对大城市不屑一顾。不期而至的雾霾天气,让高速路上的车辆寸步难行;炎炎夏日里,鲜有树荫蔽日,养护路段的柏油路都能把鞋粘住。即使没有这些困扰,大城市的建筑放眼望去,犹如千篇一律的“灰色森林”,单调得让人可怕。叔叔本是个得过且过的人,但此时也觉得还是家里最美。见到城市广场上的霓虹瀑布,他没什么感觉,倒是想念起家乡的福寿溪,也许地图上找不到它的名字,但它弯弯曲曲,从容地淌过村庄与山谷,日夜唱着欢快的歌。溪水是甜的,清澈见底,看得见鱼儿畅游。至少在森林遭遇大面积破坏以前,它美得像一幅画。

男孩在森林里出生,在森林里成长,他是森林的孩子。他整天在森林里跑来跑去,每天随父亲巡山,他听得懂树木的话语,听得到它们的悲伤,也听得见它们的欢笑。夜晚他竖起耳朵听树儿的生长,有时是小虫啮咬的窸窣声,有时是噼啪一声炸裂开。遇上旱季的雨夜,树生长的声音就更是轻轻烈烈,像交响曲般疯狂演奏。

生活是从哪个节点开始变化的呢,叔叔也说不准。也许是从男孩的父亲、他的兄长死去之后。因为再也没有一个人像兄长那样看护森林,更没有一个人像兄长那样卖命,不怕死在砍伐者的枪口下。

村里的护林员没有谁愿意干,每天转山,又劳累又寂寞,只有父亲不怕。因为阻止了不少盗伐的人,他成了别人的眼中钉。男孩后来想起那天夜里自己的慌乱不安,胸口有锤击般的疼痛,心里回荡着树的呼救。该死的盗树贼“四眼仔”伙同外地几个欠债的赌鬼,在深夜砍倒了十几棵上年头的大树,准备趁着涨春汛,顺水放排。他们喝得酒气熏天,有个人还把藏着没上缴的一把老猎枪带在身边,谁阻止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父亲的出现让“四眼仔”慌乱了。父亲跨步上前,愤怒让他死死地扭住这个屡教不改者,两个人缠打在一起,十几个回合也不能分开。“四眼仔”趁父亲力竭脱身之际,意欲逃跑,父亲拼命追赶。前方突然蹿出两条身影,其中一人举起了手中的枪,一声枪响,整片森林为之震动。村民循声赶去,在一棵枞树底下发现了死去的父亲。只有这片山林知道父亲生命的最后一幕。但那片山林最终也被砍掉了,父亲的死亡也未能挽留住它们的生命。

山砍秃了,树没了,水土破坏了,就容易发生山洪泥石流。有一年,下了几场大暴雨,有十几栋屋子被泥石流冲走了,不留片瓦,长在沟谷边的树被连根拔起。叔叔那时去了大城市,回来后看着那道泥石流冲刷过后留在山上的瘤疤,痛心地说,不能再砍了,把树砍光了,都要付出代价的。可没有人听他的,那些听了点头的人转过身,鼻子里哼哧一声,还配上一个翻白眼的动作。

“我要正经办事了。”叔叔有一天放下酒杯,说出他的决定后,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是磨刀。长条磨刀麻石凹下去了,长出了一口奇怪的龅牙,家里所有的柴刀镰刀不久之后都磨得锃亮。一把把刀放在堂屋桌上,桌子也像随时投入战斗的勇士。

男孩好奇地问是一件什么正经事。

“想想你爸爸,当过民办教师,又干了一届村支书,带村民修了条路,最后自愿去当护林人。我现在就想做你爸爸没做成的事。”叔叔说着,登上岩石,望着不远处的一棵老梨树。

叔叔上山那天,男孩悄悄跟在身后。他选择的小路,又弯又曲,长满芭茅草、蕨叶,被松枝和竹子遮挡。他取出别在后腰带上的镰刀,将绊路的枝蔓砍个干净。他像在寻找丢失的东西,慢慢地走,用镰刀“搬”走挡路的杂物,将道路清理干净。山上露出的是一块块黑色或银灰色的岩石,那些岩石远比想象中要坚硬百倍千倍,树都不见了。有的地方只留下一小截树蔸,四周长出一些矮瘦的小草。

几个看热闹的村民跟上来,有人说,一辈子、几辈子也搬不走这些石头啊。也有人在窃笑,这个连自己女人都留不住的穷光蛋能干成什么大事,他们断定叔叔在岩石面前一定会灰溜溜地败下阵来。石头长在地里,地里就不会长出粮食;石头长在山上,山岭就不会再长大树。叔叔不甘心,也不罢休,举起发亮的锄头,落在岩石上,只是发出明亮的咣当声,碎屑如火花四溅。傍晚,那些上山的人都回到了家中,从远处木屋传来谈笑声,那是他们对白天见闻的描述。叔叔也听到了,摇了摇头,又看看男孩,两人对视,嘴角的微笑里充满勇敢。

叔叔从县城把梨树苗运回来,但凡有点泥土的地方,梨树就扎下了根。山上的梨树就多了起来。男孩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歇息,看着叔叔总是对着梨树自言自语,一会儿弯腰佝背,一会儿腰杆挺得直直的。那些石头都被他堆在一起,越垒越高,像矗立着一块纪念碑。有一天,他故意笑着问:“你刚才和谁说话呢?”叔叔说:“我在和秋天说话。”男孩笑得更欢了,像是发现了叔叔的秘密——这片梨树要是长密成林就能挡住泥石流下山的路。

梨树赶着劲儿在长,长得比村子还高,发出雀跃的欢呼。山风一起一歇,四季轮转,梨树林像咳嗽一样吐出鸟窝、碎蛋壳和竹鸡的粪粒儿。石头山上深深浅浅长出些新绿,绿意越来越浓。叔叔没有闲着,往更远的山上去种了一片水杉,又种了一圈桧树和苦楝树,还种了几排水榆花楸。大城市挣的钱都让叔叔买了树来,可他一点都不再像过去穷光蛋的样子。男孩听到叔叔和人兴奋地聊起,他的女人也快回来了。男孩每天都要去梨树林,他希望自己赶快长大。叔叔说:“要有耐心,树在长大,你也在长大。”

(节选自《绿洲》2024年第4期,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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