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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题 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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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型:现代文阅读 题类:模拟题 难易度:普通

2016-2017学年贵州省遵义航天高中高三上学期第一次模考语文试卷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各题。

鉴赏家

汪曾祺

    全县第一个大画家是季陶民,第一个鉴赏家是叶三。

    叶三是个卖果子的。他专给大宅门送果子。到了什么节令送什么果子都是一定的。他的果子不用挑,个个都是好的。他的果子都是原装。四乡八镇,哪个园子里,什么人家,有一棵出名的好果树,他都知道,而且和园主打了多年交道,熟得像亲家一样了……立春前后,卖青萝卜。“棒打萝卜”,摔在地下就裂开了。杏子、桃子下来时卖鸡蛋大的香白杏,白得一团雪,只嘴儿以下有一根红线的“一线红”蜜桃。再下来是樱桃,红的像珊瑚,白的像玛瑙。端午前后,枇杷。夏天卖瓜。七八月卖河鲜:鲜菱、鸡头、莲蓬、花下藕。卖马牙枣、卖葡萄。重阳近了,卖梨:河间府的鸭梨、莱阳的半斤酥,还有一种叫做“黄金坠儿”的香气扑人个儿不大的甜梨。菊花开过了,卖金橘,卖蒂部起脐子的福州蜜橘。入冬以后,卖栗子、卖山药(粗如小儿臂)、卖百合(大如拳)、卖碧绿生鲜的檀香橄榄。他还卖佛手、香橼。人家买去,配架装盘,书斋清供,闻香观赏。

    不少深居简出的人,是看到叶三送来的果子,才想起现在是什么节令了的。

    叶三五十岁整生日,老大老二都提出爹不要走宅门卖果子了,他们养得起他。

    叶三有点生气了:“嫌我给你们丢人?我给这些人家送惯了果子。就为了季四太爷一个人,我也得卖果子。”

    季四太爷即季陶民。他大排行是老四,城里人都称之为四太爷。

    叶三真是为了季陶民一个人卖果子的。他给别人家送果子是为了挣钱,他给季陶民送果子是为了爱他的画。

    季陶民有一个脾气,画一张画要喝二斤花雕,吃斤半水果。

    叶三搜罗到最好的水果,总是首先给季陶民送去。

    季陶民每天一起来就走进他的小书房﹣﹣画室。叶三不须通报,一来就是半天。季陶民画的时候,他站在旁边很入神地看,专心致意,连大气都不出。有时看到精彩处,就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一口气,甚至小声地惊呼起来。凡是叶三吸气、惊呼的地方,也正是季陶民的得意之笔。季陶民从不当众作画,他画画有时是把书房门锁起来的。对叶三可例外,他很愿意有这样一个人在旁边看着,他认为叶三真懂,不是假充内行,也不是谀媚。

    季陶民最讨厌听人谈画。他很少到亲戚家应酬。实在不得不去的,他也是到一到,喝半盏茶就道别。因为席间必有一些假名士高谈阔论。但是他对叶三另眼相看。

    叶三只是从心里喜欢画,他从不瞎评论。季陶民画完了画,钉在壁上,自己负手远看。有时会问叶三:“好不好?”

    叶三大都能一句话说出好在何处。

    季陶民画了一幅紫藤,问叶三。

    叶三说:“紫藤里有风。”

    “唔!你怎么知道?”

    “花是乱的。”

    “对极了!

    季陶民提笔题了两句词:“深院悄无人,风拂紫藤花乱。”

    季陶民最爱画荷花。有一天,叶三送了一大把莲蓬来,季陶民一高兴,画了一幅墨荷,好些莲蓬。画完了,问叶三:“如何?”

    叶三说:“四太爷,你这画不对。”

    “不对?”

    “‘红花莲子白花藕’。你画的是白荷花,莲蓬却这样大,莲子饱,墨色也深,这是红荷花的莲子。”

    “是吗?我头一回听见!”

    季陶民于是展开一张八尺生宣,画了一张红莲花,题了一首诗:

红花莲子白花藕,

果贩叶三是我师。

惭愧画家少见识,

为君破例著胭脂。

    季陶民送了叶三很多画,都是题了上款的。有时季陶民给叶三画了画,说:“这张不题上款吧,你可以拿去卖钱,﹣﹣有上款不好卖。”叶三说:“题不题上款都行。不过您的画我一张也不卖!”

    十多年过去了。季陶民死了。叶三已经不卖果子,但是他四季八节,还四处寻觅鲜果,到季陶民坟上供一供。

    季陶民死后,他的画价大增。大家知道叶三手里有很多季陶民的画,都是精品。很多人想买叶三的藏画。叶三说:

    “不卖。”

    有一天有一个外地人来拜望叶三,因为是远道来的,叶三只得把画拿出来。客人非常虔诚,要了清水洗了手,焚了一炷香,还先对画轴拜了三拜,然后才展开。他一边看,一边不停地赞叹:

    “喔!喔!真好!真是神品!”

    客人要买这些画,要多少钱都行。

    叶三说:

    “不卖。”

    客人只好怅然而去。

    叶三死了。他的儿子遵照父亲的遗嘱,把季陶民的画和父亲一起装进棺材里,埋了。

    一九八二年二月二十八日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两项是(    )

A、小说塑造的叶三,为人勤快、诚实守信、阅历丰富,对绘画艺术有热情。如果不卖果子,而当一个画家,也一定会很出色。 B、“紫藤有风”“花是乱的”一段,汪曾祺借助白描语言的神力,让一个果贩与一个鉴赏家的形象精致地叠合在一起,可谓神来之笔。 C、从情节和结构来看,很难在作品中找到一般小说那种清晰的线索、强烈的冲突、波澜起伏的情节,甚至很难概括出一个故事梗概,颇有“散文”的特征。 D、小说语言独具特色:准确、干净、不失华丽,大量使用短句,使语言凝练又明快活泼,形成汪曾祺独到的文风。 E、季陶民“画一张画要喝二斤花雕,吃斤半水果”,这看似闲笔,实则表现出季陶民旷达超脱且率性的脾气。
(2)、小说题目是“鉴赏家”,但用了很大篇幅写叶三卖果子。作者这样安排有什么用意?请结合全文,谈谈你的看法。

(3)、小说是通过哪些情节塑造叶三的“鉴赏家”形象的?结合文本作概括。

(4)、小说结尾写儿子遵照叶三的遗嘱,把画装进棺材,有人认为叶三的做法值得称赞,有人认为他的做法欠妥,请联系文本与现实,谈谈你的看法。

举一反三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各题。

海燕(节选)

峻青

五月的一个傍晚,我由定海乘船去嵊泗列岛。船在这宁静的粉红海洋里,像一匹在草原上撒欢奔跑的小马。林小燕站在舱外甲板上,默默地望着大海出神。她是刚分配到文工团的新演员。我轻轻地走到她身边,听到她在吟诵高尔基的《海燕》 , 她整个身心都贯注其中。

“是为演出准备的吗?”

“不是,”她笑了,“因为我想起一个人,一个我永远不能忘记的人。”

她抬起头来迅速地望了我一眼,说道:“她和我一样,是一个部队文工团的演员。不,她不是演员,是英雄,是真正的英雄!”

“说吧,小燕,我很希望听听这个英雄的故事。”

她点了点头,眼睛望着前面那一列在月光下迷迷蒙蒙的山影,神情回到了过去。

风怒吼着,大海里翻滚着雪白的浪花。一只小小的火轮呜呜地叫着离开定海码头,向着大海里驶去。那是1950年秋天的一个黄昏。

小火轮上只有二十几个乘客,全是当地居民,另有三个军人,其中一个女的长得非常漂亮,身上穿着一套草绿色军装。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像闪电似的。

那时候,我正病得厉害,在厕所旁边一条狭窄过道上躺下,像个蜷缩的小狗。迷迷糊糊中,一股凉森森的冷开水涌进我的喉咙。我的神志渐渐清醒,睁眼一看,喂我水喝的正是那个穿草绿色军装的女同志。见我睁开了眼睛,她长长地嘘出一口气。她照顾我在一条长凳上躺下,我的泪唰唰地流了出来。

我把身世详细地告诉了她。我父亲是个渔民,我五岁时他出海打鱼遇上风暴再没有回来。母亲叫我到定海学戏,戏班里老板打骂虐待,最后把生了病的我赶出来。她流了泪,把她的出身历史也告诉了我,她叫蓝海燕,也是渔民的女儿。父母参加抗战双双牺牲了。她在部队剧团大,成了一个话剧演员。

那天夜里,她对我说了很多话。最后我疲倦了,依偎在她身边呼呼睡了过去。

突然一阵枪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我睁眼一看,啊!有两个商人打扮的“乘客”手里端着匣枪,把文工团的两个男同志打死了。还有两个拿枪的“乘客”把海燕大姐按在凳子上用绳子捆,海燕大姐在拼命挣扎。

我吃了一惊,忽地爬起身来。“不许动!”有人粗声地喊,“谁动,我打死谁!”

舱门口高凳上站着一个粗黑的汉子,手握一支匣枪。啊!那是我老板的哥哥、我的仇人单耳虎!我心想糟了,遇上海匪了。

乌云低低地在海面翻腾,白花花的浪头一排接一排地向着轮船冲来,船在这茫无边际的海上摇晃着。

单耳虎向一个穿海员服装的老头儿喊道:“船长,开船。大陈的方向。”

“什么?大陈?”老船长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全舱乘客也都叫喊起来。这不是一般的海匪,这是劫船逃跑!

老船长看看那黑洞洞的枪口,又看看那地上的尸体,脸上出现惊惧的神色。

船外风浪声突然增高了,风在呜呜地呼啸。

就在这万分紧张的关头,一个响亮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船长,不要开船!”

我回头一看,啊,是蓝海燕!她高高地仰着头,挺着胸,眼睛里放射着闪电似的亮光:“坚决不开!记住,船长,你不能忘记一个海员的荣誉,不应该做祖国的叛徒!这儿是我们军队控制的区域。我们的巡逻艇随时都会来!”

海浪凶狠地拍打着船体,呼啸的海风吹开了窗子,涌了进来。天空乌云乱翻,电光闪闪。海燕的头发高高扬起,她简直就像一尊庄严的女神,立在那里,眼睛里闪着光。人们振奋起来了,立刻有四五个人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枪声响了,接二连三有人倒下。舱里又沉寂了,乘客们缩回位上,绝望地望着海燕。她把乱发向后一甩,大声地说:“老乡们,我们坚持下去!他们逃不掉!”

“我不开!”老船长毅然点点头。他的脸上,惊惧的影子早已不见了。

沉默,紧张的沉默。风浪在大声地呼啸着,惊慌和紧张在匪徒们当中开始滋生。

突然,透过风浪的呼啸,远处海上传来一阵隆隆的响声。“巡逻艇!”站在舱门口的黑瘦子大声说,匪徒们更加惊慌。我的心里不禁一阵狂喜。

“小妹妹!”我回头一看,是海燕大姐。我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赶紧趁这时机溜到海燕大姐身后给她解开了绳子。

海燕抖掉身上的绳子,像一阵旋风似的冲向门口。乘客们轰地站了起来,随着她一齐奔过去。

“砰坪!”海燕大姐摇晃了一下,血从她的左肩涌了出来。后面的群众一拥而上,黑瘦子被踏成一团肉酱,匣枪落进了海燕大姐的手里。

暴风雨般的战斗爆发得很快,结束得也很迅速。四个匪徒受到了应有惩罚,却独不见了特务头子单耳虎。突然响起一声冷枪,海燕大姐身子一晃,跌到船板上。

船尾上有人喊:“快来呀,在水里!”大家一齐涌到船尾。朦胧的亮光中,水中一个黑色的影子。船上的人都气得不行,也急得厉害。

突然两声枪响,我回头一看,啊,是海燕大姐!只见她一手捂着满是鲜血的胸脯,一手擎着匣枪,威严地望着海里。海里的黑影不见了。船上响起一阵沉雷般的欢呼声。

斗争胜利了,我们又回到船舱。但是海燕大姐却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林小燕的故事讲到这里停住了。

月亮这时已经升得很高了。风轻轻地吹着,掠过银波闪闪的海面,带来周围小岛上的五月的花香。林小燕凝神望着这银色的海面,又低低地吟诵起那篇她心爱的《海燕》。

1959年10月20日(有删改)

[注]①《海燕》,又名《海燕之歌》,是高尔基创作的一篇散文诗。海燕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常在海面上飞翔。高尔基通过对海燕形象的描写,热情歌颂了俄国无产阶级革命先驱坚强无畏的战斗精神。②大陈,大陈岛,隶属于浙江省台州市椒江区大陈镇,位于椒江区东南52公里的东海海上。1955年1月,解放军攻克一江山岛,大陈岛失去外围屏障,国民党当局被迫实施“大陈撤退”计划,毁坏岛内设施,向台湾撤离,随后中国人民解放军进驻大陈岛。

阅读下面的文字,回答问题。

投考

沈虎雏

这里正在进行北京中等专科学校招生统考。我第一志愿投考竞争最激烈的重工业学校。生怕考不上,心里老在打鼓。同时我又满意自己的重要抉择。

我迷恋机器,热衷于亲手做个什么会动的东西。大约从六岁开的头。初中三年尽管看了许多闲书,我偏没读过《绿魇》,不然这会儿就能振振有词,用爸爸的预见去说服他自己。当年他这样描写过我们兄弟:

……今夜里却把那年轻朋友和他们共同做成的木车子,玩得非常专心,既不想听故事,也不愿上床睡觉。我不仅发现了孩子们的将来,也仿佛看出了这个国家的将来。

十岁时,我曾把记忆中的“昌黎号”,用正投影规则,敬绘出主视图和俯视图,他又大加赞赏和鼓励。今天我当真要去搞机器,爸爸却不乐意了。但是他表现得柔和、讲理。

“弟弟,你还是多读几年书吧!妈妈同我都可以帮到你,把文章写好起。”

“我搞不了文!你跟老师都说我的作文有八股味。”

“有点儿也可以,多写写,懂得好坏,我就不叫你沈八股了。”

“我喜欢机器,这也挺好嘛!”

过两天他又找我谈:“弟弟,学机器也很好。家里有条件供你读大学,大学也可以搞机器。”

“我要现在就学,四年毕业,还赶得上为第一个五年计划出两年力。”

“你还小呢,不必忙着找事情做。”

“都十五了!你十四岁当兵比我还小。”

唉!这个爸爸是怎么啦?干吗那么上心?我只是想跟这个家拉开点儿距离,越早越好!我选中了唯一实行供给制的学校,念书吃穿都由国家负担。我要去住校,去工作,成天生活在集体里,别人才会拿我当一个独立的人。可惜他不能明白!

统考以后,他还不放弃希望,总想劝我再去考一次高中:“弟弟,不读大学,我觉得很可惜,你又不是功课赶不上。我非常之羡慕能进大学的人。我当时实在不得已,程度太低,吃饭都成问题,没有机会呢。你没有这些障碍,放弃读大学的机会,可惜了……”爸爸耐心做思想工作,一点儿也打不动我。

电车铃声清亮悦耳。

“爸,都到小经厂了,你坐车回去吧!”

他不肯,“再走走,同你再走走。”

只好继续推着自行车走下去。

他从来对谁都不远送,这会儿怎么啦?去我的新学校才六站距离,比男四中还近,再说周末就能回家……不过,我已记不起有多少年没一块散步了,走走也好。

从录取那天起,爸爸一直沉默寡言,我猜他还在为我惋惜,可从来不说半句泄气的话,连叹气都没叫我听见一声。

鼓楼檐角外小燕穿来穿去。它们多自在!

鼓楼斜对街铁匠铺里火星飞溅,大锤闷响和掌钳师傅榔头的脆声交替应答,新学校大概也要学打铁?我对那几个汗流浃背的师徒,产生一种亲切感。

“爸,都走出三站路了,星期六我一定回来,你快上电车吧!”

他不走,把我领进一家冷食店,要两瓶汽水。我嘬着蜡纸管,爸爸走向柜台,弄来一个小圆面包。

“吃过晚饭了,爸,不饿。”

“你吃得下,就一个。”

面包很小很新鲜,盘一圈螺旋形黄丝,他把喝了一点儿的汽水瓶推过来。

还不肯回去。进了弯弯曲曲的烟袋斜街。窄街上,车后行李有点儿碍事,我推车拐来让去。他在一家棉花店前驻足,观看门楼上那些雕饰。

“清朝留下的老铺子,以前很讲究呢。”

银锭桥把着斜街西南口,桥头有鲜枣卖,他把手绢摊开来。

“别买了,爸,同学要笑话。”

爸爸像没听见。“尝了,很甜,只有半斤。”

扎上手绢,我说没法拿。他不懂自行车装载学,果然想不出该把它挂在哪儿,又去解开疙瘩。

消化机!消化机……

儿时的我胃口好,食量大,爸爸老说我是家里的“消化机”。现在“消化机”早已懂得克制了。我忸怩着,被装满裤兜。他俯身捡拾滚落的几个。

“爸!我顺着这后海北河沿很快就到学校,听说那是摄政王府。你到家没准天都黑了。”

“我知道,那也是溥仪的家。骑车子小心点儿。”

我跨上车滑开,桥上剩下爸爸一人。

……

这孩子终于走在自己选择的路上了。沿岸一段缓坡,车子轻松地加快。背后大包……

被得车把有点儿飘,一定要稳住,别让桥上那人看见它晃来晃去。

太阳快要沉落微带金红,越展越宽的水面闪闪烁烁,对这孩子眨眼微笑。谁说北京的云霞赶不上云南?前边这片天空正张开最美的一幕。小燕比不上这孩子,它们只懂得爹妈教的飞法,体会不到挣脱羁绊的轻快欢畅。

银锭桥上据说是燕京八景还是十景的一个去处,闹不清朝哪方看才算真正内行。那个留在桥上的人,依然朝着一株株柳树间隔里,望那远去的孩子,孩子全身都能感觉到这件事。那个人想些什么?却不知道!孩子顾不上琢磨这些,心满意足朝一片红光的方向奔去。他将在一座漂亮的大花园里,“在新环境中”受到最好教育,获取那些令他心往神驰的本领。他将挥汗如雨,亲手塑造一些无机生命。这孩子会不断进步,逐渐提高。沿后海这条土路总是向左拐,又向左拐,在彼岸终于折到相反方向。这条路本没修好,有平坦硬实的地段,也有坑坑洼洼泥泞,绕它一圈,是条长长的路程。

有一天,孩子走过了这条长路,从另一个方向来到桥头,想听听银锭桥的传奇故事。桥上空空荡荡,一无所有,那个人早已离去。

(有删改)

[注]①文章节选自沈虎雏《团聚》,题目为编者所加。沈虎雏,沈从文之子。②《绿魇》:沈从文散文,作于1934年。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闸门

走下山顶不远,周仆突然停住脚步。眼前出现的是一幅多么惊心动魄的景象呵!这就是刚才烈士们带着满身的火焰同敌人进行壮烈搏斗的地方!在浅淡的暮色里,周仆看到烈士身上的棉衣,有一些余烬还在燃烧,断断续续地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他们有人掐着敌人的脖子把敌人撩倒在地上;有人同敌人死死地抱着烧死在一起;有人紧紧地握着手榴弹,弹体上沾满了敌人的脑浆;有人的嘴里还衔着敌人的半块耳朵。附近还有几个六○炮的弹坑,弹坑边躺着烈士,成堆的美国人倒在烈士的周围……

周仆再往下一望,从山腰到山脚,美国人遗弃的尸体,乱糟糟地盖住了整整一面山坡。尤其在那个山洼,那些戴着钢盔、穿着皮靴的长大而笨拙的尸体,密集得一个压着一个,一堆连着一堆。他们以各种各样的姿势,横七竖八地躺在积了很深的血水里。其中许多尸体,头冲北,脚朝南,看得出他们是遭到突然的反击惊慌后退中被击毙的。郭祥的“闸门”,就是这样把那些远渡重洋的恶狼一批一批地砸死在这里,碰死在这里。看见这种情形,周仆真想大喊一声:杀人犯们!那些以侵略别人的国家、破坏别人的幸福为职业的杀人犯们,那些在手无寸铁的人民面前无比残忍而在战士面前胆小如鼠的卑劣的野兽们,你们认真地瞧瞧吧,这才是你们迟迟早早必然会得到的下场!周仆站在山坡上,热血上涌,思绪翻腾。眼前仿佛又飞出火人的巨大身影,耳朵里仿佛又听到他们震天动地的呐喊。这些火人们,这些不知恐惧为何物的人们,他们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部队,什么样的战士呵!他们是下凡的天神吗?不,他们不是天神,他们就是那些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战士,是同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和同志。然而,他们却的的确确像无畏的天神,也可以说他们就是为劳苦大众复仇的天神。世界上有任何一种反动力量,可以打败这样的部队吗?没有,过去没有,今后就更不会有,而是相反,它们终究要被这样的战士所打败!周仆沉吟间,只听有人“哎”了一声。

他转眼寻视,只见一个抢运烈士遗体的战士,抱着烈士的头坐在地上,好像在低声哭泣的样子。他赶过去一看,是刘大顺,他低着头,眼泪像小泉水似地涌流下来。

“你,你怎么啦?”周仆忙问。

调皮骡子和其他战士也赶过来问:“你怎么啦,刘大顺?”

①“断了……”他指了指烈士的手指,难受地说。

周仆一看,那位烈士紧紧地抱着敌人,嘴里街着敌人半块耳朵。由于双手抱得过紧,分都分不开,以至烈士的手指被掰断了。

周仆的心,不禁引起一阵酸辣辣的疼痛。在场的人,也都十分难过。停了一会儿,周仆才说:“别难过啦,同志们。我们应该很好地向烈士学习。你看他们对敌人多么仇恨。对敌人不仇恨,或是恨得不够,就不会有真正的勇敢!……”

话是对大伙说的,可是刘大顺却觉得,政委仿佛是针对自己讲的。

“政委……”他并没有抬起头,“我,我想找你谈一次话。”

周仆亲切地说:“我也早就想找你谈谈,可惜没有抓紧时间。……昨天在诉苦会上,我见你昏倒了,我知道你心里是很难过的。”

“我,我……政委,”他被政委的话所激动,流下了眼泪,话也说不成句了,“我越想越不该犯那样的错误(对敌人动了仁慈之心);看看同志们,我觉得我够不上一个红三连的战士…”

周仆上前握着他的手,安慰他说:“大顺同志,我们决不会根据一时的表现,来断定一个同志的。……大家还是快把烈士的遗体运到后边去吧,免得呆会儿炮火再伤着他们。”刘大顺恋恋不舍地撒开手,②望望政委,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坚决的与感激的神情。周仆亲自用手理了理烈士的遗体,由刘大顺他们抬往后面去了。

随着夜色的降临,北面的战斗越发激烈起来。炮火的闪光,有如打闪一般,照得山谷一明一暗。红色的电光弹在夜空里纵横交叉,来往飞驰。③不一时,敌人的照明弹也打起来了,越打越多,照得山谷如同白昼一般明亮。夜航机也轰隆轰隆地出现在阵地的上空。周仆回到山顶的时候,二连已经按照命令前来接防。三连的代理连长乔大夯,班长陈三和代理班长调皮骡子围着政委,要求把他们继续留在阵地上。

“让我们打到底吧,俺们红三连能坚决守住阵地!”乔大夯说。

周仆摆摆手说:“你们已经很辛苦了,下去休息一下再说。”

“战斗还没结束呀,政委,我们怎么能下去哪?”陈三说,“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我个人倒没什么,这是战士们的意见哪!”

“我们人少,顶一个排还不行吗?”调皮骡子也接上说。

“不行,这是命令!”周仆决断地说。

“俺们红三连……”乔大夯又要说他的红三连了。

小迷糊打断他的话,附在他耳朵上使劲地喊:“政委说罗,这是命令!”

大家看政委脸色严峻,才不言语了。④乔大夯慢腾腾地卸下刺刀,插在皮鞘里;又从地上拣起他们连长那把带血的铁锹,扛在肩上;迅速地整理了部队,带着22名战士,走下凸凹不平的阵地。

“真不愧是井冈山下来的连队!”周仆自言自语地说,在炮火的闪光里,望着他们坚强的背影。

(节选自魏巍《东方》,有删改)

注:周仆是志愿军某团政委,郭祥是该团三连连长。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桃花铺

喻永军

洋浜是莲城的一个湖,在城西。

大洋浜的水顺着山与山之间的谷地,延伸进山中去了,延伸了多远?没有人知道。老侯也不知道,但老侯听专家说过,大洋浜的水容量相当于六个西湖。老侯很惊讶,六个西湖呀!老侯年轻时到西湖去过一次,觉着西湖的水无边无沿,他心里更看重大洋浜了。

老侯每年都要进山几次——六叔住在山里。六叔种地,老侯常常托人从城里给六叔带去一些种子、化肥,附带一些水果,有时买几斤肉。老侯进山得从水上走。二十年前,渡口泊的是木船。摆渡人锅代六十多岁,嘱咐一声“坐稳当”,船便开了。船桨“吱呀——吱呀”,船慢慢划向山中。

上午,船向西行,太阳就从背后升起。眼前一片金光灿灿,锅代脸上很快挂上了汗珠子。四十分钟后,船停靠在一处水边石沿儿旁。六叔下来接东西,他瘸着一条腿,走不快。他喊锅代到岸上喝茶。锅代已掉转船头,向东顺水而行;

这地方叫桃岔、桃沟。春天,满山山桃花静静地开,静静地落,因此,不知啥时这里又被叫成了桃花铺。六叔住在桃花铺,是属于不想搬迁的那类。六叔说,后山是林子,脚下是湖水,饿不死。为这,老侯劝过六叔。末了,老侯坐在六叔对面,紧锁着眉毛,铁青着脸,不吭声。两人都把话说尽了。为此,老侯生气,很长时间没去看六叔,后来忍不住了,把话说给锅代,锅代就载着他来到桃花铺。

再后来,桃花上初中时,六叔让老侯在城里给娃安顿住处,捎话让老侯来一趟。桃花是六叔的小女儿。船在水上行着,锅代把啥话都说了:“六叔买了个‘铁壳子’,学会了撑船。需要种庄稼了就撑着它出门,收了庄稼也要撑着它回家。”老侯想,六叔的路就在水上。那年湖里涨水,六叔翻了船,一船的麦捆子浮在水上,他也差点儿搭上性命。

六叔年轻时是桃岔的人尖子,会唱戏,扮啥像啥。他能唱秦腔、眉户、碗碗腔,本地花鼓唱得更是出色。每到过年,桃岔的戏班子就是方圆几十里的明星班子。看戏看桃岔的戏,观众人山人海,六叔风光无限。几个俊丫头为争六叔,都闹出了笑话。村主任的女儿把六叔的唱腔灌制了一张光碟,每天在村里的大喇叭上放。另一个女子哭哭啼啼,她妈便告村主任,说喇叭音量太高,正对着她家牛圈,母牛被吵得小产了。六叔住在桃岔最高处的山上,离天近,一身正气。

桃岔的变化是从大坝修建那年开始的。拦河建坝,水要淹了桃岔。水位线一定,桃岔人心里慌慌地唱了最后一年大戏。该搬走的都按政策搬走了,能搬动的东西都人拉马驮地带走了——碾磁子、磨扇子、猪牛羊狗……最刺眼的是一些老人的棺木,漆了黑漆,画着龙凤,顶头雕着睡莲,一队一队地出了桃岔。冷清下来的桃岔,只剩了六叔和高处住着的几户人家。年夜,众人围定,六叔自拉自唱,唱了《刘海砍樵》,又唱《智斗》。

大坝修了四年,老侯是指挥部的采购员。当时的紧缺物资是水泥和钢材,老侯一人跑着采购了多少东西?后来老侯在心里默默算了十下,大致有一百个车皮。采购的东西要从秦岭古道用车拉回来,那才难住了老侯。那时是砂石路,进山谷后车重路险,老侯就学着画图——啥地方坡陡、路窄、弯急,老侯得用图纸给人说清。半年下来,老侯眼眶深陷,人成了一把干骨头,双膝半月板磨损厉害,脚也成了一双病足,走路疼,歇着也疼。他时常忙得顾不上吃饭。有一次在大兴旅馆谈物资合同,事毕,已是晚上九点,国营食堂的小碗面,他一气吃了十四碗,吃饭的人都放了筷子看稀奇。

六叔就是这个时候来给老侯做帮手的。六叔带着个装卸工队,随时待命。那天夜里,老侯总算睡了个安稳觉。六叔看了老侯的图纸,骑着自行车从省城翻越秦岭,将图纸上的路况标记一处一处核对了一遍,才说自己心里有了底。那时候,老侯是国家公职人员,按月领工资,年终领奖状。六叔是按工计酬。尽管如此,六叔仍很知足。歇下来的时候,他一个人沿着护城河闲逛,唱秦腔,唱花鼓戏,滋润得眉开眼笑。六叔给老侯说,他现在成半个省城人了。

老侯就看着六叔笑。

六叔出事的那天是公历新年,天气预报说是阴天,但六叔押着车进了秦岭峪就起了西北风,飘起雪花。车在路上缓缓行驶了一个多小时,路上的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司机是个老手,阴沉着脸跟六叔说:“你怕不怕?”六叔说:“这话要问你!”司机就看着六叔笑了。两人摸出烟,点燃,深吸了一口。

六叔的这辆重车,是被迎面的一辆大吊车顶翻的,吊车跑下坡路,路滑,没刹住车。

六叔就此瘸了一条腿。

大洋浜大坝是老侯的骄傲。几十年了,老侯坐在大坝上的时候,心里踏实得就像自己成了大坝。巨大的坝体枕着两边的山头,坝身结出黑锈,风带来的草籽落地生根——鸡爪草血色的茎干水灵灵的。老侯弯着腰拔草,顺台阶一直拔到山根。

拔着草,老侯想起六叔,想六叔这会儿正干啥呢。隔着一湖水,却不知道。想起六叔说的“半个省城人”的话,他心里难受。

他记得那年秋天,桃花考上大学的时候,他在六叔家吃饭。清炒河虾、一盆豆腐鲇鱼,都是水边的东西。吃饭时,六叔说:“野猪已来村中搭窝了,撵都撵不走。”吃罢饭,六叔拾掇虾笼。二百多个虾笼摆了满满一屋子。虾笼呈腰鼓形状,以桃花铺的荆条子编成,一根一根的木条子颜色乌黑,细细的,硬如铁。

这些都是六叔的手艺。

(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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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传

(日本)中岛敦

赵国都城邯郸有一男子名曰纪昌,立志要成为天下第一神射手。他遍寻值得拜师之人,最终认为论射术当今天下恐无人能及名射手飞卫。传说那飞卫技艺精湛,能于百步之外射穿柳叶,箭无虚发。纪昌于是不畏劳苦找到飞卫,拜入其门下。

飞卫对新进弟子纪昌说,想学射术,必须先学会不眨眼。纪昌回家就钻到妻子的织机下,翻身仰面躺于地上。两年后,他甚至已经忘记该如何闭眼。直到最后,竟有小蜘蛛在他睫毛之间结网做巢,他才终于有了自信,禀告老师飞卫此功已成。

飞卫听后说:“未也,必学视而后可。视小如大,视微如著,而后告我。”

纪昌用发丝将虱子绑住,挂在朝南的窗户上终日观察。日复一日,吊着虱子的窗外景色更迭变化,从春光和暖到夏日炎炎,转而秋高气爽北雁南渡,紧跟着冬寒凛凛飞英蔽日。某日纪昌猛然发觉,窗前的虱子看在眼里竟有马那么大。他一拍大腿道是大功告成,随即走至屋外。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中的人如高塔,马似峻峰,猪看似山丘,鸡有如城楼。纪昌大喜,当即拜见老师,禀报此事。飞卫听后首次肯定了这名弟子:“汝得之矣!”当即开始将射术奥秘倾囊相授于纪昌。

纪昌的射术进步之快令人惊叹,老师开始传授秘技,一个月后,他尝试速射箭矢百支,发发相及,矢矢相属,绝无一矢坠地。飞卫在旁观看,不觉脱口道:“善!”

纪昌在老师那里已无艺可学,某日竟心生歹念。若要成为天下第一神射手,非得将飞卫铲除不可。他暗中等待机会,终于某日在郊外等到了独行的飞卫。纪昌心意已决,当即取箭引弓,飞卫察觉到杀意,也执弓相迎。二人互射,箭矢每每在半途相撞,应声同时坠地。箭矢落地而不扬起半点尘埃,当是二人技艺皆出神入化之故。且说互射之际,飞卫箭矢已尽,而纪昌仍余一矢。纪昌心喜,取箭就射,飞卫则慌忙折取路旁棘刺之端扦之,正中箭镞。纪昌心知非分之念终难实现,一股出于道义的惭愧悔恨油然而生。反观飞卫,死里逃生之后如释重负,同时又对自身技艺颇为满意,全然没有半点对敌人的憎恨。二人冲向对方,在原野中拥抱,当场洒下师徒情深的泪水。

飞卫与弟子相拥而泣,心想弟子若杀心再起则凶险至极,于是打算给纪昌指明新的目标,以转移其注意力。他告诉这名危险的弟子,若还想在这条路上精益求精,则要不畏太行群山险峻,往西登上霍山之巅。彼处有甘蝇老师,乃旷古绝今之箭术奇人。

纪昌当即踏上西行之路。老师说二人技艺在甘蝇面前如同儿戏,这刺激了他的自尊。如若此言属实,那就代表他距离天下第一的目标还路途遥远。他一心赶路,攀险峰,过栈道,磨破脚底,双腿尽是擦伤,一个月后,终于抵达目的地,登上山顶。

彼时纪昌锋芒毕露,迎接他的则是一名目光如绵羊般温顺、步履蹒跚的老者。老者或已不止百岁,他弯腰驼背,行走时白胡须都拖在地上。

纪昌赶忙道明来意,他说得很大声,生怕对方耳背。他说此次前来主要为请老者对自己的射术评价一番,只听得弓弦作响,这技艺精湛的一箭竟让碧蓝空中五只大乌齐齐应声而落。

老者含笑首肯,道纪昌还算有些本事——不过此终究只是射之射,看来好汉尚未习得“不射之射”。见纪昌心头火起,老者便领他至两百步开外一峭壁处。下方绝壁笔直如屏风,正可谓壁立千仞,溪流在下面遥远如细丝,仅是俯瞰一眼便令人晕眩,可见地势之高。纪昌心想此时怎能退缩,站上去时那石头还轻微摇晃了一下。他硬着头皮搭箭开弓,岂料正碰上一颗小石子由悬崖边滚落。纪昌被石子的去向吸引了注意,不禁脚底发软,遍身冷汗,只能俯身趴在石面上。老者微笑着伸手搀扶纪昌下来,自己又站上去,请纪昌看他射箭。纪昌脸色苍白,心中惊惶尚未平复,不过还是很快意识到了问题——老者没有弓如何射箭?弓呢?老者是两手空空。弓?——老者笑了。用弓箭那还是射之射。这不射之射,用不上乌漆之弓,也无需肃慎之箭。此时二人头顶之上,一只鹰正在极高的上空盘旋。甘蝇注视着仅芝麻大小的鹰看了一阵,随后展臂作开弓状,以满月之势放出无形箭矢。再看那鹰,连翅膀都没扇动一下,竟直直朝岩石之上坠落而来。

纪昌不寒而栗。他感觉直到今日才总算得以一窥射术登峰造极之境界。

在这位年长的神射手身边,纪昌修行了整整九年。无人知晓这期间他经历了怎样的磨炼。九年后纪昌下山归来,众人皆因他面相大变而震惊。曾经那不服输的倔强面庞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木偶一般的愚者相貌。他去拜访阔别已久的老师飞卫,而飞卫一见他便大声感慨——这才是天下第一神射手。诸如我辈实在望尘莫及。

都城邯郸迎接了天下第一神射手纪昌的归来,众人坚信即将目睹他的神技,皆翘首企盼。

然而纪昌却对此置之不理。甚至,连弓都不再碰了。有人问此中缘由,纪昌答曰:“至为为无为,至言为无言,至射为无射。”实际上,他的晚年已全然进入无为自化的境界,苍老的纪昌甚至已认不出弓,也忘掉了它的用途。

据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邯郸城内的画家都藏起画笔,乐师都扯断琴弦,工匠们则耻于手执规矩。

(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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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猫(节选)

葛亮

宁怀远从蒙自刚来到昆明时,在翠湖边上看到一株梨花。很大,风吹过来,就落了一地,好像雪一样。后来,他无数次对荣瑞红说起这株梨花树。荣瑞红说,我们龙泉镇 , 什么花都有,就是没有梨花。

后来,宁怀远在滇池边上,听一个拉胡琴的唱,“万紫千红花不谢,冬暖夏凉四时春”,他又想起这株梨花,想起满天飞的白,却怎么也记不起树的样子了。

荣瑞红倒记得清清楚楚。那年夏天,蓝花楹开得正盛。黄昏时候,村里头来了一个人,敲开他们家的门。荣瑞红应了门,见是高个儿中年人,穿着青布衫子。蜡黄脸,满脸胡须。这人操官话,有两湖口音,口气温和,问荣瑞红家里头有没有要出租的屋子。荣瑞红就喊她爷爷。荣昌德老汉走出来,敲着烟袋锅,眯眼看来人胳膊底下夹着两本书,就问,先生,你是昆明城里来的教授吧?

那人点点头,说,小姓闻。荣老爹回,我们家的耳房刚租了出去。最近来我们镇上问的,都是昆明城里的教授学生。日本人的飞机把读书人折腾坏了。全城都在跑警报。走,我陪你去问一问。

荣老爹带着这个先生,顺着金汁河畔的小路,挨家挨户一路问过来。天擦黑了,这先生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抬头看看说,这房子好,“三间两耳倒八尺”。荣老爹说,可不,正正经经的“一颗印”②

敲开了门,一看,小院干净开阔,房子也通透。用的石材、木料都考究得很,楼板和隔墙板还未装完,眼见是新起的房子。闻先生怕人家不舍得,但还是说了来意。屋主说,好。钱不打紧,您看着给。这屋子刚建好,您不嫌弃,下周就能住进来。

闻先生看他爽快,也很高兴。屋主说,都说昆明城里造了新大学,来了许多教授。北方来的。要是不打仗,我们请也请不来你们。

荣瑞红才知道,这个闻先生,不是替自己找房子,是要替他们大学找个地方,盖个研究所。

要装修这个房子,镇上不缺人手。可这闻一多先生,一个瓦匠窑工也不请。他和另一个姓朱的先生,撸起袖子,带着几个年轻人,自己干。

荣老爹就说,他们开不了火。囡儿,新烧的饵块 , 给他们送些去。

荣瑞红就拎着一只篮子,装几只碗给他们送过去。闻先生客气,要给她钱。她躲过去。

待装修好了,闻先生请村里的木匠刨了一块木板,刨得又平又光。他对青年说,怀远,去龙头村的弥陀寺,找冯先生,给咱研究所题个名。

黄昏的时候,“清华大学文科研究所”的牌子就挂起来了。

屋主来了,看了又看,说,这字可真好。可这屋上了椽子,要住进人,其实还缺了一样。

闻先生说,愿闻其详。

屋主笑笑,这得麻烦您找荣老爹问一问。

当天后晌,宁怀远第一次见到了瓦猫。

他看见荣家老爹捧了一只黑黢黢的物件走过来。走近看,是个陶制的老虎。那老虎身量小,但样子极凶。凸眼暴睛,两爪间执一阴阳八卦,口大如斗,满嘴利牙,像要吞吐乾坤的样子。老爹捧得稳稳的,神色也肃穆。宁怀远记起朱先生讲应劲的《风俗通义·祀典》,引《黄帝书》,里头有神荼郁垒执鬼以饲虎一段,说虎能“执博挫锐,噬食鬼魅”。他想,这大概是一只和房宅相关的神兽。

他便大声感叹说,好凶的镇宅虎啊。

旁边的荣瑞红手里拿着红菱子,本也是肃然的,听了怀远的话,倒噗嗤一声笑出来,说,读书人的见识大。阿爷的瓦猫变了老虎。

荣老爹回头瞋她一眼,说,死囡儿,不说话当你哑巴吗。

这时,在宅前的端公,是本地的巫人。穿玄色的长袍,头戴锦帽,手里执了木剑。他捉来一只毛色绚亮的雄鸡,口中念念。旁人听不懂,大约是消灾瑞吉的咒语。随即出其不意,低头猛咬住公鸡的鸡冠。血便由肥厚的鸡冠流淌下来。端公唤来荣老爹,协他把住挣扎的雄鸡,将鸡血一一滴在瓦猫的七窍,即眼、鼻、口、耳处,又在那大嘴里放入松子等。这端公即刻手势利落,将鸡宰杀了,在院内的锅里烹煮。

半个时辰取出,直立于钵中,这鸡头须仰视屋宇檐角。端公遂点香祭之良久。最后,踏梯上屋顶,恭恭敬敬,才把瓦猫安在脊瓦上。

宁怀远看这端公,一场“开光”下来,大汗淋淋,像是脱了形。瓦猫坐在房上,凛凛地望着他们,竟让人有些敬畏。当地的人,经过了倒都要驻足,合掌默立。半晌,向主家道喜,才离去了。言语间皆轻声细语,像是怕惊动了什么。看得宁怀远心里也穆然起来。屋主帮着他们一一安置好了,这才和闻先生告辞。一边说,先生,这屋子就交给您了。临走时,他又点上三支香,插在香炉里,阖目拜了一拜,才道,这瓦猫既上了房,逢农历初一、十五,点香祭供,先生莫要忘了。

当晚上,闻太太将冯太太从弥陀寺请过来,说一起包饺子,庆乔迁之喜。

闻太太将一簸包好的饺子又下到锅里,说,你那边住得可好?等我这忙完了也去看看。

冯太太说,我本来不信鬼神,可那山坡上孤零零一座庙,住着总是不踏实。

闻太太说,你还是常来走动,跟我做伴,也多个照应。

冯太太叹口气道,不是我迷信。我倒听说,这村里的房子除了庙,都要请尊瓦猫,才算清净了。我刚一进门,看见你们房梁上坐了一尊,那叫个威风。

(第二十届百花文学奖“中篇小说奖”获奖作品,有删改)

【注】①龙泉镇,是以荣老爹为代表的陶艺匠人制作民间神兽瓦猫的世代传承之地。②也称“一口印”,一种住房建筑形式。③饵块,云南当地的一种小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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