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文,回答问题。开往春天的列车
曾有情
列车不知疲倦地飞速奔驰。因为没有买到卧铺票,坐硬座的我已疲倦和难受。作为惟一消遣,我的目光只有与一本杂志里的文字亲密接触,一页页地翻着流动很慢的时光,偶尔拿起小桌上的矿泉水,小呷一口,徐徐咽下。其实,我并不渴,只是借矿泉水的凉爽来驱逐睡意,白天提前支取了睡眠,无梦的夜晚该如何熬过。
一篇文章几乎没在我脑里留下什么印象,便慢吞吞地到了最后一个句号。我抬起头,习惯性地去拿那瓶矿泉水,这时,我看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站在我对面的坐位旁,目光死死地盯着我,活像一尊技艺拙劣的雕塑。她衣服样式很土,上面布满汗渍和污垢,手里攥着一个肮脏的编织袋,里面鼓鼓地装着什么。
大约半个多小时过后,当我再次取矿泉水时,我发现“雕塑”仍立在原处,那个鼓着砖瓦子的编织袋已经塞到了座椅下面。她目光像一缕从窗户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依然洒在我的身上,眼神里蕴藏着一种让我不解的东西,很浓烈,很急迫。于是,我琢磨她一定是在等座位,车厢里人很多,没有一个空位。我便暗想:老瞧着我干吗?我到终点站北京,等我为你腾位置找错人啦。
我在“雕塑”的守望下照常看我的杂志。又一次喝水解困时,我见小女孩还站着,只把后背斜靠在对面的座位旁,手里捧着一本皱皱巴巴的书。我瞅了一下封面,是小学四年级的语文课本。她看得极专心,嘴唇微微颤动,像是在默念课文。我慢慢注意到,只有在我每次拿矿泉水时,她才抬头看我一眼,等我重新注视杂志时,她也把目光收回课本。
过了好久好久,列车又在一个什么站停下了。邻座的男子把车窗打开,我立即感到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倦意顿时一扫而光。几分钟后,列车徐徐启动,我拿起矿泉水,猛喝了一口,水已差不多见瓶底,便顺手将空瓶向窗外扔去。此刻,对面的小女孩猛地扑过来,大声喊道:“叔叔,别——”她伸手去抓我的胳膊,而空瓶已落在车外。
我似乎还没有理解女孩的用意,她却既气愤又委屈,两行泪珠竟然跳出了眼眶:“叔叔,我为了等你这个空瓶子,我都站了三百多公里了,可你……”
“什么”?我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万分惊讶中我终于明白,苦苦等待了数小时,整整腿脚发软地站了几百公里,她原来不是为了等座位,而是为了一个空塑料瓶,为了一个可以回收的废品,原来她的每一眼,都是在观察我什么时候能够喝完矿泉水!我有些愧疚地说:“对不起,小姑娘。别哭,不就一个空瓶子吗?不值得流泪。”
女孩一边用脏衣袖擦泪,一边说:“你们这些有钱人可以随便把它扔了,可它是我的学费呀!”
我愈发惊诧,在我的经历中,我不知扔掉了多少这样那样的饮品包装瓶,可从来没有想到这些随手可弃的垃圾,竟会与学费有啥关联。好奇心让我不得不刨根问底。女孩告诉我,她家很穷,父亲因为车祸截了双腿,肇事司机逃了,没有得到一分钱的赔偿,一家人的生活全靠母亲没日没夜的劳作维持。家里实在没有钱供她上学,父亲体谅母亲的难处,要她从下学期开始别再上学了,回家帮母亲一把。她坚决不肯辍学,缠着父亲又哭又闹,说不让她上学还不如让她去死。父亲最后无奈地长叹道,如果你自己能找来学费你就上。为了能圆书读梦,她只好趁放寒假期间,每天天不亮就到离家不远的火车站,买一张站台票混上火车,在列车上捡易拉罐、矿泉水瓶、啤酒瓶等废品,卖钱攒学费。
她每天都穿梭于铁道线上,早晨随车远去,下午或晚上再乘返回的列车归来。午饭是从家里带来的干馍,渴了就饮别人虽剩下的矿泉水,或者喝车上的凉水。她每天的工作流程大致是这样的:上车后,首先挨个车厢来回“巡视”几遍,把乘客丢弃的废品捡完后,便找一个能够为她提供废品的地方守株待兔。她说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抽一点时间复习功课,天天泡在车上,既要挣学费,也不能误了学习。复习一阵功课,然后她再进行下一轮全车“搜察”,如此反复。
听完女孩的诉说,我的心不仅仅是被感动,更是被强烈地震撼着,一个仅值几分钱的空塑料瓶,对于小女孩竟然有着这么大的用途,竟然关系着女孩的前程,每一个空瓶对于她来说都是一缕希望。我真的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她因为失去一个空瓶而失落的心!作为一个生活十分幸福的孩子的父亲,我为另一个十分不幸的孩子感到难过,同时又对这个过早自强自立的孩子充满钦佩。我掏出二十元钱递给她,算是弥补我的过失,算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献给希望工程的爱。我想女孩一定会把我当成恩人。
恰恰相反。我万万没有想到,女孩却执著地摇了摇头,怎么也不肯收我的钱。她坚定地说:“叔叔,谢谢你的好意。我爸爸妈妈经常给我说,从小要学会一切靠自己,我连爸爸妈妈都不靠,更不能靠别人的施舍。我有手,我有脚,学费我一定能够自己挣来的。我不仅下学期要上学,我还要读高中,上大学。”
女孩说完,把语文课本卷成筒往裤兜里一插,躬下身子从座位下面拉出编织袋,开始了又一轮全车废品跟踪。
望着女孩的背影,我的双眼有些湿润。好一会儿,我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我追上一辆从我面前走过的售货车,买了两瓶矿泉水,当即拧开瓶盖,将矿泉水哗哗倒进水池里。我看见售货员疑惑的目光冲我发愣,我只管大步穿过一节又一节车厢窄窄的过道,远远的我看见了那个小女孩。我双手高高举起矿泉水瓶向她晃动,她高兴地朝我走过来。
“叔叔,哪来的?”她激动地问。
“我帮你捡来的。”我淡淡地说。
她接过空瓶装进了编织袋。我见她脸上灿烂的笑容像一朵开得极为饱满的菊花,我庆幸我既弥补了过失,又巧妙地满足了她的自尊。
“叔叔,你真好。”说完,她提着沉甸甸的编织袋离去。
此刻,我听到她那编织袋里发出啤酒瓶、易拉罐的碰击声,那是蓬勃的希望发出的清脆的鼓点,那是灿烂的明天传来的美妙的乐曲。对于女孩来说,她踏上的每一趟车,都是开往春天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