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面文字,回答问题。另一个广州,在老城区菜市场
陈思呈
①一连几天要去老城区办事,办事前后,免不了逛逛。平时我住在广州的城乡结合部。这一带全是外地人,广州话在这里走不通。小区保安也讲普通话,邻居碰面都讲普通话。也有附近的农民推着板车卖一点儿水果什么的,看着是当地人,按理应该讲广州话,但他们还是按市场需求讲粤式普通话:“西瓜很靓的哪。”。
②所以我虽“现居广州”,事实上和广州心脏地带的人们居住的是不同的广州。真正的广州应该有两个代表:一个是商业中心天河区,这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一条条高端的商业街,来来往往都是西装革履或妆容精致的精英白领,处处洋溢着优雅的小资情调;另一个代表就是老城区,那里的街景最广州,气氛最广州,连市场卖的菜也跟别处有区别。
③第一天,我在一条巷子口看到一家菜摊子的尾货,居然有几十个佛手柑。当时已经是晚上七八点,这家小摊子正在收摊儿。我们城乡接合部的市场收摊儿前,摊子里多数是残败的菜叶子,哪里见到过这么多佛手柑。
④“能用来做菜吗?”我问摊主。摊主言简意赅地说:“煲汤。”我又问旁边挑菜的阿姨:“这个怎么煲?”阿姨也是言简意赅:“切成块。”然而时间太晚,我还要去另外的地方,只能放下匆匆走了。
⑤第二天来时,便沿这个菜摊子向巷子里面走去。果不其然,巷子里别有洞天,两旁全是因地制宜的小摊子。昨天正要收摊儿的蔬菜档口现在全盛开放,除了常规的菜式之外,还有大捆大捆的新鲜桑叶,不是给蚕吃的,是给人煮水煲汤的。
⑥往里走,不但有鱼腥草、艾叶,还有蒲公英,摊子前挤满了默默挑选的阿姨们。摊子上还插着一块牌子,上面写“好处多多,请上百度查一查”。我不禁暗暗赞叹,聪明的卖家,可以少说多少话。
⑦倒也不能说这些菜有多稀罕,但是只要品种比普通菜市场多一样,就像虽然穿着 旧衣服但多戴了一条丝巾,多出来的是那一点儿喜悦。
⑧这时一张轮椅从人群中艰难地挤过来,一个衰弱的老头儿坐在轮椅上,停在一家鱼档前。推轮椅的中年妇女与杀鱼的一番交涉,老头儿一会儿看看摊主,一会儿看看中年妇女,眼神一忽儿质疑一忽儿赞许,你看他一言不发,但看得出,那点儿数儿是在他心里的。
⑨我走开几步,明白过来。这中年妇女,该是老头儿家里的保姆。老头儿家里的经济不会差,但并不会因为殷实就乱花钱。我以前常听邻里乡亲这样教我算账:“你请保姆去买菜,她每次不用多,一天多算你八块钱,一个月下来就是两百四。”对此,我不敢苟同,但也能理解。
⑩现在这位老头儿不畏菜市场的污水和颠簸,亲临杀鱼现场,第一,可以保证买到的菜都新鲜;第二,可以保证保姆没有多算八块钱甚至更多;第三,菜市场以及沿途一路,各种风情和风景,也很有益于健康。所以虽然动静大,他坐轮椅也要来。他对生活是真爱。
⑪距离市场不远处,就在街道旁边,有两个外贸衣服店。其中最大的那一家,第一 天已经把我镇住了,因为整整一层,所有的衣服都是 18 元。
⑫我在衣服的海洋里遨游。她们不设试衣间,非但不设试衣间,导购的阿姨,不知
道为什么,似乎不鼓励你买。比如我拿起一条裙子,正在端详和想象,阿姨站得也不近,却大声对我说:“你穿不下的,靓女!”又指指另一个陌生的顾客,“她穿差不多。”但我就不能先买回去再减肥吗?我就不能买回去送人吗?但我也许可以审慎地得出两个社会学方面的结论:老城区的广州人真的实在太瘦了,连我都能成为穿不下的教材,以及阿姨们未免太耿直了。
⑬另外一天在路边,我竟看到有人坐在榕树下“挽面”。我本以为这门手艺只是吾
乡的传统手艺,甚至连吾乡也见得很少了。“挽面”的书面语表达是“开脸”,在吾乡,一般是由一名老妇人手执长长的湿纱线,一头扣在左手拇指,一头咬在嘴巴里,紧贴着将要出嫁的女子脸部,交叉绞动拔掉脸部茸毛。小时候我见过这种手艺,但感觉很可怕,第一感到很疼,第二那名“挽面”的老妇人因为嘴里咬着纱线显得特别沉默和严厉。
⑭但今天在广州街头见到挽面,却觉得分外温暖,甚至很喜感。掌握这门技艺的这名妇人年纪也不老,她旁边的广告牌上写着“欢迎女士脱面毛/有房租”,所以她同时还是一个房产中介。我问她们可不可以让我拍一张照片,她们答应了。
⑮那天我还绕到一片民居去拍照,是几栋骑楼连成一片,白色的墙,但墙角被雨水和青苔泅成黑色或绿色,看起来就更美了。我的一位画家朋友热心从旁指导:“你要平着拍,不要俯拍也不要仰拍,要成块地拍,不要切断。”看着手中的照片,我不禁心生感触——拍照如此,看待一个地域的文化不也应如此吗?
⑯广州老城区的市井百态对于诗歌来说或许过于乏味,但对生活来说却刚刚好。
(选自《文汇报》2019年4月,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