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文,回答问题父亲的战场
父亲病了,他一病脾气就变得更大,骂得院子里鸡飞狗跳的。扎着羊角辫的二妞说,她亲眼看到父亲把猪圈旁的玉兰花骂弯了腰。母亲笑呵呵地忽然拉下脸,接着话茬说是翻过院墙的风吹的。坐在门槛上喘着粗气的父亲说,真是被他骂弯的,还说凡是土里长的东西都是他说了算。
然而田间的麦子丝毫没有听他的话,火辣辣的太阳下依旧是前几日的模样,包括阳坡向来早熟的几亩麦子亦是始终泛着微黄,距可以搭镰时的真黄还远着呢!对着大块的麦田,父亲像娃娃一样大声嚷嚷:“我要吃上口新麦才会安心去死。”母亲站在一旁使劲用衣袖抹着眼泪,她晓得看不到新麦归仓,父亲是不会去城里瞧病的。他一旦倔强起来全家人个个都怕。
父亲命母亲隔三差五扶着他去麦田边查看。静谧的天空下麦子安详地生长着,完美无缺的麦穗齐刷刷地指向天去,成熟前的羞涩酿成了悬挂在麦叶上可抓住云彩的露珠。父亲发现了几只甲虫,麦芒将他伸出的手指扎出了血,他吮吸着对麦子傻笑。父亲当了一辈子农民,麦子标志着他的身份,更是他赖以存活的命根儿。父亲深知麦子贱了,他就贱了。年年麦种携带着天理发芽,株株麦子都是应该供奉的佛。回家的路上父亲说他是麦子,也是佛。佛不生病,佛不死,不能死。
父亲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依着窗户伸长脖子朝外望。六月的天说变就变,适才还见刘三牵着黄狗下河洗澡,一会儿乌云便沾上了我家门前的树梢,雨把村里人的心都淋湿了。父亲让我打开电视看天气预报,我却看到他的眼泪摔碎在窗台。
总是由母亲哄着喝药的父亲忽一日变得乖巧起来,皱着眉头大碗大碗喝着母亲亲手煎制的汤药。但他仍旧日渐消瘦,长吁短叹地躺在床上数日不曾下地走动。我笑他没男人的胆。他生气地挥舞巴掌掴我,我一溜烟跑出门外。“爹不像爹,像二妞,怕疼!”我对着院中柳树上搭窝的喜鹊喊。父亲穿鞋起身追我,没走几步便倒在堂屋,我急忙跑回扶起他。“大家快看啊,爹变成娃娃不会走路啦。”我还喊,对着石磨旁杏树上织网的蛛蛛喊。
父亲让跟来的母亲撕块粗布严实裹了他疼痛的肚子,继续追我……
母亲时常纳着鞋底笑呵呵地望着我和父亲争吵,她说她爱看我想着法子捉弄他。当父亲的腿脚又能生出力气时,他说还是我孝顺,并让我代替母亲搀他去麦田查看。
“三黄,三割”的鸟声从刘三家屋脊传来,麦子终于熟了,金黄色的欢笑四处流淌着。太阳将站在麦笼上的父亲点燃,他掐下一穗麦子放手掌仔细地捻,再吹去麦壳一粒粒送进口中,我看见他的泪水哗哗地流 , 最后他像大山一样轰然倒下。
第二天,母亲和我陪着父亲去县城做了手术。他的肚皮开了足足一尺长的口子,取出枚足足一斤重的肉瘤。
出院回家的第一天,母亲立刻用新麦给父亲擀面吃,我瞅见他碗中的面条是修长的一根。母亲说她要用这根面条缠住父亲的魂,她要他好好再活三十年。