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题

试题 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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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型:现代文阅读 题类:常考题 难易度:困难

2016-2017学年河北省定州中学高一上第一次月考语文试卷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文后各题。

八千岁

汪曾祺

    ①是靠八千钱起家的,所以大家背后叫他八千岁。他如果不是一年到头穿了那样一身衣裳,也许大家就不会叫他八千岁了。总是一身老蓝布,年复一年。有些地方已经洗得露了白色,打了许多补丁。长度一律离脚面一尺。八千岁有八千岁的道理,衣取蔽体,下面的一截没有用处,要那么长干什么?

    ②八千岁开米店。店堂里一块竖匾:“食为民天”。竖匾两侧,贴着两个字条,“僧道无缘~概不做保”。和尚来化缘,一看“僧道无缘”四个字,也就很知趣地走开了。不但僧道无缘,连叫花子也“概不打发”。叫花子知道不管怎样软磨硬泡,也不能从八千岁身上拔下一根毛来,也就都“别处发财”。

    ③宋侉子是个世家子弟,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特别爱养骡马。没几年就把祖产挥霍去一半,干脆做起了骡马生意。他相骡马有一绝,一次只买几匹,但要是好的,很大的价钱买来,又以很大的价钱卖出。那一年,他带回两匹大黑骡子,来看的人不断,一问价钱,就不禁吐了舌头。八千岁带着儿子到宋家看了看,心里打了一阵算盘。他知道宋侉子的脾气,一口价,当时就取了八百大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达件事哄动全城。一连几个月,八千岁买骡子的壮举,成了大家茶余酒后的话题。

    ④八千岁每天的生活非常单调。量米、看稻样,没什么事的时候,他就到后面看碾坊。这年头大部分米店都已经不用碾子,改用机器轧米了,八千岁却还用这种古典的方法生产。他舍不得这副碾子,舍不得这五匹大骡子他不看戏,不打牌,不吃烟,不喝酒,食谱非常简单,顿顿都是头糙红米饭。菜是一成不变的熬青菜,有时放两块豆腐。稻仓里有许多麻雀,宋侉子有时拿扫帚拦空一扑,能扑下十几只,说这是下酒的好东西。八千岁可不吃这种东西,有什么吃头!

    ⑤八千岁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碰上一个八舅太爷。

    ⑥八舅太爷是个无赖浪子。初中毕业后,上了一年美专,都没上完,却入了青帮,从此就无所不至。后来混进了军队,在军队中很“兜得转”。抗战军兴,军事第一,他到了哪里就成了这地方的最高军政长官,只要他一拍桌子,骂一声“汉奸”,就可以拉出去枪毙,没人敢惹他。

    ⑦他还很风雅。谁家有好字画古董,有借无还。他也不白要你的,会送一张他自己画的画跟你换。他不是上过一年美专么?他有一匹鸟骓马,请宋侉子来给他看看,嘱咐宋侉子把自己的踢雪鸟骓也带来。千不该万不该,宋侉子不该褒贬了八舅太爷的马。八舅大爷问:“你那匹是多少钱买的?”宋侉子知道反正这匹马保不住了,就顺水推舟,很慷慨地说:“旅长喜欢,留着骑吧!”——“那,我给你画一张画吧!”

    ⑧宋侉子拿了这张画,到八千岁米店里坐下,说不出话来。八千岁劝他:“算了,看开一点。”宋侉子只好苦笑。

    ⑨没想到,过了两天,八舅太爷派兵把八千岁“请”去了。八千岁只来得及跟儿子说一句:“赶快找宋大伯去要主意!”

    ⑩宋侉子一了解,案情相当严重,是“资敌”。八千岁有几船稻子,运到仙女庙去卖,被八舅太爷的部下查获了。仙女庙是敌占区,别的粮商都是事前打通关节,八千岁没有花这笔钱。宋侉子知道这是非花钱不能了事的,就转弯抹角地问。“至少得罚一千现大洋。”宋侉子说:“他拿不出。你看看他穿的这身!”“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了。看你的面子,少要他二百!他肯花八百块钱买两匹骡子,还不能花八百块钱买一条命吗!”

(1)、下列对作品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两项是(    )

A、八千岁之所以叫“八千岁”,是因为他的穿着方式和外在形象经年不变、简朴破旧,尽显顽固老态。 B、文章以八千岁与宋侉子的友谊为主线,叙述了八千岁的人生变化过程,反映了动荡不安的时代里,人情世态的微妙变化。 C、八千岁两次掉泪,意味深长。既有钱财被敲诈的悲伤,也有对自己长期明哲保身几乎无人可托的悔意,以及对八舅太爷大肆挥霍敲诈所得的痛心。 D、八千岁被抓后托宋侉子拿主意,宋侉子也为营救八千岁挺身而出,是因为两人在长期的生意和生活交往中形成了彼此了解、相互信任的关系。 E、八舅太爷强占他人字画古董却又送一张自己画的画交换,体现出“盗亦有道”,虽行为不堪也要讲究江湖道义。
(2)、请结合文章①—④段的内容概括作品中八千岁这一人物形象的特点,并简要分析。

(3)、作品题为“八千岁”,却花费较多笔墨叙写宋侉子,请简要分析这一形象在文中的作用。

(4)、理解下面这句话在文中的含义,并简要分析其艺术效果。

“给我去叫一碗三鲜面!”

举一反三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死去活来

[中国台湾]黄春明

“下一次,下一次我真的就走了。下一次。”她说了之后,尴尬地在脸上掠过一丝疲惫的笑容就不再说话了。

不是病。医院说,老树败根,没办法。没时间了,还是快回家。就这样,送她来的救护车,又替老人家带半口氧气送回山上。

八十九岁的粉娘,在阳世的谢家,年岁算她最长,辈分也最高。她在家弥留了一天一夜,好像在等着亲人回来,并没有医院断得那么快。家人虽然没有全数到齐,大大小小四十八个人从各地赶回来了。这对他们来说,算难得。好多人已经好几年连大年大节,也都有理由不回来山上拜祖先了。这次,有的是顺便回来看看自己将要拥有的那一片山地。另外,海外的一时回不来,越洋电话也都联络了。

炎坤里里外外跑来跑去,拿东西招待远地回来的家人。他又回到屋里探探老母亲。这一次,他撩开帘布,吓了一跳,粉娘向他叫肚子饿。大家惊奇地回到屋子里围着过来看粉娘。

粉娘要人扶她坐起来。她看到子子孙孙这么多人聚在身旁,心里好高兴。她忙问大家:“呷饱未?”大家一听,感到意外地笑起来。大家当然高兴,不过还是有那么一点觉得莫名的好笑。

幺儿当场考她认人。“我,我是谁?”

“你呃,你愚昆谁不知道。”大家都哄堂大笑。他们继续考她。能叫出名字或是说出辈分关系时,马上就赢得掌声和笑声。但是有一半以上的人,尽管旁人提示她,说不上来就是说不上来。她怪自己生太多,怪自己老了,记性不好。

当天开车的开车,搭镇上最后一班列车的,还有带着小孩被山上蚊虫叮咬的抱怨,他们全走了。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光,才要光。粉娘身体虽然虚弱,需要扶篱扶壁帮她走动,可是神明公妈的香都烧好了。已开始默默地为儿孙们祈福。

粉娘两只手平放在藤椅的扶手上,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露出咪咪的笑脸,望着观音佛祖妈祖婆土地公群像的挂画。她望着此刻跟她生命一样的红点香火,在昏暗的厅堂,慢慢地引晕着小火光。释放檀香的香气充满屋内,接着随袅袅的烟缕飘向屋外,和蒙蒙亮的天光浑然一体。

不到两星期的时间,粉娘又不省人事,急急地被送到医院。医院对上一次的回光能拖这么久,表示意外神奇。不过这一次医院又说,还是快点回去,恐怕时间来不及在家里过世。

粉娘又弥留在厅头。随牧护车来的医师按她的脉搏,听听她的心跳,用手电筒看她的瞳孔。他说:“快了。”

炎坤请人到幺女的高中学校,用机车把她接回来,要她打电话联络亲戚。大部分的亲戚都要求跟炎坤直接通话。

“会不会和上一次一样?”

“我做儿子的当然希望和上一次一样,但是这一次医生也说了,我也看了,大概天不从人愿吧。”炎坤说,对方言语支吾,炎坤又说,“你是内孙,父亲又不在,你一定要回来。上次你们回来,老人家高兴得天天念着。”

几乎每一个要求跟炎坤通话的,都是类似这样的对答。而对方想表示即时回去有困难,又不好直说。结果,六个也算老女人的女儿辈都回来了,在世的三个儿子也回来了,孙子辈的内孙外孙,没回来的较多,曾孙都被拿来当年幼,又被他们的母亲拿来当着需要照顾他们的理由,全都没有回来了。

又隔了一天一夜,经过炎坤确认老母亲已经没有脉搏和心跳之后,请道士来做功德。但是锣鼓才响起,道士发现粉娘的白布有半截滑到地上,尸体竟然侧卧。他叫炎坤来看。粉娘看到炎坤又叫肚子饿。他们赶快把拜死人的脚尾水、碗公、盛沙的香炉,还有冥纸、背后的道士坛统统都撤掉。在樟树下聊天的亲戚,少了也有十九人,他们回到屋里围着看粉娘。被扶坐起来的粉娘,缓慢地扫视了一圈,她从大家的脸上读到一些疑问。她向大家歉意地说:“真歹势,又让你们白跑一趟。我真的去了,去到那里,碰到你们的查甫祖,他说这个月是鬼月,歹月,你来干什么?”粉娘为了要证实她去过阴府,她又说:“我也碰到阿蕊婆,她说她屋落得厉害,所以小孙子一生出来怎么不会不兔唇?……”围着她看的家人,都露出疑惑的眼神。这使粉娘焦急了起来。她以发誓似的口吻说:

“下一次,下一次我真的就走了。下一次。”最后的一句“下一次”几乎听不见。她说了之后,尴尬地在脸上掠过一丝疲惫的笑容就不再说话了。

(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山地回忆

孙犁

从阜平乡下来了一位农民代表,参观天津的工业展览会。我们是老交情,已经快有十年不见面了。临走的时候,我一定要送点东西给他,我想买几尺布。

 为什么我偏偏想起买布来? 因为他身上穿的还是那样一种浅蓝的土靛染的粗布裤褂。这种蓝的颜色,使我想起在阜平度过的三年战斗的岁月。

 阜平的天气冷,山地不容易见到太阳。那里不种棉花,我刚到那里的时候,老大娘们手里搓着线锤。很多活计用麻代线,连袜底也是用麻纳的。

 就是因为袜子,我和这家人认识了,并且成了老交情。那是个冬天,该是一九四一年的冬天,我打游击打到了这个小村庄,情况缓和了,部队决定休息两天。我每天到河边去洗脸。有一天早晨,刮着冷风,只有一抹阳光,黄黄的落在河对面的山坡上。我蹬在那块石头上去,砸开冰口,正要洗脸,听见在下水流有人喊:“你看不见我在这里洗菜吗?洗脸到下边洗去!”

 这样冷天,我来砸冰洗脸,反倒妨碍了人。心里一时挂火,就也大声说:“离着这么远,会弄脏你的菜!”

 洗菜的人也恼了,说:“菜是下口的东西呀! 你在上流洗脸洗屁股,为什么不脏?”

 我站立起来转过身去,才看见洗菜的是个女孩子,也不过十六七岁。风吹红了她的脸,像带霜的柿叶,水冻肿了她的手,像上冻的红萝卜。她穿的衣服很单薄,就是那种蓝色的破袄裤。

 十月严冬的河滩上,敌人往返烧毁过几次的村庄的边沿,在寒风里,她抱着一篮子水沤的杨树叶,这该是早饭的食粮。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时心平气和下来。我说:“我错了,我不洗了,你在这块石头上来洗吧!”

 她冷冷地望着我,过了一会才说:“你刚在那石头上洗了脸,又叫我站上去洗菜!”

 我笑着说:“你看你这人,我在上水洗,你说下水脏,现在叫你到上水来,我到下水去,你还说不行,那怎么办哩?”

 “怎么办,我还得往上走!”

 她说着,扭着身子逆着河流往上去了。蹬在一块尖石上,把菜篮浸进水里,把两手插在袄襟底下取暖,望着我笑了。

 “什么时候,才能打败鬼子?”女孩子望着我,“我们的房,叫他们烧过两三回了!”

 “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也许十年八年。可是不管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我们总是要打下去。

“光着脚打下去吗?”女孩子转脸望了我脚上一下,就又低下头去洗菜了。

 我一时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问:“你说什么?”

 “说什么?”女孩子也装没有听见,“我问你为什么不穿袜子,脚不冷吗?不会求人做一双?”

 “哪里有布呀?就是有布,求谁做去呀?”

 “我给你做。”女孩子洗好菜站起来,“我家就住在那个坡子上,”她用手一指,“你要没有布,我家里有点,还够做一双袜子。”

 她端着菜走了,我看了看我那只穿着一双“踢倒山”的鞋子,冻的发黑的脚,一时觉得我对于面前这山、这水、这沙滩,永远不能分离了。 

 第五天,我穿上了新袜子。

 女孩子的父亲计划贩红枣到曲阳去卖。上级允许我帮老乡去作运输,每天打早起,我同大伯背上一百多斤红枣,顺着河滩,爬山越岭,送到曲阳去。女孩子早起晚睡给我们做饭,饭食很好,一天,大伯说:“同志,你知道我是沾你的光吗?”

 “怎么沾了我的光?”

 “往年,我一个人背枣,我们妞儿是不会给我吃这么好的!”

 我笑了。女孩子说:“沾他什么光,他穿了我们的袜子,就该给我们做活了!”

 又说:“你们跑了快半月,赚了多少钱?”

 我们一同数了票子,一共赚了五千多块钱,女孩子说:“够了。”

 “够干什么了?”大伯问。

 “够给我买张织布机子了!”

 我们到了曲阳,把枣卖了,就去买了一架机子。大伯不怕多花钱,一定要买一架好的,把全部盈余都用光了。我们分着背了回来,累的浑身流汗。

 这一天,这一家人最高兴。这像要了几亩地,买回一头牛。

 以后,女孩子就学习纺织的全套手艺了: 纺,拐,浆,落,经,镶,织。

 当她卸下第一匹布的那天,我出发了。从此以后,我走遍山南塞北,那双袜子,整整穿了三年也没有破绽。 

 我同大伯一同到百货公司去买布,送他和大娘一人一身蓝士林布,送给女孩子一身红色的。大伯没见过这样鲜艳的红布,对我说:“多买上几尺,再买点黄色的!”

 “干什么用?”我问。

 “这里家家门口挂着新旗,咱那山沟里准还没有哩!你给了我一张国旗的样子,一块带回去,叫妞儿给做一个,开会过年的时候,挂起来!”

      1949年12月

(选自《白洋淀纪事》,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老牛

余华

苦根①死后第二年,我买牛的钱凑够了,看看自己还得活几年,我觉得牛还是要买的。牛是半个人,它能替我干活,闲下来时我也有个伴,心里闷了就和它说说话。①牵着它去水边吃草,就跟拉着个孩子似的。

  买牛那天,我把钱揣在怀里走着去新丰,那里是个很大的牛市场。路过邻近一个村庄时,看到晒场上转着一群人,走过去看看,就看到了这头牛,它趴在地上,歪着脑袋吧哒吧哒掉眼泪,旁边一个赤膊男人蹲在地上霍霍地磨着牛刀,围着的人在说牛刀从什么地方刺进去最好。我看到这头老牛哭得那么伤心,心里怪难受的。想想做牛真是可怜。累死累活替人干了一辈子,老了,力气小了,就要被人宰了吃掉。

我不忍心看它被宰掉,便离开晒场继续往新丰去,走着走着心里总放不下这头牛,它知道自己要死了,脑袋底下都有一滩眼泪了。

我越走心里越是定不下来,后来一想,干脆把它买下来。

我赶紧往回走,走到晒场那里,他们已经绑住了牛脚,我挤上去对那个磨刀的男人说:“行行好,把这头牛卖给我吧。”

赤膊男人手指试着刀锋,看了我好一会才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买这牛。”

他咧开嘴嘻嘻笑了,旁边的人也哄地笑起来,我知道他们都在笑我,我从怀里抽出钱放到他手里,说:“你数一数。”赤膊男人马上傻了,他把我看了又看,还搔搔脖子,问我:“你当真要买。”

我什么话也不去说,蹲下身子把牛脚上的绳子解了,站起来后拍拍牛的脑袋,这牛还真聪明,知道自己不死了,一下子站起来,也不掉眼泪了。我拉住缰绳对那个男人说:“你数数钱。”

那人把钱举到眼前像是看看有多厚,看完他说:“不数了,你拉走吧。”

我便拉着牛走去,他们在后面乱哄哄地笑,②我听到那个男人说:今天合算,今天合算。

牛是通人性的,我拉着它往回走时,它知道是我救了它的命,身体老往我身上靠,亲热得很,我对它说:“你呀,先别这么高兴,我拉你回去是要你干活,不是把你当爹来养着的。”

我拉着牛回到村里,村里人全围上来看热闹,他们都说我老糊涂了,买了这么一头老牛回来,有个人说:“福贵,我看它年纪比你爹还大。”

会看牛的告诉我,说它最多只能活两年三年的,我想两三年足够了,我自己恐怕还活不到这么久。谁知道我们都活到了今天,村里人又惊又奇,就是前两天,还有人说我们是——“两个老不死。”

牛到了家,也是我家里的成员了,该给它取个名字,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叫它福贵好。定下来叫它福贵,我左看右看都觉得它像我,心里美滋滋的,后来村里人也开始说我们两个很像,我嘿嘿笑,心想我早就知道它像我了。

福贵是好样的,有时候嘛,也要偷偷懒,可人也常常偷懒,就不要说是牛了。我知道什么时候该让它干活,什么时候该让它歇一歇,只要我累了,我知道它也累了,就让它歇一会,我歇得来精神了,那它也该干活了。

老人说着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向池塘旁的老牛喊了一声,那牛就走过来,走到老人身旁低下了头,老人把犁扛到肩上,拉着牛的缰绳慢慢走去。

两个福贵的脚上都沾满了泥,走去时都微微晃动着身体。

我②听到老人对牛说:“今天有庆,二喜耕了一亩,家珍,风霞耕了也有七、八分田,苦根还小都耕了半亩。你嘛,耕了多少我就不说了,说出来你会觉得我是要羞你。话还得说回来,你年纪大了,能耕这么些田也是尽心尽力了。”

老人和牛渐渐远去,我听到老人粗哑的令人感动的嗓音在远处传来,他的歌声在空旷的傍晚像风一样飘扬,老人唱道:

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

炊烟在农舍的屋顶袅袅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后消隐了。

女人吆喝孩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男人挑着粪桶从我跟前走过,扁担吱呀吱呀一路响了过去。慢慢地,田野趋向了宁静,四周出现了模糊,霞光逐渐退去。

我知道黄昏正在转瞬即逝,黑夜从天而降了。我看到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召唤的姿态,就像女人召唤着她们的儿女,土地召唤着黑夜来临。

(节选自余华《活着》,有删改,标题是编者加的)【注】①苦根:老人福贵的外孙,此时是其唯一的亲人。下文的“有庆”“二喜”等人都是福贵已故的亲人。②“我”是老人福贵故事的听众,前文的“我”其实是福贵在自述自己的故事。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白狗秋千架 (节选)

莫 言

有一匹全身皆白、只黑了两只前爪的白狗,垂头丧气地从故乡小河上那座颓败的石桥上走过来时,我正在桥头下的石阶上捧着清清的河水洗脸。农历七月末,低洼的高密东北乡燠热难挨,我从县城通往乡镇的公共汽车里钻出来,汗水已浸透衣服,脖子和脸上落满了黄黄的尘土。①洗完脖子和脸,我站起来,用未婚妻赠送的手绢揩着脸和颈。时间已过午,太阳略偏西,一阵阵东南风吹过来,让一条越走越大的白狗毛儿耸起,尾巴轻摇。它近了,我看到了它的两个黑爪子。

那条黑爪子白狗走到桥头,停住脚,回头望望土路,又抬起下巴望望我,用那两只浑浊的狗眼。狗眼里的神色遥远荒凉,含有一种模糊的暗示,这遥远荒凉的暗示唤起我内心深处一种迷蒙的感受。

求学离开家乡后,父母亲也搬迁到外省我哥哥处居住,故乡无亲人,我也就不再回来。暑假时,我心里总觉不安,终于下了决心,回来了。

白狗又回头望褐色的土路,又仰脸看我,狗眼依然浑浊。我看着它那两个黑爪子,惊讶地要回忆点什么时`,它却缩进鲜红的舌头,对着我叫了两声,尾巴耷拉进腿间,伸出舌头,一下一下地舐着水。

它似乎在等人,显出一副喝水并非因为口渴的消闲样子。这时,狗卷起尾巴,抬起脸,冷冷地瞅我一眼,一步步走上桥头去,小跑步开路,从路边的高粱地里,领出一个背着大捆高粱叶子的人来。

远远地看着一大捆高粱叶子蹒跚地移过来,心里为之沉重。我很清楚暑天里钻进密不透风的高粱地里打叶子的滋味。我为自己轻松地叹了一口气。渐渐地看清了驮着高粱叶子弯曲着走过来的人。蓝褂子,黑裤子,乌脚杆子黄胶鞋,要不是垂着的发,我是不大可能看出她是个女人的。她一步步挪着,终于上了桥。

走到我面前时,它又瞥着我,用那双遥远的狗眼。狗眼里那种模糊的暗示在一瞬间变得异常清晰,它那两只黑爪子一下子撕破了我心头的迷雾,让我马上想到她。

十几年前,她婷婷如一枝花,双目皎皎如星。

“暖。”我喊了一声。

她用左眼盯着我看,眼白上布满血丝,看起来很恶。

“暖,小姑。”我注解性地又喊了一声。

我今年二十九,她小我两岁,分别十年,变化很大,要不是秋千架上的失误给她留下的残疾,我不会敢认她。

“小姑,”我发窘地说,“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称暖为小姑是从小惯成的叫法,并无一点儿血缘骨肉的情分在内。

“小姑,难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说完这句话,我马上谴责了自己的迟钝。她的脸上,早已是凄凉的景色了。汗水依然浸洇着,将一绺干枯的头发粘到腮边。黝黑的脸上透出灰白来。左眼里有明亮的水光闪烁。右边没有眼,没有泪,深深凹进去的眼眶里,栽着一排乱纷纷的黑睫毛。我的心拳拳着,实在不忍看那凹陷,便故意把目光散了。她左腮上的肌肉联动着眼眶的睫毛和眶上的眉毛,微微地抽搐着,造成了一种凄凉古怪的表情……

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我跑到你家对你说: “小姑,打秋千的人都散了,走,我们去打个痛快。”你打了一个呵欠,说:“那就去吧。”白狗跟在我们身后,③秋千架,默立在月光下,阴森森,像个鬼门关。架后不远是场院沟,沟里生着绵亘不断的刺槐树丛,尖尖又坚硬的刺针上,挑着青灰色的月亮。

你把白狗叫过来,你说:“白狗,让你也恣悠恣悠。”

我站在踏板上,一下一下用力,我们渐渐升高,月光动荡如水,耳边习习生风,我有点儿头晕。你咯咯地笑着,白狗呜呜地叫着,终于悠平了横梁。我眼前交替出现田野和河流,房屋和坟丘,凉风拂面来,凉风拂面去。我低头看着你的眼睛,问:“小姑,好不好?”

你说: “好,上了天啦。”

绳子断了。我落在秋千架下,你和白狗飞到刺槐丛中去,一根槐针扎进了你的右眼。白狗从树丛中钻出来,在秋千架下醉酒般地转着圈,秋千把它晃晕了……

“这些年……过得还不错吧?”我嗫嚅着。

我看到她也许是因为生理补偿或是因为努力劳作而变得极大的左眼里,突然射出了冷冰冰的光线,刺得我浑身不自在。

“怎么会错呢? 有饭吃,有衣穿 有男人,有孩子,除了缺一只眼,什么都不缺,这不就是‘不错’吗?”她很泼地说着。

我一时语塞了,想了半天,竟说:“我留在母校任教了,据说,就要提我为讲师了……我很想家,不但想家乡的人,还想家乡的小河、石桥、田野、田野里的红高粱、清新的空气、婉转的鸟啼……趁着放暑假,我就回来啦。”

“有什么好想的,这破地方。想这破桥? 高粱地里像蒸笼一样,快把人蒸熟了。”她说着,沿着慢坡走下桥,弯下腰去洗脸洗脖子。

“我嫁给了王家哑巴,你知道吗?”

“你不说我不知道。”

“知道不知道的,没有大景色了。”她平平地说。

“小姑,真想不到成了这样……”

“④这就是命,人的命,天管定,胡思乱想不中用。”她款款地从桥下上来,站在草捆前说,“行行好吧,帮我把草掀到肩上。”

我心里立刻热得不行,勇敢地说:“我帮你背回去吧!”

“不敢用!”说着,她在草捆前跪下,把背棍放在肩头,说,“起吧。”

(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冷 水 河

李广田

天还黑魑魅的,人也还睡得正甜,忽然传来了一阵开门声,人语声,脚步声,而那担杖钩环的声音更是哗唧哗唧地响得清脆。我们都被惊醒了。点起昨晚剩下的小烛头,摸出枕边的时表一看,才四点半,距天明还有一点多钟,然而李保长已经领着人送了几担开水来。同时,听到队员们也都起来了。为了赶路,我们自然希望早起,但今天实在起得太早了,夜里睡不足,白天行路也是容易疲劳的,于是有人喊着:“太早哇! 太早哇!”这喊声在我的耳朵里回旋了很久的时间,因为我立时想起了那一世之散文作家阿左林,他在一篇文章中曾说起西班牙人在日常生活中所常用的三句话:第一句是“晚了!”第二句是“干什么呢?”而第三句则是“死了!”这是很可怕的三句话,试想咱们这个国家的人民,又有多少人不是在这三句话中把一生度过的呢? 而那最可怕的就是“晚了!”这就是说,“糟糕,已经来不及了!”想想西班牙在这时候所遭的命运,再想到我们自己的国家,对于“太早哇! 太早哇!”这呼声,就有着特殊的意味,也有着无限的感慨。

我一边这样那样想着,一边收拾行李并漱口洗脸,而这时候队员们已经在院子里吃着昨天的干粮,喝着今天送得“太早了”的开水。我们的大队长照例是忙碌的,他在走来走去地张罗着一切,等他回到屋里来时,就笑哈哈地说道:“真想不到白河县人作事这样认真,惟恐耽误了我们走路,半夜里就送了开水来,这也可以证明这地方的政治还不坏吧。”我心里明白他的意思,他不过是指着县政府对于保甲长的,以及保甲长对老百姓的威严而言罢了。县政府命令保甲长,保甲长命令老百姓:“要早送开水,万勿迟误。”于是就有今天的结果,而这也就是大队长之所谓“政治不坏”,我对于这样的赞美是不置一词的。等到我们饮食已毕,一切停当之后,问题却来了:我们雇的挑夫还不见来! 我们在焦虑中等着,等着,一直等到八点,挑夫才陆续来到,问他们为什么来得这样迟,他们却很坦然地答道:“还得烤完了烟啊。”原来他们都是些鸦片烟鬼,他们仿佛很有理由的那样不慌不忙回答我们。一边捆行李,一边听队员又大声喊道:“太晚了! 太晚了!”然而那些鸦片烟鬼却仍是不慌不忙,这种不慌不忙的态度好象在回答我们说“并不晚”或者“还很早”一样,叫我们非常生气。等到开拔之后,出城,下山,他们又买烟,买火,拴草鞋……走到河街时太阳已经很高了,然而有的挑夫又不见了,有人说是去吃饭,也有人说是去烤烟,弄得我们无可奈何,因为实在已经“太晚了”!

我们一路沿着汉水,踏着山脚,前进着。我们的歌声,和着水声,在晴空之下彻响着。“拐过山嘴,便是月儿湾了。”有人这样喊。月儿湾———又是一个好名字,还有黄龙滩、花果园……我忘记我是在流亡,忘记是为我们的敌人追赶出来的,我竟是一个旅行者的心情了,我愿意去访问这些荒山里的村落,我愿意知道每一个地方的建立,兴旺,贫困与衰亡,我愿意知道每一个地名的来源,我猜想那都藏着一个很美的故事……但这样的念头,也只是转瞬即逝的事情罢了。尤其当看见在破屋断垣上也贴下红红绿绿的抗战标语———这是在城市中我们看厌了的,而发现在荒山野村中却觉得特别有刺激力;以及当我们从那些打柴、牧牛的孩子们的口中也听到几句“打倒日本,打倒日本”的简单歌声时,我就立时象从梦中醒来似的,心里感到振奋,脚步更觉得矫健了。

奔到月儿湾,我们停下来吃午饭。这时候,我们才有机会同挑夫们谈谈话。我们是喜欢同他们谈谈的。谈到他们的工钱,我们才知道他们又并非自由的挑夫,他们也是被政府硬派了来的,那么,我们所出的工钱恐又不知经过几层剥削才能到达他们的手中。而他们之中竟有人因年老,因烟瘾,而不能胜任,想偷跑,想雇人替换,也就是当然的了。 自然,我们也同他们谈到了吸鸦片的害处。我们的队员尤爱捉住这种机会大发议论。但说来说去,也只能从烟鬼中换得这么一句回答:“这我们何尝不明白,但是现在明白已经晚了,烟瘾已成了,家业也穷光了!”“晚了!”他们也知道晚了。于是青年队员就激昂地说道:“好,你们好好地再吸两年吧,不然,现在便要戒绝,若等到抗战胜利之后,你们便只好吃那最后的一颗大烟丸了。”这所谓最后的一颗大烟丸者,乃是指那一颗可以打穿脑壳的子弹而言。这种想法原是很近理的,总以为抗战胜利之后,中国的政治应当完全刷新,那时就不再允许这些烟鬼存在了。这是一个政治问题,挑夫自然不懂,却也没有人为他们解释。

从白河到冷水河,共七十里,并不难行。但因为今早动身太晚,所以到达冷水河时又是相当的“晚了”!

冷水河,从左边的山涧中流注汉江,河身甚窄,河水清浅,在碎石上潺潺流来,确有一些清冷之意。过冷水河不远,便是冷水河的村庄,在暮色中只见围簇着一些房舍,房舍还有的冒着炊烟。在冷水与汉江之间,矗立着一座雄伟的建筑,叫作双龙古剥,也叫做观音庵,而庵下的江水就叫做观音滩。这里的江水又正当一个山势陡转处,水流甚急,又以水底多石,所以水声甚大,而行船最难。据说航船到此,必须连客带货一并却在岸上,然后才能把船拖过,否则便难免危险。我们就看见一只小船还正在滩中间沉着,被急流所冲击,激溅着白色的浪花,而那只小船却是一动也不动。双龙古刹是藉了山势而雄踞在险滩上的,它似乎被群山所包围,而又高出于群山之外,它象一个巨大的魔灵,作着这险滩的主宰,益显得这地势险恶万分。而今夜,这古刹就作了我们的宿营地。

我们在模糊中吃过了地瓜米粥,又托本地的保长给雇了一只可以载行李直达安康的小船,便藉了观音面前的灯光打铺休息了。半夜里醒来,听见江涛的声音,仿佛在深山中来了暴雨,颇令我想起在泰山斗母宫曾听过的山涧水声,似梦非梦,不知身在何处。揉开睡眼,却看见月光从古刹的窗上射了进来,照在粗大的黑柱子上,照在雕绘的栋梁上,照在狰狞的神像上……心里有些恐惧之感,同时也有说不出的感伤。我不能入睡,我想着种种往事,想到将来,想到明天蜀河的道路,乌江渡,又一个可怕的地方。我摸出时表用手电照着,看看时间的向前移动,我决心在那个不太早也不太晚的时候把大家叫醒,预备赶路。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七日

(选自《圈外》,1942年3月,重庆国民图书出版社,有删改)

现代文阅读II;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桂公塘

郑振铎

文天祥耿耿的光着双眼,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的腿和脚经了好一会的休息,已不怎么酸楚了。他低了眼光望望杜浒—那位死生与共,为了国家,为了他,而牺牲了一切的义士。杜浒的眼光恰恰也正凝望着他。杜浒哪一刻曾把眼光离开了他所敬爱的这位忠贞的大臣呢!

“丞相,”杜浒低声地唤道,“不躺下息息么?”他爱惜地提议道。

“杜架阁,不,我闭不上眼,还是坐坐好。你太疲乏了,也该好好地睡一会儿。”

“不,丞相,我也睡不着。”

文天祥从都城里带出来的门客们已都逃得干干净净了,只剩下杜架阁是忠心耿耿的自誓不离开他。

他们只是新的相识。然而这若干日的出生入死,患难与共,使得彼此的肺腑都照得雪亮。他们俩几成了一体。文天祥几乎没有一件事不是依靠架阁的。而杜架阁也尝对丞相吐露其心腑道:“大事是不可为的了!吴坚伴食中书,家铉翁衰老无用,贾余庆卑鄙无耻:这一批官僚们是绝对的不能担负得起国家大事的。只有丞相,你,是奋发有为的。他们妒忌得要死,我们都很明白。所以,特意的设计要把你送到鞑子的大营里去讲和。这魔穴得离开,我们该创出一个新的有作为的局面出来,才抵抗得了那鞑子的侵略。这局面的中心人物,非你老不成。我们只有一腔的热血,一双有力的手腕。拥护你,也是为国家的复兴运动而努力。”

丞相不好说什么,他明白这一切。他时刻地在罗致才士俊侠们。他有自己的一支子弟兵,训练得很精锐;可惜粮饷不够—他是毁家勤王的—正和杜浒相同。人数不能多。他想先把握住朝廷的实权,然后徐图展布,彻底地来一次扫荡澄清的工作。

然而那些把国家当作了私家的产业,把国事当作了家事的老官僚们,怎肯容他展布一切呢!妒忌使他们盲了目。“宁愿送给外贼,不愿送给家人”,他们是抱着这样的不可告人的隐衷的。文天祥拜左丞相的谕旨刚刚下来,他们便设下了一个毒计。

蒙古帅伯颜遣人来邀请宋邦负责的大臣到他军营里开谈判。

这难题困住了一班的朝士们,议论纷纷的没有一毫的定见。谁都没有勇气去和伯颜谈判。家铉翁是太老了,吴坚是右丞相,政府的重镇,又多病,也不能去。这难题便落在文天祥的身上。他是刚拜命的左丞相,年刚气锐,足以当此大任。大家把这使命,这重责,都想往他身上推。

“谁去最能胜任愉快呢?”吴坚道。

“这是我们做臣子的最好的一个效力于君国的机会,我倒想请命去,只可惜我是太老了,太老了,没有用。”家铉翁喘息着说道,全身安顿在东边的一张太师椅上。“国家兴亡,在此一举,非精明强干,有大勇大谋的不足以当此重任。”贾余庆献谀似的说,两眼老望着文天祥。他是别有心事的:文天祥走了,要是不能回,那左丞相的肥缺儿便要顺推给他享受了,所以他怂恿得最有力。

朝臣们纷纷的你一言我一语的,都互相在推诿,其意却常在“沛公”。那纷纷营营的青蝇似的声响,都不足以打动文天祥的心。在他的心里正有两个矛盾的观点在作战。他不曾预备着要去。并不是退缩怕事。他早已是准备着为国家而牺牲了一切的。但他恐怕,到了蒙古军营里会被扣留。一身不足惜,但此身却不欲便这样没有作用的给糟蹋掉。

他明白自己地位的重要,责任的重大。他一去,国家将何所赖乎?杜浒,他的新相识的一位侠士,也极大的阻止他去;劝他不要以身入虎口。杜浒集合了四千个子弟兵,还有一腔的热血,要和他合作,同负起救国的责任。也有别的门客们,纷纷扰扰地在发挥种种不同的意见。但他相信,纯出于热情而为远大的前途作打算者,只有一个杜浒。

然而,文天祥在右丞相吴坚府第里议事时,看见众官们的互相推诿,看见那种卑鄙龌龊的态度,临难退缩,见危求脱的那副怯懦的神气,他不禁有些冒火。他的双眼如铜铃似的发着侃侃的恳挚的光亮。他很想大叫道:“你们这批卑鄙龌龊的懦夫们呀,走开;让我前去吧!”

然一想到有一个更大的救国的使命在这,便勉强地把那股愤气倒咽了下去。他板着脸,好久不开口。

但狡猾如狐的贾余庆,却老把眼珠子溜到他身上来,慢条斯理地说道:“要说呢,文丞相却是最足以摧折强虏的锐锋—不过文丞相是国家的柱石—”

他很想叫道:“不错,假如我不自信有更重要的使命的话,我便去了!”然终于也把这句不客气的话强咽了下去。

一时敞亮的大厅上,鸦雀无声地悄静了下来,虽然在那里聚集了不下百余个贵官大僚。空气石块似的僵硬,个个人呼吸都艰难异样。一分一秒钟,比一年一纪还难度过。还是昏庸异常的右丞相吴坚打破了这个难堪的局面:“文丞相的高见怎样呢?以丞相的大才,当此重任,自能绰有余裕,国家实利赖之。”

他不能不表示什么了。锋棱的眼光横扫过一堂,那一堂是行尸走肉的世界;个个人都低下了眼,望着地,仿佛内疚于心,不敢和他的锐利如刀的眼光相接触。他在心底深喟了一声,沉痛地说道:“如果实在没有人肯去,而诸位老先生们的意见,都以为非天祥去不可的时候,天祥愿为国家粉碎此无用之身。唯恐嚣张万状的强虏,未必片言可折耳。”

如护国的大神似的,他坐在西向一张太师椅上。西斜的太阳光,正照在他的身上,投影于壁,硕大无朋,正足以于影中笼罩此群懦夫万辈!个个人都像从枷锁下逃出了似的,松了一口气。

文天祥转了一个念,觉得毅然前去,也未尝不是一条活路。即使冒触虏帅而被羁,甚至被杀,还不是和战死在战场上一样的么?况且北虏的虚实,久已传闻异辞,究竟他们的军队是怎样的勇猛,其各军的组织是怎样的,他们用什么方法训练这长胜之军,一切都该自己去仔细地考察一下,作为将来的准备。那么,这一行,其意义正是至重且大。这样一想,他便心平气和起来,随即站起身来,说道:“诸位老先生,事机危矣,天祥明天一早便行;现在还要和北使面谈一切。失陪了。”

头也不回的,刚毅有若一个铁铸的人,踏着坚定的脚步离开大厅而去。

(发表于1934年,有删改)

【注】《桂公塘》得名于文天祥《指南录后序》中“坐桂公塘土围中,骑数千过其门,几落贼手死”一句,叙述文天祥赴元讲和被扣押,后设法逃脱,辗转数处,终于暂时脱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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