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著阅读论老舍创作的文学史地位
温儒敏
老舍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独特地位与价值在于他对文化批判与民族性问题的格外关注,他的作品承受着对转型期中国文化尤其是俗文化的冷静的审视,其中既有批判,又有恋,而这一切又都是通过对北京市民日常生活全景式的风俗描写来达到的。
一文化批判视野中的“市民世界”老舍的作品多取材于市井生活。老舍用“文化”来分割他的市民世界,其中不同类型的市民形象分割体现着老舍对传统文化不同层面的分析与批判。他的市民世界中,活跃着老派市民、新派市民以及正派市民等几种不同的人物系列,各式人物的性格构成往往都在阐释着某种文化内涵,老舍写“人”的关节点是写“文化”。老舍写得最好的是老派市民形象,他们虽然是城里人,但仍是“乡土”中国的子民。身上负载着沉重的封建宗法思想的包袱,他们的人生态度与生活方式都是很“旧派”,很保守、闭塞的。老舍常常通过戏剧性的夸张,揭示这些人物的精神病态,从而实现他对北京文化乃至传统文化中消极落后方面的批判。
二《骆驼祥子》
老舍的作品里包含了多样的市民类型。对城市文明病与人性关系的探讨在老舍笔下除了老派、新派与理想市民几种形象系列,还有一种属于城市底层的贫民形象系列,在老舍的市民世界中占着显著的位置。这里有洋车夫祥子、老马、剃头匠孙七、妓女小福子、小文夫妇,等等。这个形象系列集中体现了老舍与下层人民深刻的精神联系。如果说在对旧式市民与新派市民的描写中,喜剧的色彩往往构成主调,那么刻画城市贫民形象的作品就更具有浓重的悲剧性。《骆驼祥子》就是写城市贫民悲剧命运的代表作,这部小说在老舍全部创作中是一座高峰。作品描写的生活情状及主要人物的典型性而言,这部作品的确有助于人们认识二三十年代中国城市社会的黑暗图景。然而如果更进一步探究,会发现这部小说还有更深入的意蕴,那就是对城市文明病与人性关系的思考。
老舍以极大的同情描写祥子的不幸遭遇,“一个拉车的吞的是粗粮,冒出来的是血”。祥子“作一个独立的劳动者”的善良愿望的毁灭,是有社会原因的,小说所写的“逃匪”、“侦探”等的欺压,都印现出二三十年代那个动荡的社会背景,使得祥子的悲剧有了社会批判的内涵。但作家同时揭示和批判了祥子自身的固有的缺陷:他不合群,别扭,自私,死命要赚钱,“不得哥儿们”。老舍说他写《骆驼祥子》很重要的一点便是“由车夫的内心状态观察地狱是什么样子”。
三老舍作品的“京味”
老舍的作品创作讲究“俗”和“白”,“俗”即描写普通的市井生活和北京地方特色,“白”即语言朴素,特别注重口语的运用。老舍作品中最引人注日的是“京味”。“京味”作为一种风格现象,包括作家对北京特有风韵、特具的人文景观的展示及展示中所注入的文化趣味。因此“京味”首先表现为取材的特色。老舍聚集其北京的生活经验写大小杂院、四合院和胡同,写市民凡俗生活中所呈现的场景风致,写已经斑驳破败仍不失雍容气度的文化情趣,还有那构成古城景观的各种职业活动和寻常世相,为读者提供了丰富多彩的北京画卷。这画卷所充溢着的北京味儿有浓郁的地域文化特色,具有很高的民俗学价值。
“京味”作为小说的风格氛围,又体现在作家描写北京市民庸常人生时对北京文化心理结构的揭示方面。北京长期作为皇都,形成了帝之下特有的传统生活方式和文化心理习惯,以及与之相应的审美追求,迥异于有更浓厚的商业气息的“上海文化”。老舍用“官样”一语来概括北京文化特征,包括讲究体面、排场、气派,追求精巧的“生活艺术”;讲究礼仪,固守养老抚幼的老“规矩”,生活态度的懒散、苟安、谦和、温厚等等。这类“北京文化”的“精魂”渗透于老舍作品的人物刻画、习俗的描绘、气氛的渲染之中。
老舍的语言艺术也得力于他对北京市民语言及民间文艺的热爱与熟悉。他大量加工运用北京市民俗白浅易的口语,用老舍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把顶平凡的话调动得生动有力”,烧出白话的“原味儿”来;同时又在俗白中追求讲究精制的美(这也是北京文化的特征),写出“简单的、有力的、可读的而且美好的文章”。老舍成功地把语言的通俗性与文学性统一起来,做到了干净利落,鲜活纯熟,平易而不粗俗,精制而不雕琢。老舍称得上“语言大师”,他在现代白话文学语言的创造与发展上,有着突出的贡献。(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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