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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梅
母亲生我的时候,窗外腊梅盛开。
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母亲,以微弱的声音给父亲留下唯一的遗言:他爹,孩子就叫腊梅吧!母亲死于难产。母亲走时,我响亮的哭声和着父亲的悲恸令窗外腊梅花簌簌落地。
人们说,是我克死了母亲。但父亲却把我当成母亲的再生,给予了百般疼爱。为了更好地照顾我,父亲拒绝了好心人的多次提亲,还固执地拒绝了到市里美院当老师的邀请。
他说他一生都要陪着母亲,哪里也不去。
父亲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每天傍晚,父亲从田间裹着一身泥回来。在炊烟袅袅中,不断呼唤我的小名:腊梅,腊梅,回家吃饭了。我就躲在腊梅树下和父亲捉迷藏,最终还是被夜色的黑吓得挪动步子回家。很快,热气腾腾的晚饭就上桌了。桌上,父亲用围裙擦拭我的大花脸,爱怜地挨了摸我的头,假愠道:快吃吧,疯丫头。
时光如梭,腊梅花开了一次又一次,不知不觉中我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
在一个清晨,我和父亲来到半山腰,已不再年轻的父亲,脸上写满了沧桑。父亲说,腊梅,快,给你娘磕头。在父亲忧伤的目光中,我跪在地上,把头深深埋在长满茅草根的坟头上。父亲在旁给母亲唠嗑,她娘,腊梅考上重点大学了。你就放心去吧,一切有我呢。我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茅草根上。父亲拍拍我的肩,说道:记住,好好学习,将来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在屋后腊梅还没开花之际,我收拾好行李,背起简单的行囊,踏看崎岖不平的山路,把孤独的父亲拉得越来越远……
岁月是一把犁,把父亲犁得不像样子了。可父亲脸上却始终挂着自豪。父亲不止一次对眼羡的邻里说,其实,我没啥功劳,都是孩子争气,她娘保佑着她呢。
孩子,腊梅花开了。可漂亮呢!父亲再次见到我时,就絮絮叨叨说这些无聊的话。我想取笑他,可最终没有笑。从父亲的声音里,我似乎看到父亲对母亲的思念。我说,爸,您放心。我不会忘了您,也不会忘了娘,更不会忘了这片土地。
父亲做梦也没想到,我一个女孩子,竟然当上了交通局局长。
自从当上交通局局长后,我立誓要把柏油公路修到每家每户门口,给乡亲们实实在在的方便。再也不用像儿时那样,一遇下雨,就挽起裤脚,在寒风凛冽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里前行了。
每次招投标,总有一些领导的亲戚托关系,明里暗里地希望我照顾照顾。可我明白,修路来不得半点马虎,不能做豆腐渣工程,不然就愧对父老乡亲对我的信任。我力排众议,把工程交给了一个没有任何后台、资质过硬的承包商,并亲自监督把一条条宽阔的公路修到父老乡亲家门口。
竣工那天,乡亲们一个个提着鸡蛋和水果,送到父亲屋里。父亲说什么也不接受,说我家腊梅就是大家的孩子,孩子为父母做事是理所当然的。
工程结束,承包商很顺利拿到工程款。当承包商提着一个包来找我时,我一下变了脸,厉声喝道:你这人咋回事?报的价格也不高,挣的也不多,居然还有心思搞这个!你有这心思不如踏踏实实做点对社会有用的事!承包商感恩地拿着包走了。
可承包商似乎总觉得欠我点什么,听乡亲们讲起我母亲,使提议给母亲修坟!我不同意!可承包商说干就干。动工那天,父亲赶过去,躺在母亲坟前,说你们非要这样做,干脆将我一起也埋了吧。父亲铁青着脸,把人赶跑了。承包商临走前,对着母亲的坟深深地鞠了三躬。
隔了些时日,父亲托人送来一幅画。我打开一看,是一幅残梅图。没有任何色彩,只有墨的浓淡,晕染出一些凄凉的意境。虽然屋里悬挂的一幅精裱腊梅图让父亲的残梅图黯然逊色,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将父亲的画换上去。
我突然想把父亲接到身边,安享晚年。可父亲的固执却超乎我的想象,他说,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里,静静地陪你娘。我知道怎么劝都是徒劳。临走时,我找到村支书,托他好好照顾我父亲又开始了忙碌的工作。一次,村里的二狗来城里看我,无意中说我家腊梅今年咋不开花呢?
没过多久,我接到村支书电话,说我父亲病倒了。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一遍又一遍教我画腊梅的情形。用长锋羊毫蘸半浓墨,先画粗枝,再出旁枝,后用藤黄、赭石,浓淡点梅,很快生动形象的腊梅就跃然纸上。
我匆匆赶回去。回到家,我什么也没有说。父亲说,孩子,快看,家里的腊梅又开花了!
放眼过去,一朵朵腊梅花,在风雪的包裹下,散发出阵阵幽香,沁人心脾。
我在手心里,轻轻画了一朵腊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