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用类文本阅读好小说,永远在讲好人的故事
1954年5月的一天,在马德里的一家咖啡馆,海明威对前来采访的《巴黎评论》记者乔治·普林顿说:“你可以读读《赛马新闻报》,在那儿你能感受到真正的小说艺术。”海明威强调小说家要具备一颗世俗的心,对俗世生活保有常人鲜有的敏感和热情。
确实,小说是通过描写人的俗世生活来展现人类活着的状态,以及复杂的精神世界的。这注定小说的土壤是生活,是生活中那些世俗的人,琐细的事,微妙的情,那些循环往复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暖人生。好的小说家,从来不是抽象地写一种生活,而是要照着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器物、风景、习俗、人情世故、气候变迁、道路的样子、食物的味道、人的感知、事的沉浮,乃至说话的口气、衣冠的穿戴等,去编织生活。生活是有形的,有一张由时间和空间编织的网,一个“壳”。小说家若不能编制一个坚固的俗世生活的外壳,人物的心灵就没有容器来装盛 , 读者也无从得知人物内心是怎样成长的,情感是怎么演变的,挫折或苦痛是怎么拷打磨砺人的。
一定意义上说,小说家都是生活的专家。照沈从文先生的说法,专家就是有常识的人。小说家不能对生活犯常识错误,那样“壳”破了,读者就不会认同你,甚至嘲笑你。比如前些年电视上冒出一堆抗日电视剧,被观众嘲讽为“雷剧”。为什么?因为常识性的错误太多,完全不符合历史真实。我们常说“真善美”,“真”是首当其冲的,失去了“真”,一切无从谈起。
虽然生活无处不在,人人有份,但并不是什么样的生活都可以用来写小说。进入小说中的生活,必须经过作家的选择、过滤和重新组织。作家不能沉溺于生活中的某种个人趣味和认知而不能自拔。有一段时间,文学界流行写小事,写私情、欲望,写细碎的生活、心灵的乱象,一些作家甚至津津乐道于此。生活固然有颓败、暗黑的一面,但小说家不能任性直接展示这些颓败、暗黑,因为人的生存不止于这些表面的乱象和败象,人也不甘心于此。事实上,每个人的颓败背后都有复杂的心灵挣扎和精神冲突,这才是一种真实的人生。作家必须深入人的内心生活,要追问,要去伪 , 目的是挖拓人精神的深度、广度,展现人灵魂深处的纵深感,让人看到暗黑中的亮光、绝望中的希望,获得一种能站立起来的精神,而不是在怨毒和呻吟中沉沦——这是人最基本的真实,像心跳一样,人人共有。
这就是说,尽管作家的世俗心任何时候都必须是活跃的,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保持对生活的敏感,怀有一种饱满的创作热情,不讷于生活对他们的呼唤;但另一方面,作家对庸俗的趣味、赤裸的欲望,对人类内心黑暗的经验以及那种令人下坠的力量,也要保持应有的警惕。好的作家,永远不可能放弃他的批判性,但批判的目的是为了更加牢固地树立人的良知,更加强力地捍卫和坚守世道人心。这是文学的尊严,也是作家的责任。好作家永远在讲好人的故事,无论时代如何“喧哗与骚动”,无论生活如何“罪与罚”,无论人性如何“至暗时刻”,他都要劝人在“平凡的世界”里有一颗“勇敢的心”,做一个“良善的人”。
(摘自《中国文学批评》,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